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我什麽?”


    熊反應不過來,直勾勾傻乎乎地望著他。


    “以前我們做過一個遊戲。你把眼睛閉上,我再跟你玩一次。”


    埋頭的同時肖嘉映低聲說道。


    “什麽遊戲?”


    “讓你把眼睛閉上。”


    熊閉上,但偷看。


    肖嘉映幹脆用被子把自己罩起來。


    “喂肖嘉映……”


    熊卡了殼。


    他是有點精神分裂但他不是傻子,這點白主任可以證明。


    “從現在開始你不要說話。”肖嘉映聲音不高,但聽得還算清楚,就是混雜著一些意味明的含蓄,“不要提問也不要有任何過激的舉動。”


    什麽叫過激的舉動?


    熊想發問,又因為剛剛被命令不準說話而忍住。


    他調整了一下身體姿勢,然後褲繩就被什麽東西扯住,繩結向外抽開。


    下意識往那裏伸手,他摸到肖嘉映的臉。


    肖嘉映是在用牙咬開。


    “你乖一點。”


    聽到的嗓音更加低啞。


    “不要說話也不要亂動,可以做到嗎?”


    談默猛地閉緊唇,眼神執著地盯著他。


    夜燈橘黃,酒氣微醺,酒店舒服的被子裹著他們倆。


    仿佛是怕自己退縮,肖嘉映一聲都不吭,隻是兩隻手扶著談默的腰。觸感在昏暗的房間裏被放大,聽覺變得敏銳,空氣變得綿軟而稀薄,人處在缺氧狀態。


    這樣的空間裏,每一點動靜都會鑽進耳中,不管是低喘還是別的什麽。


    談默嘴唇張開,脖子上爬滿青筋。中途他手伸下去抓肖嘉映的頭發,掌心熱得滾燙。但是真正抓著頭發以後又沒用力,隻是象征性地拽了一下就又鬆開。


    這種反應不像熊,倒像是談默本人。不過是誰都好,反正事情是一樣的,並不會因為他是人而變得不那麽犯規……


    透過被子空隙肖嘉映看向他,看到他這副失控又克製的模樣,腦袋跟著昏沉起來。


    真是的。


    今晚過後自己還怎麽當這個哥哥,根本就是引誘犯罪的惡人。


    “哥,”沙啞的聲音打斷他的胡思亂想,“哥……”


    “聽到了,”肖嘉映沒有懲罰他開口說話,反而垂眸低聲安撫,“你手別抓我這麽緊。”


    ……


    第二天肖嘉映先醒。


    他躺床上,少頃拿手捂眼,感覺沒臉見談默。


    這要怎麽坦然。


    活了三十年頭一遭的事,還是給一個小自己九歲的男生。


    趁談默還沒醒他匆匆爬起來,進衛生間徹底洗了個澡,然後輕手輕腳地穿衣刷牙,趕在八點前逃離了“犯罪現場”。


    一整個早上肖副的不對勁都過於明顯。


    吃早飯走錯路,下樓見客戶叫錯名字,在辦公室錯拿同事的咖啡,喝掉大半才發現不是自己的。


    “老實交待吧肖副。”餘妙挑眉打量肖嘉映,“衣冠不整,魂不守舍,大有奸情。”


    另一名同事也來湊熱鬧:“咦,肖副被蚊子咬啦?還是隻巨型的嘛,怎麽也沒讓前台送個電蚊香上去。”


    “……”


    肖嘉映無言以對。


    抽空看手機,談默沒找自己。


    還沒醒?


    等到十點半,手機總算如願以償地震了震,特別吝嗇的一小聲。


    他馬上停下敲電腦的手拿起來看。


    【肖嘉映你去哪裏了】


    “我有事要忙”


    這幾個字打了又刪,不想顯得太慫太像逃兵。


    【我在上班,你醒了?】


    這種顯而易見的問題熊根本不屑迴答。他熊聲熊氣地問:【出門不叫我,什麽意思。】


    明知故問。


    還能什麽意思,躲你的意思。


    肖嘉映岔開話題:【三樓有自助早餐,自己去吃。】


    【不吃。】


    【那就餓著。】


    一陣意料之外的安靜。


    肖嘉映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直到上麵又跳出簡短的一句:【肖嘉映我褲子呢。】


    嘩啦——


    他電腦遭了殃,小半杯咖啡全潑在上麵。同事忙忙地找紙給他擦,他自己也去衛生間處理了一下襯衫,反應過來的時候談默已經又發來好幾條信息。


    【快說,我的褲子在哪裏。】


    【昨晚玩遊戲你脫的。】


    【說啊。】


    這頭熊都不知道廉恥的嗎,肖嘉映心想,大清早起來一句客套話沒有。


    【不知道,自己找。】他沒好氣地迴。


    【找過了才問你!】


    【那就裸奔。】


    另一邊,酒店房間,談默收起手機。


    對於昨晚的遊戲他大概懂得怎麽迴事,但沒有深究的想法。也不能怪他,他的世界是混亂的,不僅時間線混亂,記憶力缺失,理解能力也時好時壞。


    他想去見肖嘉映,但又不知道應該去哪裏。


    【我去找你。】


    發過去肖嘉映很久沒迴。


    走出酒店,談默想隨便找個人問問,結果消失了一整天的兔子就在門口藏著等他。


    “談熊!”


    “兔子?”


    “你怎麽這麽晚才出現,我都快等睡著了。”


    清晨溫和的陽光下,兔子耳朵髒兮兮的,像從哪個垃圾堆裏剛爬出來。


    談默過去蹲下端詳她:“你昨天去哪裏了?肖嘉映很擔心你。”


    明明就是他自己擔心但他不說。


    “先別管那麽多,”兔子柔軟的爪子搭上他手背,殷切的目光巴望著他,“熊我問你,我們是不是最好的朋友?”


    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麽這麽問,但談默點頭。


    “那你幫我一個忙。”


    “什麽忙?”


    兔子從隨身的挎包裏翻了半天,翻出一枚紐扣。


    “這個。是我姐姐衣服上的,被我給找到了。你能想辦法幫我建立連接嗎?我嚐試過好多次,但是力量不夠,自己根本做不到。”


    “你的意思是讓我幫你見她。”


    兔子用力點點頭:“沒錯!”


    “我不認識她,辦不到。”


    “可你認識我啊,”兔子的爪子搖了搖,“幫幫忙好嗎熊,我跟我姐姐的事你全都知道,什麽我都告訴你了,現在又有了她的扣子,我知道你一定能行的。”


    掌心躺著白色的貝母紐扣,看起來並沒有太多特別,但又因為兔子的重視,所以顯得份量十足。


    談默想了想,還是沒直接答應。


    他不想讓最好的朋友空歡喜一場。


    “最近我的力量也變弱了,想變成熊都做不到。”


    兔子笑他傻。


    “因為你本來就不是熊啊。”


    “這話什麽意思?”


    談默蹙著眉,但兔子卻隻是撇撇嘴。


    “瞧,今天的你就完全不像一隻熊。你會蹲下來看我,每說一句話都會思考,說話的口氣也跟以前不一樣。在我心裏你已經不是一隻熊了,不過我還是拿你當朋友。”


    頓了頓,兔子強調:“無論如何我們都是最好的朋友。”


    談默內心有點感動,但他沒給她正麵迴應。


    他繃著麵子:“你不說這種話我也會幫你。”


    “切。”兔子陰陽怪氣地刺他,“我還怕你辦不成呢,要是辦不成你就是廢物點心,嘻嘻。”


    話音剛落耳朵就被用力扯向兩邊,她大聲:“喂!”


    談默鬆開,不溫不火地抬起嘴角。


    陌生的城市也沒什麽好去處,他們倆就走到一處僻靜的地方,挨著某座不認識的寫字樓。談默蹲在牆角,兔子站在他麵前期待又緊張地看著他,“快點兒快點兒。”


    “再催揍你。”


    “……”


    兔子拽下兩邊耳朵捂在眼睛上,談默左手握著紐扣,右手抱起她,整個人舒展地坐到地上。


    “自己數,一二三。”


    “一”


    兔子咽了咽。


    “二”


    周圍的聲音被抽走,仿佛真空環境。


    “三……”


    其實當然可以辦到,隻不過不確定結果如何。


    再說真的已經很久沒嚐試過了。


    他以為是自己能力在削弱,其實隻是治療起了效果,連熊出現的時間都越來越短。


    微風停止吹拂,陽光在他們眼前收縮,整個世界漩渦狀集中,靜止,然後又倏然散開。


    兔子跟談默被雲托起來,視野被什麽東西遮住看不清,等待了十幾秒,漫長的十幾秒之後才翩然落地。


    “哇,好溫柔的連接方式!談熊你不像以前那麽粗魯了!”


    “……”頭被拍了一下,“先看看是不是這裏。”


    兔子捂著吃痛的腦袋,環顧四周,眼前赫然是自己住過許久的那個河邊。


    “不對呀,你把我帶迴家幹什麽,我要你帶我去找我姐姐!”


    “喔,我隻能做到把你帶來這裏。”談默輕描淡寫地看向她,劍眉微微上揚,“紐扣是這麽說的。”


    “你放屁!”


    “不信算了。”


    “你帶我來這兒有什麽用啊?這兒我都住了那麽久了,根本就沒有我姐姐……”


    兔子揉著眼睛嗚嗚地假哭,談默不耐煩地盯著她,少頃把她提起來,“再哭真的揍你。”


    “幫幫我啦熊,我真的很需要你的幫忙。”


    兔子小聲哭鬧著,談默眼一抬,卻注意到遠處有道窈窕的身影。


    他把兔子拎起,轉了個方向。


    “那是嗎。”


    揉了揉眼,兔子望向那邊,然後臉上的表情慢慢呆掉,好像被誰定在那裏一樣,足足半分鍾後才反應過來,“姐姐……”


    或許是談默的想象力太有限,或許是因為他實在不了解對方。


    那隻有一道背影。


    兔子用力搓了搓眼睛,確定那就是自己要找的人。它從談默手中猛地跳下地,拔腿沿岸邊狂奔,“姐姐!”


    談默跟上去:“兔子!”


    不管不顧地往那邊跑,任憑他怎麽喊兔子都不停。但對岸的人仿佛聽不見他們的聲音,不僅沒有反應,甚至沒有迴頭看一眼。


    正常情況下不是這樣的。


    這個世界為誰出現,那個人就不可能不和他們產生交集,就像肖嘉映在那幾年一定會遇到談默一樣。想象當中出現的每個人都不是沒用的,他們各司其職,撐起想象出的這片海市蜃樓。


    隻有兔子要找的這個人不是。


    她穿著修身的牛仔褲,針織上衣,長發束成一道馬尾。她懷裏抱著一隻雜毛兔,活的。


    應該是活的,剛開始談默也不確定。直到她走到橋洞附近停下,屈身把它放在了角落。


    等談默追上兔子,兔子已經淚流滿麵。


    她聲嘶力竭地叫著,毫無可愛的形象,也沒有溫順可言。


    但是任憑她怎麽跑,怎麽喊,近在咫尺的人都沒有再變近一點,也沒有發現她的存在。


    牆是不可打破的,它固化了她們之間的距離。


    以前牆也出現過一次。


    那次,年幼的女孩被老師無理訓斥,肖嘉映想製止,腳卻怎麽都邁不出去,身體跟辦公室之間仿佛隔著一堵無形的牆。


    那次之後牆就再也沒有出現過,談默跟肖嘉映總是能夠順利地遇見,說話,甚至是住在一起。


    原因究竟是什麽?


    兔子迴頭看談默,眼裏紅彤彤又空空的沒有神。


    談默剛想開口,岸邊的那個她蹲下來,把雜毛兔的兩隻前爪搭到自己膝蓋上。


    “姐姐走了。”她說,“人活著太辛苦了,我想提前離開。但你不用陪我一起走,你已經陪我夠久了,去過自己的生活吧。”


    她把它放生了,出於為它好的念頭。


    卻不知道它一直一直找她。


    找了這麽久。


    “姐姐……”在談默身邊的兔子看著這一切,好像已經明白了什麽,卻絕望地不肯相信。


    它低頭看自己的爪子。


    毛是那麽白,針腳是那麽細。


    它找她找到自己死了,變成了靈魂,變成了自己想象中的兔子。


    是這樣嗎?


    抬頭望去,孤零零的身影已經走進水中。


    “姐姐!”


    兔子瘋了一樣地撞著無形的牆,可除了失去全身力氣之外什麽也沒辦到。


    “我恨死你了!”兔子大聲地哭著,“我恨死你了,你憑什麽這樣啊……”


    為什麽你要自以為是啊,為什麽覺得放走我就是對我好。


    “我再也不理你了!”


    兔子倔強地拿手揩淚,但全身都在顫抖,簌簌地顫抖。


    談默想要過去抱起它,剛邁出一步,神經卻針紮一樣的刺痛。腦海中有個聲音說:“你憑什麽自以為是在對他好?他恨死你了,談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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