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抒白話音落下,房中陷入了長達半分鍾的沉默。


    這半分鍾好比十年般難熬,喬抒白的心情從緊張變得慌張,慌張變得沮喪,當沮喪轉為破罐子破摔時,展慎之對他說:“先洗澡吧。”


    他的表情很淡漠,仿佛喬抒白方才隻是提出了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建議。


    而後他打開櫃子,給喬抒白拿了件t恤:“你先洗。”喬抒白隻好也當做無事發生接過衣服,道過謝,先走進了浴室。


    警員宿舍的浴室比私人影廳老板娘的都小,喬抒白邊揉搓頭上的泡沫,邊想,展慎之在這麽狹小的淋浴間怎麽轉開身,腦海中突然浮現出展慎之在霧氣騰騰的玻璃房裏洗澡的畫麵,嚇得睜開眼,洗發香波進了眼睛裏,辣得他衝了半天。


    他擦幹身體,穿上了展慎之給他的黑t恤,看了一眼鏡子,發現這原來是上都會區科學與戰術學校的校服,胸口縫製著藍色的校徽。


    展慎之的生活比喬抒白從前想象中簡樸很多,t恤洗得微微發白了,布料很舒服,大概是一件作戰服,如果展慎之穿,肯定是緊身的。


    隻是喬抒白太瘦小,t恤套在他身上,便成了寬鬆款式,還能遮住大腿根,喬抒白幹脆光腿走出去。


    房間裏,展慎之坐在床上,盯著電腦屏幕,好像在瀏覽什麽信息。


    他抬頭看見喬抒白光腿走出來,微微愣了愣,全然沒有仔細看,便拿著自己的衣服去洗澡了。


    喬抒白的心情怪異得變好了,默默坐到了展慎之床上,把被子抖開,搭在盤起的腿上。


    警員宿舍的燈亮得死白,被子微微粗糙,是深藍色,有一股展慎之身上那種很幹淨的味道。


    仿佛連摩區渾濁的空氣,都能被這氣味淨化得清澈。


    展慎之的電腦沒有鎖屏,喬抒白看了一眼,似乎在給馬士島區那個叫龐正奇的警官寫郵件。讓喬抒白覺得他的確是個很認真的人。


    實際上,喬抒白雖然嗜賭,卻不是會用身體冒險的類型。如若今天是別人表現出對喬抒白有意,喬抒白絕不會這樣試探。


    喬抒白心裏清楚,除了展慎之是個讓人甘於冒險的誘人靠山之外,更多是因為他知道展慎之和其他人不一樣。


    對於一切想做的任何事,喬抒白隻要看到一線希望都會去賭,從來不需要多高的概率;唯獨展慎之,喬抒白可以百分之百地確定,即便真的對自己有好感,展慎之也什麽都不會做。


    展慎之是少數的喬抒白不會害怕的人,像一種光明的因子,沒有陰暗、暴力與嘲弄,隻有純粹的潔淨。


    雖然有時可能太過潔淨了一點。


    沒想多久,展慎之出來了。


    他穿著和喬抒白一樣的t恤,和也印著戰術學校校徽的寬鬆長褲。上衣的布料果然把他的軀體勒得很緊,肌肉的形狀都清晰可見。


    喬抒白坐在床上,仰起臉叫他:“展哥。”


    他“嗯”了一聲,沒看喬抒白,左手拿毛巾擦著頭發,右手臂垂著,麥色的手背上有幾根凸起的青筋,一直延伸到小臂。喬抒白臉頰無端開始發熱,往床裏麵挪了挪,說:“展哥,你坐。”


    展慎之便坐下了。


    他把頭發擦得半幹,毛巾掛在一旁的椅背上,喬抒白看著他的背,手不自覺抓緊了被子,沒抓兩秒,就被側過臉來的展慎之看見了。


    “緊張?”展慎之問他。


    喬抒白馬上鬆手,搖頭說:“沒啊。”


    展慎之的嘴角微微動了動,像在笑喬抒白似的。


    這時候,喬抒白的手機突然震了,是安德烈打來的電話。


    喬抒白立刻拿起來,給展慎之看屏幕,討好地說:“展哥,那我開外放。”


    他接聽電話,安德烈的聲音從擴音筒裏傳來:“你去馬士島區了沒?”


    “……還沒有呢,”喬抒白發現比展慎之更沒禮貌的人出現了,“我可能下周才有空。”


    “怎麽還沒去,是不是缺錢?我給你錢。你馬上去。”


    他的措辭實在太沒有情商,喬抒白尷尬地看了展慎之一眼,連展慎之都開始皺眉頭,喬抒白馬上開口:“不是,俱樂部不好請假。”


    安德烈語氣也不高興:“好吧,給錢也不行嗎?”


    “不行,”喬抒白盡量耐心地解釋,“你也不想我被開除吧。”


    安德烈嘟噥了幾句,又說:“我做出一個軟件,這周把馬士島區所有上線了的視頻監控都識別了一遍,沒找到我姐姐。不知道是避開了攝像頭還是有別的原因。”


    “你還能識別監控啊。”喬抒白有些驚訝,按了靜音,問展慎之:“展哥,要不要順便讓他把失蹤的舒警官的影像也識別一下?”


    展慎之想了想,道:“讓他識別摩區的監控,也找梅蜜。”


    喬抒白恍然大悟,點頭打開語音,對安德烈轉述了展慎之的話,問他:“多久能識別完成?”


    “至少也得一星期吧。”


    喬抒白說行,安德烈又道:“你什麽時候有空,給我帶點吃的東西來。我不能出門,也不信任不認識的人,以前都是我姐姐給我帶的。”


    他說了一長串食物的名字,喬抒白記都記不住,他便掛了電話,過了幾分鍾,給喬抒白發了一份清單。


    喬抒白有些頭痛地翻了翻清單,低著頭抱怨:“像小孩子一樣,我哪有時間。”


    他查找著清單上的購買地址,發現他們分布在摩區各個角落,正在發愁,聽見展慎之問他:“你對所有人都這麽好嗎?”


    喬抒白愣了一下,抬頭看展慎之,想了想,老實說:“不是的吧,我覺得他可以幫助到我們,所以他有要求,我就盡量滿足好了。”


    他沒有把話說得很直白,要不是安德烈有些價值,得維護關係,他連清單都不會打開。不吃這些零嘴又不會死。


    “而且這哪裏算好,”喬抒白又補充,“隻是跑跑腿而已。”


    展慎之沒再說話了,他看著喬抒白,表情又像嚴肅,又像不高興,喬抒白隻能盡力揣測著,胡言亂語:“展哥,你覺得我對你沒有對安德烈好嗎?”


    “沒,睡吧。”


    展慎之像想站起來,喬抒白下意識拉了一下他的手臂。展慎之轉頭看他,喬抒白支支吾吾地問:“展哥,你不跟我一起睡嗎?”


    “我一個人有點怕。”為了把展慎之留下來,喬抒白補充完,連自己都覺得有些過於厚顏無恥和虛假了。


    展慎之頓了頓,才低聲對他說:“我關燈。”


    房間從慘白變得黑暗,喬抒白沒有立刻適應,眼前漆黑一片。


    他爬到床靠牆的角落,側著躺下,把被子蓋到下巴,沒過多久,他感到展慎之也躺了下來。


    展慎之沒蓋多少被子,但床終究太窄,他的肩膀抵在喬抒白手臂的皮膚上,身上的體溫讓喬抒白完全沒有睡意。


    喬抒白睜眼看著黑茫茫的虛空,想了一會兒,忍不住在被子裏慢慢伸手,很輕地搭在展慎之的手背,問他:“展哥,你會在意我對安德烈好嗎?”


    他隻是隨便問一句。


    他的指腹碰到了展慎之手背上凸起的血管,這是一種很奇異的觸感,他慢慢往下移,沒移多少,展慎之翻過手,抓住了他的手指,而後他聽到展慎之的聲音:“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麽啊?”喬抒白的臉慢慢往前湊了一些,鼻尖抵到展慎之的皮膚。


    展慎之終於翻身,左手按住他的肩膀,用一種說是警告則太軟弱,說是迷茫又太僵硬的語調:“別亂動。”


    喬抒白沒有再動了。


    他好像也是唾棄自己的,因為他隻不過在利用展慎之的不聰明和正直。但也有一種很實際的、麻木的,如同偶然竊得了一件別人不可能會有的寶物的一般幸福。


    他的手還被展慎之的右手攥著,不算緊,但是沒有放開。


    或許是黑暗給人遐想的勇氣,喬抒白忽而想,如果他真是展慎之以為他是的那種人就好了,或許會迴報單純的展慎之以單純的情感,可惜他不是。


    他把手從展慎之手裏抽出來,在展慎之還沒動作時,又輕輕握迴去。


    將手指插進展慎之熱得發燙的指縫,十根手指都扣住,小聲說:“我不動,展哥,我想這樣睡。”


    展慎之的手指按在他的手背,過了許久,很輕地摩挲了幾下。因為不清楚喬抒白的醜陋與陰暗,所以對他的惡行默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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