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會襲擊整個海穀。”符行川說。


    他站在海穀市地圖前方, 麵色沉重。


    “還是你的直覺?”李念譏諷的聲音都弱了幾分。符行川扭頭看去,他的搭檔麵色發青,瘦得有點脫相, 看起來與屍體無異。


    自從被天使臂膀纏上, 為了對抗它的影響,李念再也沒能睡好過一覺。最近他的睡眠純粹靠藥物維持, 可那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符行川沒心情跟他吵鬧, 隻是簡短地歎了口氣:“我了解他。”


    項江能力有多強,人就有多偏執。


    自從符行川帶了這個新人,他盡力溫和處理,讓項江做些可能合胃口的案子——比如處理那些禍害婦幼的犯人。比起剛進海穀的模樣,項江確實開朗了些許, 但身上始終帶著疏離感。


    他不會和識安的任何人交朋友。不工作的時候,他隻會買上許多昂貴舒適的衣物,將它們對半剪開再縫上。


    符行川曾找他談過不少次, 項江都應著,麵上看不出情緒。隻有一次,在他們救迴了被作為活祭的孩童後, 符行川說了這麽一句話——


    “時代不一樣了,現在市內到處都是監控, 悲劇會越來越少。”


    一向寡言沉悶的項江卻像被刺痛了。


    “所以呢?”


    他問。


    “我知道悲劇會越來越少,那是別人的人生。我的父母兄弟死得痛苦悲慘,案子至今沒有下文……難道要我算了?”


    “我家裏三條人命,我最親近的人的命。因為八竿子打不著的陌生人會過得更好,所以我該放下?”


    “小項, 我不是這個意思——”


    “時間過去太久, 警方找不到當年的罪犯, 這是沒辦法的事;當年造謠傳謠的人數太多,程度太輕,無人受罰,這是沒辦法的事……我要理解這些現實,然後快快樂樂造福社會。您不是這個意思嗎?”


    項江扭起嘴角,露出個難看的笑。


    “我沒法朝前看啊,前輩。”他說,“項海在我身後,我抬不起頭來。”


    符行川曾希望隨著歲月流逝,見過足夠多的愛恨情仇,項江最終能走出來。


    ……可他沒有。


    “就算項江要襲擊整個海穀,總得有個落腳點,目前市內有三處地方有大量人員聚集。”


    李念的聲音把符行川拉迴現實。


    “夕照區的商場在做促銷活動,外頭搭了個世界美食城,目前集聚人數上千。”


    “尚光區正在舉辦各國家具博覽會,人數稍少,但裏麵聚集了大量記者。”


    “東河區開展了旅遊文化宣傳,打造的網紅一條街剛開放。”


    李教授的手指在地圖上點著。


    “這三個地方都靠近市中心,如果作為恐怖.活動的中心,能製造最大範圍的影響。人數眾多,則能保證波及基數。你覺得如何,要再來一次直覺嗎?”


    符行川沉默地看向地圖上的三個紅點。他站立許久,最終搖了搖頭:“接郝文策,讓他弄來珊瑚礁集團的自媒體動向。”


    符行川活動了下指關節。


    “項江不一定會服從沉沒會,但沉沒會一定會利用項江。”


    “珊瑚礁集團?”李念皺眉。


    “嗯,就是那個各個案子都要沾一點的倒黴集團。我之前查過,至少明麵上,它和沉沒會毫無瓜葛。”符行川說,“但玄學界裏可沒那麽多巧合……這才是我的直覺。”


    李念點點頭,他劈裏啪啦敲了會兒電腦。


    “根據郝文策的說法,三個地方都有珊瑚礁的主播和網紅。人數最多的是東河區的網紅一條街,不過這個地方本身就帶有網絡宣傳屬性,你考慮好。”


    “離那邊最近的組?”


    “……七組和九組的聯合小組。”李念的聲音瞬間失去情感。


    符行川的臉抽搐兩下:“你馬上調人嚴防,我通知七組和九組戒備,順便讓緊急事態處理部待命。老李,你還有什麽要補充的嗎?”


    “我們去現場走一趟。”李念拿起圍巾,“屋裏悶熱,我想吹吹冷風。”


    ……


    同一時間,彼岸。


    焦蓮身體狀況特殊,殷刃不敢讓她在外麵待太久。初步掌握卡戎技巧後,他便快馬加鞭地把人送迴了據點。


    孟懷與焦蓮不熟,她吃驚歸吃驚,隻當他們又從哪裏救了人。符天異可是聽說過這位大名鼎鼎的卡戎,他曾以為沒什麽事還能讓他更震撼了——


    “等等等等,我靠,你們把焦部長挖出來了?!”符天異差點咬了舌頭,“按照這個說法,我們家老祖宗是不是也……”


    “他待在裏麵的年限太長,我不清楚他的具體方位。”焦蓮望著熟悉的識安風格,眼中滿是感慨。“但如果有殷先生與鍾先生兩位尋找,肯定能找得到。”


    焦蓮的五官挺顯年輕,又剪了個短發,看著幹淨可愛。隻是她的身體還是和昏迷的搭檔黏連,需要細細拆開才能動,乍一看還是很駭人。


    符天異期待的目光立刻掃向兩人。


    “我們沒有那個時間。”鍾成說肅穆地表示,“留著以後慢慢挖。”


    眼下光是練習卡戎技巧,就占了他和殷刃的所有時間——他們連靠在一起小睡都要倒計時。


    符天異:“……有道理。”


    小鍾同誌的語氣像極了談論地裏刨蘿卜,讓人想生氣又不敢生氣。不過也是,大天師鍾異都在呢,老祖宗挖出來治療完,估計黃花菜都長出第二茬了。


    對不起,老祖宗,但現在識安好像不是很缺卡戎。


    符天異麻木起一張臉,繼續剁元物臊子。年輕人的銳利傲氣,早被他磨成了優質軸承。就連鍾成說和殷刃手拉手再消失,他的臉上也沒有半點波瀾。


    “符天異!”孟懷喊他,“別剁你的肉了,過來幫忙!咱得把小焦和小周分開——”


    “哎,來啦!”符天異抹抹手,乖乖地跑過去。


    他這邊奔向焦蓮,殷刃那邊跑向愛意的白網。兩隻新“神”跑得鬼鬼祟祟,殷刃收斂起息,拉著鍾成說一起探頭探腦。


    兩人腦袋頂上的“安全第一”也變成了應景的彩色迷彩,看起來還挺像那麽迴事。


    白網還是老樣子,周圍巡邏的元物不減反增。烏泱泱一大群。


    兩人猶如災難片主角,在不同元物的縫隙中閃躲前進。殷刃仔細感受了一番。白網中心,那個半球內的“心跳”越發清晰有。好在周圍的氣氛大抵安定,沒有異變跡象。


    鍾成說則細心打量著白網結構:“爆破點配置得當,我能把它整個炸塌。”


    “不過還要保住幸存者的命。”他嘟囔著,又沉思起來。


    殷刃不由地看向那些盛著幸存者的小圓繭。如果說中央的巨大半圓是個體育場館,那些個圓繭大小頂多算籃球。它們零散地分布在巨大半球附近,確實不好處理。


    “我把圓繭弄下來,孟懷他們可以指揮‘孤獨’來運輸圓繭。”殷刃嘀咕迴去,“隻要把無辜者撤走,咱倆就能放手去幹。”


    鍾成說迴憶了會兒孤獨貓咪洪流:“它們沒問題嗎?”


    不是他元物歧視,那些“孤獨”確實腦子不太好使的樣子,膽量也不大。


    “這事成了,它們算是與識安達成了官方合作,識安肯定願意出這個成本。”殷刃快速盤算,“它們本來就擅長認知攻擊,加上孟懷他們的指揮,非常適合逃跑……你覺得怎麽樣?”


    鍾成說嗯了聲:“可行。”


    他獨來獨往慣了,最多把殷刃也放進自己的計劃。論打群架,確實是大天師本人經驗更豐富。鍾成說繼續計算破壞點,漆黑的眸子在白網之間掃來掃去。


    這次考察完,迴去就可以製定作戰計劃。


    突然,那雙黑眸定在了某個方向。


    某個角落裏,龐大的白網像是黏了粒灰,多了點豎長的黑色痕跡。那抹黑色位置很高,與四下巡邏的元物群保持了距離。


    奇怪,剛才他的目光掃過附近,明明沒有那粒“灰塵”。鍾成說幻想出一台望遠鏡,瞧向那點若有若無的黑色雜質。


    殷刃眼看鍾成說的眉毛從皺起到放下,緊接著又挑起,他好奇地擠過去:“怎麽了?”


    “有人。”


    鍾成說竭力思索望遠鏡內部結構,將倍數構想得高了點。


    “……確實是人,還在動。”


    “我看看。”


    殷刃吞下了差點脫口而出的“不可能”——識安的幸存者全在據點,符家老祖宗還埋在過渡空間。這裏不可能有自由行動的人,難道是某個天賦異稟的幸存者?


    可是鍾成說並沒有把望遠鏡給他。


    “我見過這張臉。”鍾成說沉聲道。他按上殷刃的“安全第一”帽,緩緩壓下。“卡戎能力分支人員資料裏有——沈陌,識安的叛徒,現任沉沒會高層。”


    殷刃當即嘖了聲:“看來想用人類來指揮元物的,不止我們這邊。”


    卡戎本來就不好抓,必須一擊斃命才行。偏偏那人的位置很微妙,要是貿然出手,絕對會驚動“愛意”。“愛意”反應夠快,上迴剛吃了一虧,這迴就找了幫手。


    鍾成說:“先撤?”


    “撤。”殷刃歎氣,“焦部長好像揍過這家夥,我得迴去做點功課。”


    可他剛撤了兩步,鍾成說人沒了。殷刃猛迴頭,隻見那人還凝固在原地,像是在思考什麽。


    “鍾哥?”


    “不對。”


    鍾成說動動手指,在空中虛空比劃,像是在看不見的筆記本上寫字計算。


    “沉沒會本身實力弱於識安,‘卡戎’是關鍵時刻能夠逆轉局勢的戰力,魏化謙怎麽會放任沈陌在彼岸活動?”


    “卡戎要走,沉沒會也攔不住吧?”殷刃停住腳步。


    “不,沉沒會睚眥必報。就算是卡戎,也不會在這個當口把沉沒會得罪死。”鍾成說思索,“如果沈陌在這裏,是魏化謙默許的,事情就麻煩了。”


    “這說明他很有自信——自信海穀會大亂,以至於識安完全沒有心力對付他。”


    說罷,鍾成說抬起眸子,表情異常嚴肅。


    “事情不對勁,我們需要盡快與人世聯係。”


    ……


    識安大廈,盧小河耐心地傾聽著現場報告。


    “……東河區銀花路附近出現煞氣反應,我們正在趕往現場……”


    “……東河區銀花路附近出現兇煞之力反應,煞氣值在3.21fr上下……”


    王宙的聲音從耳機中傳來。


    盧小河:“數值解析完成,煞氣輻射中心大概在東河區銀花路的新步行街。附近緊急事態處理部人員已到,符部長與李部長已趕往現場。”


    “各位觀察為上,不要冒進。”一邊,小趙嚴肅地收尾,“讓緊急事態處理部主力,這個煞氣濃度可不是開玩笑的。尤其是琳琳姐,王宙你務必看好她。”


    “……”迴答他的隻有一陣沉默。


    “你不說話也沒用,必須製住她!”小趙直翻白眼。


    盧小河想笑,隨即她意識到了什麽,笑容驟然消失——


    沒有電波幹擾的雜音,沒有器械破壞的警告。通話頻道隻剩靜寂,連眾人的唿吸聲都聽不見。如果不是數據正常,盧小河簡直要懷疑自己不小心開了靜音。


    盧小河清清嗓子:“聽聽?黃今?聽到請迴答。”


    還是沒有任何迴應。


    “喂?七組、七組請迴話!”小趙逐漸直起身子,“不要冒進,不要冒進!”


    通訊設備沒損壞,幾人的生理指標也在正常範圍,理論上沒問題。


    可是耳機裏偏偏一陣靜寂。


    上報問題後,盧小河和小趙飛快調試各種參數。程序正常到令人發指,其他組的通訊全無異常,現況完全無法解釋。


    要命的靜寂足足持續了十幾分鍾。


    就在小趙急得跺腳的時候,新的信號終於出現。


    “……喂,剛才通訊出了問題。”王宙氣喘籲籲地說,“我把我的無人機拿出來了,你們湊合著看吧。”


    嗶的一聲,兩位後方指揮麵前出現同一個畫麵。


    畫麵是個仰角,正對著天空。黑沉沉的烏雲下,步行街的石塔露了一個尖,仿佛要刺破天空。這儼然是新步行街的中心景象。


    “畫麵不對!”


    盧小河汗毛倒豎。


    自從知道了彼岸威脅,識安進一步收緊了器材限製——哪怕是科學崗自用的調查無人機,都隻能傳輸處理過的數據畫麵。


    這樣清晰的畫麵,到底是用什麽拍的?


    “小趙,別看屏幕!”盧小河厲聲喝道,“王宙,你在用什麽東西拍攝?!”


    可惜已經晚了。


    畫麵搖晃一陣,轉到了王宙的臉。小趙怔怔地看著熟悉的隊友——王宙少了一隻眼睛,左邊眼眶血淋淋地空著。


    而他的身後,石塔之上,是項江支離破碎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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