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逸從泮宮下了課,穿過側門的長街,拐進住處的小巷。


    隻一眼,就見巷尾深處,有幾個親隨模樣的人在院門前立得筆直,李逸便知是肅王來了。


    他不緊不慢地走著,心下免不了又起波瀾,因著前塵往事,每一迴都不得不打足精神應付來人,李逸早希望忘了舊事,偏偏趙淵那張臉三五不時來提醒他。


    果然是親兄弟,沒一個會輕易放過他。


    趙淵是來給李逸遞生辰帖的。


    李逸恭敬接了,應道:“殿下千秋之日,李逸自當登門慶賀,實不敢勞殿下親送。”


    趙淵指了指窗邊圈椅,讓李逸與他平座。


    李逸讓了一個,在肅王的右手下坐了。


    如今趙淵來他這兒的次數,一月比一月多,常常來了便待上大半日,除了和李逸對弈,就是抱著一摞奏章來看。若來時正遇著李逸畫畫,必要吩咐不讓他出迎,隻管接著畫,肅王自便。


    若是有心人,很快就能覺出趙淵這些日子來的變化,攝政王對李逸態度的轉變,不過幾日就傳得有鼻子有眼。


    攝政王愛畫,從進京開始收羅了多少名家,這是先迷上的畫,後頭見了人,就又迷上了人。


    底下再有什麽話不好聽的,眾人就自己想去了,可沒人會當眾亂嚼舌根,肅王可是握著實權的攝政王,說肅王的閑話可和說皇帝的閑話沒半分區別。


    別人還好,隻郭祭酒每聽一迴謠言,看李逸的神色就痛上幾分,李逸近來就差從他臉上直接讀出“臣有罪,未能護殿下周全”幾個字了。


    他有心告知恩師,人沒拿你的得意門生怎麽樣,然而轉念一想,應該是“還沒”,而不是“沒”。


    李逸自己都不知道另一隻靴子什麽時候會掉下,肅王的耐心似乎出奇得好,除了不許自個躲著不見他,別的一應隨李逸高興。


    趙淵送完了生辰帖,不過喝了幾口茶,就有事要離開,走得匆忙,落了折扇在小案桌底下,李逸迴頭察覺,忙拾了追出去。


    “殿下留步。”


    李逸原要將扇子遞給趙喜,趙淵已伸手接了過去,又見李逸行得急了,玉簪有些鬆斜,他邊移手上頭替他重插,邊道:“除了十萬火急的公文,往後我落了什麽在你這兒都不打緊。”


    李逸不信,存心道:“若拉了牙牌呢?”


    進出宮廷皆憑牙牌,除了天子,鑾儀衛隻認牌不認人。


    趙淵愣了愣,搖頭直笑,李逸這是存心要使壞堵他,他一時又覺被挑起了興致,湊到李逸耳邊道:“那豈不正好?等返迴來,夜宿在你這兒……第二日直接上朝去就得了。”


    李逸懊惱,未想會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等到了攝政王千秋的正日,朝中來賀的人將攝政王府前街擠了個水泄不通。


    諸王公侯的馬車還能等等,排著隊進去,二品以下官員見這態勢,要不誤時辰,隻能利索著下車,步行入內道賀。


    李逸卻是由趙喜親自來接,從邊門早早就入了府。


    趙淵是攝政王,王爵中至尊一等,比之太孫的禮製用物亦不差什麽,李逸看著趙淵冕冠加身,想到的不是當年的自己,而是恍惚想著同一張麵容,冕上十二旒遮麵,玄衣纁裳登基時,會是個什麽樣……


    趙深,在他重入禁宮時可曾想到過自己?李逸隻覺十分可笑,大成開國皇帝的十二章冕服上,說起來也有他貢獻的一段錦。


    當年見過滇南王世子在泮宮窘迫模樣的人,趙深該是想殺得一個不剩吧,更何況他李逸知道的更是多得多,更該死得不能再死才對。


    無數往事,本該隨著已經死了的廣華帝、懷德太子、秦王、秦王世子……所有這些人一同,深埋地底才是。


    然而趙深,竟把他自個也埋了,隻留下李逸一個,不知要拿這入骨往事怎麽辦。


    正席開宴時,李逸看著桌上,十樣裏倒有九樣是往日東宮裏他常吃的,李逸不禁越吃越疑惑,才想著莫不是肅王挖了過去東宮的廚子迴府,就見侍女將每人一盅“三事”端了上來,李逸稍嚐了嚐味,竟真的被他給料著了。


    這盅三事,必然是尚膳監掌勺東宮的魏老宦所做。他製的三事,海參鮑魚魚翅三味都依著太子的口味發得偏軟,所用老母雞蹄筋湯,則必要混用幹貝和火腿吊鮮。滿宮裏頭也隻有他做得出這個味,更勿論宮外了。


    李逸從未想過多年來最合胃口的一頓飯,竟會是在趙淵的生辰宴上吃的。身在外祖晉國公家的舊邸,品著從小嚐慣的滋味,這一刻恍如隔世。


    李逸心思複雜地用完了宴,等去了花園裏聽戲,翻開戲單子一看,隻有更離譜的,這戲單上排的就沒一出不是他愛的。


    至此,李逸徹底坐不住了,挨完了第一折 戲,就悄悄退了出來,他本能覺得今日不能再留,想尋著管事的告辭就溜,竟是連肅王的麵都不準備見了。


    可惜人才出來,還沒尋著管事,就被趙喜給截了。


    “大人這是要去哪兒?可要雜家來引路?殿下吩咐了,隨您要去府中哪兒,都讓雜家陪著。”


    趙喜那張討喜的圓臉十年不變,做足恭謹姿態,在旁候著李逸。


    聽他這話裏意思,趙淵是隨李逸想去府裏哪兒,就是不能離了地兒。


    李逸非但沒有因此受寵若驚,反而越發覺出危機來。


    他一時不信邪地又試了迴,“趙公公,我有些氣悶,想早些迴去,還請替我向殿下告罪。”


    趙喜聞言,萬年笑臉都差點蹦不住,心道,您這是擺明了害我呢,上次您老的事出了岔子,挨板子的可是雜家,一張老臉就此丟光。


    麵上卻仍笑著迴李逸道:“殿下早備了屋子給大人,就怕您下晌聽戲累了,想要歇息。您既覺著不舒服,便更不能硬撐著迴去,雜家這就去請大夫來給您瞧瞧。”


    一番話生生就把李逸給堵了迴去,李逸至此也想明白了,趙喜是沒了肅王發話斷不敢放他走的,便隻得隨著趙喜去了備下的屋子。


    不出所料,正是他當初待過的那間,隻院中所有老樹被砍得一幹二淨,這迴若要再逃,是無處可藏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攝政王的秘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天夏遊龍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天夏遊龍並收藏攝政王的秘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