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遷戶口?”


    劉娟攪動咖啡,表情平靜無波。


    “可以啊,我和你爸離了以後自立門戶了。什麽時候都可以,你說一聲就行。”


    溫演握緊自己的褲子,愣愣地看著媽媽。即便已經長大,他在劉娟麵前總還是一副有點局促的小孩樣子。


    “怎麽忽然想遷戶口?”她問,“……新家相處不融洽麽?”


    “不是,挺好的。”溫演搖頭,“但是在一個戶口本上不能結婚。”


    劉娟對此並不訝異:“和淩存啊?”


    “是。”


    “挺好,你倆結婚我一定包個大紅包。”


    溫演有點失落:“你不來嗎?”


    “來,當然來,你可是我唯一的孩子啊。怎麽會這麽想?”劉娟笑笑,“是我不好,在你小時候沒好好帶你……這麽些年,辛苦了。現在你能找到一輩子的幸福,我覺得很好。”


    她其實完全不在乎那些世俗的評論。alpha男性和beta男性的婚姻並不多見,這樣的組合天然摒棄後代的可能性,不符合絕大多數人結婚的利益。


    但顯然,她的兒子也不在意這些。


    他的戀人同樣。


    “人活這一輩子,找到能夠共度一生的人是很不容易的事。大部分的人最後都會選擇將就,草草度過一生,可我不願意那樣。所以一直沒放棄尋找,哪怕已經步入中年。”


    劉娟伸手,溫柔地摸了摸溫演的腦袋。


    “你很幸運,在這麽年輕的時候,就找到了真正相愛的人。”


    “一定要幸福啊,小演。”


    溫演看著她,認真地點了點頭:“一定。”


    母子倆話不多,卻彼此心意相通。


    煽情的場景永遠不會出現在他們之間,但溫演清楚,劉娟永遠是他可以依靠的港灣。


    去派出所辦理流程的時候,是柳真陪同的。劉娟去上廁所的間隙,他看著加了頁的戶口本,有些羨慕地看著溫演:“真好啊,我也想在戶口本上。”


    “媽媽她……沒有答應領證麽?”


    “她收了我打的戒指,這就夠了。”柳真垂眸,“我們其實也不缺那一張紙,隻是多少會有點……惆悵吧?我不想束縛她,想她能永遠自由。隻要她累的時候能稍微依賴我一下,讓我成為她的避風港就好。”


    溫演理解那種心情。


    喜歡是獨占、嫉妒、瘋狂,愛卻完全相反,是隻談給予不談索取的奇怪之物。


    真正愛上某人的瞬間,也是真正憐惜共情某人的瞬間。


    這世界上真的存在違反人類自私本能,將另一個人的體驗和感觸完全放置在自我之上的時刻。


    “我呢,沒什麽出息。”柳真苦笑著說,“但沒什麽出息,也會想多給她一些,再給她一些,再再給她一些。愛也好,錢也好,多多益善嘛。所以,不領證也沒關係。”


    他領著溫演朝外走去,被外界白色的日光溫柔包裹,發絲都鍍上亮銀。


    “有證沒證,我都會一直陪伴在她身邊。”


    *


    “媽,我有話想和你說。”


    張雲間切菜的手一頓,抬起頭看向扶著門框站在廚房門口的淩存:“怎麽啦?”


    淩存看著她因為幸福生活而日漸豐腴的臉,覺得如鯁在喉。他知道自己即將說出的話很可能會傷害到張雲間,但為了溫演,他必須這樣做。


    他深吸一口氣,鎮定道:“我和溫演在一起了。”


    張雲間沉默了。


    傍晚暖橙色的夕陽光照射在她的麵頰上,熱烘烘的,像是被火淺烤過的橘子皮。


    秀氣的眉頭微微蹙起。


    淩存的心一下子懸到了嗓子眼。但這是不可退讓的事,隨即加大籌碼:“……是想要結婚的那種在一起。”


    “什麽時候的事?”她問,沒等淩存迴答,又喃喃自語:“說起來,那孩子確實從小就黏你。”


    “前幾天。但硬要追溯的話,高中的時候就……”


    母子倆對視一眼,各自從對方眼裏看見了翻湧的複雜情感。


    “小演是你溫叔叔的兒子,這件事不是我說了算的。萬一他不同意,這……”


    其實在孩子們年紀都還小的時候,她就隱隱察覺到了端倪。


    人看待友人和戀人的眼神是完全不同的,崇拜在乎和癡迷狂戀完全是兩迴事。


    溫演那個孩子溫和又內向,可看向淩存的時候,眼裏就隻剩下他,再無旁人的空隙。


    那是無孔不入、濃烈到令人無法忽視的「戀」。


    “我們畢竟是重組家庭,媽媽支持你自由戀愛,但也得考慮別的家人的感受,對不對?”張雲間把手上的水漬擦在圍裙上,“今晚你溫叔叔迴來吃飯,你要不……和他聊聊?”


    淩存忐忑又堅定地點了點頭。


    “不過,小存,媽媽很好奇。”張雲間從冰箱裏拿出小蛋糕遞給淩存,在他對麵坐下,緩聲問:“你喜歡小演什麽呢?”


    雖然文學作品裏總把「青梅竹馬」這樣的關係描述得特別純真,但現實生活裏能夠走到最後的發小並不多見。


    戀人之間,維係關係很重要的一部分是「新鮮感」。


    相當遺憾的是,越是關係融洽的青梅竹馬,越是對彼此十分了解,反倒失去了本能的好奇,最後隻能分道揚鑣。


    但溫存二人並非那樣傳統的相處模式,所以——


    “我一開始很討厭他……也不是討厭,就是不舒服。那家夥不愛說話,整個人陰沉沉的,還總愛盯著我看。”淩存迴憶起過往,“但在某個瞬間,我忽然覺得他有點可憐。並不是同情,也不是憐憫,我隻是產生了迫切想要幫助他的心情。”


    “我沒辦法具體敘述‘愛上’的過程,我們認識太久,感情的產生是潛移默化的。等我發覺時,它已經膨脹到令我無法忽視的可怕程度了。”


    淩存按著自己的心髒。灼熱的溫度,加速的心跳。他剖析自己,毫無保留地向親近的母親展示自己的真心。


    “非他不可——我是這麽想的。”


    “除了他,我不會再喜歡別人了。”


    溫演占據了他人生絕大多數的「第一次」,以濃墨重彩的存在蠻橫又沉默地同化他世界的一隅,他人生的軌跡因此被改變。


    血肉交纏,靈魂相融,難分彼此。


    “所以,我想要得到他。”


    “我必須得到他。”


    張雲間靜靜地注視著自己長成大人的兒子。


    半晌,她才站起身,小心翼翼地將他納入自己的懷抱,柔聲說:“一直以來辛苦了,小存。你其實沒必要太過顧及我的感受……隻要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


    “你一直是媽媽的寶貝,媽媽永遠為你感到驕傲。”


    淩存抓緊她柔軟的衣角,覺得眼眶發熱,淚水幾乎要奔湧而出。


    晚上餐桌氣氛沉悶,溫良風塵仆仆地歸來,疑惑地問:“怎麽啦,你們都不開心啊?”


    淩存於是壯著膽子,把自己所有的想法都說給他聽了。


    出乎淩存意料,溫良的反應很平靜:“這有什麽,讓小演把戶口遷去娟兒那就好了啊。在一個戶口本上不可以結婚的,但是不在一個戶口本上就可以了。”


    他甚至特意開了收藏已久的紅酒慶祝有情人終成眷屬,喝得醉醺醺,還傻笑著說:“我高興!你們能好好的我特別高興!一定要好好過日子啊,過不好也沒關係,可以離婚……”


    張雲間無奈地給他擦汗:“喝醉了就不要說胡話了。”


    “我沒說胡話!溫演那個臭小子,自己不來說,把你推出來。怎麽,怕我罵他啊?我才不會罵他嘞。”


    “我是認真的。”溫良神情嚴肅,“和一直喜歡的人結婚才是最幸福的事情,如果能長久最好,不幸福離婚才是正解。沒什麽比自己的幸福自由更重要的東西了。”


    “小存,愛他人之前,不要忘了愛自己。這句話也希望你帶給小演。”


    “我們都老了,你們卻還年輕。我不是想對你們的事指手畫腳,隻是想說——”


    “無論未來如何,我們永遠都是家人。”


    淩存的眼淚都快被溫良突如其來的莊嚴發言催出來了,這個中年男人卻忽然畫風一轉,直直撲進張雲間懷裏,像小孩一樣開始抱怨:“但還是好氣哦!小演戶口遷出去,我就真的是孤家寡人了耶!他就變成娟兒一個人的兒子了耶!”


    還沒等張雲間安慰他,他又蹦起來,一把攬住了淩存的肩膀:“不過沒關係!現在小存還是我兒子,比那臭小子討人愛多了!哈哈哈哈哈——!”


    淩存:……不管多少次,還是會被溫叔叔變臉的速度驚到。這就是成熟的商人麽?


    但他歎了口氣,笑著喊了一聲:“是,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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