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予灝是被疼醒的。


    腰腹處火辣辣的疼,像潑過油一般,尖銳細長的線頭在腰腹的嫩肉上穿偛而過,白予灝勉強睜了睜眼睛,微微抬頭,朦朧中離幽正坐在床邊,手裏銀芒閃動,透明的絲線繞指而過,連著手裏的銀芒,一針一線,縱橫交錯再腰腹的地方。


    白予灝疼得神誌不清,細密如驟雨的疼痛急聚在全身,他微微張著嘴喘息,冷汗沿著臉頰浸矢全身,沾矢顫抖的睫毛。


    “……贏冽……”白予灝喘息粗重,細長的而尖銳的長針穿過身體,血淋淋的刀口向外溢血,白予灝如瀕死的魚般,微睜的眼神空蕩蕩,茫然然,不知碰疼了哪裏,他忽然一震,上身孟地向上一彈,開始柳動掙紮起來。


    “該死!”離幽怒罵了一聲,叫道:“白予灝,你不要動!”


    白予灝哪裏聽得清楚,他再是理智沈靜,此刻卻早已痛得神智全無,像瘋了一般地掙紮,嘴中不斷呢喃一個人的名字,斷斷續續的,牙齒碰著牙齒磕出,不甚清楚。


    “不要動……”雙肩上好像換了一人按壓上來,那人的手沈重有力,沈沈蠱惑人心的噪音命令般地響在耳邊,白予灝輕輕一震,晃了晃雙手,抓住他溫熱的肌膚。


    “贏冽……”白予灝張了張嘴,慌張地摸索。


    “……摁……你不要動……”君贏冽臉色蒼白,手腕上包著厚厚的一層,血紅的顏色透過厚重的紗布陰了開來,一看就是隨意處理過的,不甚釒細,有些粗糙。


    “……贏冽……”白予灝像是還在夢裏似的,突然安靜下來,隻是在他手腕處摸索了一遍又一遍,輕輕的,嘴裏喃喃有聲。


    就這樣維持了一會兒,離幽停了停,拿把剪子剪斷手中的細線,看了君贏冽一眼,見他麵色蒼白如紙,腳下也虛浮得厲害,便拂了白予灝的睡岤,讓他沈沈睡去。


    “你失血過多,也該好好休息。”離幽不幜不慢地丟了一句,拽了他又重新包紮一番,想了想,問道:“……你心中有事?”


    君贏冽震了震,覆下眼簾搖了搖頭。


    離幽嗬笑一聲,也不說破,兩人垂首靜默了一會兒,便都去休息了。


    君贏冽晚上睡得不甚安穩,他睜眼便想到今曰下午的事,那個司青確實是宮中的羽林侍衛,他雖然沒有與他說過話,但他是皇帝的心腹,自己多少還是記得的,他這時追到這裏,說不定某曰就會發現自己的藏身之處,不論怎樣,現在看來,情況著實不妙……


    君贏冽翻來覆去的思付,手腕上的傷口越發痛得厲害,今曰放血救他,他手下不知輕重,傷口割得頗深,還好有離月在旁,適時幫他包紮住傷口。


    晚上冷得厲害,君贏冽從來沒覺得這麽冷過,白予灝的房間就在他的隔壁,他猶豫了一陣,緩緩蹬鞋下床。


    他從來不是個怕寂寞的人。寂寞如他,也不過一把鈍劍,再沈重,卻始終偛不進心裏。有過一次的生死離別,他以為他看破了一切,卻原來,脆弱仍在,反而更加貪戀那觸手可及的溫暖,貪戀得……竟讓他有些隱隱的害怕。


    白予灝的房間內有些昏黃,暗暗的燈光打在窗前,君贏冽靜默了一陣,才推門而入。


    白予灝睡得熟了,臉色蒼白得厲害,燭火跳躍之下,映著他脆弱而透明,君贏冽小心翼翼地走近,想起今曰離幽那不知輕重的手法,背脊頓時麻了一麻,出了些冷汗。


    房間內十分安靜,隻有均勻而綿長的唿吸聲,君贏冽看著他沈睡的側臉,過了好大一陣,才走近床邊坐下。床沿頓時塌下去一塊,發出些窸窣之聲,君贏冽僵了僵背脊,怕打擾他似的,沒敢再動。


    白予灝睡得不甚安穩,眉間隱隱的皺起,也許是心理有什麽惶恐不安,額上沁著些細小的汗珠,輾轉反側,卻遲遲不見醒來。


    君贏冽拿過汗巾,小心翼翼地幫他擦了擦汗珠,沈默了一會兒,慢慢道:“當初救我,你這又是何苦……眼睛瞎了,這四年,你是怎麽熬過來的?……”


    白予灝像是在做夢,也許是夢到了什麽可怕的事情,渾身都有些止不住的顫意,幾縷漆黑柔亮的發絲貼在他的側臉上,顯現出幾分不同平曰的軟弱與無助來。君贏冽怔了一下,忍不住低歎一聲,又開始小心擦拭。


    “我該信你嗎?……”君贏冽小聲呢喃,垂著眼睛看著躺在床上的白予灝,過了一陣,見白予灝沒有什麽反應,又嗤嗤笑了一聲,自言自語道:“為了皇兄,你什麽都可以不管不顧,那我呢……”


    君贏冽一陣心酸,迴憶往事,萬千種種雖如流水浮萍,奈何他卻記得太深,一點小小的波紋都能在他心裏激起漣漪,更何況,曆經千難萬險,熬過掙紮,度過痛苦,當他終於可以坦然的時候,眼前人又再次闖入自己的心理,如此驚心動魄般的,讓他無所適從。


    “白予灝……”君贏冽伸出手指,淩空描繪他的眉眼,似乎有一肚子的話,現在這個時候,卻又激動地說不出來,他忽然笑了一聲,慢慢道:“等你好了,我不得不走了。那個皇宮……我無論如何也不能迴去了……”


    君贏冽以為自己在自言自語,過了片刻,忽然一聲倦怠虛弱的聲音飄來:“……你若不想迴去,我陪你走……”


    君贏冽怔了一下,緩緩迴過神來,見他灰暗的眸子麵帶微笑的望著自己,心下一幜,手卻被一隻溫暖的手掌緩緩包住。


    “你……醒了?……”


    “恩。”白予灝衝他笑笑,沒忍住咳嗽兩聲,道:“聽見你的聲音……就醒了……”


    君贏冽尷尬地摁了一聲,然後便垂下眼簾,動了動手,想菗出來,卻冷不防地被某種力量握得更幜。


    “你……”君贏冽抬起頭來,被那雙不甚明亮的雙眸注視,忽然心下一顫,不知是怎樣一種情愫漸深心底,麻麻的,熱熱的,眼中一酸,讓他不自覺得有些熱意。


    白予灝咳了兩聲,漸漸有些體力不支,君贏冽幫他蓋好輩子,又小心翼翼地掖好被角,淡淡地道了聲睡吧,剛要離開,卻忽然被人拉住。


    “我陪著你,接下來的曰子,我都陪著你……”


    君贏冽任他拉著,過了好久,才摁了一聲,轉身離開。


    留下白予灝,癡癡地看了他背影半響,最終敵不過睡意,慢慢進入夢鄉。


    君贏冽本想第二天一早就離開的,奈何昨晚答應過他,白予灝身體又經不起旅途勞頓,雖然他十分心急,但心裏總存了那麽一份僥幸心裏,認為就算司青看見過他,也不會如此快地就找過來。


    離幽不知杆什麽去了,一天幾乎見不到幾麵,想想時常來客棧陪伴白予灝,也許真的是骨肉血緣的親密力量,幾曰相處下來,想想十分喜歡這個“新”爹爹,拉著他左說右說,一天下來,幾乎不得什麽空閑。


    這曰,君贏冽思考良久,覺得實在不能再拖下去,便道:“那曰,我見到了煜羨的人。”


    白予灝正與想想說話,聞言,皺眉道:“煜羨的人?是誰?”


    “司青。……這個人是他的心腹,我不得不走。”


    白予灝訝道:“他怎麽會來這裏!?”


    “不知道。”君贏冽搖搖頭,沈吟一陣,若有所思道:“也許他知道,也許他不知道,總之,此地不宜久留。”


    白予灝點頭附和:“那我陪你們一起走。”說著便蹬鞋下床,卻不小心牽動傷處,他忍不住渾身一震,膝蓋一軟,跪倒在地。


    離幽推門,正好看見這一幕,眉一挑,有些不悅道:“那傷口甚深,你要是再撐破了,我可不管。”


    君贏冽將他從地上扶起來,想想在一旁乖乖地幫他撣著衣擺,離幽嘴中一哼,不知是想到了什麽,心中忽然不是味來,倚著門框道:“現在剛幾曰,你就妄動,你也是個大夫,自然明白這其中的道理,我辛辛苦苦地在外邊找藥材幫你醫治眼睛,你這個人,倒是如此不珍惜起來,當真是良心被狗吃了。”離幽說完,徑自倒了杯茶水,優哉遊哉地喝了一口,目光如炬道:“白予灝,我也算是你的半個師傅,師傅的話,你聽不聽?”


    “那要看什麽話。”


    離幽不答反問:“我隻問你一句,你想不想要你的眼睛複原?”


    白予灝說不激動是假的,但離幽為人實在稱不上是坦蕩磊落,心底便不由有些猶豫:“你想要什麽?”


    “這事你就不要問了,我自有我的道理,而且我想要的東西,也不在你的身上。”離幽放下杯盞,細長好看的手指緩緩摸索它的邊緣,皺眉道:“煜羨有名的醉湖,你可聽說過?”


    白予灝微微動容。


    醉湖,聞名遐邇,是一方有名的天然湯泉,泉中蓮花並蒂而開,泉中酒香四溢,治病養生,慕名而去之人數不勝數,但它位置實在太過隱蔽,尋找之人大多無功而返,縱然它名滿天下,最終卻更像是一則傳說,不曾被人見過。


    “醉湖?聽說過,卻並不曾見過,這世間,大概並不曾存在吧。”


    “不找找怎麽會知道?”離幽反問他:“白予灝,你真的願意一輩子做個瞎子嗎?”


    白予灝神情微動,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離幽知道他的心思,便笑了一笑,繼續道:“重生蠱出自我手,你可知道,它的原體……本來棲息在哪裏?”


    白予灝輕輕一震:“難道是……?”


    “醉湖的蓮花,便是那小蟲棲息的地方。”離幽淡淡道:“當年肖烜走遍千山萬水,送給我的。”離幽說到這裏,語氣忽然黯淡下來,又幽幽地歎了一聲,不知是想到了什麽。


    君贏冽從旁接口:“那你知道醉湖在哪裏?”


    “我不知道,我從來沒去過那地方。肖烜應該知道,但是……”離幽皺眉:“我找不到他了。我猜想,他應該是在那地方。”說到這裏,離幽停了一停,反問白予灝:“你是他的徒弟,竟從來沒聽他提過此事嗎?”


    “沒有。”白予灝茫然地搖搖頭,感覺到手中一幜,忽然想到了什麽,輕描淡寫道:“罷了,我不治什麽眼睛,醉湖有便有,沒有也罷,窮盡一生,我是再也不迴那個地方了。”


    離幽眼睛一眯,看了看君贏冽,恍然大悟:“……為了君贏冽,你可以不要眼睛?”


    白予灝笑得十分輕鬆淡然,卻絕口不再提起眼睛的事,隻道:“是我自己覺得沒必要了,更何況現在這樣,都已經習慣了,沒什麽不好的。”


    “哦?”離幽冷笑了一聲,十分不以為然:“白予灝,醉湖聖境,不隻眼睛,可以完全解你體內殘毒,你當真不去?”


    “沒什麽可去的。”白予灝微笑道。


    君贏冽靜默一陣,忽然開口道:“這醉湖……是在煜羨嗎?”


    白予灝拉了拉他,小聲道:“我沒關係的,一雙眼睛而已,你不想迴那個地方,我怎樣都不會勉強你的。”


    離幽正要說話,忽然樓下傳來一陣溞動,仗勢似乎頗大,他漫不經心地窺去一眼,隻見幾人擁著一人進來,那人身姿梃拔,氣勢威儀,一身玄服朱帶,高貴中透著瀟灑不羈,隻是雙眉微蹙,一副焦急的樣子。


    身畔一位白衣美人,樣貌姣好,端的是驚城絕世,這人離幽卻是認得的,不過他也隻是驚了一下,然後便暗下雙瞳,沒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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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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