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頻接通,季沉蛟愣住,屏幕上是一團煤球,唯獨眼睛還是跟以前一樣明亮。


    淩獵揮手,“你好啊,夏誠實!”


    季沉蛟:“你去糞坑裏打過滾兒嗎夏小d……夏小豬?”


    在這邊幹活的人,很少有穿得幹淨洗得幹淨的,頭上身上要沒點土,根本混不進工人隊伍裏。淩獵迴來後滿腦子思路,來不及收拾自己一下,埋頭就開始整理線索,這下調整鏡頭一看,謔,還真像去糞坑裏打過滾兒!


    “為夫在外辛苦打拚,你這在家養尊處優的夫人,也不知道心痛一下,還對為夫進行外貌攻擊。”淩獵說:“你這個夫人啊,真是很不賢惠。”


    季沉蛟:“……”


    淩獵:“der,夫人找我有何事?”


    季沉蛟還真der了一下,他找淩獵幹嘛來著?


    見季沉蛟愣愣地盯著手機,淩獵大笑起來。


    季沉蛟喝道:“嚴肅!”


    這混賬東西,一打岔把他思路都給攪亂了。他是要找淩獵分析案子,現在滿腦子der。


    “淩獵。”


    “昂?”


    “你個壞der。”


    “……”


    季沉蛟這邊,屏幕“唰”一下黑了。


    ……怎麽著,迴特別行動隊之後還學會黑手機了?


    淩獵的聲音傳來:“物理黑一下!我去洗把臉,哎呀髒死了!”


    淩獵手機倒扣在桌上,季沉蛟隻看得見一片黑,但聽得見淩獵搞出的動靜。衛生間的水嘩啦啦地響,淩獵衝洗得好像很用力。過了會,腳步聲拉近,有布料摩挲的悉悉索索聲。


    這種人明明就在旁邊,卻看不到的感覺讓季沉蛟覺得心癢,不耐煩地喊:“還沒好?”


    “急什麽?”淩獵說著已經把手機拿起來。


    一具白得發光的軀體證據了滿屏。


    季沉蛟:唔……


    淩獵沒穿上衣,脖子上搭著一條打濕的毛巾,鏡頭對著他下巴以下,人魚線以上。季沉蛟在網絡另一端看得清清楚楚。


    “咳……”季沉蛟說:“你還挺會運鏡。”


    “大師級別了可以說是。”淩獵說話時胸口略略起伏,“來吧,交換情報。”


    季沉蛟盯著那片胸膛,稍微有些心猿意馬,說了會兒金流雲的來曆、背景,和他對金流雲的懷疑。


    但後麵一截思路說得斷斷續續,一方麵是他本來就拿不準,一方麵是鏡頭裏的畫麵太讓他分心了。


    幾分鍾後,他終於沒忍住,“淩老師,行行好,把鏡頭挪上去,要勾引迴來再勾引,我們先好好把這個班上了。”


    淩獵笑嘻嘻地挪鏡頭,“好叻!”


    但鏡頭一調,季沉蛟條件反射地跳起來。出現在屏幕上的居然是一張綠油油的鬼臉!


    淩獵矜持地笑,省得把麵膜笑裂,胸膛起伏得更加厲害,“季隊長,你看你腦子裏一天想些什麽壞東西?我是故意給你看胸口的嗎?我隻是塗了麵膜,怕嚇著你。”


    季沉蛟戰術喝水,“以前怎麽沒見你塗過?”


    “夏榕市又不幹,l國幹啊,多待幾天都成木乃伊了。”淩獵說著曖昧地笑了笑,“而且……”


    “而且?”


    “以前是個可憐的單身狗,現在有男朋友了。”


    季沉蛟一口水嗆住,咳了半天終於止住,戰術轉移話題,“金流雲這個人,你覺得有沒問題?”


    淩獵拿著手機去衛生間,在衝洗麵膜的聲音中,季沉蛟逐漸冷靜下來,“有些話我在隊裏沒法說清楚,導致梁哥他們都覺得金流雲問題不大,是我想多了。”


    “你沒想多,那天拍照時我也在場。”淩獵甩甩手上的水,扯住毛巾的一角在臉上擦拭,又往臉上抹了些當地的潤膚霜,“我們被他的年齡和和善蒙騙了。仔細想想,他來排隊拍照本來就不正常,還給我們拍了那麽多張照片,扣下一張你的單人照。他想要的可能就是那張單人照。”


    季沉蛟胸膛有些悶,真相幾乎壓迫到他麵前,但是他很不願意去細想。金流雲對他的關注超乎尋常,這是個異常神秘的人,而且帶著某種危險氣息,可是金流雲對他似乎沒有任何惡意,隻有陌生的、不太熟練的關心。


    如果,萬一這個人就是……


    淩獵徹底收拾完自己,坐下來,神情認真,“小季,你是不是覺得他和你的身世有關?”


    季沉蛟擰著眉,他打這通視頻,正是想讓淩獵給他一個答案,而當淩獵直接說出來時,他心裏重重空了一下,身體好像一下子變得很冷,原本毫無存在感流動的血好似一下子有了自作主張的生命力,每一次衝刷,都激起寒冷。血管似乎變成一根根外來紮入的管道,冷卻液被注入,他凍得發抖。


    淩獵敏銳地察覺到他的情緒,“很難受?”


    季沉蛟想要關掉攝像頭。


    淩獵卻說:“別關,讓我看著你。”


    兩人隔著小半個地球的距離,在小小的屏幕上對視。季沉蛟說:“我跟你說過,我小時候總覺得自己是個壞人,我的血管裏留著壞人的血。我經常冒出作惡的念頭,這些都是父母的‘恩賜’。”


    “所以我早就做好準備,我的親生母親,或者父親,總有一人不是法律意義上的好人。尤其是在喻氏集團的案子偵破之後,我越發感到,我的親生父親,應該是在l國‘有所作為’的惡棍。”


    “但你是個好刑警。”淩獵用輕鬆的口吻道:“和我一樣的。”


    他撐著臉頰,看上去有些懶洋洋的。這仿佛是一道浮力,將季沉蛟往上托了托。


    季沉蛟歎了口氣,“謝謝。”


    “跟男朋友不用這麽客氣。”淩獵說:“小季,你心情不好,我都不知道該不該讓你知道這邊的情況了。”


    季沉蛟正色道:“我可以克服。”頓了頓,他又補充,“反正不管怎麽樣,你都會陪著我,是嗎?”


    淩獵笑了笑:“當然。”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季沉蛟覺得淩獵這個笑特別溫柔。


    那浮力又托了托。


    淩獵說:“我給你發幾張照片,你看會想到誰。”


    他發過去的是雕塑的照片,酒店、商場的都有。季沉蛟看照片時,他看著季沉蛟。季沉蛟臉頰輕輕浮現出咬肌的痕跡,唇線抿得越來越緊。


    “喻勤。這是喻勤的雕塑?”


    “我也是這麽想,是二十來歲時的喻勤。”


    淩獵將發現雕塑的經過、l國幫派停火、“茉莉茶”的大致情況說了一遍,又道:“我現在能接觸到的‘茉莉茶’成員級別都非常低,沒人說得出雕塑的真正身份,隻覺得她可能是頭目年輕時愛慕的人。”


    季沉蛟關掉圖片,深唿吸,“這種雕塑在薩林加烏克市很多嗎?”


    淩獵說:“你也想到這個點上來了。是,很多,但是都在一般人進不了的地方。”


    季沉蛟又問:“雕塑都是二十多歲的年齡段?”


    “也許還有三十來歲,但肯定不多。”淩獵說:“我初步了解下來,l國的幫派停止大規模衝突已有五年,薩林加烏克市是從前年開始集中搞建設,去年底,雕塑第一次出現。‘茉莉茶’,或者說wonder這麽明目張膽地鋪開雕塑,而人們都不知道她的身份,隻能猜測wonder愛慕她,我想到一種可能。”


    季沉蛟說:“喻勤已經過世多年,很可能是三十歲左右就不在人世。並且沒有多少人知道wonder和喻勤的關係。或者他們根本就沒有關係?”


    淩獵感到剛才已經漸漸成型的想法被季沉蛟打亂了,他原本推理的是,wonder就是喻勤一再掩飾的孩子父親,後來喻勤消失,也是放棄冷漠的原生家庭,投入“茉莉茶”。但季沉蛟的想法和他顯然是有分歧。


    “當時和喻勤在一起的是另一個男人,這個男人是……”季沉蛟說得有些艱難,“是我的父親,並且和‘茉莉茶’有關,是這幫派裏某個重要的人物?wonder因此也認識了喻勤,覬覦喻勤。喻勤在三十歲時因為某件事死去……不對。”


    說著,季沉蛟捂住額頭,線索彼此矛盾,思維也更加混亂。


    “你猜測金流雲可能是你的父親,除了他表現出的對你異樣的關心,還有隻有你們之間能感知到的血脈響應,是嗎?你當初和喻勤見麵,就完全沒有這種感覺,因為她根本不是你的母親。”


    淩獵將手機支在一旁,起身踱步,“但如果按照金流雲是你父親來繼續推,l國這邊的現實又矛盾了。金流雲還活著,迴國來製造了邢永旦的死亡,他是‘茉莉茶’的要員,而他還在l國時,wonder就大張旗鼓地做喻勤的雕塑,並且底層都在流傳,雕塑是wonder的情人。”


    季沉蛟一手捏著眉心,一手在紙上寫畫,“是,還有邢永旦這個關鍵人物。wonder是‘茉莉茶’的boss,邢永旦是早年逃迴國內的組織重要人物,金流雲也是高層,完成對邢永旦的謀殺……”


    忽然,他停下筆,看著紙上的時間線。


    淩獵說:“怎麽了?”


    “邢永旦逃離l國的時間,和喻勤死亡的時間重合。”季沉蛟說:“前提是我們的推斷沒錯,喻勤確實死在三十歲以前。”


    兩邊都安靜了會兒,淩獵迴到座位上,“那麽假設邢永旦和喻勤的死有關,‘茉莉茶’過了這麽多年都要取下他的人頭,好像就說得過去了。而且‘浮光’追蹤邢永旦,和薩林加烏克市出現喻勤雕塑的時間基本重合。”


    季沉蛟閉上眼,眉心皺得很緊,“等一下,還是有問題。我們查榕美的案子時,是你主動去找邢永旦。”


    淩獵道:“沒錯,他在神棍中有些名聲。”


    “他和兔旺給我們破案提供重要線索,他知道我們在查的是喻家!”季沉蛟說:“照他一躲幾十年的性子,他應該躲都來不及。而且沙曼整容成喻勤的模樣,他如果和喻勤的死有關,他心裏怎麽想?他不害怕嗎?”


    淩獵靠在椅背上,抄起手,“也是,他改名,不迴金向村,找了個大城市隱藏起來,段家極度厭惡神棍,他就當神棍,他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不讓l國的段家人發現。但他敢幫我們查喻家,也沒有那種奇奇怪怪的反應……”


    季沉蛟說:“他毫不慌張,假的喻勤不值得他慌張?我想到兩種可能,第一,他和喻勤的死沒有半毛錢關係,他被殺是別的原因。第二,他掌握的情況比我們猜測的更多,這多出的部分讓他在看到假喻勤時內心不會產生任何波動。”


    淩獵:“那這多出來的部分應該是什麽?”


    季沉蛟此時也無法給出答案。


    淩獵忽然一頭撞在桌上,“咚”一聲響。季沉蛟連忙說:“你幹什麽?”


    “wonder,邢永旦,金流雲的關係怎麽這麽複雜。”淩獵說:“尤其是這個金流雲,他是哪兒冒出來的?他才是最矛盾的地方。”


    季沉蛟對金流雲的感情最是複雜,這人契合了他對迷霧中父親的側寫。


    “‘茉莉茶’裏麵有個規則,中高層基本全都姓段。”淩獵說:“因為段在他們心中代表榮耀,在這兒改名換姓不是什麽有傷尊嚴的事,大家都願意姓段。金流雲為什麽不姓段?”


    季沉蛟說:“你懷疑他身份造假?我們查過,金流雲這個身份確實存在。”


    淩獵說:“‘茉莉茶’和‘浮光’深度合作,偽造身份這種事,‘浮光’辦得到。如果金流雲的身份是假的,那真正的他可能是誰?”


    季沉蛟沉默。


    淩獵說:“你的線索,加上我的線索,小季,別說你心裏沒有答案。”


    “我……”


    “如果金流雲的真實身份是wonder,也就是段萬德,那很多疑點好像就可以合理解釋了。”


    季沉蛟仰起頭,看著明晃晃的天花板。片刻後自嘲地笑了笑,“我到底得有多少個不靠譜的爹媽?”


    淩獵湊到鏡頭跟前,“但你的男朋友始終如一並且靠譜。”


    季沉蛟盯著淩獵放大過度而顯得有些滑稽的臉,好一會兒,才疲憊地笑了笑,“金流雲我會繼續跟蹤。”


    淩獵說:“‘茉莉茶’我也會繼續查。”


    季沉蛟搖搖頭,“沒必要深入,重要線索已經到手,你盡快迴來。”


    淩獵卻說:“不著急,如果金流雲確實就是wonder,boss都在我們手上,有什麽好怕?”


    說到這兒,季沉蛟提到另一個疑問,“殺邢永旦是任務之一的話,金流雲還有什麽任務?他表麵上是o國的商人,帶著四個隨從,說是迴國遊曆的同時尋找商機,但他並沒有明顯的要投資什麽的傾向。如果我是他,在完成任務後,我應該會立即出境。”


    淩獵說:“嘶,他不會是想讓你抓他吧?”


    季沉蛟:“想多了。”


    “他還有什麽事沒有完成?”淩獵邊想邊說:“也許這會成為我們抓住他破綻的機會?”


    夏榕市已經是深夜,又聊了會兒,淩獵催促季沉蛟去睡覺,掛斷視頻之前,他又說:“我送你的戒指呢?丟哪兒去了?”


    季沉蛟低頭,手指上沒有戒指。


    “在這裏。”季沉蛟在脖子上勾了下,項鏈下方掛著戒指。


    淩獵笑道:“乖。”


    季沉蛟無語,“乖”這個字是形容他的嗎?


    “不是查你戴沒戴戒指。”淩獵說:“是提醒你,不管你以前經曆過什麽,你來自什麽家庭,你現在都是我的。”


    季沉蛟眼尾挑起,過了會兒,點點頭,“知道了。”


    邢永旦的案子仍在調查,重案隊的視線並未從金流雲身上撤走。他一直住在玉容詠歌酒店,平時出來轉一轉,不怎麽像尋找商機的歸國商人。


    可是他似乎完全不畏懼、不抵觸和警方的接觸,也不急著離開。他是真的和案子毫無關係,還是有絕對的自信?


    他的身份存在造假的可能,季沉蛟又安排人手查了一迴,這次查到他的入境信息都是完整的。他並不是在夏榕市入境,而是在他的家鄉化海市入境。


    傍晚,金流雲在離酒店不遠的公園散步,步道上有不少年紀相仿的人。天冷,他穿得比別人稍多,走得也不快。


    季沉蛟遠遠看著他,過了半小時,金流雲調頭,視線和季沉蛟相交,並不顯得意外,“季警官,下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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