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你就不能疼疼我嗎 15


    安王發動政變致使朝廷大亂,其他幾路王爺見有機可趁,也跟著進去攪和,有的還與外族勾結,天下在戰亂中徹底的淪沒了,民不聊生,再加上江南瘟疫橫行,人間一片慘狀。


    停虛和潭尋深帶著傅崖,銀兩,一路輕裝簡行,奔著武林盟主所在的洛城而去,此刻國難當頭,兩人之間仿佛忘了在山莊之中那般針尖對麥芒,一路上神情嚴肅,氣氛平和的趕到了洛城。


    到了洛城,才發現瘟疫遠比他們想象的可怕,一路上因瘟疫病死餓死的不知凡幾,停虛跟在潭尋深身後,眉頭緊蹙,一點不敢耽誤時間,直接去了議事所在的客棧。這次相聚是武林盟主號召,收到英雄帖的江湖人士都會前往,來時停虛被路上百姓的慘狀震驚,沒有時間多想,現在到了洛城,這才想起來這樣為國為民的大事昆侖派怎麽會不來?昆侖若來人,必是默真,自幾年前一別,他再沒見過默真,如今自己男不男女不女的樣子停虛漸漸停了腳步。


    潭尋深聽不見身後的動靜,疑惑的迴頭。


    停虛站在洛城窄巷中和潭尋深遙遙對望:“這次來的都是江湖上聞名的門派豪傑,我去著實不合適,你去罷,我在附近找間客棧等你。”說罷,不等潭尋深答應,兀自轉身離去。


    停虛走得快,眨眼間就消失在了巷子盡頭,潭尋深想出聲時,隻瞧見他墨青色的裙擺。


    停虛獨自一人走在洛城的街道上,才發現戰亂導致曾經繁華至極的洛城而今寂寥一片,路上的走得百姓寥寥幾人,倒是背著刀劍的江湖人士多,街邊的鋪子也是關門的關門,要找一家開門的客棧可是不易。雖說年頭不好,但總歸還是要活命,停虛走了半天,終於讓他找到了一家開著的客棧,不僅如此,這家客棧門口還排著老長的隊,停虛正疑惑怎麽會有這麽多住宿的人,便瞧見隊伍的盡頭一個滿頭白發的老人正用布巾蒙著口義診。


    停虛在門口看了一會,瞧見老人熟稔的把脈問詢發藥,絲毫不嫌棄髒汙的流民,不僅如此,他還看見老人檢查出了流民中感染瘟疫之人,溫和的將他們安置在客棧旁搭建的棚子裏,停虛對老人肅然起敬,見他們人手不夠,停虛自發的跟在老人身旁幫忙。


    忙到月上梢頭,老人才得以休息,停虛久站,雙腳也有些疲累,他見流民散去,便在客棧中尋了個椅子坐下,老人淨手後摘下臉上布巾,站起身步伐健朗的朝他走來。停虛連忙站起身來迎接。


    老人擺擺手:“快坐,你站了大半日,必是累了,我倒是坐了一天,正想走走。”


    停虛笑笑,坐下了:“您義診救人,實在讓晚輩佩服。”


    “我瞧你樣子,是江湖人士?”老人捋了捋胡須:“既是江湖中人應當知曉老夫才是。”


    “我”停虛低頭笑笑:“我算不上什麽江湖中人,倒是江湖中人提及我來,當個笑話聽。”


    “原來如此,”老人湊近看了幾眼,了然道:“你便是月聖之徒,停虛。”


    “我不是,”停虛連忙道:“前輩莫辱沒了月聖,我不是,我是潭尋深的妻子。”


    “無妨無妨,”老人不在意的擺擺手:“我朱庚交友不聽那些,隻看能看見的,老夫瞧你有善心,是個好孩子,隻是你氣色不好,不如伸出手來讓老夫為你號號脈。”


    仁醫朱庚,這個名諱停虛聽過,心下更是對朱庚敬佩,見他要與自己號脈,停虛掀開衣袖,露出皓白的手腕。


    良久,朱庚的雙目中升起疑惑:“你中了毒?”


    停虛點頭:“嗯,仁醫前輩可知曉是什麽毒嗎?”


    “不是中原之毒,”朱庚斟酌半晌:“老夫行醫數十載,還從未見過這樣的毒藥。”


    “沒見過?”停虛收迴手,神色有些失望:“那便是不能解了麽?”


    “若是能見到這毒藥,花個一年半載研究,並非不能。”朱庚道。


    “中毒實乃偶然,我也沒見過那毒什麽模樣,”停虛搖搖頭:“如今天下大亂,前輩還是不要為我一人費心了,重中之重,還是黎民百姓,天下蒼生,”說完停虛鄭重朝朱庚行了一禮:“停虛謝過前輩,隻是此毒中了好幾年,我也活得好好地,想來也不算什麽,此事,前輩莫放在心上。”


    朱庚聽出了他的言下之意,輕歎一口氣,應了。


    二人萍水相逢,朱庚年紀雖大了,卻是個雷厲風行之人,當下和停虛告別,前往武林盟主所在的客棧去了,停虛望著朱庚的背影,轉身問客棧要了一間上房。


    聞名天下的仁醫都隻看得出他中了毒而看不出他中的蠱,看來,除了讓潭尋深愛上他,否則他真的隻有死路一條。


    且說潭尋深帶著傅崖去議事,一進門就看見一襲白衣的默真站在人群前,潭尋深隔著人群看了他一眼,當年的少俠如今成了人人敬仰的大俠,默真挑起了昆侖門楣,已在江湖中有了威望。


    默真感受到潭尋深的目光,他轉頭,一雙清明的眸子一如當年。


    潭尋深和他三年多未見,此刻見到他,卻驀然想起另一雙眼睛,裏麵蕩滿了星辰。


    正文 你就不能疼疼我嗎 16


    潭尋深與默真匆匆幾眼,未來得及彼此寒暄,客棧裏逐漸人滿,武林盟主主持議事,大家神情嚴肅,共同商討著如何為百姓做些什麽。


    當務之急是瘟疫,如今各地都在打仗,天下大亂,諸侯割據,江南這塊兒的王爺也因這裏來勢洶洶的瘟疫有任其發展不想管的意思,反而跟打起了別的王爺的地盤,不過這些是朝廷的事,他們不過一群江湖中人,隻能盡自己微薄之力,方緩一緩這瘟疫之難。


    幾大門派出錢出力,大家在受了難得幾個城鎮外搭起粥棚,義診治病,古藺山莊擔了一個首富之名,此次沒有半分吝嗇,拿了許多銀錢出來。他瞧見默真要去瘟疫初發之地賑災,便也跟著一塊兒去了。


    月上中天,議事方才結束,第二日大家便要緊鑼密鼓的各自行動起來,散了的時候,默真讓其他昆侖弟子先迴去,他則站在客棧陰影處,那樣子像是在等人。


    潭尋深知他實在等自己,走上前去。


    “潭莊主可有空閑一起走走?”默真道。


    潭尋深點頭,二人並肩走在寂寥的洛城街上,傅崖跟在他們身後二十幾步的距離,望著眼前一黑一白兩道修長的背影,傅崖竟也同旁人那般覺得甚是般配,這般想著傅崖難免想起停虛來,想起莊主和停虛在一起時劍拔弩張的樣子,再對比眼前和默真大俠說話溫和有禮的模樣,傅心裏不免歎息。


    兩人沒有聊太久,一盞茶功夫後默真告辭離開,傅崖迎了上去:“莊主,今夜我們在哪歇下?”


    他們入城較晚,議事的客棧已經住滿了,雖說武林盟主也為他們安排了其他的房間,但環境不佳,傅崖便婉拒了。


    “他不是找客棧住下了?”潭尋深淡淡道:“走吧,去城東。”


    傅崖立時明白潭尋深說的他是停虛,點頭跟上了潭尋深的腳步。


    自進城幾人分開後停虛未曾與他們有聯係,但在古藺山莊之時停虛偶然聽說古藺山莊有一秘技名喚尋香,此乃一種香,專門用於尋人,且一旦沾染,經年難消,如此身染尋香之人去了何處都能尋到,不過此香難尋,共也不過三四顆。停虛知曉之後便叫傅崖取出尋香與他瞧瞧,他瞧了之後偷拿了兩顆,一顆下在了潭尋深身上,一顆用在了自己的身上,從此不管潭尋深在何處,他都能知曉,彼時潭尋深知曉停虛此舉,十分生氣,當日便罰了停虛跪了一日,若不是傅崖求情,隻怕停虛的腳都廢了。


    停虛打開房門見到潭尋深時便想起了這件事來,一時間神情有些恍惚。


    “怎麽,不歡迎我?”


    “怎麽會呢,”停虛笑笑,側身讓潭尋深進來。


    夜已深,停虛卻沒有入睡的模樣,發未解,衫未褪。他走到桌旁,為潭尋深倒了一杯茶:“小二已經睡了,沒了熱水,但杯子水壺我都在後廚煮過,幹淨的,如今瘟疫還未有解決之法,小心些吧。”


    潭尋深有些驚訝於停虛的細心,接過來喝了一口,涼茶有些苦澀,味道算不上好,卻並未讓自己厭煩,潭尋深又多用了些,放下茶杯才道:“今日我見了你師兄。”


    “嗯,”停虛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滿不在意道:“他如今已是默真大俠了,今日是江湖大事,你見他有什麽稀奇,隻是他不再是我師兄了,莊主可不要忘了。”


    潭尋深勾了勾嘴角:“當**曾說過不許我二人再相見,怎麽,這才幾年,便改了主意?”


    停虛聽完,提壺給潭尋深添了水,這才慢慢開口:“就不行是我想開了?左右夜深你迴的是我這裏,夫君,今夜可要宿在我這兒?”說完,衝著潭尋深眨了眨眼睛。


    他穿著女裝,梳著女士發髻,又學那女子姿態與自己說話眨眼,如此違和的模樣讓潭尋深原本平和的心情驟然變得差了起來,他冷了臉,嗤笑道:“你穿了女子的衣服,真變成了女子不成?你拿默真與你現在這副男不男女不女的模樣相比?你莫要辱了他的俠名,停虛,你可真是叫人惡心。”說罷,潭尋深起身摔門而去。


    停虛見他氣憤離去,趴在桌上捂臉笑了。


    他也知自己這般實在惡心,也知潭尋深蒙在鼓裏厭惡他情有可原,可誰有來體諒體諒他?當年懵懵懂懂不知何為情愛便遇上了個被愛所傷的瘋子,稀裏糊塗的搭上了一條命,想活命卻不知為何走到如今這副進退兩難的境地,他以為兩人相愛原不是難事,可眨眼間近四年的時間匆匆而過,潭尋深仍舊厭他。


    或許情愛原不是那麽簡單的事罷。


    亂世之中,哪有那許多時候讓停虛胡思亂想,第二日他們並昆侖派一行人便匆匆前往江南賑災,越是靠近瘟疫發源地便越是心驚,這次瘟疫竟是死了這麽多人,他們還想往前走,被一路官兵攔了下來,說是再往下走,一旦感染瘟疫,便活不成了。眾人商量,不再往下走,便在臨近江南的一處鎮子包了幾件客棧開始施粥義診。


    如此忙碌了大半個月,眾人才得以睡的囫圇覺,停虛本想去幫忙,但潭尋深嫌他一身女裝丟人現眼,便讓他在客棧裏不許出去,若是換做從前停虛定要出去晃悠晃悠,可現下他有那個心也沒那個力了,這幾年他身子骨越發的弱了起來,怕熱怕冷看似是小毛病,卻非常磨人,如今天氣越來越熱,出門在外又不是在古藺山莊那般有人給他送來冰塊,停虛常常熱的睡不著,穿得也十分單薄,在房中時更是隻著褻褲,吃飯也隻吃冷食,這般,又哪裏能出去見人呢?


    可總這般日子久了難免會讓人生疑,停虛便去廚房找了廚娘,跟她們學做飯,俗話說君子遠庖廚,停虛女裝都穿了,下廚又如何呢?停虛想著瘟疫不知因什麽起的,這客棧中吃住不下百人,做不到十分幹淨,便每日自己下廚做潭尋深與自己兩人的飯菜,所用碗和筷子都是煮過的,每日做好之後便讓傅崖送潭尋深那份過去,自己的則等它涼透了再吃進肚裏去。


    自從住進來,潭尋深便與一起來的江湖豪傑整日忙碌得腳不沾地,除了賑災,他們還要去聯係一些諸侯前來幫忙,好為這亂世盡一份力,是以,他和停虛幾乎不曾見過,也是某一日起,潭尋深發現自己的飯食都是傅崖單獨送來,他還以為是傅崖準備的,變沒多想,這日他在客棧裏單獨和默真說話,到了飯點,見傅崖隻端上來一份,便讓他再送一份一樣的上來,傅崖抿了抿唇,道:“莊主,送上來的怕是不能一樣?”


    潭尋深疑惑的看他。


    “莊主的飯食是夫人親自下廚準備的,所用碗筷也是單獨煮過的,”傅崖說道:“所以”


    潭尋深愣了,目光放在桌前的賣相並不好的清粥小菜上,默真也看了一眼,心中滋味紛雜,良久才道:“我與他一起長大,竟不知他會做飯,潭莊主,你真是好福氣,”說罷他站起身告辭道:“聯絡之事不急,潭莊主先用飯罷,他願意放下那許多為你洗手羹湯,若這是他所願”默真愣了愣,鄭重道:“也望你不要負他。”


    默真走後,潭尋深屏退傅崖,自己拾筷吃了起來,吃了這麽多天,他第一次細細品嚐起來,飯有些硬,菜也有些沒味道,盡管如此,潭尋深卻也覺得好吃,也不知是不是餓了的緣故,吃過飯,他自己收著碗筷進了廚房,看了一圈,沒有見到人,潭尋深想了想,轉身去了停虛的房間,走到房間門口,他剛想直接推門而入,又覺得不太禮貌,一時間竟然有些難得的躊躇。


    這麽多年,他何時主動去見停虛了?


    他猶豫的這個功夫,房內的停虛瞧見了門外的虛影,他隨手披看一件輕薄的外衫,鬆鬆的打了一個結,便打開了房門。


    見到門外之人,停虛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你怎麽過來了?”


    “我不能過來嗎?”潭尋深虛咳了幾聲:“有些事要問問你。”


    “哦,”停虛轉身:“請進吧。”


    潭尋深一進這個屋子便覺得十分涼爽,在這炎炎夏日中甚至絕對有些寒涼,他望了一眼在這麽涼爽的屋子裏還穿得如此輕薄的停虛,想說什麽,嘴巴動了動,卻沒有說出口。


    停虛卻像是看出了什麽,輕聲道:“這間屋子是客棧裏最濕潮的房間,少見陽光,我怕熱。”


    “嗯,”潭尋深不自然的嗯了一聲,坐了下來,正好瞧見桌上擺著未動的吃食,樣式和傅崖送給自己的吃食一模一樣,潭尋深的眼神柔軟下來:“你還未用膳?”


    那飯菜是停虛等它涼了再吃,沒想到潭尋深現在進來,他笑笑:“你有什麽話要問我?問完再用也不遲。”


    “問完不就涼了?”潭尋深難道的關心停虛,道:“你先吃,吃完再說。”


    停虛原想拒絕,一抬眼,對上潭尋深略帶期待的眸子,停虛點點頭,拿起筷子吃著溫熱的飯菜。


    他吃了寒食才覺得舒爽,今兒吃著溫熱的飯菜,隻會覺得十分難受,但潭尋深在一旁,停虛不想表現出來,隻得麵無表情的吃了幾口,便放下了筷子。


    “你隻吃這麽些?”


    “天氣太熱,沒有胃口。”停虛隨便找了個借口打發了,他覺得今天的潭尋深特別奇怪,過來沒說什麽,倒對自己很是關心,讓停虛有些不適應:“你要問什麽?”


    “哦,也沒什麽,”潭尋深頓了頓,他方才隻是想來看看停虛,也是腦袋一熱的事,說想問他事情也不過隨口一說,現下被停虛認真的詢問,讓潭尋深有些尷尬了起來,他想了想,道:“那個,我方才去了廚房,瞧見有新鮮的梨。”


    “梨?”


    “這幾日和江南王打交道,喉嚨有些發癢,”潭尋深找了個借口:“想吃冰糖雪梨了,我聽傅崖說你會做飯”


    “哦,”停虛笑笑:“那我一會做好了讓傅崖給你送去?”


    “不必,”潭尋深拒絕,又覺得自己方才語氣十分不客氣,咳了幾下,裝作平淡道:“夜間還要和幾個大俠商議事情,不得空閑,不如現在我們便去廚房,我在外麵等你。”


    停虛沒有多想,點頭應了,二人這便起身一前一後朝廚房走去。


    正文 你就不能疼疼我嗎 17


    客棧的廚房在後院,算上方才那次,潭尋深是第二次來,停虛卻不然,他熟門熟路的進去,轉頭問潭尋深:“梨在哪裏?”


    潭尋深指了指灶台下的籮筐,停虛低頭,果然見到一小筐梨,梨的個頭不大,應該是店家從哪個農戶家收來的。


    找到了梨,停虛便挽起袖子洗手開始幹活,冰糖雪梨他吃過,最近總在廚房,在和廚娘的寒暄中,也學了做法,不過做倒是第一次做,停虛挑了兩個漂亮又個兒大的梨,洗幹淨去皮,切開三分之一,挖空梨核,然後將梨放在碗中,空心處填入冰糖枸杞,放冰糖時停虛突然問身後的男人:“你是吃甜些還是……”


    潭尋深站在廚房門口,目光跟隨停虛處理食材的動作,看得認真,被停虛這麽一問迴過神來:“淡些。”


    “嗯,”停虛舀冰糖的手抖了抖,抖落了一些冰糖掉進罐子裏,接著將勺中的冰糖放入梨中,蓋上方才切下的三分之一梨蓋,端上鍋蒸了。


    “好了,”停虛擦了擦手,走到一旁:“就等它蒸熟了。”說著停虛伸手抹了抹額頭出的汗,夏天的廚房不是什麽好地方,熱的跟蒸籠一般,停虛一刻也不想在這待下去:“我們出去等。”


    “嗯,”潭尋深從善如流的跟著停虛出了廚房。


    院子裏有一顆不知名老樹,樹蔭下擺著幾把藤編矮椅,每每要做飯前廚娘就喜歡端著簸箕坐在矮椅上擇菜,一來二去停虛也就習慣了,出了廚房,徑直走過去坐了下來,這矮椅在鄉村農家處處可見,但潭尋深從小錦衣玉食,他少見,也從未坐過,瞧見停虛熟練的模樣,一雙長腿曲著,淡青色的薄紗群垂在地麵,露出白色的鞋尖,衣袖半挽,雪白的手腕搭在腿上,他微仰著頭,半眯著眼,如墨的長發鬆鬆半係在腦後,微風吹起他的裙擺和發絲。


    潭尋深站在離他十步之距,忽然覺得樹下那人飄忽得仿佛不在人間,可他坐在那裏,又沾滿了人間的煙火氣息,潭尋深看不見自己眉眼間的溫和,他抬腳走過去,他絲毫未察覺出自己的急切。


    “日頭那麽大,你迴房休息休息,待熟了,我給你端過去。”停虛仰頭說。


    潭尋深站在他身後,替他擋住樹枝間投下來的光,他不想走,卻又不知怎麽說,隻是幹巴巴的說:“無事,再等片刻。”


    “哦,”停虛不知他什麽意思,他有些沒精神,大約是天氣太熱的緣故,他說完便沒說話了,半眯的眼睛全部閉上了,也不知是閉目養神還是真的睡著了。


    潭尋深站在他身旁沒動,偶爾低頭,看見停虛的挺翹濃密的睫毛,輕輕撲閃著,像兩把小刷子,白皙的臉頰有些紅暈,不知是不是因為熱,粉嘟嘟的嘴唇微微嘟著。


    他想,這小子長得太可愛了,閉著眼睛睡覺的時候,就像誰家無憂無慮任性妄為的小公子睡著了一般,潭尋深這般想著,又想到前幾年他們針鋒相對的模樣,停虛那一副斤斤計較趾高氣揚的模樣,著實氣人,潭尋深勾了勾嘴角無奈笑笑,若是他能一直這般安靜便好了。


    也不好,太安靜了總覺得沒有人氣,像方才那般飄忽的感覺是在讓人不爽,潭尋深思緒翻飛,見停虛頭緩緩往旁邊滑下,知他是真的睡著了,潭尋深伸出手接著他的頭,怕他摔了。


    停虛頭歪倒幾分,剛碰到潭尋深的手掌便立即驚醒了,他坐直了身體,茫然的睜開眼睛:“嗯?熟……熟了嗎?”


    潭尋深不動聲色的收迴手,心中覺得有些遺憾,可細細品來卻不知到底遺憾什麽:“大約熟了。”


    “我去看看,”停虛站起來衝進了廚房,潭尋深想也不想就要跟進去,卻才走了幾步,就連一個江湖中人急忙跑了過來,事出緊急,潭尋深蹙眉望了一眼廚房,轉身和那人一塊兒離開。


    停虛小心翼翼的掀開蓋子,聞見了冰糖雪梨的清香,他心中高興,將之端了出來,不等它冷,用毛巾裹住手端著就往外走。


    “第一次做,沒想到就成功了……”


    院子裏卻沒人了,停虛有些失落,他又走迴廚房,將它們放在托盤上,輕歎一口氣,端著他去找傅崖,還沒出院子,就和傅崖撞上了。


    “夫人,江湖傳來消息,外族入侵,這下更亂了,莊主和其他大俠已經快馬加鞭趕往邊塞,莊主命我帶你迴莊。”


    “我跟他一起去。”停虛目光灼灼。


    “夫人,”傅崖急了:“戰場上刀劍無眼,夫人武功不濟,去了也是給莊主添麻煩,夫人還是聽莊主的吧,迴莊等莊主歸來,莊主臨走時說過,他一定會迴來。”


    “他會迴來?他什麽時候迴來?”停虛手捏的托盤死緊。


    “我不知道……”


    停虛忽然覺得喉頭一甜,他轉身,忍不住,張口,一口鮮血順著嘴角滑落,滴在金黃色的冰糖雪梨裏,仿佛開了一朵嫣紅的花。


    傅崖沒看見停虛嘴角的血,但他覺得停虛不對勁。


    “夫人……”傅崖擔憂的開口。


    “備馬,即刻啟程,迴莊。”


    潭尋深跟著大夥騎著馬走了一個時辰,忽然覺得胸口悶悶的,他總覺得有什麽放不下,他捏緊了韁繩,待自己反應過來時已經勒馬停了下來,默真察覺出他的異樣,策馬到他身旁詢問,潭尋深搖搖頭,調轉馬頭,揚聲道:“諸位先行,潭某還有一事未完成,待做完再行追趕各位。”


    他想,他還未嚐一口那冰糖雪梨是否甘甜,明明出來時都快好了,就迴去吃一口,吃一口便迴來,這般想著,心中竟覺得熨帖。


    卻不想,他急忙趕迴來,客棧中早已沒了人,廚房也找不到冰糖雪梨了。


    正文 你就不能疼疼我嗎 18


    年少時停虛總盼著長大,長大了便能出入江湖,不在拘在昆侖山上,也不用年年如一日的隻能見到師父師兄和師弟們,那時候日子長的很,過也過不完,待真的長大了,隻覺得時間去白駒過隙果真不是騙人的。


    彈指兩年匆匆過去,停虛倚靠在窗前看外麵長勢良好的芭蕉葉,估摸著離七年還有多久,算下來竟也兩年不到,看來……是時日無多了。


    那年一別,他與潭尋深兩年未見,外麵的戰事逐漸平息,聽說,潭尋深似要歸來了。


    停虛蒼白的手撐在窗框上,聽著身後傅崖事無巨細的稟報:“天下初定,莊主修書迴來,現在已經在迴來的路上了。”


    停虛淡淡的應了聲,揮了揮手,讓傅崖離開,傅崖雙手捧著一封未開封的信,沉默片刻,還是出聲勸解:“夫人,莊主送迴來的信……”


    “你不是已讀與我聽了?”停虛道:“該我知道的我也知道了。”


    “這封信是莊主讓交給夫人親啟,我不敢隨意拆開。”傅崖恭敬的將信舉到停虛麵前。


    停虛垂眸看了看,伸手接過,而後隨意扔在櫃子裏,沒有打開看一眼的意思。


    有什麽意思呢,左右不過是對他說道罷了,他一別兩年,第一次托人送信給自己來時停虛心中也是滿懷高興與期待,可展信,寥寥幾句話卻也不是什麽好話。


    他信中說天下危矣,男兒當為蒼生而戰,不應屈居後院。


    他信中說江湖輩出豪傑,練功應刻苦努力,不致日後被人瞧不起。


    他信中說安王狼子野心,心口不一,勾結外黨,滿口謊言,實乃一卑鄙小人,他說做人該光明磊落,如君子劍默真,如天罡劍張奇。


    潭尋深什麽意思呢?人在千裏之外,卻仍想著法的來譏諷嘲弄自己?屈居後院是他,荒廢武功是他,心口不一的卑鄙小人也是他,比不上師兄光明磊落亦是他,這些不是潭尋深以前常在他耳邊說的?


    他一月一信封,卻從未有一封寫的是停虛想看的,後來停虛也就不看了,收信後便放在哪裏,任它落灰。


    他迴來也罷,不迴也罷,左右不到兩年時間,怕是也無法改變自己的死局,停虛拖著孱弱的身體想,便過得隨意一些。


    天下初定,新皇登基,新皇乃是潭尋深默真等人一手送上的皇位,為了天下蒼生,潭尋深這兩年來無法脫身,但塵埃落定,他們幾個徹底成為江湖中流砥柱,江湖中還有諸多事宜需要他一起商量,但潭尋深迫不及待的要迴去,他這兩年,每月修書迴莊,卻從未收過一封停虛的迴信,他拉不下臉來詢問,隻旁敲側擊的問傅崖莊中可還安好,傅崖如實迴答,卻也偶爾提及停虛身體虛弱,已大不如從前,潭尋深一聽這個消息,心就砰砰砰跳了起來,好好的怎麽身子不好?


    潭尋深迴莊那日天氣十分涼爽,他一路快馬加鞭,風塵仆仆,才到莊門口,傅崖便一臉高興的迎了出來:“莊主!”


    潭尋深嗯了一聲,頭也不迴的進了莊,他快步走到後院,循著長廊便要去停虛的院子,卻又到快走到的時候停了腳步,他神情有些猶豫:“……罷了,傅崖,你去叫停虛來廳中,就說我迴來了,讓他速速來迎。”說罷,潭尋深轉身朝廳中走去。


    傅崖不明白為何莊主已經到了卻又要折返,倒也不敢違背他的意思,自己去了停虛的院子。


    潭尋深來到山莊的內廳中,有些坐立難安,一雙眼睛頻頻望向外麵,心襯停虛怎麽還沒到,袖口中的手捏得有些緊,他有些後悔方才沒有直接去找他,這般想著,門口出現腳步聲,潭尋深連忙轉身背對著門口,聽到停虛的進門的聲音這才慢悠悠的轉身。


    還是淡青色的女士長裙,不過他沒有梳女式發髻,而且將脫發隨意束在腦後,人還是記憶中那個樣子,卻又和記憶裏有些出入,潭尋深見他這幅模樣,心裏沒來由一陣煩躁,眉頭緊蹙,道:“莊裏沒給你吃飯不成?怎麽瘦成這個樣子?”


    停虛低頭,他站的有些累,走到一旁的紅木椅子上坐下,慢悠悠的開口:“難得莊主還記得我以前的模樣,我還以為莊主這一去,我們就再也見不到了呢。”


    “你什麽意思?”潭尋深語氣中透著薄怒:“再也見不到?你是咒我死?”


    停虛勾唇笑了笑,抬眼看他,接著,他忽然低頭猛烈咳嗽起來。


    潭尋深被停虛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他三步並作兩步跑到他身邊,還不等說什麽,便瞧見停虛捂著嘴的白色布巾上有了血。


    正文 你就不能疼疼我嗎 19


    白色手絹上的鮮血明晃晃的刺得潭尋深眼睛生疼,他慌了神,蹲在停虛身前,手要伸不伸,看起來十分無措。


    “你……你怎麽了?怎麽好端端的吐血了?”


    “你臉色如此蒼白,可是生病了?”


    “我……傅崖,請大夫!快去請大夫!”


    停虛咳嗽緩了下來,他低眉,看見了潭尋深臉上的急切和擔憂,也看見了他身上趕路時沾染的風沙和唇周泛起的青色胡渣。


    “你擔心我?”停虛輕輕開口。


    潭尋深張了張嘴,隨後意識到方才自己的失態,連忙站起身,後退了幾步:“我隻是不想昆侖來找古藺山莊麻煩。”


    停虛眼神暗了暗,撐著桌子站起來,淡笑:“若是如此,你大可不必擔憂,就算是我死了,昆侖也不會找你的麻煩,莊主剛迴來便好好休息,我累了,先告退了。”


    “不許走,”潭尋深眉頭緊蹙,他此刻一點也不想休息:“留下來,待大夫看過了之後才準離開,你若實在不舒服,找到偏廳去躺著。”


    古藺山莊有自己的醫館,醫館裏大夫的醫術高明,隻要不是疑難雜症基本都能解決,傅崖早就發現停虛的身體不好,可這兩年他又不肯看大夫,如今潭尋深親自開口,想來停虛這次會聽話,是以,傅崖早就派人去請大夫了。


    停虛確實想拒絕,但大夫來得太快,潭尋深又一直盯著他,無奈,他隻得再次坐下,伸出手腕給大夫把脈。


    “如何?”潭尋深站在一旁等了許久,見大夫一會皺眉一會搖頭,他心也跟著忐忑起來。


    大夫把完脈,斟酌著開口:“從脈象上看,夫人並無大礙,隻是體虛,許是夏季太過貪涼的緣故,隻要好好療養,應當無事。”


    “體虛能咳出血來?”潭尋深明顯不信,問道:“你再仔細瞧瞧,是不是有別的病症。”


    “這……”大夫有些為難:“夫人,我再……”


    “不必,”停虛失了耐性,抽迴了手:“你說的沒錯,我沒什麽大礙,夏季也確實貪涼,”說罷他抬頭望向潭尋深:“如此可放心了?我死不了。”


    潭尋深揮了揮手,示意大夫出去,停虛跟在身後,看樣子也要走,潭尋深先他一步,伸手攔住他,語氣低沉:“停虛,你當我是傻子不成?你實話告訴我,你到底瞞著我什麽?你到底想要什麽?”


    停虛聞言,長長的歎了一口氣,道:“潭尋深,你就不能疼疼我嗎?”


    潭尋深心咯噔一下,臉上神情有些不自然,還不等他整理好情緒,眼前那人忽然緩緩的往下滑,潭尋深一驚,連忙伸手把他抱在懷裏,這一抱,入手是纖細顯瘦消瘦的身體,輕飄飄的,仿佛沒有重量。


    停虛暈倒在潭尋深懷中,潭尋深低頭看著靠在懷裏像是昏睡過去的人兒,第一次覺得心仿佛要從嗓子眼跳出來了,從來沒體會過的害怕和恐慌緩緩從胸口處蔓延出來。


    “傅崖,叫大夫!”他大聲衝外麵喊著,抱著停虛直奔距離最近的偏廳。


    一個時辰後,古藺山莊醫館的大夫全都聚集在偏廳,他們全都為停虛把過脈,無一例外都是方才那般說辭。


    體虛,貪涼,好好調養便沒有大礙。


    潭尋深坐在床榻邊,將停虛冰涼的手放入被子中,他讓醫館的大夫全部迴去,招了傅崖進來。


    “你即刻出發前去尋仁醫,鬼醫兩位前輩,請他們務必前來。”


    傅崖領命,當天便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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