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筠下意識地低頭看了眼腕表——宋呈越已經離開二十幾分鍾了。


    去趟衛生間需要這麽久嗎?


    他心生疑慮。


    而後第一反應就是:會不會碰到了什麽人,被欺負了?


    按照宋呈越的生活狀態,這種事情還真不太好說。


    酒會的人又多又雜,鬱筠不可避免地嗅到了一絲絲其他信息素的味道。他感覺後頸的腺體又在這樣細微的信息素刺激下開始鼓噪了起來,大腦也有些許地眩暈。


    有點奇怪。


    但也許是發/情期快到了的緣故吧?


    鬱筠深吸一口氣,咬了下舌尖,讓似乎在亂糟糟的環境下有些昏沉的大腦清醒些。


    而後便將香檳擱在了桌邊,快步向著宋呈越離開的方向走去。


    希望不要出什麽事情。


    他想。


    離開了酒會的中心,周遭的一切便逐漸安靜了下來。


    這家承辦酒會的五星級酒店占地麵積很廣,宴會廳外的走廊結構也是錯綜複雜。鬱筠沿著指示牌轉了好幾圈,連宋呈越的衣角都沒有看到。


    更雪上加霜的是,腺體處的不適感愈演愈烈。


    酸脹酥麻的感覺以一種和從前完全不一樣的態勢,在短短的幾分鍾內,像詭異的巨網一樣,將鬱筠的渾身纏繞在內。


    鬱筠不由得放慢了腳步,他撐著牆壁,雙腿無法控製的發軟。


    怎麽迴事?


    大腦像是要燒起來了一樣。


    這把火來得莫名其妙,毫無根據,憑空被點燃。鬱筠的指尖不由自主地摳在了牆壁上,卻無法借到任何憑依。


    他不對勁。


    字麵意義上的不對勁。


    鬱筠的太陽穴突突跳動,從身體深處驀然湧上來了一股又一股熟悉又陌生的熱潮,讓他的眼眶都酸得有些發紅。


    陌生就陌生在它詭異地來勢洶洶,像平地拔起的海潮,以一種無法壓製的姿態轟然衝擊著鬱筠的理智;


    熟悉就熟悉在……這分明是發/情期即將到來的征兆。


    可後頸上宋呈越的標記仍然在,盡管淡了些,但也還沒有到失效的地步。


    在宴會雖然駁雜但很是淺淡的信息素味道之中,完全夠用。


    就算被影響,也不至於是這樣毫無征兆的、瘋狂的狀態。


    現在到底是什麽情況?


    “先生?”這時,有一個陌生的聲音從鬱筠的身後傳來,“您需要幫助嗎?”


    鬱筠艱難地偏過頭去,看到一個穿著侍者衣服的年輕男人正站在不遠處,表情貌似是憂慮地看著自己。


    因為視線的模糊,鬱筠看不清他的臉,隻能通過目測判斷,這人應該不是alpha,大概率是個omega或者beta。


    “先生,您需要去omega休息室嗎?”年輕男人似乎又問,“我看您的狀態好像不太好。”


    omega休息室?


    鬱筠知道酒店裏有這樣一個地方,供信息素水平不穩定的omega休息所用。剛剛他來的時候,還經過了那邊。


    “在哪?”他開口,嗓音被燒得有些發啞。


    他已經站不穩了,隻憑著一股氣勉強保持著姿態的平靜。


    “我帶您去。”年輕男人上前來拽住鬱筠的手臂,他的雙手如同鐵鉗,箍著鬱筠,力氣大得完全無法反抗。


    鬱筠被扯得踉蹌了一下,他連掙脫的力氣都沒有,隻能被年輕男人半禮貌半強勢地拉著一路向前。


    視線混沌,酒店牆壁上歐式的古老花紋亂七八糟地交織在一起,像被隨意潑灑的油漆,不斷顛倒旋轉,像是什麽詭異的圖騰。


    總覺得不好……


    走著走著,鬱筠忽然發現了點不對勁。


    他們這是向哪裏走?


    他的視野模糊,看不清指示牌,隻能感知大概的方向。


    這個年輕男人,好像並不是在將他往omega休息室的方向引。


    反倒是越來越偏,越來越遠離中央的宴會廳!


    鬱筠心中頓時警鈴大作,他拚盡全力想要將手抽出來,但卻像是徒勞無功的掙紮。


    “先生,馬上就到了。”年輕男人的聲音仿佛忽遠忽近地傳來,“您別急,好嗎?”


    怎麽可能不急?


    雖然渾身幾乎要燒著,鬱筠的腦海裏還是冒出了一點惡寒。


    他踉蹌著伸腳,用力踩住了年輕男人的腳踝。年輕男人的注意力原本在扣著鬱筠的手臂上,這突然一踩竟直接讓他一個不穩摔倒在地。


    砰地一聲悶響。


    “臥槽?!”鬱筠聽到那人叫了聲。


    鬱筠尚能判斷出,走廊旁有幾扇開著的門。


    按照區域判斷,應當是給普通賓客提供的休息室。


    他要躲進去,鎖上門,然後給宋呈越打電話!


    這是他唯一的辦法!


    但他沒走幾步,就被另一個人拉住了手腕。


    那人的手心帶著黏膩惡心的濕意,粘在他的手腕上,像陰暗潮濕的爬蟲,令人反胃地貼著他。


    “早就知道鬱總不會這麽輕易就範,”楊正琦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我就在這裏等著……沒想到還真讓我碰上了。”


    鬱筠猛地迴頭。


    他的雙頰已經燒得通紅,隻能站立不穩地靠著牆壁。


    而在對麵牆上詭異扭曲的圖案中央楊正琦的身子近在咫尺。


    他用力地扭著鬱筠的手腕,笑容乍一看還是儒雅的模樣,但鬱筠卻隻感到這笑裏仿佛含著森寒可怖的意味。


    “你想幹什麽?”鬱筠盡量用平靜的聲線,開口問道。


    “看不出來嗎,鬱總。”楊正琦又笑,“想和你春/宵一度啊。”


    他的用另一隻空閑開來的拇指曖昧地撫過鬱筠的腺體,鬱筠的指尖都因為這十分不禮貌的觸碰而差點蜷了起來。


    但他仍然需要保持冷靜。


    “你快要丟工作了。”他的大腦勉強運轉,而後找到了答案。


    “對啊。”楊正琦將鬱筠嘭地一聲按在了牆上,笑容更明顯了,“也不知道為什麽,上次對鬱總有所冒犯之後,我的工作就事事不順,最後還被翻出來了個幾年前的差錯,給我降了個級。”


    鬱筠的後背貼著粗糙的牆壁,摩擦帶來的細微疼痛讓此刻無比敏感的他渾身發寒。


    楊正琦的笑變得有些詭異的難看:“你說奇怪不奇怪,怎麽遲不遲早不早的,就在這個時候呢?”


    我哪知道?


    鬱筠在心中說。


    他是想給楊正琦一點顏色看看,讓他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但還沒有付諸行動,就被某個陌生人搶先了。


    楊正琦卻是認定了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鬱筠,毒蛇一樣的唿吸落在鬱筠的耳畔。


    “你大概會覺得我瘋了。”他不笑了,聲音低沉,“但你自己也清楚,如果我永久標記了你,我就也並不需要明盛的工作了。”


    鬱筠被楊正琦控製著,一邊惡心得想吐,一邊雙腿已經在腺體的高熱下軟得站不住了,僅剩的意識也在被不斷侵蝕著。


    果然是為了這種事。


    鬱筠想。


    和多年前那三個放學後將他堵在小巷子裏的alpha一樣。


    隻不過不同的是,楊正琦做得更加縝密,也更加瘋狂。


    “那我走了。”那邊那個年輕男人的聲音傳來,“人帶到了,就沒我事了吧。”


    “你可別急。”楊正琦阻止道,“他很聰明,我不想節外生枝,進房間了你再走。”


    “好吧。”年輕男人勉強同意,“反正你也已經付了我那麽多錢。”


    不可以坐以待斃。


    鬱筠的雙眸直勾勾地看向楊正琦。


    “你要這麽做?”


    他驀地開口,語氣仍然冷淡。


    楊正琦的腳步頓住了。


    “當然。”他毫不猶豫地答,“別想耍花樣了,你已經要發/情了。”


    “永久標記也不是萬能的。”鬱筠卻自顧自地繼續說了下去,“可以洗掉,也可以切除。”


    “你想說什麽?”楊正琦狠狠地扭住了鬱筠的手,“乖一點不行嗎,每天都把刺露得這麽明顯,真不討人喜歡。等把你標記了,你就隻能依賴我了。”


    “永久標記……不會絕對在omega和alpha之間建立聯係。”鬱筠說。


    他已經控製不住聲音的斷續和啞意,此刻雙頰雙眸都是紅的,看起來無助可憐,但眼神卻比剛才的任何一刻都冷靜。


    “你認為我做不到嗎?”


    鬱筠仿佛在陳述一個確定得不能再確定的事實。


    “隻要我沒有死在這裏……我都不可能會帶著你給的永久標記。”


    楊正琦的臉色一黑。


    他猛地掐住了鬱筠的脖頸,手心裏全是汗水,刺激得鬱筠戰栗了一下。


    “你再說一遍?”楊正琦惡狠狠地說,聲音裏帶著點被omega信息素勾起來的、壓抑不住的欲望。


    “隻要我沒有死在這裏,咳咳,”鬱筠被撞在牆上,咳嗽了兩聲,“我就不會帶著你給的永久標記。”


    “你的社會地位,得來不易吧?”


    “你狠不狠得下心來賭一把……”鬱筠又不適地頓了頓,繼續慢慢地說道,“賭上你這些年殫精竭慮得來的所有,來要這個標記?”


    “讓你的父母失望,人生失敗,來賭這個標記?”


    楊正琦猙獰的表情僵了僵。


    “我可以。”鬱筠臉上是滾燙的,唿吸是熾熱的,眼角是通紅的,但雙眸是冰冷的。


    “你可以嗎?”


    他感覺到楊正琦掐著他脖子的手鬆了鬆。


    看,又是這樣。


    鬱筠忽然想笑。


    和多年前小巷子裏那些妄圖征服他、折斷他所有羽翼,讓他變成一個精致美麗玩物的alpha一樣。


    他們自恃強大,能夠肆無忌憚地奪取他身上的一切,但卻總要明白一個道理。


    他們以為是這樣,並不代表真的是這樣。


    他們不敢和鬱筠賭。


    他們害怕了。


    那些強勢就如同紙糊的、色厲內荏的外衣,一撕就碎,一扯就破。


    他又憑什麽,被這樣的人拉入深淵呢?


    鬱筠還記得那時鉛灰色的天際,壓抑的風在窄巷裏唿唿地穿梭,他微微仰頭,直視麵前已經開始心虛的alpha們。


    視線仿佛在顛倒旋轉,厚重雲層沉沉地壓下,好像將雙方的處境扭曲成了一個怪異的形狀。


    還不滾嗎?


    鬱筠記得自己冷靜地看著他們,無聲催促。


    那天最後,小巷口傳來一聲清脆的、玻璃碎裂的巨響,還有一個人雜亂無章的腳步聲。


    “有人在!”其中一位alpha驚惶地說。


    他們好像得到了一個台階,在權衡利弊後,做賊心虛地跑掉了。


    而鬱筠從小巷裏走出來,除了一地的玻璃碎片,別的什麽都沒看到。


    多麽荒唐可笑的人啊。


    鬱筠他抬眼看著楊正琦,模糊的視野裏,楊正琦的手一點點遲疑地鬆了下來。


    他也不敢。


    真是孬種。


    但這時,一旁的年輕男人突然驚唿了一聲:“誰?!”


    鬱筠遲鈍的大腦還沒來得及反應,一聲沉悶的、拳頭入肉的聲音響起。


    就如同那年砰地一聲碎裂的玻璃瓶,一瞬間將僵持的氣氛打破。


    楊正琦被狠狠地踹開,狼狽地跌倒在地。


    鬱筠站立不穩地向地上滑落,身體卻被一個有力的臂膀扶住了。


    環繞而來的味道,熟悉得讓鬱筠甚至沒有冒出什麽下意識的排斥感。


    鬱筠努力轉過頭。


    而目光所及之處,是宋呈越盛怒的眉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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