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筠怔愣地看著宋呈越,一下子有些反應不過來。


    但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幾聲細微的、試探般的敲門聲便響了起來。


    兩人間凝固微妙的氣氛一瞬間被打碎。“誰?”鬱筠揚聲問道。


    他沒敢再看宋呈越的臉,刻意地偏開了目光。


    “是我,鬱總。”江揚的聲音傳來,“我來……我來送抑製劑的。”


    “……進來。”鬱筠深吸一口氣,說。


    江揚戰戰兢兢地推開門,將兩盒管狀抑製劑擱在了門邊,便逃也似的溜走了。


    門哢噠一聲關閉。鬱筠聽到身邊傳來窸窣的、衣料摩擦的聲音,似乎是宋呈越站了起來。


    “你自己打。”鬱筠頭也沒迴。


    宋呈越“嗯”了一聲。


    鬱筠背過身去,看著窗外乏善可陳的灰色雲朵。


    身後響起拆盒的聲音,而後便是塑料紙的撕裂聲響。又過了會,在微小的針紮聲後,宋呈越說:“抱歉。”


    鬱筠迴頭,看到麵色已然恢複如常的宋呈越。


    剛剛有些執拗、有些瘋狂的表情消失殆盡。宋呈越安靜地垂了下眼,唇角動了動。


    “抱歉,”他繼續說,但好像沒辦法笑出來,隻能隱約帶著一點頹喪地站著,重複道,“我失禮了,很抱歉。”


    “沒事。”鬱筠看著宋呈越,也不知道說什麽好。


    他的氣褪去了小半,衝動冷卻後,便是深深的疲憊:“你迴去吧,易感期不要亂跑。”


    宋呈越終於笑了下。


    他點點頭,說:“好。”


    他們的交流很平靜,但鬱筠不太想繼續和宋呈越共處一室。


    他看了眼宋呈越,說:“沒事了你就迴去吧。”


    宋呈越的笑意收斂。


    他抿了抿唇,輕輕地看著鬱筠,又應了聲:“好。”


    “別再跟蹤我了。”鬱筠強調道。


    這次宋呈越沒說“好”了。


    但他也沒糾纏,很是順從地轉身,準備離開辦公室。


    隻是推門前,他迴了下頭。


    正好和鬱筠抬眸的眼神相對。


    他定定地看了會鬱筠,原本沒什麽表情的臉上掠過一點笑。


    “我走了。”他小聲說。


    鬱筠的眼神閃了閃。


    他以一個自然的姿態避開了宋呈越的笑,沒有迴應他。


    ……


    天色變得越來越暗沉了。


    鬱筠晚上有一場同學聚會,組織者是當年的班長。


    雖然鬱筠和當初班裏的人關係並不算是很好,但和班長倒是在畢業後也有聯係。這次班長親自出麵邀請,鬱筠便也給麵子地答應了下來。


    他打開手機確認了一下班級群裏的時間和地點,恍然間想起了一件事。


    宋呈越也是自己的高中同學啊。


    但翻了翻群裏的成員,鬱筠發現,不僅是宋呈越,宋惠寧也不在。


    隻有一個孤零零的宋惠辰,剛剛還在群裏發了個紅包,說今天有事來不了。


    鬱筠皺了下眉,對他們的行為不予置評。


    他剛準備退出微信,通知欄裏就跳出了一條加好友申請。


    誰?


    鬱筠隨手點開,看到的是一個完全沒有印象的陌生人。


    那人的頭像是一顆花生,網名叫peanut。鬱筠再一看他的申請理由——上麵明晃晃地打著幾個字:【我是蔣易升】。


    噢。


    鬱筠想起宴會上被宋呈越打斷了加好友進程的那位alpha。


    他不知道從哪裏打聽到了鬱筠的聯係方式,最終還是輾轉著加了過來。


    兩家沒什麽業務上往來的可能,但加個好友也沒關係。他對蔣易升沒什麽別的興趣,之後不聊天就行。


    想到這裏,鬱筠隨手點了下同意。


    蔣易升的反應很快,一被放進來,便發了條消息:【你好】


    鬱筠也迴了句同樣的:【你好】


    他剛想將手機擱到一邊,蔣易升便飛快地又來了一條:【上次宴會沒機會認識你,隻好托朋友問了你的聯係方式,希望你不要介意。】


    【沒事。】鬱筠簡短地迴複。


    那邊又說了幾句話。


    鬱筠的反應平常,禮貌但並不熱情,表明了和他沒有深聊的興趣。


    蔣易升似乎感覺到了鬱筠的冷淡,於是便發了條消息收尾:【下次來j市,我來找你吃飯啊。】


    鬱筠隨手發了條:【榮幸之至】,才終於能徹底地將手機扔在一邊。


    到晚上出門時,天上果不其然又開始下起了雨。


    雨淅淅瀝瀝的,一點點變大。鬱筠撐起車上的備用傘,拉開車門,向班長定的包廂走去。


    門開了。


    “哎喲,這不是鬱總嗎。”有人笑道。


    包廂裏響著很有中年氣氛的音樂,酒味夾雜著煙味,還有一些駁雜的信息素味道撲麵而來。


    這味道讓鬱筠覺得有些不舒服,他的太陽穴跳了跳,心情愈加地不快。


    他微微皺著眉環視一圈——果不其然沒有發現宋呈越的身影。


    “好久沒見到鬱筠了。”有同學說,“上次好像還是去年同學聚會。”


    “鬱筠挺忙的吧,來參加聚會都難。”另一個人接茬,“來來,鬱筠,這邊。”


    鬱筠抬眼看向那人,根據記憶搜尋一番,發現這位是他某兩個月的同桌。


    他們兩個同桌時的關係不鹹不淡。鬱筠並不是外向的性格,那位同學嚐試了幾次,見他沒給同等的應答,便不怎麽愛搭理他了。


    坐在哪都無所謂,而且那人旁邊抽煙的少一些。


    於是,鬱筠聽到他的招唿,便往他那邊走去,找到空位坐了下來。


    人陸陸續續地到齊了,班長端著酒杯站了起來。


    “每年咱們都要弄這麽一迴。”班長笑道,他英年早禿,腦袋上飄著幾根零星的頭發,據說現在正接手了家裏的零售公司,“煽情的話我也就不說了,大家幹杯!”


    鬱筠也跟著身邊的人一同抬了抬手上的杯子,表情淡淡。


    他的杯子貼在唇邊,但隻是簡單地貼了一下,並沒有喝下去。有人看到了他的舉動,卻並未提出任何異議。


    班長結束了簡短的寒暄。


    菜一道道地端了上來。鬱筠疲憊地揉了下眉心,剛夾一筷子,便聽到那位同桌叫了他的名字。


    “鬱筠。”那人低聲,有些小心翼翼地道,“你……最近怎麽樣?”


    這毫無營養的開頭讓鬱筠不太想搭理。於是,他便隻應了聲:“還好。”


    “我聽說你要結婚了?”那人繼續問道,“和……和宋呈越?”


    鬱筠終於偏頭看了他一眼,淡色的眸子反射著燈光,顯得更加疏離。


    “曾經是。”他的語氣沒什麽起伏,“怎麽了?”


    鬱筠冷淡的表情讓那人哽了一下。但他找迴心情的速度很快,立刻換上了副真心實意憂慮的表情,說道:“就是……有些事情,不知道該不該講。”


    幹嘛不直接講呢?


    鬱筠對於這人彎彎繞繞的小把戲感到膩歪。


    “你說。”他有些冷淡地迴了兩個字。


    老同桌神秘又隱晦地笑了一下。


    “就是……他這個人吧,”他說,“有點不正派。”


    “之前高中的時候,我看到他去超市買omega抑製劑。”他頗有些鄙夷地說道,“也不知道是招惹到了哪個omega……反正當時他偷偷摸摸的,拿著抑製劑就迴了教學樓,看起來特別奇怪。”


    抑製劑?


    鬱筠愣了愣。


    他驀地迴想起了那個漫天夕陽的傍晚,潮濕悶熱的教室,令人絕望的唿吸。


    “什麽時候?”他皺眉,適當地流露出了一點點疑惑的眼神。


    “就在高二的時候。”老同桌以為鬱筠終於對他的話題起了興趣,臉上那笑容便真實了幾分,“好像就差不多是四五月份吧?我記不太清了,反正就那一陣兒。”


    鬱筠的心跳驟然加快。


    他的記憶不斷混雜著,旋轉著,穿過漫長的時間,定格在打開的教室大門,定格在門口躺著的那支深藍色的、泛著幽沉光芒的抑製劑上。


    那支抑製劑在地上咕嚕嚕地滾了下,而後安靜地躺在走廊有點凹凸痕跡的地麵。


    “隻有這件事嗎?”他問。


    老同桌乘勝追擊,說道:“當然不止。”


    “你可能沒留意到,他老喜歡偷看你。”他興奮了起來,微微傾身,“我那個時候不是和你做同桌嗎,有的時候我往那邊看了一下,就發現——”


    “發現他在直勾勾地盯著你看!”


    他越說越激動,壓著嗓門:“我真的一輩子都忘不掉那樣的眼神,就像個殺人犯,呃,像隻鬼一樣,很可怕!”


    鬱筠看著老同桌隱秘比劃的手指,心下不斷地思考著。


    會這麽巧合嗎?


    真的會是他想象的那樣嗎?


    “放學的時候,我也碰到過他,”老同桌最後神經兮兮說,“我看到你往書店那邊走,然後他就跟上了。他一直跟在你的身後……”


    “好長一陣時間,都是這樣!”


    老同桌的表情有些毛骨悚然。


    但當他抬起頭,想要從鬱筠那裏獲得認同的時候,卻隻觸碰到了鬱筠毫無感情的眼神。


    “原來如此。”鬱筠的語氣沒什麽起伏,好像早就已經知曉了一切。


    他平淡的反應沒有完全衝擊掉老同桌的熱情。他停頓了會,繼續說道:“所以我聽到你們要結婚的時候,還挺擔心的。他不是什麽好人,雖然裝得好像很單純一樣。”


    “我本來不敢告訴你,怕他報複我。但……”他狀似無奈地聳了聳肩,“你們兩個現在鬧翻了,我良心實在是過不去,正好趁著這個機會,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


    鬱筠輕輕地笑了一聲。


    他的笑聲很小,很短促,不仔細捕捉,一下就掠過去了。


    “那多謝你了。”他說。


    老同學露出了開心的笑。


    “你能理解就好。”他長舒了一口氣,像是完成什麽任務似的靠坐迴自己的椅子上。


    聚會的後半段,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


    鬱筠和上來搭話的同學都簡短地聊了聊,偶爾吃幾口菜,最後也勉強吃了個半飽。


    包廂的窗外,雨聲像隆隆的鼓點,砸在窗戶的鐵皮上,蓋過了周遭傳來的喧鬧聲。


    雨聲讓鬱筠又重新泛起了困意。不過好在聚會波瀾不驚地在不久後結束,鬱筠和幾個方才說過話的人道別,便轉身,率先出了包廂。


    外麵的雨下得如同預期的一樣大,連成了一片朦朧的雨幕,將整個夜色中的j市籠罩在一片茫茫之中。


    鬱筠拎著傘,猶豫了會,還是撐傘闖進了瓢潑大雨中。


    雨水沒一會就打濕了他的鞋,褲腿也濕黏黏地粘在了小腿上。


    “小筠。”


    沒走幾步,鬱筠就聽到一個模糊的聲音,穿過震耳欲聾的雨聲,飄進了他的耳朵裏。


    他聞聲迴頭。


    在茫茫大雨間,他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就這麽杵在路邊。


    雨淋濕了他的衣服,讓他的頭發耷拉在臉上,看起來十分狼狽。


    但鬱筠仍是一眼便認出了他。


    “宋呈越?”鬱筠捏著傘柄的手一緊,下意識地叫道。


    “嗯。”那人悶悶地應。


    “為什麽不打傘?”鬱筠皺眉,腳步頓了頓,終究還是走上前去,將傘遮在了宋呈越的頭上。


    “不想打。”宋呈越說。


    ……好無聊的理由。


    鬱筠扯了下嘴角。


    宋呈越對自己淋雨的態度很是理直氣壯。鬱筠看了他一眼,不是很想管這傻子一樣的家夥。


    但是……


    他想起了同學聚會上,老同桌說的話。


    夕陽變成了深沉的大海,一切倒轉,好像停留在了某個鬱筠從未設想過的詭異猜想上。


    他想驗證這件事。


    “開沒開車?”他問。


    “……沒有。”被淋得濕透了的宋呈越緩慢地眨了下眼,說。


    “行。”鬱筠抬眼,盯著他。


    他下定了什麽決心似的,開口:


    “那你過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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