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門才開了一條縫,沈煒寧就能聽到房間裏頭傳來爭吵聲。他加快步伐,剛推開門,一個玻璃瓶直接擦著他的鬢角甩過去。


    “啪!”玻璃瓶在地上砸了個水花四濺。


    隻見房間中一眾穿白大褂的醫生護士,中間是頭發亂糟糟的諾布。


    沈煒寧大步上前,一把將諾布拉到身邊。他壓迫力十足,一站進來幾乎就沒人說話。


    “怎麽迴事?“他皺著眉問,”你們不讓病人好好躺床上,陪他玩什麽鬧劇?”


    “沈先生,是這位病人不配合……”一個年輕醫生站出來,“剛醒過來就鬧著要下床,我們剛拿了鎮靜劑過來——”


    “我不需要!”諾布突然出聲,他轉向沈煒寧,說,“你在這裏能說上話是不是?你說話他們都聽,我知道,對……你,你讓我出去,我已經好了,真的,我的身體我最了解。剛才,剛才暈倒隻是因為沒吃飯,犯了低血糖……”他越來越激動,已經是在胡言亂語,“你們讓我出去,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我一會就迴來,我很健康,你們怕我逃醫藥費嗎?不用,我絕對不賒賬,我絕對會迴來的,求求你們,讓我出去……快來不及了,來不及……”


    諾布突然滴下一滴淚來,他急忙低下頭,徒勞而蒼白地重複道:“讓我出去,沈煒寧,讓我出去……”


    沈煒寧幾乎在諾布掉淚的瞬間就擋在他的身前,阻隔了所有人的視線。他冷聲道:“所有人都離開。”


    當房間裏隻剩下他們兩個人,諾布腿下一軟,沈煒寧眼疾手快將他抱住。


    沈煒寧要去看他的臉,諾布轉過頭不讓他碰。沈煒寧隻好將人放床上,自己蹲下去,從下而上看著諾布。


    他流淚的小狼。


    “告訴我,為什麽要走。”沈煒寧擦去他的淚,說,“諾布,你可以相信我。”


    諾布看著地板,淚珠連成串啪嗒啪嗒地掉下來,像一場急促而燥熱的雨。


    “那能告訴我為什麽哭嗎?”


    諾布這下直接抓起被子捂在眼睛上。


    “好吧……不願意告訴我是吧?”沈煒寧問,“那你還想出去嗎?”


    諾布立刻把被子拿下來。一張濕漉漉的臉,兩隻倔強的眼睛。他似乎對於在人前流淚這件事特別抗拒,就算迫於沈煒寧的要求,也絕不用淚眼瞧他。


    沈煒寧感覺心髒緊了下,他起身,關掉了唯一一盞燈。


    黑暗裏他看見晶瑩的閃光,像是狼的瞳孔,像是高溫下的金剛石。沈煒寧知道,這些都不是。那些閃光是小狼的難過與懦弱。


    “好了,現在能說原因嗎?"


    ———


    “你還記得把我帶迴去的那個晚上嗎?我當時……殺了一個人。”


    “我也不是白要他的命,我也沒打算活。但是陰差陽錯被你救迴去了,我就想,好死不如賴活著,混一天是一天。可是今天,我在地下室看到了,看到了他……他還活著,他被人救了下來。”


    諾布的手緊緊握成一團,他必須要使勁咬緊後槽牙才能遏製住顫抖。那個冰凍徹骨的冬天,那一次充滿敵意的初見,還有艾克曼饢,搪瓷罐,掃帚,一閃而過的手腕傷痕……所有東西在他的腦子裏沒命地迴放,有人拿著電鑽鑽他的太陽穴,那裏破開一個不大不小的窟窿眼,於是他們一隻手搗進他的腦子,輕而易舉讓他頭痛欲裂。


    “所以明白嗎?”他大聲地說,“我必須要去斷了他的命,他該死!他在十多年前就該死,我讓他白活了十多年,我還不夠仁慈嗎?不,我不是仁慈,我是軟弱!”


    諾布猛地推開沈煒寧,腳剛沾地卻突然一軟,直直跪了下去。他的膝蓋骨在地板上砸出沉悶的響聲,像有一顆子彈在膝蓋裏爆裂。沈煒寧抱住他,“諾布,你去哪裏?你現在路都走不了,你能去幹什麽?”


    “滾開!”他吼道,“你們是一夥的!你們千方百計阻止我,你們要讓那個人渣活下去,你們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諾布,我保證我和你站在一邊,諾布,聽我說,你——”沈煒寧幾乎快壓製不住諾布,他想將諾布的手反扭過來,結果諾布幾乎是豁出命,竟然想和他硬掰,就是手臂骨折也要從他手下逃出去。


    沈煒寧隻好放開,結果剛一鬆勁,臉上就被照著狠狠來了一拳。他顧不上滿嘴血腥,直接拖住諾布的腿,將他一拉,諾布失去平衡倒在他身上。沈煒寧被壓得悶哼一聲,在諾布再次發力之前用手腳緊緊鎖住他,兩人抱成一團,好不狼狽。


    “我保證那個人不會有好下場,我有一百種方法讓他死,我絕對能讓你痛痛快快地複仇,知道嗎?在這種事情上你總該相信我吧?”沈煒寧語速極快,可諾布根本聽不進去,他死命掰著他的手,他們在地上糾纏在一塊,撞得櫃子搖搖晃晃,許多東西接二連三砸下來。


    沈煒寧翻了個身,把諾布壓在身下。“你現在需要考慮你自己,康誠的致幻劑有什麽副作用他自己都不知道,你現在的情況很不對勁——”


    諾布隻覺沈煒寧的每個字都在把電鑽往自己太陽穴裏敲,他用牙齒一口咬下去,沈煒寧立刻消聲了。


    “你們都是、你們都是混蛋。”諾布的淚腺像個過度使用的磁帶,拚命地往外吐膠帶。他顫抖著說,“你們根本不懂!你們什麽都不知道!”


    “我會懂的。”沈煒寧似乎對於手臂上的劇痛毫無自覺,他低聲說,“我會去了解你的,諾布。但是現在,你需要睡一覺。”


    諾布的頸部突然一痛,他的世界在這一刻遁入虛空。在徹底失去意識前,他隻看見沈煒寧憂心忡忡的雙眼。


    沈煒寧將諾布抱上床,手臂上的血隨著他的走動一滴滴砸在地上,幾步路的距離被他弄成了案發現場。即使昏了過去,諾布的眉頭也緊緊皺眉著,唇色蒼白,似乎仍然心有不甘,似乎下一秒,他就要起來和沈煒寧拚命。


    剛才流了那麽多淚,但是諾布的眼眶一點都不紅,鼻尖也沒有像一般人哭過後會變成的那種粉紅色,他說話甚至都沒有哭腔。諾布不會嚎啕大哭,不會抽抽噎噎。隻有你偶爾看向他,隻有你認認真真注視他,才會發現他在發泄情緒。


    他好像失去了哭泣的能力,他隻會安靜地流淚。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過度氧化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氧化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氧化爐並收藏過度氧化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