偵探社所在的混居建築的一樓,經營著一家個人所有的咖啡屋。


    店的名字叫“漩渦(uzumaki)”。由於是複古的裝潢,桌椅牆壁都仿佛將時代吸收了一般變了顏色。店內充盈著咖啡的香味,環繞著過時的爵士樂。


    店內收銀台邊的吧台,芥川單手拿著焙茶瞪著手裏的文件。


    不論如何怒目而視文件也不會害怕。那是偵探社的業務報告書。最終還是無法躲避的文件製作,成為了立在芥川麵前不得不處理的敵人。形勢對己方不利。芥川流著汗, 被名為文件製作的強敵暴揍得一搖一晃。


    店內並沒有其他的客人。店主在碗櫃前用布擦拭著咖啡杯。


    窗外下著雨。


    咖啡屋,窗外的雨,爵士樂,咖啡的香氣。放緩時間流逝所必需的前四樣小道具在這裏集齊了。


    仿佛是無法繼續忍受這片寂靜一般,芥川拿出了手機。


    “是在下。關於報告書的製作,真的沒有辦法免除在下今年一年的份嗎。”


    “你這不是在說廢話嗎笨蛋。”


    從通話口的另一邊傳來國木田神經質的聲音。


    芥川擺出很不高興的臉色說:“這樣考慮吧。讓在下休耕一年的報告書,兇惡犯罪者和委托人的敵對者的收獲量可以增加一倍。”


    “你最近真是幹什麽都喜歡用農業來打比方啊……”


    這時,入口的門鈴響了起來。


    那是改變了他今後的命運的聲響。


    打開門進來的是,一名少年。黑色的外套被雨點打濕了。幾乎接近於白色的頭發上的水珠閃爍著鈍感的光。柔和的表情充滿了對世界的歉意。但是,他的存在氛圍——簡直是“無”本身。這名少年並沒有氣息這種東西。就連普通人家牆壁上的蜘蛛,也比他氣息分明許多。


    少年在入口處脫下外套輕輕抖落水珠,順暢地毫無聲響地行走著,在芥川另一端的吧台座位坐下。比隱去足音的貓咪還要悄無聲息的安靜的走路方式。


    芥川並未轉過臉去,僅用視線始終追隨著他的行動。


    “……很強。”芥川小聲地說道。


    “你說什麽?”電話那頭的國木田問。


    芥川並沒有迴答,隨後切斷了通話。


    黑色外套的少年對店長說了“來杯咖啡”之後便陷入沉默。然後便如雕像一般一動不動。


    隨後他突然對著芥川的方向說道:“不好意思。剛才不小心聽到了您的電話……您是說了偵探社嗎?”


    芥川以銳利的視線觀察了對手的全身,說道:“是的。在下是偵探社員。”


    “這樣啊。”少年笑了起來。“其實我是受首領之托,來給武裝偵探社的社長送信的,沒想到迷路了……再加上還下雨了,才來這裏躲雨的。”


    芥川不為所動,說道:“偵探社的話就在這棟建築的四樓。”


    “這樣嗎。”少年的表情變得明朗起來。“太好了。”


    這時,少年麵前的桌子上擺上了咖啡。少年輕輕嗅了嗅咖啡的香氣,將放在旁邊的方糖放入杯中。一塊,兩塊,三塊。


    芥川隻將視線轉向那邊觀察著被放進咖啡的方糖的數量。


    隨後,少年仿佛察覺到芥川的視線而在找借口一般,臉上浮起笑容。“這個嗎?這個…同事們也經常說我三塊方糖實在是太多了,但是怎麽都忍不住呢。在我長大的地方砂糖可是非常貴重的,所以到現在都會一不小心就放太多。”


    芥川靜靜地看著少年的身姿,突然開口:“是孤兒院嗎。”


    少年仿佛吃了一驚。“為什麽會知道呢?”


    “你身上有著一種獨特的氣息。過分注意他人的一舉一動,以被疏遠作為前提的保持距離的方式……和在下長大的環境非常相似。從孤兒院逃出來的人中也常見這種氣質。”


    “原來是這樣。”少年悲傷地笑了起來。那是走不出過去的人的笑容。“我沒有從那裏逃出來的勇氣。很長一段時間……就算是現在,明明知道白糖已經可以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了,還是會不自覺地……一定一輩子都會這樣下去吧。”


    芥川就這樣沉默地看了一會兒少年。


    然後突然,抬了一下自己的茶杯,不甚在意地說: “在下手裏的焙茶……放了四個。”


    少年睜大了眼睛。“在茶裏?……方糖?放了四個?”


    “是的。”芥川麵無表情地啜飲著手中的茶。“和你一樣。是白糖很稀缺的地方留下來的影響。”


    少年呆呆的看向芥川,突然間像無法抑製一般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少年一旦笑起來,看起來就年幼多了。“那,你知道這個嗎?鉛筆和筆記本的爭奪戰。”


    “當然。普通人可能沒有辦法理解……鉛筆和筆記本的競爭率可是比肉和砂糖還要高的。隻有在紙上記錄下字句的時候,才會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自由的人。有爭奪過。那是連還不會寫字的小孩,都懵懵懂懂地想要擁有的東西。……那麽,你知道巧克力棒吧?”


    “當然了。是貨幣吧?相對來說比較充裕的東西,大家都想要,價值也比較固定。所以很自然的就被當成貨幣在用了。馬鈴薯種子價值五個巧克力棒。教一天寫字的報酬是三個巧克力棒。”


    “作為保鏢或者打架的援軍什麽的,在下甚至還攢到過三百個。”


    “三百個!?”少年看起來很震驚。“這不是超級富豪的嗎!”


    “一段時間內隻吃了巧克力,營養失調病倒了。”


    “啊哈哈哈哈!”少年愉快地笑了起來。


    從那開始數分內,他們都一直持續著這種無聊的對話。分享著不論和哪一個同事說都不會被理解,也不奢望能共情的沉重的經驗。互相都露出了基本不會被他人看到的, 少年一般的表情。


    “我還是第一次跟人說這種事情。”少年笑著說。“看樣子把信件直接交給你更好。你的名字是什麽,偵探社的小哥?”


    “芥川。”


    “我叫敦。中島敦。請把這封信交給社長。”


    名為敦的少年從懷中取出了一封信。


    信封是黑色的。沒有收件人姓名也沒有寄件人姓名。信封用的是最高級的紙張,就算揮動它也不會發出任何聲音。


    “寄件人的名字是?”


    “看過內容就明白了,首領是這麽和我說的。”


    芥川觀察著信封說道:“沒有危險品的氣息。但是由於工作需要,慎重能成為朋友卻絕不會成為敵人。最近聽說也有紙張形狀的化學反應炸彈。”


    “打開確認也沒有關係哦。信封口並沒有封上。”


    芥川輕輕點了點頭,把信封倒過來輕輕抖動取出了裏麵的東西。裏麵裝著兩張紙片。在看到其中一張的瞬間,芥川瞬間轉變了態度。


    “……喂。”


    芥川的聲音低沉而寂靜,仿佛冰一樣冷到了骨子裏。


    “這是、什麽、玩笑?”


    那是一張照片。照片上是一名女性。穿著黑色西服,向著攝影機的方向,麵無表情地站著。眼中並未浮現出對於拍照的人的任何感情。


    “怎麽了嗎?”敦問。


    “這張照片……你知道這人是誰嗎?”


    “是銀小姐呢。”敦湊過去看了一眼說道。“但是,為什麽首領要把這種東西……?”


    “嗬嗬…嗬嗬,嗬嗬嗬。”


    芥川從喉嚨深處發出了笑聲。


    “真是非常令人愉快的挑釁。如果在下沒有確認裏麵的內容直接將信封交給社長的話,在下不就成了本世紀首屈一指的小醜了嗎。” 芥川揮動著銀的照片說道。


    “你……認識她嗎?”


    芥川盯著表情僵硬的敦說道。


    “銀現在在哪裏?”芥川的殺氣隨著語言一起從全身噴發出來。“說。不說的話就殺了你。”


    敦鎮靜地觀察著芥川,隨後說:


    “我知道她現在在哪裏。”敦的聲音無比平靜。“但是我不能說。”


    芥川的怒氣越發膨大。


    “說。在下尋找銀已經四年半了。事到如今怎麽可能放棄。”


    “這樣嗎。四年半了。”敦的聲音中的感情突然急速退去,隨後變為虛無。“那麽……”


    破風之音。


    芥川向後仰去躲開了。他的喉部出現一條紅色的線,轉眼間就流出了一道血。


    “什麽——”


    有什麽東西切斷了芥川的脖子,就在敦行動之後。但是芥川就連自己如何被攻擊、被什麽挑破了脖頸處的皮都沒有看到。如果反應再慢一秒,頸動脈就會被撕裂並在天花板上盛開血色的花朵吧。


    “剛才的、攻擊……”芥川捂著喉部的傷口說。


    敦還站在原來的地方。低下腰,肩膀斜對著他。手上並沒有握著刀刃之類的武器。


    但是,可以看到細小的血珠從爪子上滴下,芥川突然就明白了——是爪子。用足以掩蓋身影的高速接近,切開芥川的脖頸之後迴到了原來的位置。


    “我所在的組織有一條規矩。”敦用和攻擊前一樣感情無限淡薄的聲音說道。“那就是,‘有人尋找銀小姐的所在之處的話,不論是誰都要立馬消滅’這一規矩。要說為什麽的話,她可是二十四小時伴隨首領身邊的輔佐。將她作為目標,和威脅首領的性命是同一性質的。”


    “這樣啊。”


    芥川的外套抖動了起來。如同擁有獨立意誌和怒火的生物一般,向著芥川的周圍散開。


    “還真是個有夠膽小的首領。但是和在下沒關係。快說她在什麽地方。銀是——在下的妹妹。”


    “你說謊。”敦立刻說。“她沒有家人。”


    “在下並沒有坐下來跟你慢慢談那個誤會的打算。”


    芥川的外套變成槍的形狀飛了起來。


    在這狹小的室內,開始了一場死鬥。


    敦搖晃著頭以最小限度的動作迴避了以子彈的速度襲來的布刃,緊接著追擊而來的布刃也僅用上半身的動作躲避。撕裂空間的布刃刺進裏麵的牆壁,留下了好些穿孔。


    伸長的布調頭從後方襲擊敦。敦並未看向後麵,而是以幾乎是躺在了地板上的動作躲開了刀刃。隨後將身體像彈簧一樣彎曲,手腳敲了一下地板垂直彈了上去。


    上下翻轉在天花板上著陸的敦,從天花板上進行了再跳躍。如同一柄刀斜斜地向芥川發起急襲。


    預測到了攻擊的芥川將其餘的布如同盾牌一般斜斜地掀起,承受住了敦的突擊。閃電一般落下的的敦的手刀在布的表麵擦出火花。敦這一擊撕裂了布片直衝地板,使地麵呈放射狀龜裂開來。


    整個店都為之震動。


    “竟然擋下了剛才的攻擊,”落在地上的敦說著迅速地向後退去。“如此手段高超的異能者,居然一直沒有納入我們的情報網……”


    敦快速地從牆壁上彈到了芥川身後,打開了入口處的門。


    “武裝偵探社……真是超乎想象的組織呢。在敵方大本營的正下方再打下去的話可不明智呢。得先迴去跟首領報告。而且,為什麽信封裏會有銀小姐的照片……我也得知道才行。”


    “……等等……”


    芥川說著,身體卻無法動彈。


    敦連關門的聲音都沒留下便離開了。


    雖然芥川邁開腳步打算追上去,卻沒能成功。


    側腹部流出了大量的血。那穿透了布的防禦的一擊,刺進了芥川的側腹。


    芥川沒能邁出腳步,而是朝著前方倒了下去。身體重重地倒在了破碎的地板上。


    在意識消失之前,他的視線和落在眼前的照片中的妹妹相交。


    “……銀……”


    輕輕地擠出這個字後,芥川便失去了意識。


    fengefu


    曾經有人說過。


    “如果是出於自己的意誌使用暴力,不論行為多麽暴虐都隻是作為人類的一個側麵。但如果由於環境所趨,如同痙攣一般傷害他人的話……那就隻是瘋狂的野獸。”


    漆黑的夜晚。飄浮不定的黑暗。


    熊熊的地獄之火將罪人燃燒殆盡。


    “說要複仇?為了這個就算死去也可以?你死了之後——被留在這座城市的令妹會遭遇什麽,你都沒有想象過嗎?”


    有什麽在燃燒著自己的喉嚨。


    燃燒著自己喉嚨的是無論尖叫,痛哭,或是咆哮都無法消除的——後悔的火焰。忿恨。怨恨。憎恨。並不是恨敵人,而是恨這個世界。


    但是跟從恨意殺死了敵人的結果——就是失去了自己的妹妹。


    為什麽變成了這樣。


    究竟是誰導致失去了妹妹。


    “等你明白了自己弱小的本質,再來向我挑戰吧。這之前我就替你照看妹妹吧。”


    不明白。不明白。在下不明白。


    超越了絕望以至於燃燒了自己的憤怒——由於並不信仰神明從而無法憎恨神明的自己的怒火,究竟該去往何方。


    “不要追逐那匹名為自己的野獸。”


    不知道是誰在說話。


    不知道。


    如果不知道的話,就隻能采取行動。


    如果能把妹妹奪迴來。如果能取迴從自己的憤怒中生出的錯誤的話,一定也會被給予那樣的機會。


    清算一切的機會。


    清算,自己擁有了感情這個過失的機會——


    fengefu


    醒來的時候是在偵探社的醫務室。


    芥川條件反射一般摸了一下自己側腹部的傷口。沒有。連疤痕都沒有留下,完全被治愈了。


    隨後芥川將視線轉入室內,和正在進行柴刀保養的女醫生與謝野視線相交。


    “你醒了啊。”與謝野放下柴刀,施施然揮著手說。“你昏過去的時候,我可是好好享受了一番哦。”


    這麽說著不知從哪摸出了一張紙片。


    那張紙片——“好的哦卡”,所有的空格裏都蓋上了印章。


    與謝野,織田,國木田,穀崎,賢治,社長——大家的印章都集齊了。


    芥川把那張紙片拿到手中的空隙裏,與謝野朝著門口走了出去。


    “跟我過來。”搖晃著裙擺的與謝野邊走邊說。“有東西要給你看。”


    偵探社員們坐在偵探社的會議室裏。國木田,穀崎,賢治。與謝野坐在了其中一張椅子上。與此同時,國木田說:


    “看看這個錄像。”


    牆壁上的投影布上浮現出了畫麵。


    那是漂浮在海麵上的一艘小型船的甲板。兩個人隔著小桌麵對麵坐著。一位是穿著和服的禿頭的壯年,和一位穿著黑色外套的身材高挑的男人。麵露緊張站在兩人中間的, 是一個穿著西服帶著圓框眼鏡的青年。


    “這是兩個組織的頭目由於四年前發生的某起事件而發起的秘密會談的影像。”國木田看著畫麵說道。“其中一個組織是內務省異能特務科的課長,種田長官。另一個則是非合法組織港口黑手黨的首領,太宰治。”


    “這就是……港口黑手黨的。” 芥川茫然地說。


    港口黑手黨在橫濱可是行事最為激烈強硬的非合法組織。但是不說他們首領的所在地,就連他的名字和外貌都不得而知。


    “這是以防萬一,異能特務科秘密地使用了超望遠攝影的錄像。黑手黨的秘密會談之類的會議,如果不是特務科裏特別出色的特工的話,是絕無可能留下錄像的吧。這是亂步先生找出來的,作為政府的機密資料被保管起來的東西。”


    芥川環顧室內說:“亂步先生在哪裏?”


    “他出差去了。隻給我留話說要給你看這個錄像。”


    “芥川先生。其實搞到這個錄像的是織田先生。”坐在座位上的穀崎說。“即使有亂步先生的‘超推理’,和織田先生那最強的異能——預知最近未來的‘天衣無縫’, 從潛入秘密設施到成功獲得資料並歸還也耗費了三天時間。就是這麽危險的任務這麽難以入手的情報啊。”


    芥川想起來了。自己之所以要去照顧那些孤兒,是因為織田說自己因為出差要外出三天。


    “看,這段錄像的這裏。”國木田指著投影布接近中間的地方。“知道這是什麽嗎?”


    芥川眯縫著眼睛看了一會,表情變得疑惑起來:“並沒有什麽奇怪的,隻是洋酒杯而已啊。”


    “這是命運之杯,對你來說。”


    “什麽?”


    國木田重新麵向正麵,雙手抱胸。


    “你聽說過指向性光波竊聽嗎?是將光波照射在環境中的某個物體上,解析它的反射波,從而得出物體的振動,也就是周圍的聲音的技術。由於那束光波就照射在這個杯子上,這名特工才得以成功的從遠距離成功錄製了這次會談的聲音。”


    國木田操作著手邊的播放器,將聲音和畫麵同步播放。


    “——要不要為等著我們報告書的內務省官員們,再拿一件伴手禮迴去呢。若能帶著閣下的首級歸去的話,想必大家也會歡喜非常吧。”


    隨著麵對麵的兩個人中,穿著和服的壯年男子的開口,聲音也開始播放。那是特務科的種田長官的聲音。


    另一方麵——穿著黑色外套、身形高挑的青年露出了一個淺淺的微笑。


    “真是不敢當。我這種人的首級之類的,就算帶迴去了也隻會腐爛發臭,誰見了都不會高興的。相比偉大的前任首領森先生來說的話,區區我這種新任首領。”


    “是嗎。據我們這邊情報網所知,你可是暗殺了前代首領森先生,才坐上了今天的位子的啊。”


    “哦呀哦呀。那還真是令人頭痛的情報網呢。” 兩人相互露出了不讓對方讀出本心的假笑。


    聽到那個聲音的芥川突然猛地一拍桌子。


    “……是他。”芥川的聲音裏湧動著岩漿般的熱意,“怎麽可能忘記,那天聽到的那個人的聲音——‘黑衣男人’的聲音。這邊的……穿黑色外套的男人,背影和他也是一致的。”


    聞言國木田的眉頭皺了起來,微小卻沉重地歎了一口氣。


    “果然如此嗎?”


    “這個男人在哪裏?”芥川逼近了大屏幕,“亂步先生也說過已經知道所在地了。請告訴在下。這個男人——太宰他在哪裏?”


    “在那之前先聽我說。”


    “快說!”


    芥川一拳捶在牆壁上,怒吼了一聲。整個屋子都顫巍巍一抖。


    但國木田卻毫無懼色,緩緩開口。


    “聽我說。那家夥所在的地方已經知道了不假,但想要接近卻是不可能的。那家夥所在的地方是港口黑手黨本部大樓的最頂層,是橫濱最難入侵的、銅牆鐵壁般的要塞的最深處。即使是憎恨著港口黑手黨的數量龐大的敵對組織,也沒有一個人能夠完全闖入這棟建築。不論是軍隊的一個小隊,還是裝配了最尖端戰車和重型武裝的直升機,抑或訓練有素的戰鬥異能者,沒有一個人能夠做到。你能明白這意味著什麽嗎?意味著去了就是送死。所以說現在——”


    “沒有關係。”芥川語氣強硬地打斷了,“在下曾在一樓的咖啡店與港口黑手黨的異能者戰鬥過,那家夥手裏持有舍妹的照片,還說舍妹已經是首領的秘書了。”


    “啊啊。”國木田嚴肅地點了點頭,“事情的大致經過我已經從店長那裏聽說了。”


    “那為何還能如此糊塗?那家夥應該會把今天的經過向首領報告。然後首領、也就是‘黑衣男人’就會知道在下正在追蹤舍妹的事情。那樣的話,那個人早晚會對在下的接近有所警戒,要麽加強警備,要麽完全消失不見。不——僅僅是那樣的話,還算幸運。如果那群人動了心思殺掉舍妹來迴避在下的追擊又該如何是好?即使現在不會,又如何擔保明天不會。因此,眼下就是唯一的機會了。”


    芥川說完,轉身朝門口走去。


    其側臉 就是一頭猙獰的野獸。


    “芥川先生!請等等!”穀崎擋在了芥川的眼前,“就算是你,也是不可能的!隻是白白去送死而已——”


    “閃開!”


    芥川粗暴地甩開想要上前來抓住他手腕的穀崎。同時異能的布刃一閃劃過後者。


    “痛!”


    穀崎往後一倒,捂住自己的手。手背上浮現出被刀刃割開的細小傷痕。


    “芥川先生——”


    摔坐在地上的穀崎一邊痛得麵部抽搐,一邊抬頭望向芥川。見此情景,芥川的臉上閃過一瞬略顯痛苦的表情,但立馬就別開了視線,繼續朝門口走去。


    “芥川先生!”


    fengefu


    橫濱的傍晚。


    塗滿天空的蒼藍與漆黑交替,如火焰般的短暫時刻。


    這時,黑手黨本部,地獄打開了大門。


    無數的武鬥派黑手黨成員裝配著槍支,攜帶好對講機和手榴彈,蜂擁至大樓入口前的大廳。但卻沒有一個人能夠理解當下那裏到底正在發生什麽——


    準確地說,那本應該是潛入作戰。


    芥川正試圖潛入難攻不落的黑手黨本部大樓的最頂層。


    但這無論怎麽看都說不上“潛入”。要問為什麽的話,因為芥川是堂堂正正從正門走進去的。


    “射擊!殺了他!”


    伴隨著無數的怒號,無數的槍口朝著僅憑一人之力就赤手空拳、堂堂正正走進來的入侵者吐出子彈。然而,卻沒有一顆子彈能夠傷到芥川哪怕一絲一毫。


    所有的子彈都在命中前就定住了,統統掉落在芥川的腳下。


    “滾出來!”芥川的瞳眸裏仿佛燃燒著火焰,直直地注視著前方,“穿黑衣的男人、港口黑手黨的首領——給我滾出來。在哪裏、在哪裏、在哪裏?!”


    一時沒人能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麽。


    甚至是在自己的腦袋被切落的瞬間。


    “噫、”


    “不要怕!射擊!不能允許他再入侵——”


    走廊上、牆壁上、天花板上濺滿了血花。


    芥川的憤怒化為了實體,在室內狂嘯。哀聲四起,屍橫遍野。


    “在哪裏。你們的首領在哪裏?!”芥川的怒號響起,“交出來。交出來——把你們的首領交出來!”


    伴隨著怒吼,灰色的布片化為了魔王的利爪,蹂躪著整座大廳。


    柱子被切斷了,裝飾品被打碎了。所到之處身後留下的是空空如也的彈夾和滿地的子彈、被斬斷的槍支以及遍布四處的屍山。


    芥川未曾看過自己造成的屍體和破壞的痕跡一眼,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前方。踏上樓梯,穿過走廊。


    警報器已經發出了警報,一路上全被防火防彈的鐵葉門封鎖了。但那也沒能阻止芥川前進的步伐。衣刃剜開四角的開口,從穴口悠然地穿了過去。


    即使被槍口對準、麵前豎立著間隔牆,芥川也麵不改色。甚至是敵人被刀刃貫穿, 大量的鮮血飛濺上天花板的時候,也漠不關心。


    隻有在割斷敵人的脖子的時候,他的注意才會稍稍分散,但受傷的敵人的悲鳴也好、苦悶聲也好,都不過是迴蕩在芥川意識之外的雜音罷了。


    此時他的身影,已經不像是人類了。


    而是帶來冰冷的死亡的、地獄的魔獸。


    而那視線聚焦的前方隻有一物——位於最頂層的、憎恨的仇敵。


    踏上台階,已經來到了第三層。


    即使在橫濱高度也是首屈一指的黑手黨本部大樓,從外觀目測大約有四十層樓高。芥川已經抵達了其中的第三層。雖然進度不及全部的十分之一,但能到達那裏的入侵者在漫長的黑手黨大樓的曆史上也是寥寥無幾。


    正走在第三層的走廊上的時候,芥川突然停下了腳步。


    前方站著一個奇怪的人。


    是一個穿著和服的少女。一頭黑發,身材嬌小,靜靜地睜著一雙琉璃色的眼睛,渾身籠罩著一股與此處格格不入的稚氣。


    奇怪的是她身後站著的“人影”。


    首先,那“人影”是漂浮在半空中的。並沒有接觸地麵,不僅如此,甚至看不到腳在哪裏。臉被白色妝容的麵具所覆蓋,無法看見。明明沒有風,一頭長發卻在緩緩飄動, 向周圍擴散開去。手裏握著沒有護手的刀鞘。


    顯然不是人類。


    “異能嗎。” 芥川自語道。


    “我的名字是鏡花。”靜靜地站在那裏的少女說道,“是黑手黨的暗殺者。”


    鏡花從懷中拿出一部舊式的手機,抵在耳邊。


    “退開。”芥川的聲音硬邦邦的,帶著一股鋼鐵般的銳意,“就算你是女孩子,在下也不會心慈手軟。凡是阻擋通往最頂層道路的人,都將被在下斬落。”


    “即使那樣也無所謂。”鏡花的聲音比芥川還要缺乏情感,“但是如果讓你繼續前進的話,必然就會和那個人交戰。凡是會傷害那個人的人,都該在那之前永遠閉上嘴。比這個世界上任何人都要安靜無聲。”


    鏡花說完,就邊按下手機的按鈕邊說道:“夜叉白雪。把這個男人——殺掉。”


    漂浮在少女身後的異能生命體從刀鞘中拔出了刀。那是一把差不多有鏡花身高那麽長的銀刀。


    “所謂的第一關是嗎?”芥川麵不改色地說道,“好啊。來吧。”


    黑色的刀身和灰色的衣刃激烈交織在一起,迸發出一道道閃光。


    fengefu


    “太宰先生,有入侵者。”


    敦快步走進首領辦公室說道。


    “看樣子是呢。”


    穿著黑色外套的港口黑手黨首領·太宰依舊眺望著窗外的景色,如此答道。


    敦的視線也落在那扇窗子上。那扇窗戶可以電遮光變成漆黑的牆麵。在這四年半的時間裏,窗外的景色一次都沒有透過窗戶映射進來,而如今卻透明地映出泛青的街景。


    “入侵者已經突破的第一、第二層樓。”敦的視線再次迴到太宰身上,說道,“常設的組成成員已經全員被打倒。是本領相當高超的人物。”


    “是你認識的男人吧?”太宰背對著敦,依舊注視著風景說道。


    “是的。”敦點了點頭,“在警備室看過敵方的錄像已經確認過了。入侵者的名字是芥川,是曾經在咖啡店遇到過的異能者。”


    “是嗎。”太宰的聲音非常冷靜,“終於來了呢。”


    太宰的聲音裏既沒有驚訝,也沒有困惑。僅僅是確認了預想中的事情一如預想來臨之時一般的聲音。


    “太宰先生……屬下可以請教一個問題嗎?”


    “可以哦。”太宰仍然沒有轉向敦。


    “那個入侵者是銀小姐的哥哥這件事是真的嗎?”


    太宰略微沉默了一秒,


    然後,以清冷的聲音答道:“是真的。”


    敦皺起了眉頭,露出了一個略顯猶豫的表情,然後說道:“那樣的話,那個家夥現在入侵這裏,都是由於太宰先生就是這麽安排的——可以這麽說是嗎?”


    太宰什麽都沒有說,隻是向敦側過臉,僅用視線注視著後者。


    “在咖啡店的時候,我將太宰先生準備好的信交給了那個家夥,然後他一看見信裏銀小姐的照片突然就爆發了,那之後不久就出現在了這裏。”


    麵對敦的話,太宰的表情依舊紋絲不動。


    “難不成那封信裏寫了銀小姐就在這裏嗎?”敦靜靜地問道,“也就是說——太宰先生從一開始就是想要讓那個異能者前來襲擊黑手黨本部大樓的,不是嗎?”


    太宰終於轉過了身。


    表情沒有一絲起伏地走到了敦的麵前。


    用仿佛要撕裂聆聽者靈魂一樣喑啞的聲音說道。“如果是那樣的話,你又想說什麽呢?”


    敦的唿吸頓住了。房間內的空氣仿佛瞬間被抽空了一樣。


    “舉個例子來說,就好比是大雨會引起洪水,淹沒村莊;閃電擊落在杉木上,引起持久的山火。地球上的一點兒微小的震動就會引起海嘯,進而改變海岸線的形狀——如今在你眼前發生的正是此.類.事物,敦君。”身著黑外套的太宰用一種近乎溫柔的低啞的聲音說道,“這是這個龐然大物的黑色組織——港口黑手黨所引起的、痙攣性的自然現象。僅憑一個組成成員的力量且不要說阻止、就連想要掌握都無法做到的,湧動的巨大的渦旋。妄圖去揣測洪流的真意又有什麽意義呢?”


    敦望著太宰。


    仿佛看見了他身後的幻象——從太宰的腦海中的一點開始萌發的陰謀的奔流,正要將這個房間、這棟建築、這座城市的一切吞噬、淹沒一般的,卷成漩渦的幻象。


    “所有的一切——都是太宰先生計劃中一環,是這個意思嗎?”


    太宰不置可否。


    “和以前您說過的……‘第二階段’‘第三階段’的概念有關嗎?”


    太宰依然沒有迴答。


    那冷淡的視線裏的意味,重過了任何雄辯的言語。見此敦挺直了背說道:


    “屬下明白了。屬下這就以掌管港口黑手黨遊擊部隊的身份,立即讓這棟建築物恢複為一如往常和平而又無聊的黑手黨大樓,請您見證。”說罷,轉身便向門口走去。


    “告退。”


    太宰靜靜地目送著敦大步流星地離去的背影。


    然後朝著空無一人的半空,喃喃自語一般地說道。


    “是啊,這是自然現象。”太宰的聲音伴著一絲被放大了的疲憊感,“無論是誰都無法阻止、無法反抗。即使是我也是一樣——。要說的話,我也隻是在精心愛護著吧——愛護著這個世界是一個巨大的謊言的這一事實。”


    fengefu


    衣刃和銀刀正在激戰,發出的閃光在半空中劃出一麵光壁。


    從芥川的外套上伸出來的刀刃對鏡花發起了彈雨般的攻擊。夜叉白雪無聲地揮動著刀刃,以音速的劍光將其全部擊落。但衣刃發起的彈雨攻擊卻不曾停歇,其進攻的密度, 即便是夜叉非人般的速度,也難以抽身反擊。


    “怎麽了?黑手黨的暗殺者。”芥川捂著嘴角,平靜地說道,“不是要讓在下永遠地閉嘴嗎?一味防禦的話,怎麽也還是無法用你那沉默的刀刃刺穿在下的喉嚨啊。”


    鏡花眼神漆黑,靜靜地注視著湮沒了整條走廊的衣刃之雨。


    “或許是那樣沒錯。”鏡花麵無表情地說道,“但是我已經一無所有了——我是在黑暗中生長的花——殺人、僅此而已。所以無論代價幾何,我都要把你除掉。”


    鏡花向前衝去。


    “什麽…”


    從懷中拔出短刀,采取前傾姿勢快速衝出。越過夜叉白雪的防禦範圍,邁向更前方。衣刃猛烈地揮向鏡花。


    應對連擊的刀刃,鏡花的短刀也上下飛舞著。超速度的銀光架住了衣刃,擋開。但是僅僅是作為物理存在的鏡花的短刀,是無法與連鐵塊和空間都能切斷的芥川的異能抗衡的。轉瞬間就裂開口子,碎成了粉末。


    “怎麽了。就這種程度嗎。”


    “你的確很強——可是,在我曾經脫離組織時,前來追殺我的那個人,比你更強。”


    “你說什麽。”芥川的眼睛因怒氣眯成細線,“哼。那麽暖場的就快點下台吧。”


    芥川的異能布料擰在一起,變成了巨大的長槍射了出去。


    然而,目睹這一切的鏡花的麵上,表情沒起一絲波瀾。


    在確認那雙眼睛深處寂靜的黑暗的瞬間,芥川出於野性的本能將頭向後方擺去。


    與此同時,夜叉白雪的銀刃就貫穿了芥川的腦袋曾所在的空間。


    “什——”


    從側麵的牆壁中,無實體的夜叉白雪隻揮出刀進行奇襲。


    躲避慢了幾分的芥川的頭發被削落了幾根。刀刃掠過鼻梁的脊線,割開一條細線, 滲出了鮮血。


    原來鏡花以自身為誘餌,令夜叉趁機潛入牆壁對麵。


    芥川的身體失去了平衡,夜叉白雪沒有錯過機會。在能肉搏的近距離,夜叉白雪的銀刀猛撲過來。狂風暴雨一般的揮劍密度下沒有一絲足夠人類通過的間隙,也沒有一刻能夠創造出空間斷裂防禦的時間。雖然羅生門的布多少能繼續承受攻擊,但這距離實在是太近了。


    “嘁。”


    芥川的腦海裏浮現出前輩織田的話語。


    ——你的異能雖然很強,但到了以身體決勝負的時候無法避免暴露出肉體自身的弱點。


    “那樣的話,就拉迴以異能決勝負的迴合……!”


    芥川讓衣刃刺向地麵,剩餘的衣料包裹住自身。投擲一樣將自己的身體從夜叉身邊拋出,拉開距離。


    夜叉白雪亂舞的劍刃在牆壁、地麵和天花板上留下了刀痕。


    與此同時,芥川滾了一圈在走廊的盡頭著地。立即就展開了異能衣刃,采取防禦姿勢。


    不會受製於身體能力的中等距離才是於芥川而言最合適的戰鬥距離。勝負的天平再次向芥川有利的一方傾斜。


    ——原本這樣想著。


    “不行,不會讓你傷到她的。”


    拳頭從側麵正正擊中了芥川。


    芥川的身體折成了く字形。腳尖浮起在空中。


    芥川的身體一邊撞擊在走廊的壁麵和地麵上一邊被彈飛,毫無抵抗地翻滾著。


    “沒事吧,小鏡花?”站在那裏的是港口黑手黨的白色死神——中島敦,“我來救你了。”


    “你、這、家、夥……”在走廊的盡頭,芥川一邊呻吟著一邊撐起身體。一邊粗亂地喘著氣,一邊咳嗽了幾聲。


    身上穿著戰鬥用的黑色外套,脖子上戴著抑製異能用的巨大項圈的敦,眼神冷淡地望向呻吟著的芥川。


    “承受了那一擊還能站起來嗎……明明我是抱著打碎背骨的打算打出的一拳。” 敦的臉幾不可見的抽動了一下,“原來如此,在衝擊的瞬間用異能的布片包裹住了身體, 像緩衝材料一樣減輕了威力是嗎。並非是訓練或者憑技術得到的東西,而是如同野獸一般的戰鬥本能反應……是個強敵呢。”


    靜靜地站在走廊上的敦渾身毫無破綻。僅僅是站著,四周的空氣就明顯繃緊了。鏡花安靜地走到敦的身邊。


    “我有一種預感。”鏡花一邊觸碰著敦的手一邊說,“我要是不打倒這個男人的話, 你就一定會站在這個男人的麵前。然後就會變成不知道哪一方會殞命的局麵……抱歉。”


    “沒關係的,小鏡花。”敦溫柔地迴握住鏡花的手,“我不會死的。我就在你的身邊。不會再讓你一個人沉沒在黑暗中。”


    鏡花雪白纖細的手微微用力握緊了敦的手,就如同在深淵的黑暗中牢牢地緊握住垂下的唯一的救命稻草一樣。


    “黑暗中也不可怕,”鏡花小聲說道“和你在一起的話。”


    芥川眯起了眼睛,觀察者二人的動作。


    麵對就算是一個人也會陷入苦戰的黑手黨的異能者,如今是二對一。而且還是身處敵營的正中。即便如此芥川的聲音卻毫不動搖。


    “在黑暗的組織中相依為命,本心溫柔的殺人鬼們……是嗎。”芥川用稍微包含著嘲弄的聲音說道,“真是聞者落淚。不過能走到到這步,在下也做了些調查,‘港口黑手黨的白色死神’和‘三十五人斬’,——真是不詳的外號。沾滿鮮血的雙手無論如何緊握,也是無法傳遞彼此的體溫的。”


    “或許是那樣不錯。”敦眼神平靜地說道,“那如此說來,你和銀小姐也是無法再次互相傳遞體溫的啊。”


    芥川的頭發倒立了起來。


    “……你這家夥……!”


    緊咬的犬牙發出明顯的聲響。在芥川的四周,布片像巨蛇群一樣蠕動。


    “銀的雙手要是沾上鮮血的話,那也是因為被你們這群家夥誘拐……!”


    芥川的外套改變了形狀,變成了一頭狼頭怪獸的形狀。怪獸飽含著怒意咆哮震顫著。


    敦默然地注視著那樣的衣獸和芥川。


    “你贏不了的,我身邊有小鏡花在,而你卻是孤身一人。誰都不會成為你的同伴。你的敗因,正是那份孤獨。……小鏡花。”


    敦用毫無起伏的聲音唿喚著鏡花。鏡花微微點了點頭,將手機抵在了耳邊。


    “夜叉白雪。打倒敵人,保護我和這個人。”鏡花朝著手機輕聲說道。


    但是。


    “……?”


    夜叉白雪並沒有舉起武器。身體一動不動。僅僅是在鏡花的身後,非現實地飄曳浮動著。


    “夜叉白雪?”


    鏡花望了望夜叉,又看向手機。屏幕漆黑一片。……電源被關閉了。


    “你說誰沒有同伴呢?”


    不知道從哪裏傳來了聲音。


    “同伴可是有的。而且還是這座城市最強的異能者組織呢。”


    鏡花的手機被一隻看不見的手奪走了。


    走廊上,不知從何處開始飄下片片柔軟的雪花。


    “芥川先生!擊落地板!要逃了哦!”


    聲音響起的同時,鏡花的身後浮現出了一個人影。在確認那個人影的瞬間,芥川的異能狼就咆哮著一邊擊碎地麵一邊騰空躍起。


    無數的閃光在走廊上衝擊著、橫衝直撞。


    fengefu


    震動衝擊了整座黑手黨本部大樓。


    應急裝置開始啟動,宣告著建築異常狀態的警戒警報鳴響起來。


    被切斷的走廊的基體紛紛落下,砸碎了日用器具,使牆麵裂開了無數的裂痕。黑手黨的成員被突如其來的建築崩落和警報嚇了一跳,一手拿槍,一手帶著對講機在建築內東跑西竄。


    在混亂中,靠異能隱身起來的芥川他們在走廊盡頭悄悄地移動著。然後逃進了建築物盡頭的清潔用品放置室。


    確認了房間裏沒有安裝監視器,將門上鎖之後,穀崎癱坐在地上。然後望向芥川的方向,詢問著“沒事吧?”。


    “啊啊。”芥川靠在房間的牆上,捂著嘴輕咳了一聲,“受了點輕傷。無論是在下……還是這個暗殺者。”


    芥川的腳下躺著被異能的布片束縛起來的鏡花。後者已經失去了意識,長長的睫毛覆蓋著的雙眼靜靜地閉著。被芥川的異能抬起,一路帶到了這裏。


    “為什麽要帶上她?”


    芥川沒有迴答穀崎的提問,他注視著鏡花,然後望向穀崎問道:“這個少女攜帶著的手機呢?”


    “在這裏。”穀崎從衣服的袖子裏取出手機給芥川看,“我從亂步先生那裏聽說了。港口黑手黨的少女暗殺者——泉鏡花……說是她的異能隻聽命於手機發出來的聲音。”


    “那個傳聞在下也有所耳聞。”芥川聲音冰冷地說道,“如果是那樣的話,這個少女也有還有些用處。”


    “用處?”


    “在這之前,你先迴答在下的問題。”芥川輕咳著注視著穀崎,“你為什麽來了, 穀崎先生。你怎麽想的?這場戰鬥歸根到底是在下的私事,也是在下一個人的武斷獨行。沒有牽扯進來的理由。更何況是冒著危險潛入這伏魔殿一般的港口黑手黨據點來幫助在下的理由……這難道是對失去妹妹的愚者的同情嗎?”


    “不是的。正因為是偵探社員啊。”穀崎露出有點困窘的微笑,“我和你很相似。如果有什麽不同的話就是這點。偵探社員——是不會對拚上性命去救即將死去的妹妹的人放手不管的。”


    芥川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你說即將死去的妹妹?”


    “是這封上寫的。”穀崎從懷裏取出一封信,“是芥川先生在咖啡店收到的來自港口黑手黨首領的信。信上寫著芥川先生的妹妹銀小姐的處刑日期。”


    “你說什麽!?”


    芥川奪過穀崎拿著的信凝視著紙麵。


    “時間是今天的日落時分。還有不到一個小時了。”穀崎神情嚴肅地說道,“讀了這份信的社長命令偵探社的全體社員凍結了現有業務,前來援助芥川先生。現在大家正在為了營救製定作戰計劃……話雖如此。”


    穀崎的表情忽然暗了下去,說道。


    “離處刑的時間還有一個小時了。可執行的作戰無論如何都很有限。話說迴來…… 為什麽港口黑手黨的首領會將你妹妹的處刑預告送到偵探社來呢?這個理由完全沒有頭緒。”


    “這是對在下的挑釁。”芥川麵露憎色攥緊了信紙,“那家夥……是在煽動挑撥。要在下在最後一刻前趕到最上層、為了救妹妹而拚上性命。”


    “也就是說是陷阱嗎——”穀崎露出嚴肅的表情,“接下來要怎麽辦?”


    “誰管他。這挑釁接了。打破陷阱,排除敵人,直達最上層擊敗黑衣的男人。”


    “但是。”穀崎一臉為難地望著芥川,“接下來前方將會有黑手黨強力的異能者擋在路上。和這之前的一樣的強大,或者比之前更強。即使憑我的異能能夠隱去身形,也無法突破每層降下的隔牆。而要用芥川先生的異能在牆上擊穿一個洞出來的話,那樣警報又會響起,就會暴露藏身之地……該怎麽辦呢?”


    就在這時,門的對麵傳來了一個聲音。


    “不用想怎麽辦。你們都到此為止了。”


    入口處的門被炸開了。


    牆體建材飛散開來,碎片撒了一屋。


    被炸碎的門口的方向站著無數的人影。


    “自己逃到沒有出口的房間來什麽的,真是欠缺被追蹤的自覺,不是嗎?”


    少年站在門口說道。


    “什——怎、麽會?為什麽會知道是這裏?”


    穀崎啞然地望著門口。在那裏站在十多名持槍的黑手黨戰鬥人員,而在那群人的中心站著的是白色的短發飛揚、稚氣未脫的少年的身影。


    “偵探社的社員先生。你的異能雖然能夠抹去身影,卻似乎不能抹去氣味呢。”中島敦用毫無感情的聲音說道,“所以用虎的嗅覺追蹤了你們的氣味。因為追蹤受傷獵物的氣味可是食肉野獸擅長的事情啊。”


    門口無數的槍口指向了芥川他們。


    殺意膨脹著。


    “嗬、嗬嗬……嗬嗬嗬。”


    房間裏響起不合時宜的笑聲。是芥川在笑。


    “食肉野獸?你明白食肉野獸的弱點是什麽嗎,虎。那就是不習慣被獵食這一點啊。”芥川露出一個殘酷刻薄的笑容。那雙眼睛裏燃燒著黑色的火焰,“絕不會料到被狩獵的獵物,會在狩獵場等候著自己之類。”


    “等候著?”敦皺起了眉頭。


    “就是這個。”


    芥川將手機抵在耳邊——那是穀崎奪過來的鏡花的手機。


    “夜叉白雪。一個小時後,取走你主人鏡花的性命。”


    “什……”


    敦一驚,正要飛奔過來。芥川一邊用布刃牽製著敦,一邊繼續對手機下達命令。


    “隻有以在下的聲音下達命令的時候,才停止擊殺。在這一個小時內,其他聲音下達的命令都決不能聽從。”


    夜叉白雪出現在半空中,拔刀浮在芥川的身邊。如同恭敬領命的侍從一樣。


    最先反應過來事態發展的是敦。


    “糟了……!”


    敦睜大雙眼,瞪著芥川。


    芥川一臉無所謂地接受著敦的注視。“那麽,虎。帶路到最上層吧。”


    “唔……!”


    芥川踏出一步,黑手黨的成員警戒地對準了槍口。


    “全員、放下槍!”


    敦咆哮著。


    那份怒氣震得室內的牆壁哧哧作響


    麵向疑惑地望著自己的戰鬥人員,敦繼續喝道:“放下槍!現在立刻!不明白嗎? 小鏡花的夜叉白雪隻會聽命於手機裏傳來的聲音!無論發生什麽事都絕對如此!”


    “接著一小時後夜叉就會殺掉少女。要撤迴的話隻有靠在下的聲音來下達命令。也就是說——”


    “小鏡花……成了人質……!”


    “正是如此。該如何是好呢,虎?要眼睜睜看著少女被殺,試著發揮一下你隻懂得暴力和支配的黑手黨本領嗎?”


    敦沒有應聲。低著臉,抱著頭。


    “要……救她……”


    他的聲音因憤怒而發著抖——不。


    “怎麽了?”穀崎嘀咕道,“總感覺——他的樣子有些奇怪。”


    敦用雙手緊緊地抱著自己的頭,指關節發白,指甲陷入了頭皮裏。


    “不行……不能保護她的話……不能保護的話……‘無法保護他人的人,是沒有生存價值的’……‘無法保護他人的人’……”


    無論是穀崎還是芥川,亦或黑手黨的成員們都注視著敦的樣子。後者的聲音之所以顫抖著,並非出於憤怒。全身的肌肉之所以都緊繃著,也並非出於戰鬥的意誌。


    而是恐懼。


    “我明白了。就聽你的。我帶你去最上層……所以,不要傷害小鏡花。一定要,平安無事地,放開她。”


    敦眼神裏透著怯意,說道。牙齒因為恐懼哢哢作響,臉上冷汗直流。芥川麵無表情地注視了那樣的敦一會兒後,說道:“說定了。”


    “全員、放下槍。違反命令的人由我來殺掉。”敦對成員們說道,向走廊邁出了一步,“往這邊走。”


    beast07


    fengefu


    俯視著染上夕陽色的街道的首領辦公室。


    在辦公室的正中,太宰一個人抱著胳膊坐在辦公桌上。


    嘴邊浮現著若有若無的淺笑。那雙眼睛裏是注視著此岸和彼岸間隙的暗色。


    “終於來到第四階段了。”太宰喑啞地說道,從桌上站了起來,“走吧。” 說著,太宰發出微小的腳步聲穿過房間,打開門從辦公室消失了。


    芥川和敦一起朝著黑手黨大樓的內部移動著。那可真是奇怪的行軍景象。


    警備中的黑手黨成員全部都用槍口對準移動中的兩人——一度曾是如此。但卻無法持續瞄準。誰也沒有那種勇氣。


    因為“港口黑手黨的白色死神”正散發著肅殺的殺氣。


    並沒有下達放下槍口的命令,也並沒有做出不要傷害入侵者的指示,敦僅僅隻是靜靜地存在於那裏,僅僅隻是靜靜地行走著。然而,見了他的黑手黨成員——在暴力與支配的世界中苟延殘喘下來、深諳此道的眾人們——都在瞬間理解了。此刻,哪怕隻對敦和他的同行者散發出一瞬的殺意,就會在扣動扳機之前被殺掉。


    “港口黑手黨的白色死神”並非是敦的敵人叫出來的稱唿。


    而是同伴——港口黑手黨中敦的同僚們起的外號。如同被正體不明的感情所驅使的冥界的獸一般,播撒白色死亡之物。一旦“那一邊”的敦出麵的話,不分敵我無差別的死亡便會到訪。那是超出常人理解範圍的此岸的神明。


    ——白色死神。


    “我就從這層下到一樓去了。”


    兩個人走到疏散梯的時候,至今為止都隱著身的穀崎現身這樣說道。


    穀崎將搬運的鏡花在肩膀上正了正,認真地說道:“芥川先生,請你小心。”


    “嗯。”芥川點了點頭,“一有在下的消息,就把少女放了吧。在那之前就藏好, 不要讓任何人發現。”


    “我明白的。”


    敦神情僵硬地注視著穀崎,但並沒有說什麽。


    在下樓梯的時候,穀崎隻轉過了一次頭來,叫住了芥川。


    “什麽事?”


    “我之前就說過了,我和你很像。如果說有什麽不同,那就是是否是偵探社員這一點。”


    穀崎注視著芥川,躊躇道:“但那話說得不對。你也已經是偵探社的一員了。在最上層的戰鬥中,如果被迫麵臨兩難的抉擇的時候,希望你能夠想起這一點。”


    芥川望了穀崎一會兒後,開口道:“為什麽如今要說這樣的話?”


    “因為好人一定是會選擇救出妹妹,然後兩個人一起活著迴來的啊。”穀崎微微一笑,隨即又一臉認真道,“我也是加入偵探社之後不久,才意識到這一點的。因為這點而得到了莫大的救贖呢。”


    芥川靜靜地凝視著穀崎,仿佛在探尋匿藏在那表情中不知道何處的真相的答案一樣。


    “聽好了,這和試驗什麽的沒有關係。從你堅信自己是偵探社員的瞬間開始,你就是偵探社員了。這一點一定會給予你力量。你隻需要相信這一點就可以了。”


    芥川就仿佛是在揣摩對方的真意一樣注視著穀崎,但最後還是認可了一般點了點頭,“那便信你一迴吧。……路上小心,穀崎。”


    “你也是呢,芥川君。”


    穀崎扛著少女走下了台階。在下樓梯的途中,兩人的身影就如同雪花片一般消失了。


    告別了穀崎,芥川和敦繼續前進。


    越過了大概第十層之後,不要說四周警備的人員了,就連一點物體發出的聲響都沒有。不要靠近入侵者的命令已經傳達給了黑手黨全體成員。如同巨大的墳墓一樣寂靜的黑手黨大樓內部,隻迴蕩著兩人走路的足音。


    “憑你的權限可以上到幾層?”


    敦轉過頭來,用被壓迫者的眼神注望著芥川,然後說道:“直到最上層。”


    “那看來在下是選擇對了脅迫對象啊。”芥川微微一頷首說道,“從隻是瞪一眼便能讓那些黑衣人閉嘴這點看來,你比外表展現的更有資曆。你加入黑手黨多少年了?”


    敦沒有應聲,隻是沉默地瞪著芥川。


    “不說的話也可以。”芥川眼神冷酷地說道,“但不要忘了,視在下的心情現在立即就可以撥通給少女送葬的電話呢。”


    “住手!”敦立馬轉過頭來,目光裏帶著怯意說道,“我說。……四年半。我加入組織是四年半前的事。”


    “四年半……?”芥川眯起了眼睛,“加入的理由是?”


    “被某個人招攬了。在逃離了孤兒院,在山野徘徊無助的時候。”敦別過了視線, 望著虛空說道,“他說隻要加入黑手黨,就可以給我想要的東西。”


    “招攬你的人……是如今港口黑手黨的首領,太宰嗎?”


    “是的。”敦點了點頭,“你怎麽知道?”


    “果然如此。”芥川思忖了一會兒後說道,“和四年半之前,黑衣男人出現在在下麵前的時間大致重合上了。……那個時候,他沒有選擇在下而是選擇了你,作為新的部下。”


    “選你加入黑手黨?”敦瞥了芥川一眼,“無法想象。”


    “確實。在下是不可能加入黑手黨的。”芥川斷言道,“黑社會的人全部令人作嘔。要問為什麽的話,葬送了我的同伴的性命的正是——”


    說到這裏,芥川閉上了嘴。沒有說完的台詞的餘韻迴蕩在空中。那之後的幾分鍾裏,兩個人都一言不發地行進著。


    到達三十樓的時候,敦再次開了口。


    “如果太宰先生邀請的不是我而是你的話。”敦用壓抑的聲音說道,“或許一切都不一樣了。但現實不是那樣的。那個人的頭腦中存在的一切都是必然。所以你也救不出你的妹妹。”


    “你說什麽?”芥川的表情一變。


    “那是‘必然’。不明白嗎?剛才,你偵探社的同伴說了‘好人一定是會選擇救出妹妹,然後兩個人一起活著迴來的’,這句話本身可能是對的,但是你是無法成為好人的。一眼就能明白。”


    芥川立刻揪住了敦的衣領,用力地按在牆上。


    “收迴你的話。”


    芥川用低吼的獸一般的聲音說道。被壓緊的敦的項圈發出吱嘎的聲響。


    “即使收迴真相也不會改變。”敦用一種奇異而平穩的聲音說道,“身處這個世界, 即使你不情願也能明白人的善惡。把少女作為人質進行威脅,眼裏隻有一己私欲,目的也不知不覺間轉變為了破壞的欲望。這就是你。證據就是自從你闖進這座建築,即便說過‘交出首領來’‘帶路去最上層吧’,但卻一次都沒有說過‘帶我妹妹過來’。其實這才是你應該最先說出來的話的——被替換掉了。目的,被欲望。你就是這樣的人,所以你是無法救出妹妹的,永遠。”


    異能的布片擴張開來,將敦的全身都釘在了牆上。同時芥川的拳頭揮落在了敦的臉上。


    “不是這樣的!”


    一拳、一拳、一拳。敦的唇角裂開了,血沫飛濺在壁麵上。


    芥川的身後,布片擰成一條,變成了一支巨大的長槍。就如同蠍子的尾巴一樣瞄準了敦。


    “去死吧……!”


    “住手哥哥!”


    一個凜然、靜謐的聲音迴響在建築內。


    芥川停下了揮拳的動作,用仿佛看見了不可置信的東西一樣的眼神望向聲音的方向。


    那裏站著的是一位身穿黑西服的女性。


    那是一位幽長的黑發在頭後紮成一束的、安靜的女性。太過安靜,以至於存在感都很稀薄。與其說是活生生的人,不如說仿佛就是那場景中生成的圖像一樣。


    “銀。”


    芥川呆愣地喃喃道。


    “你為什麽要來呢,哥哥?”銀沒有發出一絲聲響地走過來,“你要是將我帶走了話,我們一生都會被黑手黨追殺。”


    “在下不在乎。”芥川說,“無論是誰前來阻撓,無論未來有什麽擋在前方,在下都一定會將你救迴來。在下曾如此起誓過。”


    “說得是呢。”銀臉上浮現出淡淡的悲傷說道,“哥哥你就是那樣的人啊。”


    銀走到芥川的麵前。


    芥川張開了雙臂,銀撲進了他的懷中。


    “隔了太久了。”芥川抱緊了銀說道,“但在下終還是將你救迴來了。彌補了四年半之前在下犯下的過錯。”


    “不,並沒有挽迴哦。”銀在芥川的懷中低喃道,“還什麽都沒。”


    說完,芥川的表情痛苦地扭曲了。


    他猛然推開銀。銀沒有踉蹌一下,像小動物一樣一蹬腳跳起,往後退去。


    芥川捂住了側腹。


    在他的側腹上插著一把如同閃爍的流星一樣纖細的銀色短刀。


    “銀……”芥川露出痛苦的表情喃喃道,“為、什麽……”


    銀靜靜地站著,凝視著兄長的臉。


    然後說著“正如首領所說的一樣呢”,搖了搖頭。腦後紮成一束的黑發搖曳著,發出了特別誇張的聲音。“你剛才對敦先生動了殺意。明明他是為了救出我而必須要的引路人。”


    “不是的!那是因為……”


    被短刀刺中的傷口流出了赤黑色的血,弄髒了芥川的衣服。


    “對哥哥而言,我怎麽樣都無所謂。”銀低下了眼睛,露出一個略顯悲傷的表情, “其他的任何人怎麽樣都無所謂。你關心的隻有你自己。”


    “不是的!在下、是前來救你的啊!”


    “不。因為那一天的情形也是一樣的。”銀的聲音平靜而透徹,堵住了芥川的言語, “那一天,哥哥被憤怒和複仇衝昏了頭腦,為了抹殺掉逃犯而奔進森林中消失了。但為什麽?為什麽要拋下受傷了的我離開呢?”


    那是一雙定罪的眼睛,譴責的眼睛。銀的眼神冰冷、銳利、毫無寬恕。


    “那、是……”


    “如果真是想要複仇,希望為同伴報仇雪恨的話,應該在襲擊前好好製定計劃,養好傷,調查好對方的情況,忍辱負重等待時機。但是你卻並沒有那樣做。沒有製定像樣的作戰計劃,拋下了受傷的我直奔敵人。仿佛就像是沉醉在複仇的火焰當中一樣。”


    “不是的,銀,在下……”芥川從嘴裏吐出辯詞。


    “如果不是的話,就證明給我看啊。就在這裏讓我明白。那是遠大的計劃,而不是像野獸一樣一味破壞這個礙眼的世界。”銀的眼角微微地扭曲了,“求你了,說啊。”


    “那是、”


    芥川張開嘴,想出了完美的說辭。


    “那是、”


    本應該是想出了完美的說辭的。


    “那是……”


    本應該是有話要說的。隻要五秒,不、十秒的時間,就應該能找到完美的說辭說服銀。


    三十秒過去了,芥川還是凝視著地板僵硬地杵在那裏。張開的嘴裏吐不出一句話。


    銀絕望一般地低下了目光,轉過頭去。


    “首領說,我要是迴去了的話,哥哥你一樣還是會把我當作借口。”銀背對著芥川, “當作破壞周圍一切的借口。我也是這樣認為的。所以,我不能和你在一起。”銀從芥川身上移開視線,邁步走開。


    “不是的、等等銀!你的首領準備要對你處刑,你不能迴去!”


    “我知道哦。”銀停下腳步,站定喃喃道,“以我的性命作為交換,懇求饒哥哥一命。為了讓哥哥能夠活下去,那是唯一的辦法。……永別了,哥哥。”


    說罷,銀便蹬腳一跳。


    “站住!等下、銀!”


    芥川一邊捂著腹部一邊追著銀奔出去。但銀的身影就如同小動物一樣轉眼便不見了。


    “為什麽?在下隻是前來救你的啊!真的僅僅如此而已!”


    芥川追著銀跑過去。


    被留在原地的敦,躊躇了一秒也準備追過去。但隨即便停了下來。


    從無線對講機那端傳來了通信的信號。是首領打來的。


    “不要追過去,敦君。”從敦通信機裏傳來了身為首領的太宰的聲音,“我已經清楚情況了。你要搶在那家夥的前麵。”


    “首領——太宰先生。”敦將通信機靠近耳邊,“您正在監控室看著我們的錄像嗎?” “不。在別的地方。但我已經清楚情況了。為了挽救小鏡花所麵臨的危機,你選擇了背叛給敵人帶路了吧。”


    “不是的!……我、我隻是。”


    “這件事我也知道了。所以我來告訴你怎麽辦。”太宰的聲音聽上去像是很嚴肅, 又像是很愉快一樣,“我從以前就知道小鏡花的弱點。隻會聽從手機裏傳來的聲音的夜叉白雪,視用法不同也會成為敵人的利刃。所以我在她的手機上做了一點手腳,將通話的聲音全部錄了下來。”


    “錄了下來?”敦皺起了眉頭,“這也就是說……”


    “隻要將聲音的一部分編輯後再播放的話,就可以篡改命令。”


    fengefu


    穀崎離開了黑手黨的本部大樓,藏身於停在附近的偵探社的貨車的載貨台上。


    “離預定的日落時刻隻剩三十分鍾了嗎。”一邊確認手表時間,一邊不安地說道, “芥川君,要是一切順利就好了……”


    忽然,失去意識躺在地上的鏡花的手機響了起來。


    獨自進入了通話狀態,聲音從手機裏傳了出來。


    “夜叉·白雪。”那個聲音裏夾雜著一股合成感的雜音,但毫無疑問是芥川的聲音,


    “殺害·終止。”


    “什、……”


    穀崎慌慌張張地奪過手機,但不管按什麽都沒有反應。被什麽人遠程操作關掉了電源。


    鏡花的上方,雪白的夜叉白雪輕輕地點了點頭,然後便消失了。


    fengefu


    黑手黨本部大樓內,敦一臉不敢置信的表情握緊了無線對講機。


    “將下達命令時芥川君的聲音的一部分從手機裏播放了一遍。”太宰的聲音裏一片平靜,“因為預想到會出現被威脅的情況呢。而且切斷了手機的電源的話,就無法下達新的脅迫的命令了。”


    “那麽,小鏡花她……”


    “已經安全了……雖然是想這麽說,但還剩一件事懸而未決。”太宰說道,“小鏡花本人還落在敵人的手裏。也就是說知道狀況發生變化的芥川君有可能會直接聯係同伴,讓他殺掉小鏡花。當然我這邊也在追蹤,但對方有能夠隱身的幻象型異能的話,進行搜索會很困難吧。要救小鏡花的方法隻有一個。”


    “在他說出殺害指令之前……解決掉芥川。” 敦用像念諺語一樣,平坦而無感情的聲音說道。指尖握緊了無線對講機。


    “救出小鏡花,敦君。”


    話音剛落,通信便被中途切斷了。


    敦沉默地握緊了無線對講機,蜷起了後背。後背由於無處傾瀉的的恐懼而顫抖著。


    這陣顫抖找到了傾瀉的出口,一下子就停止了。


    “‘無法救贖他人的人……沒有生存的價值。’”


    敦抬眼望向前方。目光中燃燒著的是青色的、冰冷的火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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