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成安在裏頭站了一會兒,煙癮犯了,下樓出了門外,在門口旁邊的馬路牙子上坐下,點了根煙,在冷風裏抽起煙來。沒一會兒,有人推門出來,是樂明心。樂明心想要蹲在他旁邊,沒想到酒勁還在,一下沒蹲穩,直接一屁股挨著賀成安坐下來。


    樂明心重新套迴了外套,臉頰微紅,眼睛卻很亮,問道:“宸哥呢?”


    賀成安抖了抖煙灰,說道:“家裏有事,先迴去了,待會兒我送你吧。”


    樂明心忙道:“不用麻煩,我待會兒打個車。”


    賀成安不接他的話,反而迴頭看了看門裏,那個方才跟樂明心搭訕的人還坐在原位,時不時往外看,明顯是在看樂明心,反而和賀成安對上了目光。


    “一個人迴去?”賀成安叼著煙,隨口問道。


    樂明心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鬧了個紅臉,說道:“一、一個人……”


    賀成安輕輕一笑,不知道是在笑誰,說道:“你喜歡男的。”


    不是問話,是篤定的,樂明心應了一聲,又沒話說了。他發現賀成安這個愛噎人的毛病,從來沒變過。


    他不願意聊這個性向的話題,他記得,當時賀成安高二下學期轉學前,是鬧了很大一件事的。同學間傳言,是賀成安喜歡一個男的,被老師知道了,告訴了他家長,然後他家長讓他轉學,一時間議論多得很。賀成安轉學前那一段時間,比以往更陰沉寡言,還跟一個說閑話的打了一架,把人打進醫院了,然後才轉走的。


    那段時間正好是樂明心對自己性向搖擺掙紮的時候,所以他對這件事印象極深刻。


    賀成安兩根手指把煙夾著,嘴巴裏吐出一口煙霧,另一隻手抖出一根煙,遞給樂明心。樂明心不抽煙,在逆風處被吹過來的煙嗆得咳了兩聲,連連擺手:“我不抽,謝謝。”


    賀成安把抽盡了的煙滅了,扔掉煙頭,站起來,說道:“走吧。”


    樂明心道:“我去打車。”


    “打什麽車,走了。”


    樂明心撐著地站起來,一時沒站穩,抓住了賀成安垂在身側的手,賀成安下意識迴握,扶穩了他。樂明心站定了,發現賀成安手掌又大又熱,在冷風中絲毫沒有失去溫度,正穩穩地拉著他,忙鬆開手,小聲說道:“謝謝。”


    賀成安把手揣迴兜裏,去開自己的車,停在路邊,讓樂明心上車。


    樂明心報了自己家的地址之後,兩個人就一時無話了,樂明心不想冷場,開口說道:“你怎麽來這兒了。去年a市一中一百周年校慶,你迴去了嗎?我迴去逛了逛,學校變漂亮多了,操場邊那棵大榕樹居然砍掉了,也不知道為什麽……”


    樂明心兀自說了半晌,轉頭看賀成安正專心開車,並不接他的話,訕訕住了嘴,心裏有點失落,轉頭看向窗外,因為酒意有點發燙的額頭挨著窗玻璃,一陣涼。


    賀成安開一輛越野車,在無人的夜半街道上開得又快又穩,樂明心居然迷糊睡著了。


    到了目的地之後,賀成安停了車,側頭一看,就看到樂明心臉靠在車窗上,睡得正熟,閉著眼,好似夢到什麽好東西一樣,嘴角微微上翹。他怕是酒量不好,賀成安想到,連耳朵根都紅了,直紅到脖子,再往下有沒有紅就不知道了,被高領毛衣的領子擋住了。


    離開a市之後,賀成安再也沒迴去過。


    那棵大榕樹,他記得,就在操場邊。那時候,每當上體育課,自由活動的時候,別的人都在打球笑鬧,賀成安就坐在樹底下,要麽看書,要麽打盹。


    高二開學那段時間,他是很煩躁的。他不想讀理,但賀靖壓根沒問他的意見,直接聯係學校老師把他分到了理科班。作為報複,賀成安在分班試的時候,語文英語都考了接近滿分,但數理化交了白卷,沒進重點班。把賀靖氣得,拿起煙灰缸就往賀成安身上砸,賀成安避也不避,任那個煙灰缸砸到自己肩膀上,又在地上碎成了八瓣。


    他說:“你盡管打,不就是仗著我跑不了嗎。我媽跑了,你想打都打不著了。”


    賀靖差點沒爆血管,把他打包塞進學校。


    又是一節體育課,賀成安坐在大榕樹下發呆,時不時打個哈欠,身子靠著樹幹,一點一點往下滑,陽光被榕樹濃密的枝葉篩碎,打在身上,不覺得熱,反而暖融融的。賀成安眼看著又要睡著了,一個羽毛球卻帶著風聲飛過來,直接卡在他頭頂的枝葉上。


    幾個人拿著羽毛球拍子就跑過來,帶頭的正是樂明心。他打羽毛球打得滿頭滿腦都是汗,額發濕了,貼在額頭上,抬頭看了看那個羽毛球,笑著說道:“等我拿下來。”


    賀成安嫌他們吵,拍拍屁股站起來往旁邊挪,冷眼看著樂明心把羽毛球拍對著球往上拋,沒打中,羽毛球抖了抖,依舊卡著沒掉下來,旁邊的人不覺失落,反而像遇上了一個新的遊戲,笑著推樂明心,讓他再來一次。


    樂明心咧著嘴笑,撩起校服下擺擦了擦臉上的汗,露出柔韌的腰。


    賀成安被這群人吵得腦殼疼,又想到那天樂明心確確實實幫他請假了,於是走到樹下把樂明心推開,踩著榕樹遒勁糾結的氣根,身手矯健地攀上去,手伸長,輕巧地把羽毛球從掛著的枝葉間摘下來,對準樂明心傻愣愣抬頭看著他的臉,放手。


    羽毛球一下子打在樂明心的額頭上,然後彈開,落在地上,打得他一愣。


    旁邊的人撿起羽毛球說了聲謝就往迴跑,隻有樂明心站在原地,揉了揉額頭上被砸出來的紅點,看著找地方下腳往下爬的賀成安,說道:“哎,小心點,踩左邊,右邊!”


    賀成安原本三兩下就能下來了,偏偏樂明心在那兒窮緊張,又說左又說右,還把他想要跳下去落腳的地方占住了,他往下一跳,反而撞倒了樂明心。賀成安個子高,不到十八歲已經一米八出頭,筋肉緊實,把樂明心撞得往後踉蹌兩步,拉著賀成安摔倒在地。


    賀成安被他帶倒,直接摔在樂明心身上,額頭磕額頭,“砰”一聲響,疼得兩個人都是眼冒金星。賀成安撐著地想要起來,看見樂明心就躺在他身下,額頭紅了一片,眼睛疼出淚來,身上是汗水和青草混雜的味道。


    原來那棵樹被砍掉了。


    賀成安側著頭,靜靜看了一會兒熟睡的樂明心,才把他推醒,說道:“到了。”


    樂明心揉了揉眼醒過來,不好意思地說道:“居然睡著了。”


    賀成安說道:“晚安。”


    樂明心沒想到一晚上都冷冰冰難以接近的賀成安居然突然溫柔起來,愣了愣,解了安全帶,也抿著嘴笑著迴了一句晚安,下車去,朝賀成安揮揮手,路過依舊熱鬧得不行的麻辣燙攤子,上樓迴家。


    賀成安則坐在車裏發了會兒呆,想要去掏煙,迴過神來,又把煙塞迴去,從角落裏掏出一遝便條紙,在最麵上那張上寫上“戒煙”兩個字,貼在倒後鏡下沿,倒車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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