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家的路上,外套上的信息素味道已經淡得幾乎無法察覺了。


    那種頭昏腦漲的醉酒感再一次湧了上來。


    鬱筠討厭這種似乎失去控製一般的狀態。他全程一言不發地閉眼假寐,隻在最後接過司機遞來的、江揚準備好的蜂蜜柚子茶時,冷淡又不失禮貌地說了句“謝謝”。


    乘著電梯到公寓門口,鬱筠通過指紋開了門。


    室內一片昏暗,從窗戶裏透進來的光映出了線條簡潔的家具輪廓。


    鬱筠按亮燈,將身上的外套脫了下來。


    這就是一件基礎款的灰色薄款風衣,版型簡潔大方,穿在身上雖然輕便,但麵料柔軟,足夠在春季的夜風中保暖。


    此刻它一點信息素的味道都聞不到了,就好像又恢複了原本的功能——一件普普通通的外套。


    鬱筠將外套掛在了玄關處的衣架上。


    脫下來的時候他才發現,這件風衣格外地長,穿在身上的時候估計已經夠到了小腿中段。


    他沒看到宋呈越穿這件衣服的樣子。但在腦海裏簡單地測量一下,就可以推測出這人優越的身高。


    鬱筠迴憶了一下今天在酒吧裏對峙的場景。


    嗯,宋呈越似乎……比周靖言還要高上那麽一點點。


    想著,鬱筠竟然還覺得有些意外。


    隻不過他的意外隻是持續了短短的一小會。換上拖鞋後,他給24小時開機的江揚打去了電話。


    那邊飛快接通,他便直截了當地開口道:“我公寓裏放著宋呈越的一件外套。你讓阿姨洗好後給我。”


    “好的,鬱總。”江揚應道。


    鬱筠趿拉著拖鞋,坐在沙發上。


    “明天的日程有哪些?”他仰頭靠著頸枕,問道。


    “嗯……下午和明盛商議一些合作相關的事情,午餐您和明盛的代表團約好了。”江揚那邊傳來了點擊屏幕的聲音,“下午公司的行政部門開會。除此之外,您目前還沒有別的日程安排。”


    “行,”鬱筠應了聲,“幫我預約一下陳醫生的號。就明天晚上。”


    這幾天,不論是難以控製的信息素,還是莫名變差的酒量,都讓他隱隱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是時候去醫院看一看了。


    他想。


    “好的,鬱總。”江揚繼續程式化應聲。


    他們的對話一如既往地簡短直接,江揚也盡職盡責地做著高薪工具人的本職工作。在掛斷電話後,沒過幾分鍾,江揚就發來了信息。


    【晚上8:00,7:30出發。已經為您安排好了司機。】


    鬱筠迴了個【好】,按掉屏幕,靠在沙發上閉了閉眼。


    這晚一夜無夢。


    第二天一睜眼鬱筠就投入了繁忙的工作之中。


    明盛的對接人還是那位楊副總,這人始終笑眯眯的,但做起事情來卻是一點也不手軟。雙方談起公事來,唇槍舌劍,你來我往。


    雖然推進了合作的進程,但一個上午下來,他還是在大腦的高速運轉下,感受到了明顯的疲憊。


    尤其是下午的行政部門會議裏,某位主管好像最近沒帶腦子上班,匯報的ppt裏甚至還出現了錯別字。


    當鬱筠指出了三次後,那位心理素質良好的主管也露出了心虛又尷尬的表情。在鬱筠冷漠無情的眼神下,隻得無措地搓了兩下手。


    結局當然是重做。


    會議結束的時間超出預計。


    鬱筠卡著點拿到了江揚送來的飯。正吃著,陳書燁就走了進來。


    “鬱總,”她的手裏抱著一摞文件,“您前未婚夫公司周遊那邊的項目來催進度了。”


    “說什麽了?”鬱筠問。


    “說我們這邊的方案一直沒有拿出來,已經過一星期了。”陳書燁說。


    鬱筠咽下嘴裏的一口飯,頭也沒抬地說:“不管他。”


    這是他們未定下來的一個合作項目,合同還沒簽,周家那邊就一副吃定了他們的樣子,多番催促。


    全然忘記了先前合作之中他們一個流程拖兩周的壯舉。


    “那邊要是問起來的話……”陳書燁謹慎地問。


    “就說是我說的。”鬱筠看了眼陳書燁,語氣平靜,“是他們上趕著想簽,不是我們。”


    陳書燁走了。


    鬱筠囫圇地將飯吃完,便乘著車前往了處於市郊的私人醫院。


    這家私人醫院的主營是信息素和腺體方麵的問題,保密性良好。鬱筠也是長期光顧這裏,這次也毫不意外地做了相同的選擇。


    做了幾項檢查後,鬱筠坐在陳醫生的麵前,看著他翻閱檢測報告。


    私人醫院的環境非常好,就診室很是寬敞,擺著辦公桌和供患者坐的小沙發。就在鬱筠的麵前,還放著杯冒熱氣的茶。


    不過和十分溫暖的裝修相比,就診室內的氣氛卻說不上有多平和。


    陳醫生翻著翻著,就皺起了眉。


    “你是不是最近接觸alpha信息素過量了?”他問道。


    想起那毫無顧忌的龍舌蘭信息素,和意外接觸到的綠茶味信息素,鬱筠默了下,點頭:“是的。”


    “有點難辦啊。”陳醫生又嘩啦啦地在報告裏翻找著,“你腺體裏的信息素濃度超過正常值10%,雖然不是什麽可怕的數字,但這樣過度分泌信息素,會導致發情期到來時間的波動。”


    一聽這話,鬱筠的眉頭也皺了起來。


    “上次預測的時間是……一個半月後。”陳醫生推了下鼻梁上的眼睛,“現在不太好說了。按照這個走勢的話,可能過一陣,你的發情期就隨時可能會到來了。”


    隨時……


    鬱筠本能地不喜歡這樣的詞匯。


    仿佛將這本來就對他而言十分困擾的事情,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定時炸彈,每時每刻地懸在他的頭上。


    不知道倒計時在什麽時候結束,也不知道結束後炸彈的威力有多大。


    是對他的生活造成地震一樣的改變;還是僅僅看起來聲勢浩大,實際上隻是蜻蜓點水,完全不值得浪費的那些精力。


    “主要的影響不在這裏。”陳醫生‘啪’地一聲合上檢查結果,“一般像你這樣的病人,害怕發情期影響正常生活,我會推薦你們使用強效抑製劑暫時拖延發情期。這樣可以獲得一個更加確定的時間,副作用就是對腺體可能有所危害。”


    聽到‘強效抑製劑’這幾個字,鬱筠抬了下眼。


    但他沒有打斷陳醫生的話,隻是靜靜地聽著。


    “但你的情況,我不建議你使用強效抑製劑,以及在援助中心使用alpha標記針。”陳醫生又推了下眼鏡。他往椅子上一靠,雙手交疊放在大腿上,嚴謹地說,“你的母親罹患某種未知的腺體疾病,來源尚未得到解釋,並且有很高的遺傳概率。這兩種應對措施都有可能會對腺體產生不可逆的損害,甚至誘發你母親曾經遭遇到的腺體病變。”


    鬱筠的表情不變。


    “所以您的建議是……”他開口,語氣平平淡淡,聽不出什麽起伏。


    “我的建議是,不論強效抑製劑,還是標記針。”陳醫生看著鬱筠,眼神中是醫務工作者的直接誠懇,“都要慎用——最好不用。”


    “還是之前跟你說過的事情。你最好找一個固定的alpha伴侶,和他長期締結標記關係。”陳醫生沒有斟酌措辭,而是直接又清晰地表達了自己的意思,“最好是永久標記。”


    永久標記……


    鬱筠抿了下唇。


    “我明白您的意思。”他沒有對此提出任何反駁,隻平靜地接受了這個情況比起之前更加惡化的現實。


    “行,我先給你開這些藥。”陳醫生在鍵盤上敲敲打打,“按照說明書吃,可以稍微穩定一下你的信息素水平。”


    “好的。”鬱筠微微頷首。


    打印機的嗡嗡聲響了起來。陳醫生抬眼和鬱筠對視。


    他是個劣性omega,等級低得幾乎沒有信息素的存在,但能感知到別人的信息素。


    在這一行他已經從事很久,今年是他當上主任醫師的第二個年頭。


    臉上公事公辦的表情稍稍地收了下,陳醫生再次開口道:“作為醫生,我隻能跟你說這些。”


    鬱筠頓了頓。


    桌上的熱茶飄出的水蒸氣已經少了許多。他不閃不避地和陳醫生眼神相對,禮貌地等待著他後續想要說的話。


    “作為半個長輩。”陳醫生說,“我還是希望你找到你的alpha——不論是在什麽情況下。”


    他已經年逾四十,原本就是柔和慈祥的相貌,隻是問診時嚴肅地繃緊了麵部肌肉。


    此時鬆下來,就像一個普普通通的鄰家大叔。


    半晌後,他又添了句:“隻要他足夠可靠。”


    足夠可靠。


    這四個字在鬱筠的腦海裏盤旋了一圈。他品味了一下,隻覺得十分微妙。


    可靠,到底什麽叫可靠?


    是周靖言那樣的可靠嗎?


    他的思緒飄忽了一下,但又瞬間收了迴來。


    也許不重要。


    “好的,您的建議我明白了。”鬱筠沒有就此話題說什麽,隻是點了下頭,“謝謝您的關心。”


    陳醫生拿起打印機上的藥單,遞給鬱筠:“你去拿藥吧。”


    而後又補充:“一個星期後來複查。”


    鬱筠應了聲。


    他看到辦公桌上的透明玻璃裏反射著自己模糊的影子。


    玻璃映著的人樣貌精致,但神情卻不是從前那副冷淡的模樣。


    倒多了些若有所思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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