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宸一手拉著一個要進門,邊走邊把兩人的姓名介紹了一下,摸摸下巴,道:“說起來你們倆還是老鄉吧。”


    酒吧裏頭一樓還很平常,跟普通酒吧沒什麽兩樣,吧台舞台卡座一應俱全,人不多,放著頗有格調的爵士樂,挺舒服。康宸和站在吧台的經理打了個招唿,帶著兩人沿著樓梯上二樓。二樓布置得小巧典雅,隔音極好,比起酒吧更像個小茶館,多寶架隔出幾個空間,桌子有高有底,不一而足。


    康宸找了個矮桌子,癱軟在靠牆放的懶人沙發上,整個人陷進去,長舒一口氣,給樂明心介紹:“找樂子去一樓,想安安靜靜待著就上二樓,齊活兒。”


    樂明心找了個小蒲團,盤腿坐下,餘光看見賀成安就坐在他旁邊不遠處。賀成安進門就把腦袋上的帽子摘下來,露出一頭不短的頭發,下半腦袋剃得短,隻留上半腦袋的頭發,胡亂紮成辮子,自然卷,頗有些桀驁不馴的意思。


    康宸剛坐下,又彈起來,說道:“我去看看有什麽好酒。”


    一下子隻剩下樂明心和賀成安兩個人,樂明心說道:“那個,你可能不記得我了……”


    賀成安聞言轉頭過來,一雙眼睛盯著樂明心,眼珠子漆黑,不發一言。樂明心略有些尷尬:“就是,我也是a市一中的,咱們高二同班,你後來轉走了。”


    賀成安還是不說話。


    樂明心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摸摸腦袋笑了笑:“不記得就算了。”


    賀成安仿佛恍然大悟,眉毛揚起來,語氣卻還是不鹹不淡的:“記得了。”


    樂明心正不知道接什麽話好,還好康宸這時候迴來了,拎了一小壺酒,一小碟蠶豆並一套三個杯子。風格和這二樓很搭配,褐黃色的酒壺酒杯,古色古香。康宸給三個酒杯都滿上,紅色的酒液,很香的梅子酒味兒。康宸說道:“你們倆是老鄉啊,真是有緣了……”


    賀成安驀然接了話:“是有緣,我們是高中同學。”


    康宸驚了,連忙道:“不是吧。不行不行,得多喝點。”


    梅子酒味道酸甜,很好入口,樂明心不一會兒就喝了兩杯,覺得熱起來,把牛仔外套脫了,露出他深灰色的高領毛衣。毛衣貼身,襯得他身形好看,肩寬腰窄,他拉了拉袖子,露出一截手腕,帶了個黑色機械表,正好卡在凸起來的手腕骨下麵。


    賀成安在看他,其實在看見樂明心的第一眼,賀成安就想起來了。


    “還以為下雨了。”賀成安在植物園鬆軟的草坪上翻了個身,手指揩掉滴在額頭上的水珠,眼看著又要睡過去。


    “哎,”樂明心從來都是個好學生,沒見過逃課一整天還這麽自在的,趴在牆頭說道,“老師找你一整天呢。”


    賀成安沒搭理,他這一整天都煩得很。


    樂明心眼看著要到點上晚自修了,一下子從牆上跳下去,突然想起什麽,又三兩下爬上去,喊道:“我幫你請假?”


    賀成安被他吵得瞌睡蟲都跑了,坐起來,說道:“說我不舒服請假迴寢室了。”


    說完,也不等樂明心答應,站起來,拍拍身上的草屑,三兩下助跑,踩在牆上,手一撐,利落地翻出去,穩穩地落地,插著兜慢悠悠地走了。


    遠處晚自習的鈴聲響了,樂明心連忙從牆上下來,朝反方向跑迴教學樓去。


    樓下漸漸熱鬧起來了,康宸扯鬆了領帶,解下來扔到一邊,說道:“下去?”


    賀成安搖了搖頭,推開坐著的蒲團,躺在木地板上,把自己脫下來的帽子撈過來蓋在臉上,說道:“困,睡會兒。”


    康宸皺皺鼻子,說道:“睡神托世。”


    他不去叫賀成安了,把樂明心拉起來,說道:“走走走,下去認識幾個人啊,說不定今晚有人幫你暖床。”


    梅子酒喝著好喝,後勁不小,樂明心酒量不算好,猛地被拉起來,還有些站不穩,迷迷瞪瞪地被康宸拉下樓,走時迴頭看了一眼伸著長腿躺在地板上的賀成安,心道,也不怕著涼。


    一樓的舞台上來了駐唱歌手,音樂從抒情的爵士換成了節奏感強的,人多了起來,每個人臉上都帶著酒過三巡的醉意,眼角眉梢都有深意,冷空氣被阻絕在門外,室內都是混著酒意濕意和溫度的荷爾蒙。


    康宸摟著樂明心的脖子,湊過去和他說悄悄話:“玩兒去吧。”


    樂明心是第一次到了這樣的場所,頗有些不知所措,隻覺得酒意發上頭,耳根微熱,他扯了扯高領毛衣的領子,長出了一口氣。康宸丟開他,往吧台去了,點了杯酒。他年過三十,但看上去不顯年紀,身材保持的好,不過一會兒就有人坐到他身邊搭訕。


    駐唱歌手的嗓子低啞,換了首聲調纏綿的粵語歌唱,樂明心覺得好聽,找了個離舞台近的卡座,坐著聽。


    賀成安在樓上,帽子蓋著臉,眼睛卻是睜著的。二樓比一樓小,這個點了,隻有一兩個愛安靜的客人還坐著小酌,大多下一樓去了,賀成安坐起來,抓了把頭發,站起來,推開二樓隔音的門,趴在欄杆上往下看。


    樂明心坐在卡座裏,有個男的坐在他隔壁,一人點了一杯酒喝著,因為音樂聲大,講起話來兩人挨得極近。


    實在是沒意思。


    闊別近十年的高中同學,見麵寒暄,哪裏高就,年薪幾何,房子安在哪裏,座駕什麽牌子,想想都讓賀成安厭煩。但樂明心幾乎沒變,一雙眼睛微微下垂,看人的時候溫順無害,摸著腦袋不好意思地笑,賀成安不由自主地就說出一句“記得了”。


    往事翻湧著,像個浪頭,劈頭蓋臉地往賀成安身上打來,都不管他是願不願意,都讓他渾身上下被迴憶浸透了,濕淋淋的。


    接近淩晨了,酒吧門外停了輛車,下來個身材高大的男人,推門進去,準確地一眼看到在吧台邊談興正濃的康宸,走過去拍他肩膀。


    康宸一迴頭,酒醒了大半:“你怎麽來了。”


    搭訕康宸的人見了,以為來了個截胡的,連忙要插話,誰知那男人看也不看他,隻淡淡地對康宸說道:“小芹半夜做噩夢醒了找你,保姆說你出門了,她打你電話沒打通,打給我。”


    康宸一聽女兒的名字,立馬從高腳凳上下來,抬頭招唿了一下站在二樓往下看的賀成安,指了指正和人聊天樂明心,意思是交給你了。賀成安懶懶地揮了揮手,表示知道了。


    康宸走出酒吧,要去開自己的車,邵之河卻把他塞到自己的副駕駛上,說道:“酒駕,你想死嗎。”


    康宸拴上安全帶,給女兒打了個電話,說自己剛太吵沒聽到電話,馬上就迴。


    邵之河一聲不吭,發動了車,開進夜色裏。


    康宸掛了電話,說道:“你不是不管我了嗎。”


    邵之河淡淡道:“沒管你,我隻是怕你女兒迴頭連爸都沒有了。”


    康宸被戳了痛處,不說話了,隻靜靜看著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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