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水河是南方地界為數不多河麵寬度僅次於長江的水域, 船隻貿易非常繁華。直到中型貨船開出碼頭,漸往南行,才和大多數貨船拉開距離, 速度也慢慢加快。


    衛向晨看了蘇韞亭好幾眼,終於忍不住開腔。


    “我覺得你是在作死。”


    “老秦才舍不得殺|我。”蘇韞亭盯著阿舒, 自從開船後, 就沒有移開過視線。


    小姑娘被他看的不敢抬眼, 隻抿著唇,窩在集裝箱一邊角落裏,留給他三分之一的側臉。


    衛向晨搖頭, “殺不殺你先放一邊。我就想問問你, 這次任務我活著迴來,會被秦局一刀手劈暈,砌進公安局走廊的牆裏嗎?”


    蘇韞亭終於從阿舒身上收迴目光, 走到冰箱前拉開冰箱門, 從裏麵扒拉幾下, 拽出根黃瓜, 湊飲水桶那倒水把黃瓜洗了,咬上一口,迴答衛向晨:“那得看老秦心情。”


    “……”


    衛向晨想,攤上這麽個隊長,不然還是讓他殉職算了。


    “小江,跟我把貨船仔細查一遍。”衛向晨起身, 和另一名刑警小江開始對貨船各個地方進行檢查。


    “夾板的炸藥, 剪斷引燃線。”蘇韞亭補充。


    秦展安排人考慮很周到, 小江應該是公安局有且僅有的身高不足170的警員。和郭祥靜確實有幾分相似,尤其出發前, 他還特地換了郭祥靜那套衣服,頂著郭祥靜同款草帽,身形就更相像了。


    聽了蘇韞亭的話,小江動作利落快,沒一會兒就把夾板裏所有炸藥燃線全掐了。


    蘇韞亭拉個椅子在阿舒旁邊坐下,“哎,給我說說,你們這些貨要運到哪裏?”


    阿舒能感覺到蘇韞亭的視線就從側邊緊緊盯著自己,但是她不敢抬頭,不敢去看他。


    “20箱人體器官,7箱明天上午十點鍾在思安碼頭卸貨,13箱運到臨洱港口。”


    “臨洱港口?"蘇韞亭蹙眉,“毗鄰世界臭名昭著的毒源地緬甸,光明正大裝這麽一船人體器官,如無意外,這批貨海關都過不了吧?”


    阿舒搖搖頭,“他們總有辦法的,合法的渠道走不了,那就走不合法的渠道,偷渡的人也不少,總有辦法的。”


    蘇韞亭摸索著下巴問她:“什麽辦法?”


    “我們的船,按行船路線不會經過海關入口。”阿舒單手抱膝,整個人蜷縮著,“中途就轉陸路,他們接到貨,就會通過滇緬公路進入緬甸邊境,貨離手,剩下的就不用我們管了。”


    蘇韞亭垂下視線,少傾,扭頭喊了聲衛向晨,“馬上聯係局裏,將情況匯報給老秦,讓他通報思安市公安局,匯集線索進行案件串並,協同布控,控製明天到碼頭接貨的刑嫌對象,重點排查刑嫌對象落腳點、逗留點、聯係點。”


    “收到。”


    衛向晨利落的從甲板上跳下來,迅速和局裏聯係上。


    “這裏是玄武。”


    深夏市公安局技術偵查科,通訊員接收到信號後,馬上迴應:“玄武,請講。”


    “貨船明天上午十時將在思安碼頭停靠,通報思安市公安局進行案件串並,控製住碼頭接貨人員。”


    “收到。”通訊員立刻將衛向晨所說信息一字不落記錄下來,交給秦展,匯報,“秦局,衛向晨傳迴來的消息。”


    秦展接過紙條,看完後馬上和思安市公安局取得聯係。


    馬輝忽然闖進來,天氣明明還有些熱氣,他的臉卻蒼白一片。


    “秦局,不好了。”


    秦展迴頭,看向他,“怎麽了?”


    馬輝抿抿唇,“蘇隊……關於蘇隊的事情。”


    秦展的臉色忽然一沉,他將電話輕輕扣上,盡量讓自己看上去情緒平和,“蘇韞亭怎麽了?”


    “不好。總之……”馬輝牙一咬,“你跟我來。”


    ·


    熾白的燈光下,監控設備早就已經被季楊關上。此時,審訊室裏,空氣都變得緊張異常。


    “王奎不是我殺的。”郭祥靜一直在發抖,“真的不是我殺的。他背著老板賺黑錢,老板要殺他,誰都勸不了。”他捂上臉,帶動著手銬哐啷作響,痛苦道:“老板最痛恨背叛,他隻是運氣不好,隻偷偷做了一筆就被老板知道了,老板說一顆脾髒一條命,他偷賣,就讓他帶著那顆脾髒一起下地獄。老板從來不苛待員工,就算是讓他死,也會送一個人下去給他陪葬。”


    高磊厲聲問他:“為什麽一定要活人陪葬?”


    “聽說,老板信奉太陽神。”郭祥靜的眼裏流露出絕望。


    一想到王奎死前的場景,他就渾身發軟。


    那是一種很奇特的祭祀典,事先在規定地方設計好生祭擺放位置,用極快地速度將活生生的人以非常精準的角度拋過去,主生祭身體分離,上半身下半身不在一處,意味著背叛者永生永世都被沉在地獄中的另一半靈魂拉扯著,死後無法歸入完整靈界。


    而那飛出卡在樹間的上半身,在某個位置看去,有種詭異的向上飛揚的美感,恐怖和治愈同時存在。


    僅僅是迴想到那個畫麵,他就已經渾身抖的像篩糠了。


    高磊:“你剛才說,你們老板的目標是蘇隊,到底是什麽意思?”


    郭祥靜瑟縮著,思想開始激烈掙紮,恐懼感更甚,“不,不,我會死,說了我就會像胡鄭楠一樣死在看守所!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能交代!”


    “你不交代,就能活著從看守所走出去?”


    秦展推門,帶著威壓走進來,直接在訊問桌後扯椅子坐下,“你以為胡鄭楠給我們交代過什麽?”


    在郭祥靜眼裏,這個走進來的警察看上去很年輕,鼻梁高挺眉眼輪廓清晰。他沒什麽文化,說不出那種若逢新雪初霽滿月當空的詞匯,隻感覺到浩然正氣壓身,迫使他無法直視迴去。


    “———我來告訴你,胡鄭楠都交代了些什麽。”秦展將兩張a4紙扔給他,“個人基本信息,以及,他和搶劫銀行被擊斃人曹華的關係。”


    郭祥靜捏著那兩張紙,睜大了眼睛。


    兩頁紙,確實隻記錄了這些信息。


    “那麽,你現在還覺得,什麽都不說就能保住你的命,對嗎?”秦展伸出食指,平靜地在桌麵上敲了敲,“在市局你的人身安全會得到保障。出了市局,看守所或是拘留所都不在市局控製範圍。現在你有60秒鍾的時間決定你要不要交代。”


    “馬輝,給他計時。”


    秦展幹淨利落撂下話,人往椅背一靠,靜靜地盯著郭祥靜,一言不發。


    馬輝也不知道從哪裏拿出來個計時器,還是帶聲音的,秒針每走一格就滴答一下,緊張感頓時充斥著整間訊問室。


    郭祥靜滿頭都是汗水,時間一秒一秒走過,每滴答一聲,他就多出一層汗,密集的汗珠匯聚到一起,從脖頸往下滑落,漸漸塌濕前胸後背單薄的衣服。


    時間仿佛過了漫長的一個世紀。


    秦展沉穩又冰冷的聲音重新響起,就像在宣判他的死亡。


    “10”


    “9”


    “8”


    “7”


    “6”


    “我說!”


    終於抵不住心中那份煎熬,郭祥靜握緊拳頭喊出聲音。


    “我說。五年前,我們老板的男朋友引爆炸藥的時候,炸飛的玻璃碎片傷到了他的肝髒組織,肝功能徹底廢了。那場爆炸是為了掩護老板,炸死蘇韞亭準備的,就是鬆遠十三名刑警因公殉職的新聞。她要為男朋友報仇,所以親手設計了這次運送人體器官的行動,她的目的自始至終就是為了炸死蘇韞亭。”


    高磊和馬輝簡直難以想象這件事的離奇程度,兩人互看一眼,瞬間冷汗從鬢角流下。


    秦展臉色鐵青,蹭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扔下句:“給我看好他。”頭也不迴地走了出去。


    還是馬輝反應快,跟上去喊了聲:“秦局,你去哪裏?”


    秦展根本就沒搭理他的問話。


    直到看著秦展急匆匆走向停車場,開車出了市公安局,馬輝才突然反應過來:“糟了,秦局不會是要去醫院吧?”


    高磊失聲:“完了!”說完他奪門而去,急忙掏出手機給秦展打電話,試圖向秦展匯報蘇韞亭已經上了貨船地事。


    但電話不知道為什麽一直無法接通,高磊著急之下,跑著竄進停車場,打著紅色淩渡一踩油門就追了出去。


    馬輝關上門,迴頭去看郭祥靜。


    幾個人裏就他現在還算思路正常,他走迴去坐下。


    “郭祥靜,你的口供我持懷疑態度。”馬輝陰沉著臉,“照你所說,你們老板的目標是蘇隊,那她是怎麽算得那麽準的?知道蘇隊一定會上這艘船?警察今晚一定會行動,把你們抓捕歸案?邏輯上根本就說不通。”


    訊問室這方寸之地,因為他這句連問,空氣驟然凝固了。


    郭祥靜收著肩膀,不敢去看馬輝的眼睛。


    “阿舒。”


    他輕微地從唇縫裏用氣聲清晰說出個名字。


    ·


    秦展臉色倉惶,車開的飛快,一路上都在想郭祥靜說的話。


    如果郭祥靜說得都是真的,那蘇韞亭現在的處境就非常危險,對方是個瘋子,想用五年前的爆炸方式來報複,那醫院裏的護士、醫生、保潔、來往的病人,誰都有作案嫌疑。


    他現在都不知道要把身上帶著槍傷的蘇韞亭藏到哪裏才安全。


    是藏在那幢誰都不知道屬於他的小別墅?還是藏在他正常住的家中?還是把人轉院送到老陸那裏去。至少蘇韞亭身邊得有人看著,在他自己眼皮子底下,他才會放心。


    五年前,他和鬆遠公安局刑警趕到爆炸現場,把蘇韞亭從炸成廢墟的倉庫死人堆裏扒出來的時候,那種最珍視的東西即將從生命中消失的心縮,他再也不想體會第二次。


    在電梯裏,他就已經想好等會推開門,二話不說就把蘇韞亭抱起來,扭送到老陸那裏,之後至少配備兩名特警持|槍二十四小時輪流守護。


    可推開病房門的瞬間,秦展傻了。


    已經心如死灰的李超猛地抬頭,看見秦展激動地痛哭流涕,眼淚都濺到了眼鏡片上。


    秦展的心髒漏跳兩拍,緊緊縮在一起。


    “蘇韞亭呢?”他問。


    全身力氣都被抽走,他虛浮著疾走兩步替李超解開繩子,嘴唇都在發抖,“蘇韞亭呢?人呢?我問你人呢?!”


    李超拔掉塞嘴的枕套,腮幫子腫的老高,他一個大男人堂堂局長秘書哪受過這樣的委屈,艱難咽下口吐沫向秦展哭訴:“秦局,蘇隊他……”


    還沒說完,手機響了。


    李超一看電話上備注名的名字,立刻接起來,開口第一句:“我艸你大爺的!”


    “我親戚關係非常簡單,沒有大爺,小秘書你艸不到。把電話給老秦。”


    李超被懟的啞口無言,怨念久久揮散不去,心不甘情不願把手機遞給秦展:“秦局,電話。”


    蘇韞亭失蹤了,秦展現在哪還有心情接什麽電話!誰他媽這時候打電話找他!


    但他還是克製著情緒,接了起來:“喂。”


    “老秦,我現在和衛向晨在貨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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