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宮。


    薑揚手裏拿著兩份快馬加鞭送來的戰報,一份來自攻打中州的陸翼,說是已經紮營等待戰機;一份來自跟著狄其野的祝北河,報的是溪瓦城大捷。


    薑揚開心得險些把他那柄騷氣羽扇都給扔了。


    “大楚之福,主公之福。”


    從一開始,薑揚就認為狄其野這小子定是個人物,對陸翼也頗為看好。今日戰報之差,不是陸翼不好,是狄其野太好。


    薑揚從不嫉賢妒能,一心為大楚打算,此刻開心是真開心,向來儒雅的他滿麵喜氣。


    直到他瞧見夾在戰報中那張八字留言紙。


    薑揚看向一點都不慚愧的顧烈,無奈道:“主公,您神機妙算,這要不是祝北河,換了誰都得先跟狄小哥打一架。”


    “北河脾氣好。”顧烈把欺負老實人貫徹得很徹底。


    薑揚本是想鋪墊一番,給狄其野討個無過錯,現在一看,主公壓根就沒責怪狄其野的意思,又反向操心起來:“雖說是狄小哥統領攻青,可這事往大了說是擾亂軍紀,您可不能縱著他,多少得”


    敲打敲打四個字,薑揚沒說出口,但那個意思已經表達明白了。


    “讓他打個開心,迴來,秋後算賬。”


    打個開心,薑揚琢磨著主公這話的真正意思是“隨便他作”。雖然預感狄小哥此人不敲打必會再生新奇事,但既然主公都隨便他作了,薑揚也隻能嗬嗬幹笑兩聲。


    顧烈手指往桌上的那疊密報輕輕一敲:“看這個。”


    自風族攻打雍州以來,已經攻下兩城。


    雍州被風族按在地上痛打,燕朝內部還在互相扯皮。


    四大名閥是同黨,也是利益關係。雍州是四大名閥中柳嚴兩家的勢力。王謝兩家不願意為柳嚴兩家消耗自己的兵力,甚至非常樂意扯一扯他們後腿。


    而且再過不久,王謝兩家的中州,就要開始挨陸翼的揍了。


    至於帝黨。雍州雷州相鄰,燕朝都城如今就在雷州,所謂唇亡齒寒,帝黨本該派兵馳援雍州。


    但雷州的守衛者不是泛泛之輩,是老將玄明。玄明當年是與楚王顧麟笙並肩的大將軍,用兵奇詭,顧麟笙都曾自歎不如。


    倚靠玄明戰力,帝黨核心韋碧臣自認穩坐釣魚台,明擺著不想管雍州死活。甚至還想從中消耗四大名閥更多勢力。


    韋碧臣之前激怒顧烈,就是想拉顧烈入亂局。


    燕朝退守北方,與楚顧勢力隔著無主三州,就算他把顧烈氣瘋了,顧烈也得先把無主三州打下來,再來攻燕。


    打無主三州,就等於打四大名閥。


    而就算顧烈識破韋碧臣的激將法,為奪天下,還是得打無主三州。


    四大名閥越亂越弱,他韋碧臣就越安全,這是夾縫求生之道。


    但韋碧臣絕不會想到,楚軍今日之戰力,已是今非昔比。


    前世顧烈自己都沒有想到,他給了狄其野一個將軍之位,狄其野在兩年內為他打下了半壁江山。


    這是後話不談,天下之勢,牽一發而動全身,風族燕朝打起來,不會對楚顧毫無影響。


    雍州是柳家嚴家勢力,巧的是,青州大部分也是柳家嚴家的勢力。


    中州顧又是柳家的姻親。


    薑揚和顧烈分析著中州顧的異動,就在薑揚以為顧烈要對中州顧動手時,顧烈卻道:“再等等。”


    等什麽?


    顧烈不說,薑揚滿腹疑慮,但也知道主公近日案牘勞神,於是沒話找話誇道:“那日主公和狄小哥去逛集市,我還以為您真是陪他遛馬,原來是主公有心提點狄小哥溪瓦城特產絲綢,我就說主公您不會縱著狄小哥胡鬧。”


    顧烈好懸沒忍住尷尬。尤其是被薑揚這麽一說,顧烈立刻反省,確實是有些過了。哪有出兵之前主公陪將軍去集市遛馬的?就算是試探狄其野出身,也顯得胡鬧。


    這事絕不能認,於是顧烈含糊其辭地嗯了一聲。


    “報,主公,狄將軍帶信。”


    “傳。”


    一個士兵捧著木盒進來,木盒上還有封信。


    薑揚暗忖,難道是戰術機密?


    顧烈拆了信,裏麵是一張白紙,寫著:記得喂桑葉,一日五至七片。


    還不等近衛阻止,顧烈沒讓人查驗,直接把木盒一掀。


    一條圓滾滾的白蠶,趴在幾片新鮮桑葉上,抬起“頭”來,正和顧烈大眼瞪小眼。


    薑揚又是好笑又是擔憂:“這,狄小哥真是童心未泯。要麽,我帶走養著?”


    顧烈臉上沒什麽表情。


    片刻後,還是道:“留著吧。”


    *


    那日狄其野把如何發覺溪瓦城隻事蠶桑,如何從綢商發覺柳家暗線,又是如何找桑農請教春蠶養殖時節的戰前機宜一說,五位大少心裏是服氣了一半。


    逛個紀南城的集市,都能從絲綢注意到溪瓦城與紀南城的生意往來,從而發覺柳家在紀南城內有暗線。


    這說明狄其野明察秋毫。


    從紀南城內暗線,推測出柳家消息靈通,應當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從絲綢桑蠶到找桑農詢問春蠶,推測出戰機,定下奇襲之計。


    這說明狄其野智計雙絕。


    那為什麽隻是服氣了一半?


    畢竟。


    你有主公陪著在出兵前還去紀南城集市遛馬嗎?


    你能在發覺綢商蹊蹺時動用主公密探查他和柳家的聯係嗎?


    你能讓主公,大楚主公,陪你去找桑農問話,而且讓主公幫桑農采了半晌桑葉嗎?


    沒有吧?


    所以,另一半得歸功於主公英明。


    五位大少麵上是這麽想,心底有沒有想起軍中流傳的“主公初見狄將軍就一直盯著他看”“聽說主公還分了半個桃子給他”這種逸聞,那就是另一迴事了。


    狄其野一點都不在意流言,反手就把五位大少收得心服口服。


    用什麽收?模擬戰。


    雖然這個時代無法做到技術上的模擬,但是以敵軍身份思考攻打戰術,已經是聞所未聞了。


    初來乍到就在楚王帥帳中大論破楚之計,真不是狄其野莽撞到那個地步,而是習慣性玩模擬戰,複盤每一場仗,他都會正反交攻。


    配合堪輿隊製作的青州輿圖,狄其野先是帶著五位大少複盤奇襲溪瓦城一戰,讓他們思索假若他們為溪瓦城守兵,應當如何應對。


    有了牛刀小試,再以顧烈當年的經典水戰,鼓勵他們同樣進行對換模擬。


    這五位大少也是軍功卓著,對於戰術戰機各有千秋,但不論他們如何靈光一閃和群策群力,隻要是和狄其野對陣,就算放下臉麵不要,打到一半硬是說安排了埋伏,最終都得在狄其野麵前敗下陣來。


    等到他們習慣了模擬對戰,狄其野就放手讓他們實驗攻青的下一步——如何攻打鐵桶般堅固的威遠城。


    這一次模擬,五位大少足足吵了兩日,恨不得睡在狄其野的將軍帳裏,最後,交出了一份勉強讓狄其野點頭滿意地答卷:以箭陣壓製守城攻勢,直接攻城。


    即使有箭陣壓攻,想要強行攻下威遠城,傷亡必然慘重。五位大少早已不是新兵蛋子,但還是各個沉了心,誓要拿下威遠城,絕不辜負即將犧牲的兄弟們。


    然而等到上馬出兵時,五位大少傻了眼。


    “不是強攻威遠城?”


    “為何要繞道勢山?”


    狄其野一臉的運籌帷幄:“誰說要打威遠城?咱們繞道,去打曾且。”


    *


    “報,祝將軍,狄將軍帶精兵走了。”


    “……”


    “這是口信。”


    白紙上寫:先走一步,請祝將軍帶兵在威遠城外等候,切莫打草驚蛇。


    至少不是八個字,還用了請字。


    祝北河默默把白紙往信封裏一塞,交給親兵:“送給主公。加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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