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日


    在社內過夜。


    夜半獨自一人難以成眠,坐對孤燈。


    無數的人死去,接著又有無數的人消逝。


    吾與他們有何不同?皆共享天之一方、地之一角,非相攜返迴無窮上天者。


    神啊,請指引我。


    「全社報告會議開始。」


    我對圍坐在桌邊的出席者們這麽說。


    這裏是兼作會客室使用的社內會議室。加上行政人員及調查員,桌邊共有七人列席,幾乎可說是偵探社的全部主力。這樣的成員齊聚一堂的情況極為罕見。


    我翻開資料,進行說明。


    「事件的經過請參照各人手邊的資料。摘要來說,就是偵探社成為威脅的目標,現正遭到惡毒周密的醜聞攻擊。」


    「偵探社有危險是在座所有人都知道的事。說一下炸彈事件的概略吧。」


    出聲的是與會者之一,社內的專屬女醫師,與謝野醫師。


    「知道了。這就是恐嚇者寄來的電子郵件。從中也可了解犯人的形象,因此請大家務必看看。」


    我打開資料。在列印出來的文件上,以殷勤有禮的文體寫著下列的內容:


    謹啟


    欣見貴社益加繁榮茁壯,在此謹致賀忱。


    關於日前提供協助的建築物調查一事,對於貴社的迅速應對、全力調查,在此深表謝意。由於事不宜遲,請容在下提出下一個委托。


    日前我方已於市內某處設置某種大規模炸藥。為了市井的安全起見,想要委托各位盡速找到這枚炸彈,加以拆除。


    此外,這枚炸彈的爆炸時間是明天日落,強烈希望各位在期限內解決此事。


    我方製造的這枚炸彈,和在某事件中奪走百餘條寶貴人命的是相同的炸彈。那起事件的被害情況令人鼻酸之至。


    猶如太陽落下般的白光及不滅的火焰,整排建築物徹底崩塌,著火的人們不知該逃向何處,路麵融解,被炸飛的車輛陷入建築物內猛烈燃燒,真的有如置身地獄。為了不讓那樣的慘狀在橫濱街頭發生,還請偵探社的各位粉身碎骨,盡全力阻止,在此再次懇求各位。


    雖是多此一舉,不過和上次的委托一樣,我方將會搜集偵探社成員們的行動影像。不幸未能成功折除炸彈之際,將和上次一樣,於各地公開失敗的影像,請勿見怪。


    最後,祝各位健康幸福。


    敬白


    蒼之使徒


    「……真是一封令人惡心的信。」與謝野醫師吐出這句話。


    「說得沒錯。考慮到前幾天在廢棄醫院裏有監視設備的這項事實,很明顯這名自稱『蒼之使徒』的委托人,正是在各地散布影像,破壞偵探社風評的犯人,也是這次炸彈威脅的主犯。可以把這個威脅視為『若是偵探社無法找出炸彈加以拆除,那麽就和上次一樣,會將你們的失敗散播給世人知道』。」


    「犯人的目的是破壞偵探社的評價嗎?」社長冷靜地問。


    「應該是。」


    偵探社曆經無數驚險的場麵。若采取直接的暴力,不動用一個師團的軍隊前來攻擊是不會被攻陷的。


    不過既然是營利事業,做的又是靠委托人的信賴而成立的買賣,對於這方麵的醜聞就不得不變得脆弱。未能拆除炸彈的報導將會不必要地擴散開來,一旦搞到司法介入,屆時偵探社的評價將一落千丈,陷入無法開業的窘境。


    「已經鎖定炸彈的設置地點了嗎?」


    「依照『一旦爆炸,可能會有百餘人遇害的地點』這項條件,行政人員已經篩選出候選地點。不過以車站及大樓為首,有無數個候選地點,想在期限內從中找出炸彈是非常困難的一件事。」


    「從監視影像這方麵來著手如何?」


    的確,就如犯人在威脅信上所言,為了破壞偵探社的評價,他必須記錄「拆除炸彈失敗」的影像,傳送到社會上去。因此應該和上次一樣,使用了偷拍裝置才對。


    不過——


    「不管是監視裝置或竊聽裝置,若使用電池型的最新裝置,便能搜集數日內的影像及聲音。形狀也小到跟骰子或鋼筆差不多,能在因爆炸而停止機能之前,持續無線傳送資訊。由於比炸彈更難發現,就現實麵來說極為困難。保險起見,已經詢問過供應商,是否有人大量購買這方麵的裝置,不過——」


    目前尚未得到好消息。


    「關於『蒼之使徒』這個名稱的罪犯呢?」


    「截至目前為止並不存在。」


    「蒼之使徒」,和最初的委托不同的是,犯人主動報上名字這一點。就連其中有何含意都不得而知。


    目前知道的是,「蒼之使徒」對炸彈有豐富的知識,及不知為何想要設計打擊偵探社。


    「目前已經聯絡合作機構,請他們找出具有炸彈的專門知識,並且對偵探社懷恨的人物。」


    「還是聯絡不上亂步先生嗎?」與謝野醫師問。


    亂步先生是由社長親自聯絡的——


    「今早已經聯絡上了。九州的事件似乎也漸入佳境。雖然他準備迴到這裏來,不過是否能趕上日落前還很難說。」社長交抱手臂迴答。


    與謝野醫師口中的亂步先生,指的是偵探社主力調查員的異能者,江戶川亂步先生。從殺人、傷害乃至於綁架,隻要讓他麵對事件就能看透真相,具有「超推理」這項驚人的特殊能力。這次的事件也一樣,若是有亂步先生在,應該早就解決了——可惜的是他受到中央官員委托,目前人在九州出差。他正在調查白發死者複活,殺害妻子及好友這起奇怪的殺人事件,無法立刻迴到橫濱。


    「不能跟目前遭到羈押的那名司機會麵嗎?」社長第三次開口提問。


    「司機現在正搭乘軍警的特殊航空運輸機在上空飛行中。這是用來防止黑幫分子暗殺的隔離措施,所以跟他會麵是不太可能的事。」


    一旦目標在空中,即使是黑幫分子也難以出手。不過因為這樣,要從這次的重要關係人計程車司機身上獲取情報也變得相當困難。


    「我會跟軍警情報部說明。準備與航空運輸機進行通訊,讓司機書麵迴答質詢的問題。」


    「我立刻著手寫信。」


    我很難相信那名司機會是「蒼之使徒」。他應該不會特地用電子郵件,告知偵探社監禁綁架被害者的地點才對。司機本身的犯罪行為遭到「蒼之使徒」密告,也算是被害者。不過這樣的話,司機和「蒼之使徒」之間是什麽關係呢?


    無論如何,也隻能期待他知道些什麽了。


    「大家聽著。這次的事件是針對武裝偵探社的卑鄙情報攻擊。有兩個調查方向,也就是找出攻擊者『蒼之使徒』,以及拆除炸彈。最優先的目標,是有時間限製的炸彈。若是無法找到這枚炸彈,導致折損人命,那麽我們將沒有資格自稱偵探。不是以社員的身份,而是要將它視為賭上人類尊嚴的一戰。開始調查!」


    在社長下令的同時,所有人起身展開行動。


    我急忙展開調查,連唿吸的空檔都沒有。期限是今天日落。得在那之前找出不知位在市內何處的炸彈。時間不夠了!


    調查的途中,我想起一件事而拿起電話。我曾經指示少年六藏追查第一封委托電子郵件的來源。若是那起調查能有結果,那麽事件將會有大幅的進展。


    在漫長的電話答鈴聲後,少年六藏接起電話。


    「喂——……這裏是田口家。目前無人……唿哇——無人在家。就這樣!」


    「喂,別鬧了,我有急事。」


    「怎麽……是四眼田雞啊。你以為現在幾點?才早上九點耶。」


    「早上九點還在睡覺的就隻有你這個社會適應不良者。要早睡早起到外麵活動。這樣不健康喔。」


    「別一副很了不起的樣子,你以為你是咱的老爸啊。」


    「不對,我——」


    無法成為你的父親。


    我把到嘴邊的話吞迴去。


    「總之,情況有變,得立刻找到寄出那封委托信的寄件人才行。調查有進展嗎?」


    「那件事啊,比我想的要難多了。專業知識的部分先省略,那封信被動了手腳,緊咬好幾個集線器,讓人找不出發信端。這可不是外行人的惡作劇哩。」


    我早就察覺對方不是外行人,而且也確認過了。


    「同一個寄件人寄來第二封電子郵件。加上這封,你能鎖定發信端嗎?」


    「是提高了可能性,但不試試看是不會知道的——再說,也不是沒有別的方法。」


    「這話什麽意思?」


    「在集線器內偷偷放入惡意程式,透過它來進一步追查發信端。雖然得花上一番工夫,卻能提高準確度。不過,這麽做稍微觸法。」


    「無妨,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動手吧。」


    「哎呀,這樣好嗎?真不像是有潔癖的四眼田雞。剛才的對話我已經錄音了。如果我用剛才的通話當作交換條件,要你把我侵入偵探社時的記錄交給我,那你打算怎麽辦?」


    「到時我會交給你,所以你快動手吧。」


    原本我就無意將那份記錄提交給官方。這不過是為了製造交換的借口而刻意失言,但少年六藏似乎沒有察覺這點。


    「你真是大人大量啊,四眼田雞。委托費還是要另外支付喔。」


    這麽說完後他便掛斷電話。


    我握著斷線的話筒,沉思半晌。


    沒有時間沉浸在感傷之中,目前最優先的事項終究是炸彈。若是沒能確實在期限前發現,將會形成有人員死傷的重大災難。如此緊迫的情況,卻沒有任何線索。


    可惡!這時候太宰跑哪去了。


    我在繁華的街道上尋找,沒多久就找到太宰。


    他正在麵對道路的舊式咖啡廳裏追求女性。


    「你第一次來橫濱吧?如果不嫌棄,我帶你參觀市區。」


    「對不起,為了我……不過這麽做好嗎?炸彈騷動似乎讓偵探社陷入困境的樣子。國木田先生好像也從一早開始,就忙著聯絡調查。」


    「那是因為國木田是工作狂。你知道嗎?若跟他約十二點左右見麵,聽說他會以前後十秒的誤差抵達,就像火車一樣。」


    「哇……真的嗎?」


    「喂,太宰!別打混不工作。還有,不準把我的事拿來當作追求女性的話題。」


    「另外啊,國木田上次在廢棄醫院裏,因為害怕幽靈,用少女般的哭聲——」


    「聽我說話!」


    和佐佐城女士開心交談的太宰的後腦勺,被我狠狠揍了一下。


    「好痛!做什麽啦,國木田。咦,國木田你怎麽會在這?」


    「問我怎麽會在這?別裝了,你分明是故意說給我聽的。在偵探社危急的時候,你居然風雅地在約會。而且對象還是事件被害者。」


    「羨慕嗎?」


    「才不羨慕!」


    我絕對、肯定不羨慕。


    「別這樣嘛。她差點遭到犯人殺害,是內心受創的被害者喔?保護她、給她心靈安慰,正是偵探社重要又緊急的任務不是嗎?就以往的經驗,遭遇痛苦經曆受傷的女性,容易被溫柔、笑臉及包容力打動。」


    「最後那句話毀了一切,笨蛋。」


    ……之後還是寫進記事本裏好了。


    「不過,你這裝得人模人樣的輕浪浮薄男,有上場的機會嗎?」


    這樣的美女至少也會有一位戀人吧。


    「你就是這麽想,國木田才會隻是國木田。我問過了,佐佐城小姐沒有親戚,也沒有能夠依靠的親密朋友,而唯一的戀人也在不久前分手了。」


    ——沒有能夠依靠的人這點我是知道,但有那麽不幸嗎?


    「所以國木田有機會喔。」太宰一臉賊笑,用手肘戳著我的側腹。


    「你是指什麽?」


    我裝出……不知道他在說什麽的表情。


    「聽好了,太宰。我到這裏來,是為了向缺席今早會議的你說明狀況。下次再缺席的話,當你自殺時,我會迅速做出適當處置,讓你順利活過來。」


    「嗚哇,國木田,你想做的事好過分……」太宰露出一臉嫌惡的表情。


    我很滿意太宰的反應,將手中的資料攤在桌上。


    「這是最新情報。身為綁匪的司機接受軍警偵訊時的供詞記錄已經送到。他承認把失蹤者監禁在廢棄醫院裏,安裝毒氣防止他們逃走。不過他隻承認這些,還說不記得自己有裝設偷拍用的監視設備。我不認為到這地步,他還會說謊,換句話說——」


    「犯人至少有兩人。綁架的家夥和攝影的家夥。前者是司機——後者是『蒼之使徒』?」


    「很有可能。」


    「那個……」佐佐城女士戰戰兢兢地開口。


    「這些話讓我聽到無妨嗎?這算不算是偵探社的調查機密……會不會與不得泄露給非相關人士的原則有所抵觸?」


    「佐佐城小姐是被害者,是不折不扣的相關人士啊,你用不著在意。否則講究規矩的國木田,是不會在你麵前開始說明的。」


    「我並沒有特別講求規則,普通而已。」


    「看吧?就像這樣,他是個偶爾會說出迷人玩笑話的好前輩。那麽然後呢?還有其他我們正在追查的犯人線索嗎?」


    「普通而已。」


    「……抱歉。普通而已是吧,了解。請繼續說明。」


    不知為何,他向我道歉。


    「那麽,接來是清查那名司機經曆的結果。就情報來看,他和黑社會並無任何交集,是相當普通的計程車司機。也沒有犯罪記錄或是可疑的交友狀況。我不認為那樣的人會單獨想到綁架這個主意,還去接洽走私器官的犯罪組織買家。是有人傳授他買賣器官這個『賺大錢的機會』。」


    「那家夥就是『蒼之使徒』?既然如此,跟司機問出他的名字不就好了?」


    「聽說就隻有這件事不能說。因為隻要說了,鐵定被滅口——雖然我很想拔光他的體毛逼供,但很可惜,他在上空接受嚴密的看管。光是跟軍警商量安排接見一事,就趕不上日落的期限。」


    這次的犯人到底是什麽人?


    對司機提出走私器官的主意、在廢棄醫院裏架設監視設備、製造炸彈並放置某處,還打算威脅偵探社。他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對不起,雖然是我多事……」原本默默聽著的佐佐城女士開口。


    「剛才你所說的『蒼之使徒』這號人物……會不會是那起『蒼色旗恐怖分子』事件的犯人呢?」


    「那起事件嗎?」


    「蒼色旗恐怖分子」事件。


    是少年六藏的父親殉職的事件。


    見到「蒼」字的當下,我也曾懷疑過會不會是他所為。


    「但事件的主謀『蒼王』應該已經引爆炸藥自殺身亡。死人無法威脅活人,這是世界的真理。」


    「說得好,國木田。那麽你根本就不怕幽靈嘛。」


    「別再提幽靈的事了。」


    「不過……我聽說爆炸的威力強大,連『蒼王』的遺骸都找不到。或許他詐死逃亡,現在仍潛伏在某個地方……」


    關於這點我也想過,還向軍警查詢,但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


    「根據軍警現場分析小組的說法,『蒼王』無疑是死在爆炸現場。他們的分析技術無可挑剔,而且是警官同事遭波及的殉職現場,應該不會出現失誤或是遺漏。」


    「可是……」


    「我啊,不太清楚『蒼王』的事,他是會為了向偵探社複仇,就從地獄深淵爬迴來的那種人嗎?」


    不用心的家夥。我隻好加以說明。


    蒼王是針對政府機關進行襲擊、破壞的事件——「蒼色旗恐怖分子」事件的主謀。就國內的個人犯罪者來說,其規模和影響堪稱大戰後最為重大的恐怖分子。


    聽說在揭起蒼色旗前,蒼王不過是一名優秀的國家官員。


    在最高學府以第一名畢業,赴海外留學歸國後,取得中央文官的身份,在行政立法的世界懷抱青雲之誌,是名極為正常的青年。至於他為何會立誌用破壞來導正社會,其真相不得而知。


    某天,國內的主要電視台收到一支錄影影片。那是用拔染的蒼色旗遮住臉部的青年,所做的犯罪聲明。在影片中,青年自稱「蒼王」,感歎這殘缺的世界,主張隻能用殘缺來填補殘缺。


    『不論我們怎麽希求,鄰人會生病,父母會死亡,隻有少數的壞人會受到製裁。


    既然如此,就來追求理想的世界吧。


    不依靠上帝的手,而是讓殘缺的我們用沾染鮮血的手。』


    在發出這份宣言的同時,國內有三處政府機關遭到攻擊。市警的相關設施遭人縱火、追撞自動駕駛車、軍警駐地發生爆炸。根據事後的調查,遭受攻擊的被害者各不相同。有殺了八個人,卻因檢方提出的罪證不足而獲無罪開釋的殺人犯;傳聞私吞了開發中國家難民支援預算的執政黨議員;對年輕的憲兵施暴後加以殺害,並組織性地掩蓋此事的軍警小隊。這些人全部死於這次的攻擊。


    對於無法用法律來製裁的罪犯,他用犯罪行為加以製裁。


    任誰都對這場閃電攻擊感到驚愕。同時間破壞多處警備森嚴、設有高度防禦網的政府機關。誰都想象不到有人能夠做出這樣的攻擊。


    之後蒼王的犯罪和製裁持續不斷。


    完全喪失顏麵的軍方及政府當局指示全國,盡速找出、逮捕蒼王。就連偵探社也收到支援請求。


    後來的事就如先前所說,發現他的藏身處,在警方攻堅時他引爆炸藥自殺。整個事件是踩在死者堆起的亡骸上解決的。


    「不過,就算犯人是蒼王好了,也搞不懂他為何會如此執著要讓偵探社的信用掃地。」


    「遭怨恨的人不就是你嗎,國木田?」


    蒼王恨我?


    得到可以追上蒼王的情報的人確實是我。我告知市警地點後,緝捕人員出動。不過——怎麽可能?


    國內犯罪史上最惡名昭彰的恐怖分子,「蒼王」的——亡靈。


    雖然「蒼王」已死,但為了消除自身的怨懟,向我和偵探社進行複仇——


    「無論如何,在查出對方的真實身份前,最好還是保持警戒。不知何時、何人會遭到攻擊。佐佐城小姐也得到安全的地方避難才行。」


    「你是說偵探社事務所嗎?可是那裏晚上沒人。要去哪裏——」


    突然間,我察覺到太宰的奸計。


    「你該不會打算以保護人身安全為由,將女士藏到你的房間裏去吧?我饒不了你,怎能連日連夜進行這種淫蕩、不正、不健全的關係。你是野獸嗎!真不像話!假如是我,會更加體恤對方——」


    「慢著,國木田。我和佐佐城小姐之間,什麽事都沒發生喔?」


    「啊?」


    「我說啊,第一天她來過夜時我在隔壁房間休息,之後我也沒碰過她一根汗毛。不管怎樣,在女性差點遭到殺害的當天追求她也太沒常識了。而且還有個難纏的前輩在盯著我。」


    咦……是這樣嗎?那麽,是我妄下斷言?


    「哎,我明明知道國木田誤會了,卻為好玩而不澄清也是事實。」


    這家夥……


    不過,像我這種單純清廉的正經人在陷入這方麵的謬誤時,隻要用「隻是住一個晚上就有這麽下流的猜測,國木君是悶騷色狼」這樣一句話,就能製住所有的長篇大論,讓我無法反駁,悶死自己。光是沒有出現這種情況,就算不錯了。


    ……會妄加猜測吧。對方可是太宰耶。


    不論如何,值得安慰的是,至少太宰不是那種一見到女性就立刻下手的笨蛋。拿捏和事件被害者之間的距離是很困難的事。


    「別用那種引人誤會的說法。既然什麽事都沒發生,那就算了。今後也要和事件的關係人保持恰到好處的距離,維持適當的關係。這樣才是專業人士。」


    「……知道了。」


    太宰用力點頭,接著轉頭對佐佐城女士說:


    「對了,佐佐城小姐,你有喜歡的男性類型嗎?」


    「你的『知道了』是哪國話!?」


    我收迴前言。這家夥不過是個風流鬼。


    「類、類型是嗎……?說到我想在男性身上追求何種類型是太過狂妄,令人惶恐之至,不過……那個,我覺得對理想充滿熱情,為某個目標打拚的男性非常……迷人。」


    她說什麽?


    「啊——不行了,這說的完全就是國木田嘛,我一點希望都沒有。呿!那麽接下來你們兩位慢慢聊,我要檢查一下雙手手指的數目。」


    「喂、喂,太宰!不準你擅自脫離對話!」


    「看你做了什麽好事,我忘記數到第幾根了啦。」


    「別鬧脾氣!少囉唆,迴來坐好!」


    在這個節骨眼上讓我們兩個人獨處,我會不知該說什麽!


    「不過那個……因為我是個普通的女人,就算待在朝理想邁進的人身邊,也幫不上任何忙,即使用心想要支持對方的理想,也隻是白忙一場,令雙方感到精疲力竭……最後在和理想的二選一中,落得被拋棄的下場。所以今後,我會克製自己不和理想主義者交往。」


    佐佐城女士露出虛幻的微笑。什麽嘛……


    「國木田的表情太容易看穿了。」


    「我、我可沒有在胡思亂想!把頭轉開,太宰!」


    「好痛!」


    我硬把太宰的脖子轉向另一邊。


    「一下要我過來,一下要我轉頭,你還真是麻煩。我們言歸正傳吧。」


    ……我們原本是在討論什麽?


    「啊啊,是關於佐佐城女士的安全。這件事也不是不能請警方提供協助……」


    「那個……我很高興兩位這麽體貼,還幫我安排住宿。但我果然還是不能再給兩位添麻煩了……從今天開始我會去找旅館,所以請不必再顧慮我了。」


    「不行。旅館稱不上安全,在那起事件之後也不太吉利。可要住進太宰家,又不知道這家夥何時會化為淫獸。到我家來吧。」


    「咦?」


    「咦?」


    「呃,我、我並沒有任何可疑的動機喔!」


    「哎呀,就剛才對話的走向來看,再怎麽想都可疑到了極點。你還真不死心。」


    「不對!我隻是單純……」


    「啊哈哈哈,騙你的。佐佐城小姐,國木田家肯定很安全。而且你放心,國木田沒有那個膽子……更正,因為他是個為理想而活的祟高人類。你要不要看他的記事本?國木田的理想女性形象很驚人喔。」


    太宰將記事本交給佐佐城女士。突然驚覺的我拍拍自己的口袋,我的記事本不見了。


    「太宰!你什麽時候摸走的!?」


    「看,就是這頁。」太宰翻開記事本指著。


    「哎呀……這麽做好嗎?」


    「你有興趣吧?」


    「是的……那個,老實說,我是有點好奇。」


    佐佐城女士露出羞怯的笑容,同時開始看起記事本上的文字。


    她的表情漸漸僵硬。


    「呃,這是什麽……原來如此。可是這……」


    理想的女性形象。


    占了記事本八頁內頁,共十五個項目,高達五十八個要素的超級大作。


    「咦……啊,也就是……嗯,啊——」


    我想起太宰的話。


    「那幾頁絕對別讓女性看見。因為她們會退避三舍。」


    佐佐城女士看完,再度抬起頭時,臉上已不見剛才的笑容。


    有的隻是猶如雕刻的石膏般,生命力枯竭的超低溫微笑。


    「國木田先生。」


    「是……」


    「世上沒有這種人。」


    誰去幫我拿酒來!


    首都東京乃本國的中心,兼具經濟政治的中央機能。


    各式各樣類型的人出入那棟建築物。褐色、白色,形形色色種族的外國人忙碌地工作。


    那裏是美國駐日大使館。


    是在本國領土內,占地最大的外國領土。


    在一般訪客排隊的接待處,即使過了下午,人們依然默默地排隊等候。所有人都像在等待判決時一樣靜默,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某種概念上、隻有當事人才看得見的東西。


    裝設的薄型液晶螢幕上正在播放美國職棒大聯盟的比賽實況,戴著黑帽的中年白人男性無精打采地責怪支持的球隊失分。


    我看著身邊的太宰,他正開心地笑著。


    對於即將展開的作戰,他感到無比期待。


    這可不是好笑的事。


    「國木田,你準備好了嗎?」


    「我已經開始胃痛了。拜托你不要搞砸。一不小心,我們兩個都會遭到國際法製裁。」


    「國際罪犯……感覺好酷。那我走了!」


    「喂、喂!」


    心頭湧上的不安令我想要製止太宰,不過太宰早已朝櫃台走去。


    此外,太宰的服裝是充滿補丁的破爛中衣,而我則是深藍色的高級西裝加領帶。


    太宰一站到大使館館員工作的櫃台前,就拉開嗓門大聲說:


    「欸——還——要——多——久——啊!?我已經等六個小時了——!」


    周圍的人迴頭,本國的女性接待員顯得不知所措。


    「討厭討厭討厭,我受夠了,我不要再繼續等了!現在立刻叫你們主管過來!」


    太宰手腳亂舞,繼續向櫃台抱怨。雖說是作戰,老大不小的人做出那種舉動還真丟臉,連在一旁看的我都想吐血。是我的話,寧可服毒自殺也不要做那件事。


    「那個,很抱歉,請問有什麽事?」


    混亂狀態的本國女性櫃台職員仍然盡責地開口詢問。雖是令人欽佩的應對方式,不過對象錯了。


    「真是的,我從剛才就一直在喊耶!流亡啦、流亡!我打從心底希望流亡到你們那備受讚譽的聯邦共和立憲製國家去!可是從剛才就要我一等再等!還是你們要拒絕我的申請?是拒絕嗎?一介職員做出這樣的政治判斷是過度越權的行為喔,姐姐!」


    「你在吵什麽!在大使館內鬧事是重罪喔!」


    理所當然的,在入口負責警備的警衛朝太宰那兒跑過來。


    輪到我出場了。


    「慢著。我是在那邊吵鬧的男人的同伴。你們有權逮捕他嗎?」


    我擋在跑過來的警衛麵前。


    「根據維也納領事關係公約第三十一條第二項!『接受國官吏非經領館館長或其指定人員或派遣國外交使節團團長同意,不得進入領館館舍中專供領館工作使用之部分』!在他被領館館長認定為鬧事者前,他是大使館的賓客。未經許可就製止他找碴,可是會造成國際問題的!」


    在我的喝斥下,警衛有些困惑。


    他們當然也對維也納條約法公約有若幹程度的認識,但突然被人恫嚇「這是國際問題」,會躊躇也是人之常情。


    「流亡——!主——管——快——出——來!」


    看準了警衛無法製止他,太宰便躺在櫃台前的地板上揮舞手腳。雖然他完全是按照作戰計劃行動,不過他的動作卻讓我超想殺人。


    那麽,為何我們武裝偵探社會在高格調的駐外公館,擔任外交要衝的大使館內,做出五歲兒童鬧著要買玩具的攻擊呢?


    「炸彈客是外國人?」


    我開口詢問。地點和剛才一樣,是在大馬路旁的咖啡店裏。


    「沒錯,而且是專家。」太宰邊喝咖啡邊迴答。


    在佐佐城女士接獲大學同事的聯絡後,太宰指出這點。


    女士說:「我在大學裏的專攻是犯罪心理學。或許會有能幫得上忙的情報。」


    原來佐佐城女士是這個世上小有名氣的犯罪學研究者。她在著名的學會上接受過幾次表揚,是年輕有為的副教授。因此能夠透過同業的資料,單獨就過去的類似犯罪進行調查。


    「根據犯罪學者同事針對過去的案例所進行的調查,日本國內並不曾發生像這威脅信上所說,超過百人死傷的炸彈事件。當然……在上一次大戰中的戰死者並不包括在內。」


    「那麽是國外的事件?」


    「是的。在國外……政治鬥爭、意識形態所引起的恐怖行動等等,過去發生過數十起炸彈事件。可惜事件的詳情、炸彈的種類和製造者的身份,都幾乎沒留下資料……對不起。」


    「不,這是很有用的情報。也就是說,製造炸彈的『蒼之使徒』知道那起爆炸事件的炸彈結構及成分。已經更進一步接近犯人了不是嗎?」


    「不過,我們還得查出那名犯人將炸彈放置在何處才行。這樣下去來得及嗎?」


    至少要有犯人的長相和姓名,否則根本無從查起。


    太宰用大姆指抵著嘴巴,不知道在思考什麽。


    「這名犯人隱匿身份……絕對找不到他。」太宰突然如此低語。「隻好我來……動手嗎?」


    「你是指什麽?」


    「欸,國木田,威脅信上清楚地寫著『製造』了炸彈對吧。可是足以殺傷百人以上的炸彈,是那麽輕易就能製造出來的嗎?」


    「對一般人來說很難,但有專門知識就很簡單了。」


    我修過數理相關課程,又從事偵探社這種暴力工作,因此對危險的化學物品有一定的了解。


    使用化學藥品來製造炸彈時得相當慎重,在溫度及撞擊方麵均有嚴格的管理條件。隻要稍微弄錯順序,就會在轉化途中爆炸。不過材料本身很單純,多半是在小學的理科教室裏就能拿到的東西。鹽酸、硝酸、氮肥、鋁,全是合法又能便宜到手的物品。在製造炸彈時會形成問題的,是調配比例及轉化順序,還有搬運和引爆技術。


    「有一說是,製造炸彈的專家都有各自的獨門調配比例,而在進行炸彈買賣交易時,那配方就是品質的保證——」


    「就是這個。所以『在過去的事件中使用過、構造相同的炸彈』,應該沒那麽輕易就能製造出來。」


    「那麽……過去殺害百餘人的炸彈事件和這次的事件,是由同一個人製造炸彈……你是這個意思嗎?」


    「不隻如此。你不認為威脅信裏對於爆炸的描寫,在視覺方麵出奇地具有真實感嗎?」


    我再次看向信件內容。「猶如太陽落下般的白光及不滅的火焰,整排建築物徹底崩塌,著火的人們不知該逃向何處,路麵融解,被炸飛的車輛陷入建築物內猛烈燃燒——」


    「我在想,寫這篇文章的人會不會實際見過這個景象。」


    「什麽?」


    「佐佐城小姐,過去發生的數起國外爆炸事件中,有沒有連爆炸經過都被記錄下來的報導影片?」


    「不……應該沒有。這麽大規模的爆炸,被波及的人根本無暇拍攝影片才對。」


    「正常來說是這樣啦。可是這封威脅信裏的形容,確切地描寫出爆炸後的街頭。而且就這形容來看,似乎是爆炸過了數分鍾後的情況。這個人會不會是在放置炸彈後逃走,接著又迴現場去?所以才會見到這樣的景象。」


    「你的意思是……過去放炸彈的犯人也是這個『蒼之使徒』?」


    若是如此,就能鎖定犯人的形象。炸彈專家,過去發生爆炸事件時人在國外,現在已經進入日本的人物。不過——


    「不行,光是這些還不夠。」


    「為什麽?」


    「因為你蹺班所以不知道,公安和軍警的合作單位早已清查過國內的炸彈製造專家。結果無人涉嫌。他們表示在國內的候選名單上,找不到擁有能夠殺傷數百人程度的高純度炸藥精製技術,卻沒被監視其行動的製造技術者。話雖如此,也不可能現在開始一一訪查在國內的外國人。」


    「喔嗬嗬。」太宰露出賊笑。


    「幹嘛笑得那麽惡心。」


    「有時甚至能請軍警協助的知名偵探社,也是有看不到的名單。那就是國外情報機關的情報啦。他們一定掌握了過去炸彈事件的嫌犯。」


    「國外情報機關?」


    說到國外情報機關,美國中央情報局、美國國家安全局和英國秘密情報局等最為人知。為了母國的安全及繁榮,在各國隱藏身份進行秘密活動。不過——


    「國外情報機關怎麽可能會為了日本的民間企業,自動交出自己的秘密情報。而且重點是,你有熟人在情報機關嗎?」


    「沒有。」


    「看吧。」


    「不過,我知道去哪裏能夠找到他們喔。」


    ——我有不好的預感。


    就這樣,我們執行秘密潛入大使館的作戰。


    太宰擬定的計劃很單純。


    在大使館內引發騷動。


    要是一切順利,高層人士會為了收拾事態而同意接見,然後再跟那名高官交涉。對在國外活動的情報員來說,母國大使館是安全的據點。大使館必定和情報員有連係。


    的確是既冒失又強硬的手段。


    不過太宰擬定的這項計策,確實為走投無路的調查帶來一絲希望。


    和太宰工作的時候,他不時展現的思考速度和深度令我瞠目結舌。太宰這個人深不見底,甚至讓人體驗到潛藏在那些特立獨行背後的某種冰冷——惡魔般的知性。


    我實在不認為他是個毫無經曆的流浪漢。每次問他他都將話題扯開,所以我沒有逼問。但太宰是否有過令他感到愧疚的經曆?而且還是某種非法的——


    「欸——讓我流亡啦——櫃台的姐姐——!欸,看著我,聽我說話——!不要把眼神移開,看著我——!沒錯,就是那個眼神!更專心地看著我!」


    ——不可能吧。他隻不過是個笨蛋。


    「呃,那麽請先填寫排隊的資料……」櫃台的女性心驚膽顫地取出申請單。


    「那個我剛才就填過了!」太宰大吼大叫。當然是騙人的。「用這枝我愛用的鋼筆,連小項目都寫得密密麻麻。不過還是毫無進展,所以才直接過來談判呀。」


    太宰從胸前口袋拿出粗黑的鋼筆,秀給對方看。


    「我愛用的這枝鋼筆,和中東某位獨裁者用過的是同一款喔。很棒吧?你可以看看。喏,很貴很重,非常難寫呢。要我一再拿這枝筆來填寫那些詳細的資料,是會讓人生氣的耶。你不這麽認為嗎?」


    我認為這都要怪你用那種鋼筆,不過我沉默地看著。


    「姐姐,我是小說家,你看過我的書嗎?下一個作品拿你當主角,所以讓我跟上頭的人說話啦。是我跟你一起殉情的故事。如果能夠流亡,我一定會用這枝鋼筆寫出來。」


    太宰裝成三流作家的演技出奇地有模有樣。我有預感,那家夥平常就是用這種手法來追求酒館裏的女性。


    「欸,真的拜托你想想辦法啦,這樣下去不妙,我會被公安那些可怕的人殺了。就因為我在小說裏高興怎麽寫就怎麽寫。搞什麽嘛,為什麽隻是寫外務省的高官其實是戴假發,就非得被當局盯上不可呢。這是侵害言論自由,不能容許政府如此蠻橫!也不準偽裝頭發!」


    「喂,吵死了,小兄弟!我都聽不見棒球轉播了!還有,戴假發哪裏不對了!」


    戴著黑帽,在接待處的椅子上看棒球轉播的白人嘶聲大叫。不過那種程度的斥責不可能製止得了太宰。


    「你說什麽!是說到假發就生氣的人不對!既然那麽火大,不如一開始就把發亮的禿頭展示在天底下!」


    「那個,同行的先生,拜托……」混亂的職員朝我投以求救的眼光。不過不好意思啊,我會這麽做也是為了要拯救人命。


    「我是他的責任編輯。我能體諒身為職員的你的辛勞,但是就如你看到的,他這個人完全不聽別人說話。隻要擁有權限的文官直接下判斷他就會死心,所以很抱歉,希望你能安排。」


    「喔。」


    已經被搞得精疲力竭,呈半呆滯狀態的職員點過頭後,搖搖晃晃地從座位上起身。


    「請……請稍等。」


    她不想再依自己的權限去應付太宰了吧。我明白她的心情,而且打從心底同情她。


    我們沒等多久,女性職員便迴來,招手要我和太宰到單獨的房間去。


    「這邊請。」


    「這種事我們很為難啊。」


    我們被帶進外交專用的會客室,裏麵有位禿頭的白人外交官正在等著我們。他遞給我的名片上寫的職稱是三等理事官,這樣的收獲算不錯。


    不過還不夠。他的權限不足以知道情報方麵的機密,接下來才是重頭戲。


    「我明白您的立場。」


    我低下頭。對於沒有低頭文化的外國人而言,這麽做隻會令對方感到困惑,而不是安心。


    「在這麽和平的國家裏要求政治流亡是前所未聞的事。即使洽詢母國外務省,得到的肯定也是拒絕的答複,所以——」


    「啊,那件事就算了。哎呀——對不起啊,大叔,還讓你特地準備一個房間。但我其實不是小說家。」


    我從懷中取出手冊。一本黑底,金色文字鑲邊的手冊。


    「我們是警視廳的公安警察。」


    「公……公安?」


    理事官失聲大叫。這也難怪,當對方是接受國的公安警察時,事態的嚴重性就不同了。


    「出於某個理由,無法透過正規的程序進行接觸。不過我們是真的公安警察,您隻要對照手冊就能判別。」


    我舉起警察手冊。上麵是用黑底襯托「公安部」金色字樣,並明確記載著照片和隸屬單位。


    理事官接下手冊,來迴比對我和照片。


    當然,這是偽造的手冊。透過我的特殊能力「獨步吟客」,變出和正本無異的公安警察手冊。因此,對方無法透過這手冊看穿我們的謊言。


    ——一旦被看穿,就到此為止了。


    「由於某個原因,我們必須秘密取得貴國的保安情報。希望您能提供貴國情報機關所掌握的,有關本國國內炸彈製造技術者的情報。這是國家保安方麵的重大事項,希望您能迅速給予協助。」


    我一口氣念完事先背下的台詞。


    「這……這太亂來了。」


    「我知道很亂來。」我進一步施壓。「若您不清楚,那是否能幫我們介紹具有權限的人士呢?」


    「的確有情報機關的人員出入大使館……不過事情沒那麽簡單。」


    「現在是分秒必爭的狀況,是會喪失數百條人命的危急關頭。」


    聽到數百條人命後,理事官臉色發青。他應該是好人。


    「請、請稍等。」


    理事官誠惶誠恐地擦拭額頭上的汗水,以裝設在室內的電話聯絡某處。有半晌時間,他小聲地與對方進行有如爭辯的談話,接著掛斷電話重新麵對我們。


    「哎呀,太好了。原本是不能接受這種要求的,不過……」


    理事官笑著說。看來事情進行的很順利,我在心裏鬆了一口氣。


    「謝謝您。」


    「我打電話和秘書官談過了,聽說我的上司和你們的長官,也就是警視廳公安部長正好在附近餐敘。要是公安部長親自要求,那麽母國也會迴應這次的交涉吧。太好了太好了。」


    「啊……」


    「聽說你們的部長不到十分鍾就會到這裏來。在此之前,你們就好好休息。」擦著汗的理事官露出安心的笑容。


    不妙……


    非常不妙。


    說到警視廳公安部長,是具有警視總監等級權限的公安領導人。不過雖說具有權限,卻對炸彈威脅騷動一事渾然不知。即使他知道,也不會為了連存在與否都不清楚的炸彈,而同意從國外情報機關手中奪取機密情報的作戰。


    更何況我們是冒充公安之名的一介民間企業。


    「啊,呃,理事官,真對不起,那麽做……那個,不太好呢。」


    「啊?不不,用不著擔心。就算是情報人員,也無法輕易拒絕警視總監等級的要求。請安心吧。」


    怎麽辦?要是部長現在過來,一切就完了。


    「這樣真的不好。至於說到為什麽……也就是說,呃……」


    理事官一臉狐疑的迴望我。


    「因為某個理由,部長不能過來。」


    「是嗎?是什麽理由?」


    不行,我真的不擅長這種即興演出。


    「部長……很忙碌,有很多事要做。」


    「嗯,當然是很忙。可是在剛才的電話上,他說沒有問題,可以過來。」


    「啊啊,是這樣沒錯,不過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會這麽說是有種種原因。」


    「……?」


    「有許多,那個……像是遇到熟人,聊得起勁就忘了時間,或是家裏的狗飼料沒了要去買,或是去區公所辦事。」


    「家庭主婦?」


    理事官歪著頭。啊啊啊,連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總、總之,這件事不能讓部長知道。」


    「不能讓他知道,也就是說……你們瞞著上司到這裏來?」


    「並非如此……呃,是,我們是偷偷來的。」


    「這麽做不好吧?為什麽?」


    「不小心。」


    「不小心!?」理事官大驚失色。


    「沒錯,是不小心。呃——那個,因為是非常緊急的狀況,所以不小心忘了聯絡。換句話說,因為是非常緊急的狀況……所以不小心忘了聯絡。」


    「為什麽要說兩次?」


    「接、接下來的事屬於機密,所以我不能說。總之,把您認識的情報員找來!」


    再繼續說下去,事情不知道會變什麽樣!


    「這樣太亂來了。情報員的行蹤也算是我方的機密。用這樣的說明……」


    「哎呀呀……沒辦法了。」


    太宰歎著氣站出來。


    「理事官先生,由我代替這個口舌笨拙的愚蠢部下向您說明。我們瞞著部長造訪此處,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我們懷疑公安內部,尤其是部長身邊,有人和炸彈客互相勾結。」


    「你說什麽?」


    「所以我們與內部監察官合力,為鎖定犯人以及公安內部的內賊,才會前來與您秘密商議。一旦部長來到這裏,我們擔心察覺事態的內賊將會引爆炸彈。因此得在此之前掌握炸彈的設置地點才行。」


    聽完這番話後,理事官的臉色大變。


    「那……那的確是個嚴重的問題。不過既然如此,為什麽你們不早說呢?」


    理事官一邊這麽說,一邊瞄著我。


    「他不敢說也是擔心一切會泄露出去。雖然是個不擅長說謊的男人,但這也是為了保密。假如您處在相同的立場,您會輕易告訴日本警察,自己的上司或許是內賊嗎?」


    「說得也是……」理事官點頭。


    「幸好在某種程度上,我們已經鎖定製造炸彈的主嫌。過去他曾在國外進行過大規模的炸彈恐怖攻擊。對於和全世界的恐怖分子為敵的貴國來說,這也是國家安全方麵的重要調查。希望能與貴國的情報機關合作,一掃盤踞在體製內部的反政府因子。可以請您提供協助嗎?」


    「知道了,請讓我協助。」


    太宰………………你太厲害了……


    「我來帶路,這邊請。」


    理事官急忙起身,揮手催促我們。


    理事官帶我們來到大使館地下室的房間,是個人專用的辦公室。


    理事官一臉緊張地說:「請稍等。」接著便留下我們離開。


    「請不要欺負我們的理事官先生。他是個好人。如果要進一步地說,就隻是個好人。」


    隨後出現在辦公室裏的中年男性,我們曾經見過。


    「你……剛才在接待處看棒球……你就是美國的情報員?」


    那名男子是戴黑帽的白人。是那個一臉很無聊地在接待處看棒球節目的中年男子。


    「不過隸屬的id是辦公室清潔員。」情報員摘下胸前的名牌讓我們看。「那麽,忙著找炸彈的兩位到這種地方來做什麽,武裝偵探社?」


    我和太宰麵麵相覷。


    「你早就知道了?」


    「收集在這個國家裏發生的問題是我的工作。更何況特殊能力組織從一大早開始就人仰馬翻,即使在地球的另一頭也會收到情報。打從你們來到大使館的那一刻起,我就在監視你們。」


    這表示情報組織的愛打聽,不是僅限電影或小說當中的事?


    「我們在找在街頭放置炸彈的家夥,他過去曾在國外犯下類似的爆炸案。有沒有那方麵的資料?他本人的說法是以『猶如太陽落下般的白光及不滅的火焰』殺死了百餘人——」


    「啊啊……果然是他嗎?」情報員搖頭。


    「你知道他是誰?」


    「說到不滅的火焰以及白光,就是用鋁粉搭配炸藥的阿拉姆達。這是他的檔案。」


    情報員從書架上取出一疊資料。


    「薩基爾·阿拉姆達,日裔,中東恐怖組織禦用的炸彈客。一年前進入日本,我們有在監視他。」


    「沒有通知日本公安?」我一邊看資料,一邊反問。


    「這是有原因的。我們希望親手逮捕他。他是炸彈客,同時也是賣炸彈給恐怖分子同業的商人。隻要拿到他的客戶名單,就能將反美主義者一網打盡。」


    我翻閱資料,裏麵有阿拉姆達的大頭照,以及過去的爆炸手法。


    「這樣的炸彈構造太危險了。」我用力咬緊牙關。「要是這種東西在橫濱街頭爆炸,被害者將不隻百人。」


    阿拉姆達專精使用的,是膠化稀泥狀炸藥搭配鋁粉的汽車炸彈。在汽車裏安裝數百公斤的炸藥,利用手機等的訊號在遠處引爆雷管。使用的主要原料是硝酸氨,輔助劑則是tatp炸藥。均為廉價、能夠大量精製的原料。


    僅就資料上的構造來推測,距離爆炸地點半徑二百公尺左右的人會立刻死於爆風。即使位在與那裏有段距離的地方,也會落下爆風的高熱及融解的鋁雨。


    阿拉姆達在炸彈中使用鋁粉的原因,完全是以殺傷人作為目的。鋁是助燃劑,燃燒時會發出強烈的白光,增加爆炸的火焰威力。在此同時,也會隨著爆風四處飛散,化為攝氏六百度的高溫飛沫貫穿、燒盡被害者的肉體。最致命的一點是,金屬鋁會和水起反應產生可燃性氫氣。換句話說,「遇水就會燃燒」。因此,為了滅火而噴水將會導致連環爆炸,增加救援行動的困難。


    如同「猶如太陽落下般的白光及不滅的火焰」這句話,可說是惡魔炸彈。


    一旦在城市的人口稠密區爆炸,包含接下來的停電及事故等二次災害在內,死傷恐怕會上千人。況且,放置在車上搬運的汽車炸彈,輕易就能避開警方的監視潛入市區。


    絕對不能讓這種東西在橫濱爆炸。


    「阿拉姆達現在人在哪裏?」


    「兩天前他甩開我同事的監視,目前下落不明。我正好奇他在做什麽呢。」


    可惡!為了找到炸彈,得先找出阿拉姆達的下落才行嗎?


    不過,知道敵人的姓名和來曆也算是有進展。這個名叫阿拉姆達的男子,很有可能就是「蒼之使徒」。


    目前這階段還不明白阿拉姆達為何要威脅偵探社。若是他對偵探社懷有怨恨,那麽調查偵探社過去解決的事件,或許就能掌握到線索。


    「然後呢?這個情報的代價是什麽?情報員先生?」太宰帶著意有所指的笑容詢問。


    「不必了。雖說是外國人民,不過我不能坐視數百人死去。為了正義,我很樂意提供情報。」


    「我不相信。在我身邊的國木田另當別論,不過像我這種別扭的家夥是不會相信的。」


    太宰笑著迴答。的確,美國情報單位的任務僅限母國國民的安全及繁榮。


    情報員沉默半晌後迴答。


    「——如果你們逮到阿拉姆達,不要交給公安,把人移交給我們。我要他一五十一招出所有的客戶。」


    「要我們不把他交給公安?」我蹙起眉頭。「如果他是策劃這起案件的犯人,那麽依法你們不是應該要和日本的警察組織聯合進行偵訊嗎?」


    「國木田,這麽做的理由是他們打算拷問炸彈客,以便獲得情報,而且還是用被國際法禁止的狠毒手法。和外國的警察機關聯合行動,便不能做那麽露骨的事,所以才想秘密扣押犯人。」


    「…………」


    我看著眼前的情報員。依舊麵無表情的情報員沒有迴答,這表示他不想否認嗎?


    破壞法律、侵犯倫理的人不隻有罪犯。不過像我這樣的平民百姓,對國外情報機關的組織營運說教也不會造成任何改變。


    「這是非正式會麵,你沒有將情報泄露給任何人,因此我們也沒有必要支付代價。走吧,太宰。」


    我催促太宰,轉身朝出口走去。


    「下次到櫃台報上『菲尼摩亞運輸』這個名字,就能和我聯絡了。靠著一點線索就能找到這裏來,這樣的手腕太了不起了。如果被偵探社開除的話,就跟我聯絡。我想招攬你們成為候補情報員。」


    「他這麽說耶。國木田你認為呢?」


    「聽到日本被放置炸彈,卻連眉毛都沒動一下的工作,我沒興趣。告辭。」


    我不等他迴複就離開辦公室。而情報員也沒做出任何表示。


    我和太宰要暫時返迴偵探社整理資料。


    距離日落的期限大約還有兩小時。


    在這段時間內,我們得逮捕炸彈客阿拉姆達,逼他說出炸彈的所在才行。就在這短短的兩小時內。


    不過我們收到好消息。當我們聯絡偵探社時,收到將獲得協助的通知。


    聽到這個通知後,我確信將能拆除炸彈。


    「啊哈哈哈,這樣不行啦,各位!我一不在,就連一次像樣的調查行動都做不到!」


    一迴到偵探社便聽到熟悉的大笑聲。


    「亂步先生!九州的事件如何了?」


    「那個案子啊,我一看見屍體就明白犯人的手法,早早解決就迴來了。」


    輕鬆地喝著飲料迴答的,是前輩偵探江戶川亂步。


    「我聽說了,國木田。為了區區一枚炸彈,你就手忙腳亂了是嗎?有個無能的後進真是辛苦啊,害我沒得在九州觀光,馬上就跑迴來。我很想吃溫泉蛋耶。」


    「對不起。不過,我們需要亂步先生的力量。」


    「我的力量?」


    「是……這原本該是由我們自行查明的事件……不過能力不及,隻好勞煩亂步先生提供協助,真的非常抱歉。」


    亂步先生凝視著我,然後深深吸了一口氣說:


    「真——拿你沒辦法!哎呀,用不著那麽惶恐啦,國木田。說來我也有不對,都怪我能力太強!我的『超推理』是世上最高峰的特殊能力,也難怪你會想要依靠我!」


    他放聲大笑,同時用力拍打我的肩膀。


    「您說得完全沒錯。」我用力點頭。


    「國……國木田,你還好嗎?你是不是在忍耐?」


    一旁的太宰戰戰兢兢地對我說話。


    忍耐?太宰在說什麽啊?一切正如亂步先生所言不是嗎?


    「太宰,把資料拿給亂步先生。」


    「啊,是,請看。我是新人太宰,請多指教。」


    「啊啊,我聽說了。要努力去找出事件喔,因為我隻負責解決。」


    伸手收下資料的亂步先生突然停下動作看著太宰。


    「新人,呃——你叫太宰?……你的上一份工作是什麽?」


    「什麽?」


    亂步先生臉上的表情消失了。他凝視著太宰,像是在尋找什麽。


    「念完書後也沒有做什麽特別的事,就隻是四處遊蕩。」


    亂步先生沒有對太宰的迴答做出反應,就隻是凝視著太宰。過了數秒——


    「是嗎?那就好。那你加油吧。」說完後,他像什麽事都不曾發生過一樣,開始將炸彈客的資料排列在桌上。


    這是怎麽迴事?


    「喂,太宰,剛才是怎麽迴事?」


    「問我我也不知道啊——對了,那位亂步先生是位怎樣的異能者呢?」


    這麽說來,我還沒向太宰說明嗎?


    「亂步先生具有『超推理』這種特殊能力。『光用看的,事件的真相就會浮現』的驚人能力。」


    「有那種能力!?」


    就連太宰也感到吃驚。


    「有。市警及高官當中也有許多深信不移的人,隻要是難解的事件都會來委托亂步先生,他是撐起偵探社的異能者。」


    「一時間難以相信會有那種特殊能力呢。」太宰半信半疑。


    「你看了就知道。」


    「國木田!是要我用『超推理』看透那枚炸彈在哪裏,是嗎?」


    「是。沒時間了,以炸彈的所在為第一優先。隻要知地道點,我們就去拆除。」


    「用不著調查這位阿拉姆達現在在哪裏吧?」


    「目前的第一優先是炸彈。」


    「很好!啊哈哈,抱歉啊,我一出馬就沒有你們活躍的機會了。太宰,把那副眼鏡拿過來。」


    亂步先生戴上太宰交給他的黑框眼鏡。聽說使用那副眼鏡,是亂步先生發動特殊能力的信號。


    亂步先生眯起眼睛。


    視線化為貫穿萬象的光輝,思考化為降神後的神諭。


    ——「超推理」。


    「……………………………………………………我知道了。」


    亂步先生拿下眼鏡輕聲說。


    「咦咦,真的嗎?」


    在亂步先生背後屏息凝氣的太宰,充滿興趣地探出身來。


    「地圖。」


    亂步先生搖晃手指。我從書架上拿出橫濱周遭的大地圖攤在桌上。


    殺害百餘人的惡魔武器,製造者是職業炸彈客——恐慌與哀號的使徒。


    到底——選擇了多麽惡魔的設置地點呢?


    車站、大醫院、學校,或是摩天大樓、市政府大樓、複合式商場,最糟的可能性依次掠過腦海。


    「炸彈的地點是——」


    亂步先生的手指落向地圖。我屏氣等待。


    「就在這裏,釣具店。」


    ……………………啊?


    釣具店?


    我有沒有聽錯?還是說那是某個重大秘密設施,或經手危險物質的店家?


    「是嗎……原來如此。」


    過了半晌後,太宰低聲說。


    「沒錯,說得也是!亂步先生的能力是真的!嗯,要放置炸彈,就隻能挑這家釣具店!好了,國木田,我們快走吧!」


    「知道我的厲害了吧,新人。」


    「是的!太出色了,亂步先生無疑是世間罕見的名偵探!太棒了,幸好我有加入偵探社!好了,走吧。你還在發什麽呆,國木田。現在過去,要趕上日落時分還綽綽有餘!」


    「喂……太宰,可是……」


    「我會邊走邊跟你解釋啦!快點!」


    「加油喔。」


    太宰拉住我的衣袖,我不情不願地離開了偵探社。


    我們坐公務車,一路朝釣具店開去。由於太宰一握住方向盤,就會讓汽車化為殺人工具,所以是我開車。


    「解釋一下,太宰,到底怎麽迴事?」我一邊開車,一邊詢問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太宰。


    「我當然會解釋,但國木田並不是懷疑亂步先生的推理吧?」


    「嗯,亂步先生的推理是不會錯的,炸彈在釣具店。不過你相信的理由是什麽?」


    亂步先生的特殊能力是「看透真相的能力」。它的效果不曾以失敗告終。不過我想不透太宰為何會如此讚同。


    「你隻要看地圖就會明白了。」


    在太宰的指點下,我喚醒腦中的記憶。釣具店周圍隻有道路、企業設施和小型商店。雖然不能說損害程度不大,卻欠缺作為國際炸彈客目標的狠毒性。


    「別再考驗我了。其他要想的事跟山一樣多,直接告訴我結論。」


    「我看完資料後也有思考過。炸彈客阿拉姆達在各國引發大規模的爆炸事件,而且他不拿相同的場所當作目標。觀光地就選高級飯店,軍事基地就選通訊室,摩天大樓就選支撐基礎的支柱。總是選擇在那個地區就目標而言,可獲得最大效果的放置場所。那麽,這次他盯上的會是什麽地方?」


    「別故弄玄虛了,快點告訴我結論。」


    「阿拉姆達的目標是——儲油設備。」


    腦中傳過一陣被鐵槌敲打的衝擊。


    橫濱的——石油工業區。


    是啊,為什麽我沒發現呢?


    橫濱是日本屈指可數的港灣城市,是利用海運輸送燃料的一大據點。灣岸邊有成排用來儲存石油及天然氣的廣大用地。由於那些燃料支撐著關東一帶的產業,因此不分日夜都有龐大的容量被運入儲存。


    此外,工業區附近有一整排利用石油原料的化學、鋼鐵、煉油廠,其生產物支撐著日本國內的主要產業。


    若是石油工業區附近發生爆炸導致儲油槽起火,那爆炸的火焰在延燒後,肯定會蔓延整個港灣地區。恐怕數天內都不會熄滅,將成為國內史上最慘重的工業火災。石油化學類的火災很難透過噴水來滅火,損害將長期持續下去。人為的損害也不用說,更重要的是,將帶給國內經濟難以估計的衝擊。


    「原來如此。你對亂步先生感到佩服,是因為他的推理相當精準嗎?」


    「不是喔。」


    什麽?


    「我驚歎的,既不是針對儲油設備的嶄新攻擊手法,也不是亂步先生的特殊能力。」


    「那麽是什麽?」


    「喔嗬嗬,最讓我吃驚的是,亂步先生的能力不是特殊能力。」


    ——啊?


    「你說什麽?別傻了,沒有特殊能力哪能做到那種境界。」


    「所以才了不起不是嗎!其實我在亂步先生推理的期間,一直在背後偷抓著亂步先生的頭發。」


    「什麽?」


    太宰的確一直待在亂步先生背後。他什麽時候——


    「你也知道,我能阻礙碰觸的對象發動特殊能力,是反異能者。隻要我碰觸到身體的一部分,就算再厲害的異能者也無法使出能力。也就是說——」


    亂步先生的「超推理」不是特殊能力?


    「那麽——」


    「那是推理。是一個人以觀察及推斷為基礎,瞬間導出的邏輯性結論。橫濱的地圖、阿拉姆達的資料、火災的相關知識,結合手邊的情報後,在一瞬間獲得結論。就像推理小說裏的名偵探一樣——不,名偵探的活躍全是在事件結束後,在書本的最後。這就表示既不去案發現場,也不見嫌犯,隻瞥了一眼資料就能看透炸彈所在的亂步先生,擁有平庸的名偵探所不及的可怕推理能力和觀察力。」


    那是推理?


    既非特殊能力也非超現實現象,不過是思考後的產物?


    「那種事有可能嗎?是怎麽做到的——」


    「我感歎的就是這點。若他是異能者,那不過就是一種現象,會感到佩服,卻不會驚訝。可是亂步先生的那個,是運用了任誰都具備的思考能力後的結果。阿拉姆達甩開美國情報員的監視並消失無蹤是兩天前的事。換句話說,他來不及取得進入儲油設備內部的許可證,或是偽裝成內部業者。最簡單的方法是用現金租車,在車上安裝炸彈後,棄置在儲油設備附近的停車場。炸彈的有效殺傷範圍是二百公尺,隻要鎖定在那之內、位於儲油槽附近的店家即可。而在灣岸地區符合這項條件的——」


    「就是那家釣具店嗎?」


    「沒錯,其他還有風向、難以發現等等的因素。哎呀,隻看了一下手邊的資料就能看穿這些,是很了不起的推理能力和觀察力喔!而且他本人似乎以為是在使用特殊能力。真是個偉大的人。我也得力求進步才行。」


    我逐漸明白太宰為何會如此感歎。不論那是多麽超現實的能力,隻要它是特殊能力,就隻能算單一現象。但若是本人的推理能力,那就另當別論了。亂步先生過去解決的事件不下十件二十件。在這所有的事件裏,他都憑借隻看一眼的些許情報就在瞬間看透真相,而且一次都沒有做出失敗的推理。將它稱為是「神跡」仍嫌表現不足,是難以置信的偉大成就。


    他是超越異能者的非異能者。隻能說是本國,不,世上罕見的神技。


    話說迴來——


    我看著副駕駛座上的太宰。


    「我第一次看見你對別人的實力感到吃驚。」


    「咦,是嗎?我常常吃驚啊。在想吃而舉起筷子去挾蛤蜊,發現蛤蜊還活著的時候,我真是吃驚得要命——」


    「不對。我感覺你像是能看清別人的一切。」


    即使他經常做出那些傻氣的奇特行為,不過太宰的所作所為帶著某種看開世事的氣氛。我不知道那是為什麽,不過太宰的感情均帶有一種做作。在這個男人難以捉摸的行動背後,是不是其實已經看穿了一切呢?


    「的確,關於國木田的事我已經大致都明了,所以我想是不會感到驚訝了。因為你比你自以為的還要單純得多。」


    「你說什麽!」


    「這個反應也非常坦率。真不錯,我可以預想得到,接下來你會因為『我很單純嗎?』而偷偷煩惱一陣子,這樣也很好。」


    「你——」


    我想要反駁,但是我有一種討厭的感覺。不論我說什麽,他都會迴以「一如所料」這句話,


    「既然如此,總有一天我一定要讓你大吃一驚。用我的實力來顛覆你的預期。」


    「我會期待的。如果你能讓我吃驚,我就請你喝一杯。」


    「說好了,可別忘記啊。」


    「我不會忘記的。不論事情變得如何,對我來說都不會有損失。喏,已經可以看到釣具店了。」


    我放慢車子的速度,停在看得見釣具店的岔路上。


    下車後,我看著釣具店。距離日落的期限還有一個多小時。隻要不生波瀾,是不會來不及拆除炸彈的。


    「那輛車有什麽線索可循嗎?」


    「很簡單。隻要找大型的商用車,車窗是用來遮掩內部的反光玻璃就行了。」


    我將公務車停在稍遠的位置,邊警戒邊前進。必須顧慮到有守護炸彈的武裝人員埋伏的可能性。


    釣具店似乎是公休日,能夠容納十多台車的停車場隻有零星幾台車。停車場內不見人影。西側的坡道形成陰影,停車場處處顯得陰暗。


    一轉頭便立刻見到屹立在背後,綿延整個海灣的儲油槽。最近的儲油槽距離這裏隻有一百公尺左右。一旦炸彈在停車場裏爆炸,火焰輕易就能抵達那裏。


    「國木田,你看那輛車。」


    我看向太宰手指的方向。那裏停放著一輛白色的小型商用車,車牌是「wa」開頭的租賃車,遠遠地也能看出裝的是反光玻璃。此外,車內分明不見人影,但是車胎的部分卻比其他車輛凹陷許多。是裝載了數百公斤貨物的佐證。


    我在記事本內頁寫下「無線電波幹擾器」,撕下注入念力後,記事本內頁立刻變成掌上型電波幹擾器。


    「太宰,注意陷阱,同時把這個放在車輛附近。我去調查四周。」


    電波幹擾器本身的形狀酷似手機。不過這項裝置能夠幹擾無線周波數帶,具有讓附近的無線器材無法進行電波通訊的效用。有效範圍是半徑五公尺左右。隻要把它放在炸彈旁邊,就能妨礙犯人從遠處引爆炸彈。


    我拿起手槍,搜索停車場附近。


    雖然我有提防敵人的阻礙,卻感覺不到伏擊或狙擊的氣息,反而發現了設置在草叢當中的攝影設備。一台是跟在廢棄醫院發現的機器同款,另一台則是較小型的無線機種。炸彈似乎確實放置在這裏。


    我突然聽到聲音而抬起頭。


    ——那是什麽?


    馬路對麵突然出現一批人。約略十名左右的人群,遠遠地看著中間的某樣東西。他們不安的表情令我閃過一絲不好的預感。


    我藏起手槍,朝人群靠近。喊叫著穿過人群後,便看到他們聚集的原因。


    我的唿吸停止。


    那裏躺著不該存在的東西。


    阿拉姆達的屍體。


    「國木田,電波幹擾器已經放好了。接著要做——」


    從背後向我搭話的太宰,在見到這一幕後也啞口無言。


    為什麽?


    為什麽他會在這裏死掉?


    我靠近觀察屍體的狀態。沒有屍斑,下巴尚未出現死後僵硬,腋溫依然保持常溫,很明顯是剛剛才遭人殺害。就在我們抵達之前。


    不隻如此,屍體沒有外傷,絲毫不見可能是死因的外在變化。不過,他的皮膚上到處浮現像是斑點的黑色文字。


    身上刻劃著無數個數字「00」。這到底是什麽?是刺青?還是——


    「國木田,軍警的特殊炸彈處理小組馬上就會趕到。這裏就交給專家,我們先離開吧。」太宰將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知道了。」


    我翻找一下阿拉姆達的隨身物品,隻有零錢和偽造駕照,沒有任何有用的東西。


    在謎團未解的情況下,我和太宰撥開開始增加的圍觀人潮,離開現場。


    我一邊開著公務車,一邊思考。


    阿拉姆達為何非死不可?又是誰殺的?


    「國木田,思考是很重要,不過也別忽略了駕駛。」在副駕駛座上的太宰說。


    「我知道。」我握著方向盤迴答。


    來整理一下狀況。


    表麵上有兩起事件。橫濱旅客綁架事件及炸彈事件。實行犯各不相同,分別是司機和阿拉姆達。這些是已知的事項。


    不過這兩起事件有背後的目的,就是對偵探社發動醜聞攻擊。把偵探社在工作上犯錯,造成傷害瞬間的影片散播到社會上。司機、恐怕連阿拉姆達都跟這個目的無關。是操控他們的幕後黑手安排的計策。


    幕後黑手的名字是「蒼之使徒」。


    「蒼之使徒」操控司機和阿拉姆達,安排他們成為實行犯。然後表現得像是自己並未犯下任何罪行,而是實行犯自發性地引發各個事件一般,進行對偵探社的攻擊。


    要進攻這名幕後黑手是相當困難的工作。因為幕後黑手幾乎不對實行犯們進行指示,而是任由他們自發性地犯罪。不論是司機還是炸彈客,犯罪之時都是在自己的地盤,用自己的手法。或許他們連自己受到操控的自覺都沒有。


    隻要不揪出幕後黑手,總有一天會遇到第三波攻擊。到時偵探社將會被擊倒吧。但是,在極端缺乏線索的情況下,我們能追查到「蒼之使徒」嗎?


    況且還有一件令人憂心的事。


    到底能將「蒼之使徒」定什麽罪呢?


    作為幕後黑手的「蒼之使徒」犯下的罪,就隻有偷拍及恐嚇。他並未犯下綁架或是引爆炸彈的罪行。由於事件本身是讓實行犯們自發性地進行,因此教唆殺人、綁架的罪名很難成立。隻能期待他不小心留下指示犯罪的證據了嗎?不過——


    就在此時我的手機響了,是社長打來的。我把車子停在路肩,按下通話鍵。


    「國木田嗎?我接到來自軍警協助單位的聯絡。司機——死了。」


    什麽——!?


    「他不是搭乘軍警的航空運輸機在上空嗎?」


    「沒錯。在航空運輸機裏進行偵訊時,他突然開始感到痛苦,不久就斷氣了。死因不明,但聽說全身浮現出黑色的『00』印記——你們先迴社裏來,研究一下狀況。」


    掛斷電話後,問號在我的腦中亂飛。


    這樣就完全失去追查「蒼之使徒」的線索。教導司機買賣器官手法的人是找出幕後黑手的唯一門路,卻因司機的死而陷入無計可施的窘境。


    敵人像是熟知我們的行動一般,總是搶先調查半步行動。


    我們抵達現場前阿拉姆達已遭殺害,現在作為最後線索的司機也遭到滅口。


    敵人是何方神聖?是熟知偵探社的調查模式,能夠逐一掌握我方行動的人物。


    總是幹擾現場,能夠秘密操控狀況的人物。


    「國木田,你的表情好可怕,你還好嗎?」


    身旁傳來太宰的聲音,我連迴答的餘力都沒有。


    敵人是怎麽得到內部情報的?是怎麽搶在偵探社之前下手的?


    手機再度響起,我的思考為之中斷。是少年六藏打來的。


    「唷,四眼田雞,現在方便嗎?」


    「什麽事?」


    「那個……你委托我的,追查電子郵件寄件人的任務已經完成了。」


    「你說什麽!」


    還有這招。威脅信的寄件人自稱「蒼之使徒」,指示我們調查綁架事件和炸彈事件。隻要找出發信端——


    「就結論來說,這兩封信是由同一部電腦發出的。雖然布下了相當難破的防火牆,不過我還是突破了。結果——」


    「國木田,是誰打來的電話?」


    我舉手製止副駕駛座上的太宰問話。


    「繼續說。」


    「那個,咱終究隻是受托追查,解讀則不在委托範圍內。所以關於這個結果,咱也很傷腦筋該怎麽迴複。希望你在聽的時候,能有這樣的心理準備——」


    「別拐彎抹角了,快說。」


    「知道了,要說囉。那個——」


    「電子郵件的發信端是偵探社,是從新人太宰那家夥的電腦發出的。」


    ————————————他說什麽?


    我的腦筋凍結,思考變得一片空白。


    不可能,這是圈套。太宰一直和我共同行動,一直和我進行調查——


    ——是熟知偵探社的調查模式,能夠逐一掌握我方行動的人物。


    ——總是幹擾現場,能夠秘密操控狀況的人物。


    「我再跟你聯絡。」


    我掛斷電話。


    「誰打來的電話?就國木田的語氣來判斷,是少年六藏?」


    「你安靜點!」


    思考開始擴散反射。


    太宰,太宰治,突然出現,偵探社的新人。


    太宰出現後,就發生一連串的事件。


    ——也拜托過任職軍警情報部的好友,卻什麽都查不到,非常詭異。


    ——就像是有人細心地將過去清除一樣。


    在廢棄醫院的綁架被害者救援行動中,太宰觸動機關而產生毒氣。


    可是在被公開的監視影像中,完全沒有拍到太宰的身影。


    ——那家夥是如何閃避這種偷拍的?


    「蒼之使徒」既狡猾又慎重,是絕不弄髒自己的手的幕後黑手。


    敏捷的思考力、欺騙大使館館員的演技、走私器官的知識。


    我發動原本停下的車子,繼續行駛。


    「太宰。」


    「什麽事?」


    「我們稍微——繞個路。」


    我轉動方向盤,開進山路。


    那是一條無人靠近的冷清道路。


    我把車往前開,打算開進位在山中,遭到棄置的廢棄倉庫。


    「這裏有什麽嗎?」太宰看著倉庫問。


    「這是以前我在工作上用過的倉庫。過去是工業材料的保管倉庫,不過隨著事業轉移到海外而遭到棄置。現在沒有人會靠近這裏,很適合拿來進行秘密對話。」


    「喔,那真令人高興。」太宰不怎麽起勁地迴答。


    我把車子開進倉庫後停車。


    這間倉庫四麵圍繞牆壁,不必擔心周遭的監視。要是有援軍來,光聲音就能察覺。


    「下車吧。」


    太宰一言不發地下車。我在下車前,打開自動手槍的彈匣,確認子彈。


    翻開記事本,寫下文字,然後下車。


    「好安靜的地方,真的很適合拿來進行秘密對話。然後呢?要在這裏談什麽——」


    我舉槍對準太宰。


    「……這把槍是在做什麽?」


    「你猜猜看。」


    「慢著,國木田。我還以為你討厭開這種玩笑。」


    「啊啊,我是討厭。如果是開玩笑。」


    「——你在剛才那通電話上聽到什麽吧?不論內容是什麽,一定都是你誤會了。隻要你願意把內容告訴我,我就能解釋,讓你明白是誤會。」


    「我也這麽希望。」依然用力扣緊扳機的我開口詢問:「一開始在廢棄醫院裏,被害者死於毒氣時……你巧妙地避開,沒被監視攝影機拍到臉部。那是為什麽?」


    「那種事?」太宰一臉困惑的表情。「我進那個房間時,碰巧看見監視設備的位置。接著立刻發現綁架被害者,找不到時間告訴你們這件事,才會那麽慢說出來。關於這件事我感到很抱歉——」


    「是嗎?不是一開始就知道監視設備的位置和它的目的了嗎?」我繼續往下說。「第二個問題,為了找出炸彈客,提議前往大使館的人是你。為什麽你會立刻想到?是不是事先就知道阿拉姆達的事?」


    「討厭啦,你當真?你該誇我腦筋靈光才對,根本就沒有理由要懷疑我吧。你為了那種理由懷疑我?」


    「走私器官的犯罪組織的知識是從哪裏得到的?」


    「那是……我也說過,是在酒館……」


    「要說謊也該說得像樣點。遇到異能特務課的種田老師一事,是偶然嗎?」


    「等……等一下!能不能把槍放下來?這樣我才告訴你。」


    「為什麽『蒼之使徒』的電子郵件是從你的電腦上發出來的!迴答我!」我拉開擊錘大叫。


    聽到這聲喊叫後,太宰的表情消失。


    「原來如此,少年六藏在電話上說的是這件事?就他的年齡來說,真的是相當高竿……一定能夠成為一個好偵探。」


    太宰的聲音平坦,沒有表情。什麽都沒有。


    迴想起來,太宰這個人深不見底。一方麵是讓人印象深刻的超級怪人,另一方麵則是能夠捕獲他人的知性及謀略的化身。


    就像他在大使館內,以優秀的演技表現公安刑警的人格一樣,誰能說以往和我相處的「太宰」這個人格,不是出於優秀的演技呢?


    「現在立刻說出能夠讓我信服的解釋,否則我就要開槍了!」


    「國木田你不會開槍的。」太宰搖頭。「你是正派的理想主義。解開所有謎團,得到犯人的自白後進行逮捕,再由司法製裁才是你的理想。你不會在這種地方槍殺嫌犯,讓真相處於晦暗不明的狀態才對。」


    「對於『蒼之使徒』來說,司法是無力的。」想也知道對於既無綁架、也未殺人,甚至沒有進行教唆的犯人會做出怎樣的判決。「我會開槍,隻要那是該做的事。」


    ——要是在他的靈魂中見到邪惡、兇險的征兆時,就由你來鏟除他。


    社長的那句話。


    被托付在掌中的沉重手槍。


    ——「要做該做的事」。


    「國木田,就算我是『蒼之使徒』,且對你而言的理想是盡速槍殺『蒼之使徒』好了——即使如此你還是無法射殺我。」


    太宰的眼中露出冷酷的亮光。


    猶如看透一切,具有透徹知性的怪人。


    「你想想,被殺死的阿拉姆達隻帶著零錢和偽造駕照。那麽引爆器在什麽地方?」


    引爆炸彈的無線發訊裝置。


    沒有它,炸彈威脅就不成立。


    「是在由背後操控阿拉姆達的幕後黑手——手上。」


    「沒錯。如果那個幕後黑手知道偵探社的行動呢?而且已經知道偵探社找到炸彈的所在位置的話?你不認為那個幕後黑手會移動炸彈,或是啟動別的預備計劃嗎?」


    不知何時,太宰的右手探入外套口袋裏。


    即使他在口袋裏握著某種東西,我也無法從這裏加以確認。


    他是想說還有炸彈嗎?


    而且他現在就能按下引爆器嗎?


    所以才會說我無法射殺他。


    ——太天真了。


    「我早已預測到那點。你看這個。」


    我從胸前口袋掏出那個,放在地麵上。


    「是在剛才的炸彈現場也用過的無線幹擾器。在我身邊五公尺內的所有無線通訊器材,都會受到它的機能幹擾。遠距引爆器也不例外。」


    「什麽——」


    太宰一臉吃驚的表情。


    我依然將槍口指著太宰,同時伸手探入太宰手放著的口袋裏。我摸到東西,於是將它拿出來。


    是鋼筆和藍布。


    「可惜,沒騙到你。隻不過是一枝鋼筆。」太宰露齒而笑。


    這的確是太宰在大使館裏拿出來展示過的愛用鋼筆。


    「普通人這樣就會相信。不過要欺騙明白你手法的搭檔,這樣還嫌不夠。」


    我扭開鋼筆筆蓋,拆開前端的筆尖後,便露出了不是原本的墨水芯,而是細長迴路裸露在外的電子裝置。


    是小型的無線電發送器。


    「這就是引爆器嗎?」


    「……不愧是國木田,沒想到你居然能識破這點。太了不起了。」


    太宰發出無機質的笑聲。


    「我很慶幸能和你搭檔。」


    太宰的話令我的感情沸騰。


    「囉唆!」


    我移動瞄準位置,射出一槍。


    子彈射中太宰腳下的地板,不過太宰的臉色絲毫未變。


    「你有什麽目的!為什麽要設計那種事件,威脅偵探社!為什麽要殺害失蹤者,放置炸彈!你……你……」


    明明很有能力。


    明明是個無可挑剔的搭檔。


    「這是最後的警告。說出一切,不然我要開槍了!」


    太宰是什麽人?


    「蒼之使徒」是什麽人?


    自己什麽都不做,讓罪犯犯罪,接著加以殺害。還牽連被害者。


    殺害罪犯——


    ——既然如此,就來追求理想的世界吧。


    ——不依靠上帝的手,而是讓殘缺的我們用沾染鮮血的手。


    難道……


    我看著手邊的藍布,那是從太宰的口袋裏奪來的東西。


    最近我是不是看過和它相同的東西?


    ——聽說連「蒼王」的遺骸都找不到。


    ——或許他詐死逃亡,現在仍潛伏在某個地方。


    「蒼王」的來曆早已查明,是前菁英官僚。


    不過,隻要拜托那方麵的專家,要改變長相和經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也有方法能夠瞞過軍警現場分析小組。


    ——我請行政人員調查過太宰的過去,但是什麽都沒有,完全空白。


    如果是太宰,那麽或許——


    「你——你就是那個『蒼王』嗎?為了向我和偵探社複仇,所以設計出這麽遠大的計劃?」


    「開槍吧。」


    如今太宰麵露優越的笑容,其中隻見平靜。


    「是你贏了,國木田。開槍吧。你應該收到那樣的指示才對,這就是正義,而且你有那個資格。」


    「什麽資格!」


    「如果是你,被射也沒關係。」


    不對,我想做的不是這種事。我得從太宰口中問出真相,得問出真相才行。


    ——要是在他的靈魂中見到邪惡、兇險的征兆時——


    不對,要認清真相。


    ——由你來鏟除他。


    如果是你,被射也沒關係。是嗎?


    是啊。


    原來是這麽一迴事。


    「我明白了。」


    我舉起手槍,準星對著太宰的眉間。


    夾緊腋下,單眼閉上,瞄準目標。在這樣的距離下不可能失手。


    「我要開槍了,太宰。我真的會開槍。最後也稍微表現得狼狽點吧。」


    我的話也動搖不了太宰平靜的笑容。


    「開槍吧。」


    太宰開口說話。


    我不再躊躇。


    彎曲扣在扳機上的食指。


    子彈飛出槍口。


    子彈劃破空中,筆直前進,


    命中眉間。


    太宰的頭部像被彈開般朝後方飛起。


    太宰的身體就此順勢仰天,


    被彈開的身體浮上空中,接著——


    倒地。


    我放下槍,槍口冒出淡淡的白煙。


    「…………」


    我沒有錯失目標,子彈命中太宰的頭蓋骨中心。


    在這樣的距離下,不可能會失手。


    我重新處理手槍的保險裝置,確認槍枝不會走火後放迴懷裏。


    用力折斷從太宰手中搶來的鋼筆型引爆器。機器在我的手中被壓扁扭斷,停止機能。


    得思考接下來的行動才行。我開始走迴熄火的車上。


    走了幾步後,手邊的手機響了。因為走出放在地麵上的無線幹擾器的有效範圍,所以通訊複活。


    我麵無表情地確認手機的顯示畫麵,是偵探社打來的。


    「喂喂。」


    來電者是與謝野醫師。


    「國木田嗎?發生大事了!那個叫『蒼之使徒』的蠢蛋又寄了一封威脅信過來!我轉寄給你,你立刻行動!」


    「可是現在……」


    電話轉為收信功能,通話中斷。


    我操作手機,顯示來信內容。畫麵上顯示出以下內容:


    謹啟


    第三度委托貴偵探社。


    已對本日此時正處於巡航狀態的客機ja815s,發出停止引擎和操縱杆機能的幹擾訊號。


    請除去這架客機上的裝置,確保旅客安全。


    請勿見怪。


    敬白


    蒼之使徒


    「飛機……?」


    在這個節骨眼上發動第三波威脅。


    和綁架或是爆炸相比,要阻止針對飛機進行的攻擊相當困難。要搭上以超高速在空中飛行的客機並排除裝置是不可能的事。若真要做,就需要軍方的戰鬥機。不,就算有軍方協助,當客機已執行防止入侵措施時,便無能為力了。


    引擎和操縱杆的機能停止,那意味著什麽?


    航行中的客機即使動力停止,也能借由揚力航行一段時間。不過就算如此,無法操縱將免不了高度降低,最後導致墜落。既然無法操縱飛機,那麽要降落在較為安全的海麵上也很難。而且一旦撞擊地麵就完了,除非發生宇宙誕生以來的最大奇跡,否則旅客將全數死亡。


    這是絕對無法閃避的第三波威脅。


    閃避的方法隻有一個。


    我看著太宰。


    太宰仰天倒地,閉著眼睛。


    接著我走向仰躺的太宰身邊。


    「你想裝死到什麽時候,笨蛋。起來工作了。」


    我踢了一下太宰的身體。


    「咦?我還想再多睡一會兒耶。」


    太宰嘟起嘴。


    「是下一個危機嗎?」


    「沒錯,接到來自真兇要讓飛機墜落的威脅。既然你不是這次威脅的幕後黑手,就來幫忙吧。」


    「我就知道國木田一定是用那個來開槍。」依然躺在地上的太宰露出微笑。


    「你還是老樣子。要耍謀略是無所謂,但別把我扯進不需要的短劇裏。」


    我把剛才開槍的手槍朝太宰丟去。


    太宰抓起手槍。


    手槍在太宰手上恢複成記事本內頁。


    「不過你怎麽會知道?我從社長手中拿到同型的手槍。你不認為我會用那把來開槍嗎?」


    「那當然是因為我相信你啊。慎重的國木田不可能會突然就拿真槍來威脅我。」


    「從你口中說出,是侮辱了『相信』這個字眼。」


    我用來射擊太宰的手槍,是透過特殊能力「獨步吟客」變出來的,原本是記事本內頁。


    子彈也同樣是由特殊能力生成的物品,因此在太宰身體中彈的瞬間,太宰發動特殊能力無效化的能力,消滅了子彈。


    「最初是怎麽察覺到的?」


    「是因為你說的話。」


    太宰不可能真心說出「如果是你,被射也沒關係。」這種話。和太宰共事的期間我學到一件事,當太宰說出這種陳腐的台詞時,十之八九是在嘲弄對方。就這次的狀況而言,太宰歡天喜地地說:「這樣就能死了。」才是正常的反應。他是個異常才是正常,正常才是異常的男人。


    「還有另外一件事,這枝鋼筆。這不是引爆器,是竊聽器吧?」


    「答對了。」太宰滿臉笑容地指著我。


    我在偵探這行裏待這麽久可不是待假的。是否為引爆器,隻要近看就能知道。


    太宰為了要讓這具竊聽器失效,因此安排了這場短劇。


    他看出我會準備無線幹擾器,令竊聽器失效。


    「什麽時候被調包的?」


    「在釣具店那裏,我們曾經走過前來圍觀屍體的人群當中對吧?是當時的其中一個人。真是的,那真的是我愛用的鋼筆啊。我會要他賠償的。不過那枝筆真的很難寫。」


    「那時候,他把竊聽器連同蒼色旗一起塞給你嗎?」


    敵人打算借由這次的栽贓,誣陷太宰為真兇。


    不過,對方找錯對象了。


    「因為是你,既然知道敵人會前來接觸,是不會擦身而過就算了對吧?」


    「當然。不如說我一直扮演幕後黑手的角色,就是為了這一刻。鎖定為了要在我身上安裝竊聽器而前來接觸的刹那,反過來在對方身上安裝座標追蹤器。要搶先我一步下手,他們還早了兩千年呢。」


    太宰看穿敵人的所有計謀,毅然加入這場計劃。


    「蒼之使徒」是不弄髒自己的手,必定會準備實行犯之類型的罪犯。綁架、爆炸均是委由實行犯進行,為了不讓自己涉嫌,縝密地設定了所有狀況。


    那麽「蒼之使徒」這個任務的身份,是不是也會托付他人呢?


    太宰是這麽想的。


    「我最初察覺到這件事,是在廢棄醫院監禁場所產生毒氣的時候。當時我還沒碰觸到電子鎖,卻產生毒氣。也就是說,犯人監視我們的情況,用遠距操作機關的方式,將毒氣散布偽裝成是我的錯。敵人為什麽要做這種事?我的疑心就是從此而起。沒花多久的時間就理解了狀況。」


    敵人的目的是偽造真兇。


    經曆不明的新人,最適合當作真兇。


    不過,太宰完全不做任何措施來妨礙這項陰謀。


    「這個敵人完全不出麵,因此徹底摧毀了鎖定敵人的證據,以及追蹤的大好機會。可是,即使是這樣的敵人,也有非得和外界接觸一次不可的瞬間,就是在製造傀儡的時候。換句話說,就隻有司機、炸彈客,這些實行犯能夠獲得瞬間與真兇接觸的大好機會。那麽為了抓住敵人的狐狸尾巴,就隻能自動成為實行犯了。假使國木田沒有察覺到這個真相,我會就此以犯人的身份入獄。」


    於是太宰按照對方的計謀扮演遭到誣陷的角色,用極為自然的走向使得竊聽器失效。對竊聽的幕後黑手而言,也隻會認為現在這一刻竊聽器之所以失效,是計劃順利進行的結果,並沒任何問題。


    擺脫監視的些許時間。


    為了造成這一瞬間的疏忽,才不對我說出真相,讓我抱疑懷疑。


    我再次感歎。


    他是個可怕的男人。


    敵人是個連身經百戰的炸彈客都能操控的謀略化身。麵對這樣的敵人,光是要識破對方打算誣陷自己,就需要有相當程度的觀察能力。


    但太宰把它納入自身的計策當中,用它作為引出敵人的魚叉,迴頭刺進對方身上。


    「那麽,安裝竊聽器的敵人,現在正笑得合不攏嘴吧。我按照預定受到懷疑,被自己人處決。接下來的這個瞬間,是敵人打出下一張牌的絕佳時機。」


    我點頭。在這個節骨眼利用飛機進行威脅的事實,八成不是偶然。


    透過竊聽器聽到我說懷疑太宰之時,敵人應該已經確信太宰會遭到處決。這份確信,幾乎算是正確答案。


    接著瞄準太宰倒下之際,發動第三波威脅。


    「就偵探社來說是最慘的時候。要進入飛行中的飛機並解除裝置是不可能的事。理應寫下這封威脅信的我,剛才已遭國木田槍殺身亡。走投無路隻能投降認輸,偵探社完了。」


    沒錯。如果按照敵人原先的劇本,事情將會變成那樣。


    ——如果對象不是這個太宰的話。


    「方法隻有一個……跟著你安裝的座標追蹤器,直搗敵人的根據地!」


    「要讓他們大吃一驚。」太宰起身。


    我們把竊聽器和無線幹擾器都留在倉庫,開始開車移動。


    太宰啟動接收訊號的行動終端,追蹤器距離我們相當近,停在山區。我要求偵探社搜集那個地點的情報。如果那裏是敵人的根據地,就不能忽略它是某種防禦設施的可能性。


    不過偵探社率先傳來的聯絡是「已經和客機內部取得聯絡」。


    在確認乘客的隨身物品時,偶然發現可以通話的影像通訊機器。


    偵探社把影像傳送到手機螢幕。影像中映照出機內的乘客坐椅。


    「我……我是,坐在飛機上的人。原本拿著這個的媽媽身體不舒服……由我代替她,說話。飛機的高度,越來越低,很多人,都在哭,或是大叫……」


    「可惡!」


    在螢幕上對著我們說話的,是大約十歲左右的年幼少女。


    在搖晃的機艙內,對著影像設備說話的那張臉上滿是淚水。


    「機長,廣播,要我們坐下……可是大家都不聽,還有人在大吵大鬧……」


    「這裏是地麵。你聽得到嗎?雖然很難受,但請把飛機的情況告訴我們。」


    「飛機,飛得越來越低。聽說引擎動不了,也無法,操縱。」


    少女一臉驚恐,不過或許是察覺到自己所處的狀況及應該采取的行動,拚命試圖將狀況傳達給我們。


    「你們聽得見嗎?我們,會死嗎?大家都,這麽說……我好害怕。媽媽她,不動了,也不迴答我,所以拜托你們,請救救我們……」


    「小妹妹,你聽得見嗎?」太宰接手進行通訊。「我們是飛機的專家。既然我們已經知道狀況,就不會有事,我們會把飛機修好。小妹妹叫什麽名字?」


    「千……千世。」


    「千世,你用不著擔心。你手邊有沒有零食?」


    「有媽媽給我的……糖果。」


    「糖果嗎?大哥哥也很喜歡吃糖果喔。含著甜甜的糖果能夠讓人放鬆下來。」


    「喂,太宰。」


    「讓我處理——千世,把那顆糖放進嘴裏,慢慢品嚐。然後拿著你現在跟我們說話的這台機器,到機長先生的房間去。你知道機長先生的房間在哪裏嗎?」


    少女一邊拭淚,一邊點頭。


    「隻要到那裏去,就不會有大吼大叫的人了,你放心。媽媽也一定會好起來的。」


    「我不能……一個人去。媽媽她在這裏。」


    「媽媽不會有事的,機長先生會想辦法幫她。你去找機長先生,把這台機器交給他,好嗎?」


    有半晌時間,少女低頭發抖,不過最後還是拿起糖果起身,走向機長室。


    我更加用力地握住汽車方向盤。


    「這裏是客機815s的機長。目前與管製塔台通訊、進行引擎熄火下的慣性航行中。你是誰?」


    機長出現在通訊螢幕上。是位年過不惑,外表堪稱精明幹練的機師。


    我對著手機迴答。


    「我們是武裝偵探社。由於軍警的因應部隊來不及處理,改由清楚狀況的我們負責應對。飛機的狀態如何?」


    「武裝偵探社?——就是讓那些失蹤者被毒氣害死的偵探社嗎?沒問題吧?萬一——」


    「很抱歉,知道事件全貌的隻有我們。軍警還需要數小時才能掌握情報及組織指揮係統。」


    「我們撐不了數小時!本機的電子設備幾乎全麵停擺,別說加速減速,就連盤旋都不可能。根據計算,再過一小時左右就會撞上陸地!」


    「聽我說。這是人為的破壞行為。機內有沒有可疑的機器,或是破壞痕跡?」


    「……副駕駛在貨艙內發現一個大鐵籠。看得出它似乎與機內的配線相連,不過鐵籠本身被焊接在客機上。我們手邊的工具無法將它破壞或是移走。」


    原來如此。幹擾客機係統的,大概就是那個裝置。


    犯人入侵停放客機的飛機庫房內,焊接能夠暫時令客機操縱係統失靈的裝置。在客機起飛後遠距啟動這項裝置,剝奪客機的飛行能力。


    我記得在工作方麵的資料上看過。舊國防軍正在開發奪取敵人飛機能力的設備——結果因為得事先將裝置安裝在機內而放棄運用。不過此事和這次的狀況相當酷似。


    如果這次的客機被安裝了同款裝置,那麽應該是在地麵利用訊號進行幹擾。也就是說,隻要關掉地麵的控製裝置,就很有可能讓飛機操縱恢複正常。


    「機長,接下來我們會除去造成飛機操縱失靈的原因。你先做好準備,等收到我們的信號立刻拉起高度。」


    「了解。不過要是太過靠近地麵,就會來不及恢複高度。你們動作要快。本機搭載了四百一十名乘客。而且經過計算,再過一小時就會墜落在橫濱的避稅天堂區附近。」


    還有一小時。


    不論是何種形式的墜落,都將無法避免四百多名乘客全數罹難。而且若是撞上避稅天堂那個商業密集區,將進一步為地麵帶來嚴重損害。其損害規模非阿拉姆達的炸彈所能相比。


    沒有時間了。


    我踩下油門。


    跟著追蹤器,我們在橫濱山間急駛。


    周圍沒有民宅,荒蕪的矮樹林地在車上投下陰影。


    「這裏嗎?」


    我停車。位在視線前方的,是設在禿山地表上的黑色鐵門。


    是在以前大戰中設置的舊國防軍軍事設施舊址,防空洞的入口。


    現在是不再使用遭到棄置,等著腐朽的軍事基地。原來如此,即便把機器運進這裏,或是在裏頭發射大炮,都不會有人留意。


    突然間,山坡兩側傳出槍聲。子彈驟雨落在公務車上,車體發出悲鳴。


    「是敵襲!快下車!」


    我踩下油門,讓車體緊急加速。同時跳離車子,逃進叢林。


    「看來似乎是這裏沒錯……!」


    我們受到來自山坡的岩石旁,以步槍武裝的敵人槍擊。敵人有三……四名。


    「現在怎麽辦,國木田!」躲在山坡陰影處的太宰大叫。


    「他們的目的是爭取時間!我來掩護,你衝進設施裏去!」


    在喊叫的我頭上,子彈唿嘯而過。


    我窺看敵人的狀況。他們隻是藏身在掩護物下方,胡亂發射步槍罷了。槍枝是高級品,不過和港區黑幫相比,人員的熟練度並不高。


    「『獨步吟客』——閃光彈!」


    這次用了太多記事本內頁了!


    我擲出閃光彈。在敵人頭頂爆炸的閃光及爆裂聲讓敵人為之膽怯。


    「趁現在!快走!」


    我一邊開槍,一邊催促太宰。太宰彈射般地跑了出去。


    太宰和國木田分開,跑進老朽的防空洞裏。


    追蹤器的訊號由穿越防空洞後方的修配廠發出。太宰爬上縱穴,穿越調車場,跑進外牆由鍍鋅鐵板打造,共有兩層樓的修配廠。


    被棄置的修配廠,由可收納車輛或飛機的一樓庫房,及可俯視庫房的二樓通訊室構成。太宰奔上樓梯,進入二樓的通訊室。


    「是這裏嗎?」


    通訊室的地板剝落,處處是生鏽的老舊物品。不過像是顯示有人頻繁出入一般,門上換了新的絞鏈。桌上擺著還剩一些酒的釀造酒瓶,以及還在冒煙的煙草。


    安裝在牆上的大型通訊機亮著燈,顯示正在運作。


    太宰靠近通訊機。


    那一刹那,有個陰影籠罩在太宰的背後。


    不知何時站在那裏的,是名充滿異國風情的巨漢。


    褐色的肌膚、隆起的肌肉,手臂上有山茶花刺青。眼珠是暗綠色,禿頭上劃有幾道舊傷。


    巨漢無言地俯視太宰。


    「你在做什麽?」巨漢咆哮。


    「問我做什麽……這還用得著說嗎!是警告!」太宰一迴頭就大叫。「偵探社追查到這裏來了!不快點逃走,我們所有人都會被吊死!老大在哪裏?入口馬上就要被突破了,沒有時間了!」


    太宰驚慌失措地說個不停。


    「我不認識你。」


    「那是當然的。我是隻有老大才知道的臥底人員。老大是秘密主義,不是嗎?少囉唆,快去把老大叫來!」


    巨漢麵露猶豫。


    「知道了。」


    巨漢轉身背對太宰,打算離開通訊室。


    接著傳來碎裂的聲音。


    巨漢動作緩慢地倒在地板上,頭上出現大片挫傷。


    在巨漢背後,太宰握著已有一半碎裂的釀造酒瓶,麵露笑容地站在那裏。


    「老大是秘密主義。因為我沒見過他,所以是猜的。」


    用計使巨漢大意,再從背後拿酒瓶敲他的太宰丟開瓶子,重新麵對通訊機。


    「接著隻要透過通訊機,送出停止訊號就行了。」


    壓製了與我對峙的步槍部隊後,我去追太宰。


    和入口的迎擊截然不同,軍事設施內包圍著死亡般的靜寂。由於處處可見新的腳印及輪胎印,所以這裏肯定是他們的根據地沒錯,不過這樣無法追上太宰。接收訊號的行動終端在太宰手上。


    就在我通過鍍鋅鐵板牆的修配廠前時,裏麵傳來玻璃碎裂的撞擊聲。


    ——太宰正和敵人打鬥嗎?


    我背靠著修配廠的牆壁,舉起手槍。從入口躍入,將槍口朝向內部尋找敵人。


    這棟建築物的一樓似乎是作為裝甲車或飛艇的庫房,但現在空無一物,成了一片暴露地麵的空地。二樓是通訊室及辦公室嗎?我們的目標通訊機應該是在二樓——


    此時,我的身體感受到強烈的異樣和寒意。


    皮膚正下方有無數隻看不見的蟲正在爬的不快感。我難以承受,雙膝落地。


    我察覺到腳下的地麵上畫著某種圖案。圓和直線,各式各樣的圖形及文字。文字像是無法判讀的古代記號。類似魔法書或是用於某種儀式的魔法陣——一踩上它,隨即受到強烈的寒意襲擊。也就是說——


    我真切地感受到身體出現不快的痛楚,於是撩起衣服的袖子。


    皮膚上浮現出「39」的文字。


    我確認全身。手臂、胸口、腳踝,光是身上能夠確認的九個地方,都產生了刺青般的印記。在數秒前絕對沒有的印記。


    「把你的、把你的數字給我吧。」


    我反射性地將槍口朝向細微聲音傳來的方向。


    聲音的來源是一名矮小的少年——不,是青年。他腳步踉蹌地朝我這個方向走來。我把槍的準星對準他。


    「不準動!我們是武裝偵……」


    我無法將話說完。


    橫掃的隱形衝擊將我打飛。


    我的身體水平飛開,摔向地麵後再度彈起,用力撞向牆壁。鍍鋅鐵板牆被壓扁。


    腦袋在旋轉,世界在舞動。由於是旋轉著摔下來,因此無法保持平衡感。我得反擊——


    我設法撈起落在身旁的手槍。


    手臂再次遭到戳刺般的透明衝擊波攻擊,我仰天倒下。骨骼遭到擠壓,手槍飛上天空。


    「活力,你很有活力,太好了。一定擁有不錯的數字吧。」


    削瘦的青年拾起手槍,好奇地望進槍口。


    明顯是——異能者。而且還是戰鬥型,遠距攻擊類型的特殊能力。


    我看著出現在自己皮膚上的印記。


    數字是「32」。


    難道——


    「居然能追查到這裏來,不愧是武裝偵探社,不愧是武裝偵探社。」


    矮小的青年把拾起的手槍對著我,射出所有的子彈。他射完彈匣內的子彈,撞針擊空。


    子彈全都射進我前方的地麵。


    「真討厭。這麽重要的數字,怎麽可能用槍射擊呢?真討厭。」


    瘦弱的青年露出病態的笑容朝我走近。


    「那個數字隻要受到損傷就會減少,也會隨著時間經過減少。當它變成零的時候——」


    「你就是……殺死司機和阿拉姆達的異能者嗎?」


    「喔嗬嗬、喔嗬、啊哈哈哈哈,你是知道這件事的偵探。這就是所謂的偵探吧,啊哈哈哈。」


    我看著青年。金發瘦子,身穿磨損的兜帽外套。看來不像適合戰鬥的類型。


    不過我確信。


    ——這名異能者就是敵人的首領。


    太宰操作通訊機的介麵。


    「這台通訊機,再舊也要有個限度!這邊是周波數,這邊是方位——」


    太宰的背後有影子在移動。


    「不行,辨識不出最後的指示——這表示沒有控製鑰匙,就無法變更命令嗎!」


    從背後落下的巨大拳骨重擊太宰的太陽穴。


    太宰像人偶一樣被打飛,旋轉著滑落地麵。接著撞上桌子,發出悶聲後停住。


    「這樣很痛耶……」


    太宰起身露出笑容。那是一個兇惡的笑容。鮮血從他的臉頰滑落。


    巨漢麵無表情地走近太宰。雙拳上套著鐵槌般的大型鋼鐵手指虎。


    巨漢再度揮出一拳。太宰踢開桌子閃避。僅僅一擊,木桌便被鋼鐵的拳頭打得粉碎。


    「真是了不起的臂力!你不如轉行去當運輸業者!」


    滑行移動的太宰,和巨漢保持距離地對峙。


    「傷腦筋,我力氣不大呢。要是和你這種男子漢用拳頭互毆,會像黏土工藝品一樣被粉碎的——可是我已經答應過千世,會救他們了。」


    「不讓你用……通訊機。」


    巨漢阻擋在通往通訊機的路上。


    「是嗎?那我就放棄逃走吧。」


    太宰突然轉身朝出口方向急奔。


    「慢著!」


    太宰穿越木門逃走,巨漢追上去。


    太宰一邊逃,一邊關上木門。就在巨漢伸手想要開門的瞬間——


    太宰從門的另一邊,使出把門和巨漢一同踢飛的雙腳跳踢!


    支撐不住太宰跳躍的體重,加上在門的阻擋下無法進行防禦的巨漢,正麵接下這一踢而飛向後方。粉碎的門木片四散,巨漢倒地。


    「全倒!」


    太宰著地。接著走近巨漢,想做進一步的追擊。


    巨漢以絲毫察覺不到損傷的迅速動作,朝太宰的膝蓋使出下段迴旋踢。已預測到攻擊的太宰跳向後方閃躲。


    「你真耐打!」


    巨漢以背肌的肌力躍起,使出一記右勾拳。太宰後仰上半身閃避,不過衣服稍微被手指虎勾到,受其拉扯而失去平衡。


    「糟——」


    拳頭朝太宰的腹部落下。雖然立刻跳向後方,試圖減輕威力,不過巨漢的粗臂筆直揮出,將太宰的身體擊飛!


    正麵中了一記足以粉碎桌子的拳頭後,太宰身體彎曲平飛出去,撞上房間另一側的牆壁。


    太宰的嘴角因撞擊而滲出混雜鮮血的胃液。


    巨漢追擊。太宰滾向一旁,閃避猶如揮下的棍棒般的粗臂。接著揮出的拳背打向太宰的臉頰,力氣大到他的頭像是被切絲般地彈飛出去。


    太宰顫抖著起身。


    「不隻重,還很快……你該不會是被大猩猩養大的吧?」


    口中開著玩笑,不過太宰的眼睛因危機感而眯起。


    ——贏不了他。


    他將視線略微移向窗外,看著下方的庫房。


    在那裏,可以看見正在和敵方的異能者戰鬥的國木田身影。


    我朝身為異能者的那名青年衝去。既然失去手槍,就隻能以近身武術壓製。


    青年後退,我繼續前進,伸手想要捉住青年的手。


    我的武術以利用敵人的攻擊速度,進行拋投的招式居多。因此,像這次這樣敵人不過來的情況下,我必須先捉住對方。


    青年身形搖晃地後退閃躲。我為了要捉住他再往前踏出一步,但在看到青年手腕舉起後迅速停止動作。


    ——衝擊波要來了!


    我滾向一旁的地麵,逃開他舉起的手腕射線。


    我逃過了這一擊,卻還是無法躲過他的攻擊。


    我的身體被彈飛到後方。全身骨骼咯吱作響。腦子跟不上身體的急速加速,意識險些就要昏厥過去。


    我的確——避開了才對。為什麽——


    「我的能力啊,是無法閃避的。你不是被衝擊波打飛出去,我可以讓有『數字』的人,朝我想要的方向加速、加速、加速。所以——」


    「咳!?」


    背脊受到擠壓。配合青年手腕的揮動,我被打向地麵。就像重力瞬間增加了一萬倍。


    「看,打蒼蠅!」


    每當青年的手腕上下揮動,我便隨之重擊地麵。他也能連續進行對於下方的加速。等同連續被列車輾過一樣。我的骨骼受到擠壓,皮膚裂開。


    刻在身上的印記早已減為「21」。


    「那個數字就是你剩餘的壽命!等到它變成零的時候,你就會痛苦掙紮地死去!沒有人能夠逃離那個命運!沒有人!沒有人!沒有人!沒有人!」


    加速停止,不過我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全身肌肉像是碎裂了,而唿吸混雜著灼熱液體。


    「要棄權了嗎,武裝偵探社的大哥?」


    青年漫不經心地靠近我,我卻隻能趴在地上動彈不得。不但唿吸困難,全身關節也發出悲鳴。


    「一開始就像這樣,一個個殺掉不就好了。用不著誣陷來曆不明的新人是幕後黑手,讓你們從內部崩潰。反正結果還不是被看穿了。」


    青年走近,不以為意地踢我的頭。眼窩深處有紅色的火花在飛舞,不過我無力做出任何抵抗。


    「可是積極是很重要的。隻要在這裏殺了、殺了大哥你,再把樓上的新人也殺死,然後讓飛機墜落、使偵探社顏麵無光後,在橫濱做起工作來就輕鬆多了。會變得輕鬆吧?」


    「你說……工作?」


    「我可不要因為害怕你們這種民間特殊能力組織,就偷偷摸摸地搬運貨物。我要光明正大的收購器官,光明正大的販賣武器,生意源源不絕。」


    器官和——武器。


    他們是走私器官的犯罪組織嗎!


    若說港區黑幫是賣家,那麽他們就是買家。器官、化學武器,還有犯罪人材。經手所有與黑社會相關的違法商品,是黑社會的百貨公司。手下握有幾名走私業者,連接國外與本國的犯罪組織。


    「我們從『蒼王』的事件中學到,不能小看武裝偵探社的調查能力。我們是以慎重為賣點,一開始就要把危險的敵人擊垮。這是做買賣最基本的事。」


    我看著自己身上的數字,是「11」。當它變成「00」的時候,就會製造出跟司機和阿拉姆達一樣,死因不明的屍體。


    「外國的軍火商……還真是看得起我們嘛。」


    「在這塊土地上有港區黑幫、外國移民的抗爭、無法無天的橫濱租界,四處是衝突的火種。是個油水豐厚的市場。」


    青年軍火商說得沒錯,衝突的因子不曾在這個城市消失過。


    就他們這些軍火商而言,心情就像登上新大陸的航海員吧。買下器官,或不要命的流氓賣給國外組織,再將來自國外的軍方黑市武器、身經百戰的傭兵引入日本,獲得財富。


    這就表示,不講法律道德的黑暗世界,吸引了從海外來的死亡商人。


    不過——


    「不能讓你們……傾銷武器。街頭的那些小糾紛,光是有刀刃就巳經會受重傷了。要是有了槍炮,便會造成人命喪失。那種事……」


    「哎呀,你在做什麽?」


    青年舉起手臂,我的身體朝上方躍起。我將唿氣從肺部擠出來的同時,原先藏在胸口的記事本飛了出來。


    糟糕——!


    「用說話來爭取時間,打算在記事本上寫字是吧。可惜你是白費工夫、白費工夫。我知道你的特殊能力,記事本我拿走了。」


    青年舉起我的記事本搖了搖。


    我的特殊能力有兩個弱點。一個是需要寫字和撕下內頁的時間,而另一個——一旦記事本被奪走,就無法使用特殊能力。


    就這樣,我的特殊能力完全遭到封鎖。


    在後腰上,還有上次戰鬥時用過的拋繩槍。不過它的威力不足以殺傷敵人。


    但是我不能放棄,唯獨這點我做不到。


    不是因為我無法放棄拯救飛機上的人命,也不是因為我想保住偵探社社員這份工作。


    是因為我已經決定,應該要這麽做。


    我無視竄過全身的劇痛起身。


    「哎呀……眼神還沒放棄呢。那麽再來一擊!」


    又一道衝擊,我被打向後方,趴倒在地上。


    「咳咳……」


    吐血,視界模糊,就連自己現在是什麽姿勢都不知道。


    「那麽我再追加一項。這裏有支鑰匙,是送出幹擾無線訊號到客機上的通訊機解除鑰匙。隻要沒有它,客機就無法得救——你想要嗎?你想要吧?」


    青年從口袋取出薄薄的鑰匙。那是支又小又脆弱,濁黃色的鑰匙。


    我凝視著鑰匙。


    「因為你想要,所以我要這麽做。」


    青年用力扭轉,鑰匙發出聲響斷成兩半。


    「什麽——」


    「啊哈哈哈、哈哈哈!這樣你的希望就毀了。這麽一來,已經無人能夠阻止飛機墜毀!一切都結束了,結束了!啊哈哈哈哈!」


    青年發出嘲笑。就像火山爆發,有如世界末日的嘲笑。


    「好了,該落幕了。我要殺了你。殺死你之後,高唱我們的凱歌!」


    青年舉起手。


    「04」。


    我不禁望向二樓的通訊室。


    太宰在那裏。被打得全身是傷的——


    太宰——


    國木田在窗戶下方。


    全身受到攻擊,遍體鱗傷。


    巨漢再度揮拳。能夠打歪臉部的勁道襲向太宰,它的威力使得太宰撞上窗戶玻璃。


    碎片四散。


    太宰看著國木田。


    視線交錯。


    接著大喊。


    「國木田!」


    「太宰!」


    僅僅如此就靈犀相通。


    我迅速舉起後腰的拋繩槍,朝太宰發射。


    拋繩槍的鉤針準確地射進太宰身邊的牆壁。


    卷動拋繩槍,我的身體飛向空中。


    太宰跳起來。


    往窗外,往一樓的庫房。


    他腳踢窗框奮力跳躍,身體飛往空中。


    飛往空中的太宰將視線轉向國木田。


    國木田的視線也捕捉到太宰。國木田正被鋼線牽引,在地麵上疾奔。


    雙方的視線交錯,用眼神做了一些對話,然後又分開視線。


    我卷動拋繩槍,被它的張力牽引而疾奔。


    太宰已離開通訊室,飛往空中。


    抵達通訊室的窗戶正下方後,我被朝上的鋼線順勢拉起——


    ——垂直跑上牆壁。


    「嗚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我踢著牆壁,朝上方加速,隨即抵達窗邊。我踩著窗框,跳進室內。


    抬起視線後,眼前便是有著褐色肌膚的巨漢,他的雙手戴著手指虎。


    能夠輕易粉碎人體的拳頭,立刻朝我的頭部揮下。


    巨漢被拋向空中。


    被拋飛後,巨漢就此撞上牆壁。他的表情顯得驚愕困惑。


    他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麽事。無法理解攻勢被我利用,將他拋飛出去的這件事。


    巨漢立刻起身,揮出第二記鐵拳。


    「不管來幾次都一樣。」


    我沒有抗拒敵人的攻擊,移動身體捉住對方的手腕。一邊將身體拉向側麵,一邊輕輕支起巨漢的手肘。


    就此將體重朝後方移動後,巨漢的身體就像從下方撞上巨大的牆壁一般被擊飛,重擊天花板。


    巨漢因衝擊而翻白眼。


    「什麽……你是……」


    「抱歉啊,你的對手是我喔。」


    落至一樓庫房的太宰,腳步輕快地接近青年。


    「為什麽!數字……沒有出現!也無法『加速』!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調查不夠確實喔。特殊能力對我無效。」


    青年邊後退邊朝太宰舉起手,不過太宰毫不介意地走近他。


    「而且剛才那是怎麽迴事?一句話都不用說,隻靠眼神就交換了彼此的敵人……且幾乎是同時!是怎麽做到那種把戲的?」


    依舊帶笑的太宰接近青年。青年因氣勢被壓倒而後退。


    「你、你到底是什麽人!你的來曆完全被清除了!你到底是什麽人、什麽人、什麽人!」


    「啊啊,我還沒自我介紹呢。」


    太宰站在青年的眼前俯視他。


    慢慢握住拳頭,在他眼前舉起。


    太宰的右拳用力揮向青年的臉。


    因為衝擊的力道而轉了半圈的青年,就此翻白眼昏倒。


    「我姓太宰,是偵探社社員。」


    我把像野獸般衝過來的巨漢擲飛出去。


    對方的力道越強,我拋投的招式威力就越大。


    在不知道是第幾次的拋投後,巨漢撞破窗框飛出室外,掉到一樓。


    我從窗戶朝下方窺看,他已經口吐白沫昏過去。暫時是不會醒來了。


    我看了看皮膚,印記數字已經消失。太宰打倒敵方的異能者了吧。


    真是難纏。


    我安心地看向通訊機。接著隻要關掉它就行。


    我操作舊式的介麵,尋找周波數和方向。雖是相當老舊的機型,不過我好歹還能操作。


    「國木田!」


    在樓下打倒敵人的太宰跑上樓梯。


    「大概需要有這個解除鑰匙,才能使用那台通訊機!可是,那家夥似乎在最後關頭把它給折斷了!」


    太宰表情驚惶地拿出斷掉的鑰匙讓我看。


    「我知道。」


    「這樣就無法使用通訊機了!客機——」


    「我經常會遇上問題。意料之外的情況才是我的日常狀況。因此,我會像這樣——」


    我撕開腰部口袋的縫線,取出裏麵的紙片。


    「總是準備好緊急時專用的記事本內頁。」


    我攤開紙片,用自己的血液寫上文字。


    「『獨步吟客』——解除鑰匙!」


    紙片變形,變成黃色的解除鑰匙。


    「而且我的特殊能力是,凡是仔細看過的物體,便能重現同等的形狀。」


    「是……是這樣嗎?」即使是太宰,也瞪大了眼睛。


    「就是這樣。你感到吃驚嗎?你很吃驚吧?那麽照約定,請我喝一杯。」


    我操作通訊機的介麵,符合條件後,便插入解除鑰匙轉動。操作介麵的綠燈亮起。


    用力壓下無效化的按鈕。


    「這樣客機的操縱應該會恢複才對!太宰,聯絡機長!」


    「已經在進行了!」


    我們朝外麵奔去。不過在此同時,不知從何處響起震動大氣、有如地鳴的低音。


    這聲音是——


    在往外跑的期間,低音明顯變得越來越大,最後化為震耳欲聾的巨響。


    「機長!有聽見嗎!?我方已經關閉幹擾裝置!應該可以操縱了,立刻拉高機頭,提升高度!」


    「已經在做了!不過高度下降太多!可惡,要來得及啊!」


    剛才聽到的轟然巨響,是客機在附近飛行的噴射氣流!


    我和太宰兩人跑到建築物外。


    影子落在大地上,大氣發出轟隆巨響。我們看向天空。


    天空下方,就在我們眼前,巨大的客機逼近!越過我們,像是被前方的大地吸入一般,飛向街道、飛向地麵。


    別掉下來!不可以掉下來!


    別掉下來!飛上去!飛上天空!飛上去!


    「飛上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嘶吼般地大喊。


    客機的影子掠過地表,機頭抬起。


    恢複高度,在大地上卷起澎湃的狂風,朝前方的夕陽飛翔。


    ——飛起來了。


    趕上了。


    白色客機像是被夕陽時分的深紅色天空給吸了進去,最後消失光輝。


    我和太宰一直眺望著這幕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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