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之中也有‘卡bug’的說法, 有些空間看起來和周圍沒什麽兩樣,實際上是紙糊的,很容易不小心卡進去。”


    戚辛在七七指出的區域四處遊蕩, 邊觀察邊講解。


    “我做的事情,類似於找到裂縫強行扒開,把自己擠出去。我能教你們的,也不過是‘扒開’這個動作——”


    她停在某處,雙手虛虛比劃了下:“——就像這樣。”


    原本空無一物的地方,漸漸扭曲出了黑灰色漩渦。最初它隻有碗口大小, 轉得緩慢而艱難。繼而隨著劈裏啪啦的崩裂聲響, 漩渦越轉越快、越轉越大, 化為勉強夠一個人通過的大小。


    煤球博士捕食般擺動身體,看起來躍躍欲試。戚辛卻在此時一抬手, 漩渦迅速平複。


    “你們之前走的是現成通路,就像在設置好的隧道散步。跨越兩界沒那麽簡單。”


    戚辛瞧著不滿的煤球。


    “要自己破開空間,約等於在流沙裏邊刨邊前進, 稍不留神就會迷失方向。我隻能教給你們手法, 你們量力而為。”


    接下來便是戚女士的手把手嚴格教學——與殷刃的預想差不多, 這辦法並非法術。簡而言之,想要破開空間,需要強悍而細致的想象能力, 以及高度的精神集中。


    煤球是第一個製造出通路雛形的“神”。


    發現通路出現, 它得意地動動胡須, 下一刻, 那通路便肥皂泡般破掉了。


    貓咪博士耷拉耳朵, 再次嚐試。下個漩渦出現得依舊很快, 但每次都是剛變成核桃大小, 小漩渦便一命歸西。


    “無量能力者麽?怪不得計算和想象這樣驚人。”戚辛見怪不怪,“但你的注意力太不集中了。”


    煤球理直氣壯:“這不怪我。”是種族天性。


    又炸了幾個通路後,它整隻貓都有點癟下去的跡象:“算了,反正我永遠不迴那邊也無所謂。好累,我要迴去睡覺。”


    旁邊的殷刃無語凝噎。目前看來,這隻貓是他們之中最有希望的。可惜貓咪博士脾氣太臭,他們沒法逼它做任何事。


    “想想你的論文。”大天師苦口婆心道,“如果你迴不去……”


    “我做學問是為了滿足好奇心,沒有給人類做貢獻的意思。”煤球尾巴一甩,語氣極為不屑,“就算人類全死光了,我該研究也是會研究。走了拜拜。”


    它爪子一蹬,身體輕巧地消失在空氣裏,約莫是迴據點了。


    高夢羽的貓眼巴巴看著,兩條肉肢又開始揉搓貓咪桌布,它似乎一直都對這隻“真正的貓咪”很是尊崇。


    殷刃看向鍾成說。鍾成說一直眼睛緊閉,不知道在思考什麽,但看起來不適合被打擾。


    於是他隻好規規矩矩坐迴原處,屏息冥想。


    想象力,他有。計算能力,興許比不過作弊似的“無量”,但他研究這麽多年術法,也稱得上天才。殷刃懷疑自己的毛病和貓咪博士差不多——他散漫慣了,時間一長,腦袋裏雜念很容易自然生長。


    比如當下,聽到戚辛“嗯?”了聲,殷刃忍不住睜開一隻眼,悄悄去看。


    鍾成說麵前的空間變了。


    不像貓咪博士或者戚辛,他的漩渦不是逐漸擴大。隻聽一聲爆裂,滾圓漆黑的洞口在他麵前從無到有、猛地炸開,像極了受驚的眼。


    “老恐懼你……一開始就做全麵計算?”戚辛嘖了聲,“也是個辦法。記住這種感覺,維持住。”


    鍾成說像是沒聽見似的,他張開眼,無光的眸子盯住麵前約莫一人高的黑洞。緊接著他猶豫片刻,朝內踏了一隻腳。


    殷刃登時坐不住了:“喂!”


    “噓。”戚辛攔住他,“讓他走,實在不行我把他撈迴來。”


    殷刃:“問題不是這個——”


    千年前,僅僅是在思維懵懂的階段,那隻黑兔子都要蹦蹦跳跳求個解脫。愛意撐開夾縫,在二十九年前的神降中潑灑下大量血肉。


    強行扭曲自然法則,很難全身而退。


    戚辛瞥了眼滿臉擔憂的殷刃:“夠了,他現在的形態比你還安全。‘恐懼’的力量可不會憑空消失,他既然舍棄了攻擊方向,防禦絕對差不了。”


    “見過騎獨輪車嗎?老恐懼剛找到平衡,你往他車上一蹦,你倆都要玩完。”陰陽怪氣完,她不忘再補一刀。


    殷刃努力固定雙腳,緊張地盯著鍾成說的背影。如同沒入豎著的黑水潭,鍾成說的身體刹那間被黑暗吞沒。


    “最多五分鍾。”戚辛說,“放心,新手撐不了多久。”


    “……為什麽?”


    “等你自己撕個口子進去,你就知道了。”戚辛笑道。


    鍾成說沒聽見戚辛的評價,但隻看眼前他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


    也許是他第一次不熟練,這裏的過渡空間殘缺不全。


    它就像建模錯誤的場景。原本充滿抽象色塊的彼岸被半吊子具象化,隧道還在,隧道壁上的東西卻完全變了——


    生活用品、建築、枯死植物、動物屍骸、電子機械……無數事物壓縮到一起。它們混亂地蠕動著,看著讓人頭痛。


    鍾成說記得自己是正常走進了豎著的黑洞。而剛到這裏,那黑洞又躺在了他的腳邊,方向一片混亂。不時有難以描述的物體從他腳邊擠過,它們拚命擠壓,卻沒有發出半點聲響。


    此處沒有光照,遠方通向未知黑暗,四下寂靜得仿佛聽覺喪失。別說打出一條去往人世的路,隻要具有思維,光是在這裏穩住精神正常就是件難事。


    不過某人的精神異常穩固。


    鍾成說平淡地看著眼前流過的可疑物體,心裏隻剩一個念頭——


    既然實驗有了進展,他得把這次嚐試認真完成。


    他朝某個方向踏出一步。


    想象加固下,鍾成說腳邊的黑洞如影隨形,滑過凹凸不平的事物表麵。鍾成說一步一個腳印,逐漸越走越穩。


    但他的腳步也沒有聲音。


    找到通往人世的路……找到通往人世的路……


    鍾成說在內心不斷重複,腳下的雜物瘋狂扭曲。寂靜與混沌相互糾纏,整個世界都有種奇異的不真實感。


    在這錯亂的地方一步步走著,時間與空間的概念都要隨之混沌。就在鍾成說放慢速度,準備再攏心神時——


    “嘶——唿——嘶——唿——”


    一道聲音時遠時近,從雜物堆內部傳出。


    人類的唿吸聲。


    鍾成說猛地頓住步子。這裏一切都沒有聲音,為什麽獨獨有這麽個聲音存在?


    鍾成說皺起眉頭,他想象出一把鏟子,在地上戳了兩下。


    果然還是沒有聲音。


    “嘶——唿——嘶——唿——”


    那唿吸聲還在。在這個混沌殘缺的過渡空間,這唿吸聲興許是唯一正常的東西,也是最為異常的東西。


    鍾成說拄著鏟子思索半秒。


    識安的非科學崗不需要無謂的好奇心,但科學崗需要。


    確定聲音源頭後,鍾成說冷靜地掄起了鐵鏟。


    ……


    唿吸聲在隨著雜物緩緩移動,一個多小時過去,鍾成說終於挖到了它的源頭——


    那是兩個年輕女人。


    其中一個體格嬌小。此人留短發、雙目緊閉,懷裏擁著破損的筆記本電腦。鍾成說粗略觀察一番,她的半邊肩膀被砸成肉泥,血液染紅了大半衣衫。


    貨真價實的重傷。此人內髒姑且完好,但傷口會讓人在短時間內大量失血而亡。


    此時此刻,她的胸口艱難起伏,發出“嘶——唿——嘶——唿——”的緩慢唿吸,像是在沉睡。


    另一個女人打橫抱著她,背部微微彎起,擺出一個庇護的姿態。她一動不動,不知是屍體還是活物。兩個人不知在這裏待了多久,那台電腦與兩人的血肉黏合,就連兩人的身體也有混合在一起的趨勢。


    鍾成說用鏟子撬了撬那團血肉。兩人隻是彼此黏在了一起,和周遭環境還是分開的,可喜可賀。


    鍾成說換了個角度,又一鏟子下去。霎時間,一道思緒打入他的腦袋。


    【誰?】


    鍾成說:“……”


    還真是活人。


    小鍾同誌原地考慮了幾分鍾,想象出了一輛大號工地獨輪車。他小心翼翼把混在各種雜物中的人鏟下來,用力塞進車鬥。


    【誰?!】那思緒中的震驚變得更強了。


    可惜現在鍾成說一顆心掰成八瓣使,著實沒心力再與人交談。他確定人鏟幹淨,沒漏下什麽胳膊腿,這才小心翼翼地推起小車,朝外撤去。


    ……


    “這都多久了?”殷刃在黑洞外火燒屁股似的踱步,“你不是說五分鍾嗎?”


    “他的通道哆嗦都沒哆嗦,沒……”戚辛的話還沒說完,話語猛地一卡。


    黑洞裏有什麽探了出來。


    一團血肉模糊的肉塊從黑洞中鑽出,殷刃的痛唿在嗓子眼裏驟然蓄力。這聲唿喊還沒來得及爆發,那肉塊露出了全貌——


    肉塊屬於兩個黏連在一起的人形。


    這個怪異的混合體被放在工地小車車鬥,後麵跟著吭哧推車的鍾成說。此人腦袋頂上一本正經地戴著“安全第一”頭盔,不知道是故意想象還是順帶。


    “我沒找到人世通路,但挖到了這個。”鍾成說隆重介紹,“看,是活人。”


    戚辛:“……”


    殷刃:“……咳咳咳!”心情大起大落,他的痛唿噎成了咳嗽。


    “那裏是過渡空間形成區。”戚辛瘋狂掐眉心,“裏麵怎麽可能有活人?!”


    鍾成說不理會她:“殷刃,快來看。”


    “等等。”殷刃剛想湊過去,又猶豫片刻,在周遭想象出了識安病房。


    隨後他才走到鍾成說身邊,將視線轉向那團混合物。


    醫院明亮潔淨的氛圍下,那團東西顯得格外駭人。帶有毛細血管的肉膜將兩人包覆,兩人接觸的身體,連帶著電腦一同彼此交融,血管如同根係般在兩人體表遊走。


    “嘶——唿——嘶——唿——”


    殷刃察覺到了細微的唿吸。


    ……果然是活人。大天師倒抽一口氣,立刻著手檢查兩人的手上情況。


    其中一人除了外貌變形,身體似乎沒有大礙。另一人傷勢嚴重,肩膀碎肉混著碎骨,透出暗紅血色。好在此人傷勢雖重,放在彼岸,情況還沒有很糟糕。這人與煤球不同,僅憑術法就可以救。


    殷刃在那人身邊半跪下.身,仔細施放術法。


    奇怪的是,傷者對治療術法並不敏感。十成力氣的術法,到她身上隻能起一成效用。好在大天師的力量論斤賣,殷刃果斷無視了微薄效果,持續用心治療。


    鍾成說則在推車另一邊蹲下.身,奮力在那團人類混合物中間尋找蛛絲馬跡。可惜兩人衣料破碎、口袋空空,筆記本電腦屏幕也一片黑暗,沒有能證明身份的東西。


    鍾成說使了幾分力,扶起一人肩膀,將兩人勉強分開了些許。


    這迴他有了新發現。那兩人胸口間夾著什麽眼熟的東西,鍾成說又想象出一把鑷子,努力把那團東西摳出來。


    兩張識安工卡啪嗒落地。卡上人臉扭曲不堪,字跡缺胳膊少腿,無比散亂。


    鍾成說眯起眼,艱難地分辨。


    異■■定部鑒定一組(甲■)-科學■,周■■;這張卡在傷者身上吊著,卡上的紅印被血液吞沒大半。


    ■物鑒定■■定一■(甲級)-非科■崗,焦蓮;工卡上黑印鮮明依舊。


    “……焦蓮?焦部長?”


    鍾成說看著小推車中那兩團物事,微微歪過頭。焦蓮,異物鑒定部部長。他見過她,可那時的焦蓮並沒有人類意義上的“臉”,很難和麵前這個模糊的女性身形對上號。


    那團東西沒反應。


    鍾成說唔了聲,這迴他換了思緒交流。


    【焦部長,您好。】


    鍾成說一字一頓地打招唿,他看了眼還在奮力治療的殷刃,努力在思維裏加上友善的笑意。


    【識安特殊調查組九組,科學崗鍾成說。很高興,我們又見麵了。】


    人世,識安大廈。大廈深處的特殊房間內,電腦屏幕的閃爍陡然加快。


    【你好,鍾成說。】


    他得到了肯定的迴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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