寶玉剛從薛蟜那兒迴來,遠處就見榮國府門前官兵把守。寶玉心裏一緊,忙叫人四處看了,前後門皆有人守著,榮國府這邊被圍的水泄不通,寧國府卻是安靜得很。聽了這話,寶玉方才放下心來。


    寶玉想了半晌,覺得定然不是府裏出什麽大事了。元春現在懷有龍嗣,榮寵正盛,賈政剛剛外放不到一個月,還未到任,自己剛剛中了頭名案首,在皇上麵前的印象也好。更何況若是抄家問罪,定然不能隻有榮國府被圍。寧榮二府聯絡有親,未出五服,關係緊密,若榮國府獲罪,寧國府也應一樣才對。


    這般想著,就放下心來,起身走近了。


    剛到門前,就有人認出他來了,“敢問可是賈家二公子?”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皇上身邊的內監總管何海,因著見過寶玉兩次,所以一眼就認出來了。


    寶玉見是他,心裏一愣,忙見禮道:“是何總管,敢問這是......”一邊說一邊往何海手裏塞了個玄奇暗金的扳指。


    何海低頭瞧了一眼,額頭的皺紋湊在一起,笑道:“公子客氣了,奴才特意在這兒等您呢。”忙將寶玉迎進府中。


    寶玉心下鬱悶,這是誰家啊,怎麽反過來了。


    進了府,就見府中五步一崗,也是守衛森嚴。寶玉走進了仔細瞧才瞧出來,這些兵不是一般人,都是大內的侍衛,除了皇上,連皇子也沒權利動。寶玉心中一怔,忙低下頭跟著何海往裏走。


    何海領著寶玉來的地方不是別處,正是李致李先生住的梨香院。李先生原來是住在寶玉外書房所在的靜心齋的,後來寶玉搬進怡紅院,李先生嫌院子大,自己一個人住著冷清,就搬進了賈環、賈蘭讀書的梨香院。


    寶玉見此,低聲問道:“何總管好歹透個信兒,這到底......”


    話未說完,就聽何海道:“公子不必緊張,並無外人,不過是咱家來傳萬歲爺的旨意,李大人想見公子一麵,奴才這才等在門外。”


    寶玉聽了不再言語,跟著何海來到李先生屋裏,就見李先生手裏攥著一方舊帕子,立在窗前。見寶玉來了,笑道:“寶玉迴來了。”


    寶玉看了一陣心酸,李先生轉頭對何海道:“我們師徒有些私房話要說,何總管能否請個方便?”


    何海忙點頭應道:“隻要李大人跟咱家走,什麽都方便,都方便。”


    何海出去後,李先生歎了口氣,轉身坐下。“何海是他身邊的老人,我們兩個剛在一起的時候,還經常叫何海打掩護呢。如今一晃都這麽多年了,小太監成大總管了。”


    寶玉強笑道:“先生多想了,我......”我了半天,勸慰的話卻是一句都說不出口。


    李先生見了,好笑道:“我不過是感慨幾句,怎得把你嚇成這樣,怎麽說我們也是......”李先生說到這兒,老臉一紅,不再言語。轉而道:“總之是不會有事的,不過是兩人拈酸吃醋,不會怎樣的。”


    寶玉見了,也知是自己在嚇自己,皇上是真心有李先生的,否則怎麽會明知皇家子嗣稀少,還會為了先生舍了一對子女?兩人不過都要強了些,都抹不開麵子低頭罷了。


    李先生又道:“何海剛剛來傳旨,皇上命我複起,繼續迴朝做官,又賞了我一處宅子,命我馬上搬過去。”


    寶玉疑惑道:“既是如此,怎得還帶了這麽多兵?弟子還以為是來抄家的呢。難道是皇上怕先生翻牆跑了?是了,這事兒先生也不是做不出來的。”


    李先生麵色一怔,氣道:“小子皮緊了,敢跟先生開玩笑了。”


    寶玉見此,知道被自己說中了,先生定然有過“翻牆而逃”的前科,怕先生惱羞成怒,忙不再提這個,轉而道:“那先生是如何打算的?”


    李先生道:“萬歲爺下了旨意,咱們升鬥小民當然要遵從。我叫你來,不過白叮囑你幾句。皇上賜的宅子在烏衣巷,離這兒不遠,你還是要每日去交功課的,別想著我不在了就偷懶。若是被我發現你有所懈怠,就等著挨板子。”


    寶玉笑道:“師傅有令,弟子自當遵從。”寶玉眼珠一轉,又道:“先生,皇上命你即刻搬過去,此時定是在那兒等著呢,先生快去見見吧,省的思念過甚......”


    李先生哼道:“叫他等著去,我好歹還得收拾收拾東西呢,你也收拾收拾衣裳,幫為師搬搬家。”


    寶玉怔道:“這......小別勝新婚,弟子不好打擾吧,不如明日,明日弟子一定......”


    寶玉話未說完,李先生抬腿就是一腳,笑罵道:“皮猴兒,快別貧嘴了,一會兒見了你師母,可別丟為師的臉。”


    寶玉問道:“師母?原來先生本事了得啊,弟子佩服佩服。”


    兩人換過衣裳,又叫人簡單的收拾了一些李先生常用的東西就走了,其餘家當隨後會有人去搬。


    路上何海擦擦汗,對李先生道:“李大人果然慈善,不難為奴才,否則奴才這條小命兒可就不保了。”


    李先生笑道:“快別裝可憐了,我還不知道你,說說,他是怎麽下的旨?”


    何海瞧瞧侍衛都遠遠的,聽不見,才低聲道:“不瞞李大人,皇上原話是,不管是哄也好,是騙也好,是求也好,是哭也好,總之得將大人請來,否則奴才就得日日睡在榮國府門口了。”


    李先生聽了,嘴角微微勾起,看的寶玉直想笑。


    幾人來到烏衣巷,就見街東第一家,府前大大的匾額,寫著“李宅”。進門繞過擋石一看,前出廊後出廈,正房五間為上,東西廂房,東西配房,東西耳房。


    緊走幾步,亭台樓閣,花鳥仙鶴,風景俊秀,別具匠心。


    寶玉低聲笑道:“先生,這算不算金屋藏嬌啊?”


    李先生瞪了寶玉一眼,也不做聲。


    幾人來到正廳,往屋裏一看,化露天機,別有洞天,迎麵擺丈八條案,上有鈞窯瓶、郎窯罐、軒窯蓋碗,古月軒的果盤,案前擺一木八仙的桌子,一邊一把花梨太師椅,香施芯佩羅墊。牆上掛的是,唐伯虎的美人,米元章的山水,劉石庵的扇麵,鐵寶的對子,板橋的竹子,鬆中堂的一筆“虎”字,正中央是皇上禦筆親自畫的錦繡圖。


    李先生見了那畫,眼睛一酸,還未言語,就聽身後一聲“致遠”,幾人迴頭,正是當今聖上立在門口。


    何海衝著寶玉打眼色,兩人悄悄的溜了出去,留著皇上和李先生在屋裏說話。兩人不敢走遠,立在院裏候著,以防屋裏有什麽吩咐。兩人都沒什麽聽牆角的膽子,因此站的遠遠的,就這樣,還能隱隱聽見屋裏麵“劈裏啪啦”摔杯子摔椅子的聲音。


    寶玉心裏一顫一顫的,這兩人是在吵架呢,還是房事太過激烈了?怎得弄出這麽大動靜來?何海在一旁偷笑道:“這還算好的呢,公子慢慢就習慣了。”聽的寶玉直心疼屋子裏麵的擺設。


    等了三個多時辰,站的寶*都酸了,才見李先生雄糾糾氣昂昂的打開門,道:“何海,叫人收拾收拾屋子吧。”又對寶玉道:“你也進來見見你師娘。”


    寶玉聽了心裏一樂,敢情真是先生更勝一籌啊。


    寶玉進屋,見皇上神色僵硬的坐在太師椅上,斂了斂心神,表情嚴肅畢恭畢敬的行了大禮,奉茶道:“弟子賈寶玉見過師母。”


    水晟睿也不惱,隻忍不出笑,對李先生道:“致遠教出來的徒弟,和你自己一樣,都不是什麽好人。”


    李先生眼睛一橫,道:“這禮你受還是不受?”


    皇上忙點頭,道:“我應下就是了。”伸手接了寶玉遞過來的茶。


    李先生得意道:“你別看我這徒弟年紀小,那是我親自教出來的,從小就在我膝下孝敬這。寶玉是仰知天文,俯察地理,中曉人和,明陰陽,懂八卦,曉奇門,知遁甲,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堪比管仲樂毅之賢。”


    水晟睿聽了,搖頭笑道:“哪有你這般自己誇自己弟子的。”


    李先生仰頭哼道:“大丈夫難免妻不賢,自然得找個好徒弟,指望著日後能有個伴兒了。”


    水晟睿冷笑道:“怎得,若我不來找你,你就要跟著這黃毛小子過一輩子不成?”


    李先生在皇上麵前像爆竹似的,一點就著,聽了這話,冷笑道:“我為了某人離家三十年,如今年過不惑,難不成還得淒涼終老,死後連個祭祀的人都沒有不成!”


    皇上聽了,忙低頭道:“是我一時口誤、口誤。”


    寶玉見李先生還要糾纏,忙低頭道:“先生可還有吩咐?”


    李致剛要說話,被寶玉打斷,自己想了半晌,也覺得沒趣兒,道:“沒你的事兒了。如今我平安喬遷,沒被人賣到西北做奴隸去,沒有生命危險了,也用不著你保駕護航了。你又認過師母了,也沒什麽事兒了。”


    又道:“你今天本就出去一天了,況且剛才某人㎏大驚小怪興師動眾的,少不得你祖母、母親要擔驚受怕一迴,你也迴去安安她們的心。”


    寶玉聽了,給二人又行了禮,躬身退了出去。


    水晟睿見寶玉出去了,正色道:“你怎麽今天把他帶過來了?”


    李致冷笑一聲,“當然是以防萬一,若是你翻臉不認人,有這弟子護著,怎麽著也能留個全屍啊。”


    水晟睿聽了覺得怪沒意思的,低聲道:“你還在怪我不成?”


    李致搖搖頭,“這麽多年了,還計較什麽呢,我不過是心裏不痛快,說說嘴還不成麽?”


    兩人又聊了半晌,最後還是聊到床上去了,等李致腰酸背疼的起身時,就聽門外何海道:“啟稟兩位主子,賈公子派人送禮來了,說是......”


    李致聽了,眼角一揚,笑道:“說的什麽?”


    何海迴道:“說是給師娘補送的見麵禮。”


    水晟睿聽了皺皺眉:“他不會是借機賄賂吧?”


    李致笑道:“我怎麽聞著一股子酸味兒呢,小孩子的醋你也吃!要不是我沒娶親,孫子都快有這麽大了。”


    李致說的誇張了些,但水晟睿也知道是自己小心眼兒了,忙轉移話題,對何海道:“你把東西拿進來瞧瞧吧。”


    何海進來,一步路分三步走,慢慢的往前蹭,李致見了,笑道:“可是什麽了不得的好東西,嚇的你這麽樣。”


    何海忙跪倒道:“是十個大紅石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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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邊寶玉迴府,果然眾人都聚在賈母房中。


    見寶玉進來,王夫人忙起身,道:“快過來,可是出了什麽事了?”賈母也忙拉著寶玉仔細打量。


    寶玉笑道:“並無大事,倒叫長輩們費心了。皇上不知怎得想起李先生來了,下了恩典,封了從一品學士,又賜了宅子。因著朝廷有事,命先生即刻搬家,那邊有大臣相迎,有要事相商呢。先生想著這是我拜見朝廷重臣的好機會,就叫我一同去了。因著皇上身邊的內監總管在,不好往內宅傳話,所以叫老太太、太太擔心了。”


    王夫人聽了,忙出了一口氣,埋怨道:“也不換個時候過去,倒叫我們嚇一跳,來了那麽多兵馬,還以為出了大事呢。”


    賈母皺眉駁道:“這是好事,寶玉的先生升了官,日後寶玉出仕也有個依仗。這動靜越大,就說明這李先生越是個有本事的。”又道:“明日你親自備一份厚禮,叫寶玉送過去,祝賀先生喬遷之喜。”


    王夫人聽了,忙應了下來。


    鳳姐在旁邊聽了,心裏不是滋味。原本嫁進來的時候說的好好的,府裏是賈璉襲爵,自己是長房長媳,進來就管家。如今倒好,雖名義上管著家,也隻有內庫一處的鑰匙,府中放貴重物品的秘庫,鑰匙還在賈母手裏,王夫人又把著府裏鋪子上的賬本不鬆手。這錢在自己手裏是隻出不進的。


    原本寶玉找了個沒什麽名氣的老師,自己還好笑了一陣子,如今看來,這是賈母托娘家特意求來的呢。這先生平時不顯山不漏水的,複職之後一下子就成了從一品。寶玉明年又要去參加鄉試,不可能不中。況且二房嫡女又封了貴妃,還懷了皇家子嗣。這二房的勢頭是越來越大了,日後少不得得給二房讓路了。


    鳳姐心裏越想越不是滋味,臉色不太對。隻是賈母在算計著明天給李先生的備禮,並未主意。倒是王夫人和寶玉,在旁邊看的一清二楚。


    果然第二日,就有風聲傳出來,說是迎春的奶嬤嬤王嬤嬤手腳不幹淨,拿了姑娘的東西換了吃酒,被迎春屋裏的丫鬟戳破,兩廂鬧了起來。


    因著幾位姑娘都是在園裏住的,由李紈帶著教導針線女德,所以這事兒若是鬧大了,頭一個就是李紈的不是。縱容下人偷姑娘的東西,二房長媳苛待大房庶女,這名聲傳出去了,大房二房幾個姊妹,名聲都是有礙的。


    寶玉聽了這流言,心裏哭笑不得。鳳姐兒可是最近忙昏了頭了,這出的是什麽昏招。她當李紈是好惹的不成?況且這事兒出在大房庶女身上,鳳姐兒這做嫂子的責任也不小。而且這王嬤嬤被有賈母、寶玉撐腰的教養嬤嬤敲打好幾次了,若沒有特殊原因,怎得還敢手腳不幹淨?


    這邊李紈聽了這風聲,思量了一迴,冷笑了一聲,起身去了探春的秋爽齋。


    探春這邊自然也收到了消息,心中不屑,又一想到“物傷其類”“齒竭唇亡”二詞,又不忿了一迴,聽說李紈來了,忙起身迎了出來。


    “難道三姑娘不歡迎我不成?若是這般,我可是要走了。”李紈打趣道。


    探春忙道:“嫂子說的什麽話,可是叫我冤死了。”


    兩人打趣一番,又商議了幾句話。


    次日,探春下了帖子,請眾姐妹結社作詩。


    “我不算俗,偶然起了個念頭,寫了幾個帖兒試一試,誰知一招皆到。”


    作者有話要說:李紈也不是泥捏的老好人呢。


    原著中李紈幾次幫平兒說話、諷刺鳳姐兒,看起來都是意味深長的,也不是一心管教兒子不參與宅鬥的。


    而且根據鳳姐兒說的李紈的月例銀子和年底分紅,看起來賈母和王夫人待她比表麵看起來要好很多,賈母、王夫人也幾次說她招人疼等語。


    可見李紈隻是性格使然,不擅長逗長輩開心,也是個受寵的。


    唉...李紈這樣寡言事兒少不得罪人,銀子多不操心,多好啊,比起來鳳姐兒貌似沒李紈這麽聰明了。所以說藏拙還是很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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