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盛天這才把目光從街外施施然拉迴,落韓子安身上。她笑了笑,端起酒杯飲了一口,算是應了韓子安之話。


    “和帝某相見不過才半個時辰,韓將軍何以猜出所想?”


    “永寧是帝家唯一的繼承者,他的婚事牽一發而動全身,幹係整個世族,他外私下定立婚約,族中長輩不可能毫無所知。如果帝家承認了這門婚事,豈有莊家三日後的婚禮?”


    帝盛天狹長的鳳眼一眯,朝韓子安的方向抬抬下巴,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以韓子安的脾性,竟也不覺得她這樣做失禮。他摸摸鼻子,給自己倒了杯酒,“隻不過家主雖不歡喜這門婚事,卻也沒攔著永寧獨自從晉南遠赴於此,想必是想讓他栽個跟頭,經點事,不知家主原本是如何打算的。犬子慣來喜歡胡鬧,怕是會攛掇永寧生些事出來。”


    以他們的身手,豈會察覺不出院外藏的韓仲遠。帝盛天見韓子安不點破,自然也就猜出所藏之是韓家子嗣。


    帝盛天略一勾唇,冷漠的麵容霎時如清風拂麵,“韓將軍何須自謙,聽聞韓公子十歲即隨奔赴疆場,都道韓家一門雙傑,後繼有。如今雲夏戰亂,永寧自小長於帝家,幼時雖經磨難,性子卻過於溫厚,他不見見晉南之外的山河,不多些曆練,如何撐起帝家?至於的打算……隻要葉家之事能讓他心甘情願再拾武藝,便值得來蒼城一遭。”


    韓子安有些詫異,原來帝永寧手無縛雞之力並非帝家長輩所願,像是他自己執拗不肯學武,遂奇道:“現今亂世,他小小年紀,們做長輩的怎不相勸?”他倒是真喜歡帝永寧,遺憾他根骨奇佳卻未學武。否則剛才內院裏也不會對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見帝盛天眉頭輕皺,韓子安知道自己不經意窺探了帝家私事,剛欲解釋幾句,帝盛天已緩緩道來。


    “永寧根骨奇佳,長兄他六歲時送他入泰山習武,四年內功力便有小成。十歲時他下山探親……”帝盛天頓了頓,聲音裏有抹微不可見的幹澀,“那一年南海水寇成災,長嫂和長兄一同入南海剿水寇,後來都沒能活著迴來。”


    晉南帝氏一家獨大,享受榮耀和尊貴,自然也要肩負起守護百姓的重責。帝盛天如此一說,韓子安猛地想起五年前南海水寇齊攻晉南一事。當時帝家繼承帝南風攜妻禦敵,力抗水寇於南海外,保一方平安,卻最後一戰中和妻子戰亡,夫妻兩隻留下一個十歲的幼童。帝家向來注重嫡係,少有庶子庶女出現,帝南風這一代隻有一子一女,帝南風早逝,帝氏重責自然便落了帝盛天肩上。帝家驟變時,不少北方氏族曾想借機攻入晉南,拿下帝家固守百年的十五座城池,哪知帝家易主,初登家主之位的帝盛天雷霆之勢更甚其兄,半年內將晉南各勢力整治得服服帖帖,還滅了企圖進攻晉南的江南鍾家和晉東苗家,一夕間威懾天下群雄。


    “永寧經此事後就不再習武?這麽說他體內有內力?”韓子安頗為驚奇,以他的功力竟沒看出帝永寧曾習過武。


    見韓子安麵色奇怪,帝盛天垂眼:“大嫂出身晉南武將世家,好習武,平日裏和兄長共赴沙場,已是尋常事。五年前她出征南海時,們……都不知道她肚子裏已懷了長兄的骨肉。他們夫妻的屍骨被抬迴宗祠的那一日,正是永寧從泰山迴來。他祠堂裏跪了三天三夜,後來一個重迴泰山,求淨玄大師將他全身大穴封住,內力藏於體內,永不再習武。”


    帝盛天複又望向窗外,一向凜然的麵容上拂過幾許歎息,“永寧一直認為若是他母親不習武,就不會卷入戰亂,也不會隨他父親一起亡於南海,母親肚子裏的弟妹也不會胎死腹中,他也不會父母同喪。所以他不再習武,更是打心底裏不願接近將門世家的女子,隨著他年歲漸長,反而更喜文雅賢淑的閨閣小姐。他是要繼承帝家門庭的,如此性格,如何交付?”


    帝永寧性格倔強,族中用盡辦法也不能讓他甘願解開穴道,重新習武。剛才內院中,他卻被韓子安一席話說動,若非如此,她也不會將帝家秘事道出。


    力量從無正邪,能區分的唯有掌控之,心正,手握之力必正!


    帝盛天眯眼,有胸襟說出這番話,北方大局已定。


    “看來帝家主為永寧尋了一塊不錯的試煉石。”韓子安笑笑。葉家和莊家,以及那位葉家小姐,不過是帝盛天股掌之物。


    “先前並未想過要將葉家至於試煉之地,如果他們當初能拒絕莊家提親,堅持招永寧為婿,隻要永寧喜歡,未必會阻攔。永寧若有真心心屬之,或許同樣能放下往事。不過葉家既然不是誠心定婚,那被借來一用……”


    說話間,腳步聲樓梯口響起,打斷了帝盛天的話。


    趙福小心走進,行到沉香木桌三步遠之處,朝二行禮後從袖中拿出幾張卷紙放桌子上,低眉順眼道:“主子,這是您讓找的東西。”說完便退到一旁,等著韓子安的吩咐。


    韓子安從趙福臉上的神色看出自己所猜不假,將厚厚一疊卷紙推到帝盛天麵前,“家主先看看。”


    “這是何物?”


    帝盛天抬手去翻,韓子安的聲音對麵響起:“蒼城皆傳葉府小姐詩詞畫卷高潔雋雅,丘壑胸懷難得有之,這是讓趙福尋來的葉小姐所作的詩詞畫卷……”


    “哦?韓將軍是想為葉詩瀾說話……”帝盛天的聲音戛然而止,她的手漫不經心劃過卷軸上所作之畫和一疊詩詞,指尖落右下角的印章落款上,眸色頭一次沉下來。


    畫乃蒼城一闋樓閣,筆鋒沉謐;詩賦萬裏山河,及眼天下百態。好畫,好詩,若不是那畫風詩意和家中書房裏所掛的如出一轍,帝盛天定會如旁一般對這個葉詩瀾刮目相看讚賞幾句。


    原以為是個不諳世事膽小懦弱的閨閣小姐,如今看來,倒是小瞧了她的心思。帝永寧是帝盛天一手教大,他的畫風帝盛天自然熟悉,桌上的畫作詩詞明明都是帝永寧所作,可是詩詞卻不是帝永寧的筆跡,甚至落款也是葉詩瀾。唯有畫風無法抄襲,才讓帝梓元一眼瞧出問題。


    如果不是自己心甘情願,就算葉家眾逼迫,葉詩瀾也絕不會永寧留下的畫卷上落款。更何況這些畫卷已蒼城流傳數月,絕非一夕之事。


    從一開始葉家就未想過和永寧定婚,不過是借著定婚親近於他,好將他留下的東西變成葉詩瀾所有。就算有一日永寧重迴蒼城對所有說出一切表明身份,也會被眾認為是遭棄婚後的激憤之言。


    晉南帝家,必會成為雲夏的笑話。


    “一日之內連欠將軍兩個情,韓將軍飲下此杯,以後就是帝盛天的朋友。”帝盛天親執酒瓶,斟滿韓子安麵前的酒杯,舉杯而起,誠意十足。


    韓子安眼底不知深淺,意味深長一笑,抬首舉杯一飲而盡,笑道:“有幸交帝家主為友,乃韓某之幸。”


    晉南雖帝氏一家獨大,但南海水寇成災,窮兇極惡,牽製帝家兵力,否則帝家也不會百餘年來未入天下戰局,僅偏安一隅。帝盛天縱使天縱奇才,到底年輕,北方近年來屢有大族挑釁,隱患暗成。至於韓家,北方局勢混亂,更需盟友,帝家暫時和韓家毫無利益衝突。兩家交好,百利而無一弊。


    杯酒交盟,一句便隱晦定下了北韓南帝兩家盟約。有此魄力者,天下唯這兩矣。


    城主府,莊湖剛從妾侍的溫香軟玉裏迴了書房,等候已久的總管莊泉步履匆忙迎上了前。


    “出了何事?”莊泉負責接待這次婚宴的來賓,莊湖對他的出現立刻提起了神。


    莊泉靠近莊湖耳邊,小聲耳語幾句後退到一旁。


    莊湖眉一皺,神色頗有幾分冷沉,“說葉詩瀾半年前已婚配他,如今那定婚之還鬧上了葉家?”


    莊湖雖寵愛幾個嬌滴滴的小妾,可卻極看重幾個和發妻所生的嫡子,盡管莊錦整個一紈絝,他還是待得如珠如寶,否則也不會答應讓寒門女子入門,更為其婚宴廣邀賓客。葉家素有賢名,怎麽會做出如此落口實的事來?


    “是,老爺,剛才葉老爺親自來府裏解說了此事。”


    “哦?是葉海鳴自己來說的?”莊湖臉色緩了些許,問:“那婚配之出自何處?”


    “那名喚寧子謙,是南地小門小戶的孤兒,聽說有幾分文采,葉老爺半年前招他入葉家為西席,後愛其才,將葉小姐許配於他。哪知他遠走晉南後就沒了音信,如今這戰亂年代,葉老爺以為他早已亡於他地,就將這件婚事給擱置了。哪知這幾日臨到婚期,那寧子謙卻突然迴了蒼城。”


    莊泉走進一步,低聲道:“老爺,咱們府上和葉家一定婚,這半年不見蹤影的就冒出來了,依小的看,這八成是個無賴,見城裏各大世族雲集,想借著咱們兩家的名聲,訛上一大筆銀子!”


    莊湖看了莊泉一眼,也未應聲,隻端起桌上濃茶抿了一口。


    葉海鳴是個聰明,寧子謙大鬧葉府之事雖能瞞過別,卻瞞不過莊家。他早一步入府陳情,不管個中曲折是否真如他所說,到底也算是給了莊家一個交代。三日後就是大婚之日,天下賓客滿至蒼城,現決不能悔婚,否則莊家顏麵必會掃地,況且葉詩瀾如今的才名譽滿蒼城……


    也罷,不過是個不起眼的孤兒,讓莊泉打發了便是。莊湖定下心,朝莊泉吩咐幾句,做下了決定。


    此時,夜色漸深,街上的喧鬧未及染至海蜃居後麵的小巷。


    隱隱綽綽的月色裏,一個略矮的身影托著一個清瘦的影越過安靜的街道,跳進了靜謐的葉府中。


    作者有話要說:更新,姑娘們迴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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