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餘非常不讚同,他不知道為什麽林愛貞會真的相信他舅媽那一次次牛頭不對馬嘴的遊說,而他爸竟然也願意接受那個來路不正的江湖郎中的治療。


    “沒事,挺好的。”祝成禮靠在床上,看著來去忙碌的林愛貞,眼底有哀憫的溫柔,“讓你媽寬心。”


    “你不能隻吃中藥,你必須繼續透析!”


    祝餘在家裏一直有獨立的話語權,即使並不富裕,但父母從來願意傾聽他的想法,也給予他足夠的包容和尊重。


    祝成禮幽邃的因為病痛而稍稍下陷的眼睛仿佛溺愛地注視著自己的孩子,“好。”枯瘦的手伸出被子去碰孩子已經並不小巧柔軟的手掌,“滿滿,在學校跟大家關係還好嗎?”


    祝餘怔了半秒,神色不那麽嚴肅了,露出一些屬於少年的柔軟可愛,“很好呀,我跟梁閣、霍青山簡希還有艾山都很好,其他人也不錯,我是班長嘛。”


    我是班長嘛!跟父親說起時語氣難免要帶上一些撒嬌似的自得。


    祝成禮眼底的寵愛漸深,“是好朋友嗎?”


    “嗯,從上學期就很好了,是排小品的時候關係變好的,跟你講過的。”


    祝成禮歉疚地說,“爸爸有點忘記了。”


    祝餘並不生氣,他耐心地再次跟父親說起,讓人生氣又解恨的籃球賽,文學社苯環臉的社長和熱心的學姐,還有梁閣的弟弟,很可愛很會買零食,但因為最近和梁閣鬧別扭,已經好幾天沒吃到了……


    直到祝成禮困過去,他才出去幫他媽做飯。


    訟言的運動會和鹿鳴是同一天,附中的要早一些,午休時他們就聚在後麵看論壇裏附中的運動會開幕式。


    鹿鳴很少有人不羨慕附中的生活,下午五點就放學,高一沒有晚自習,沒有作業鼓勵全麵發展,還有各種各樣叫人眼花繚亂的社團和活動,天堂一樣的日子。


    隻有霍青山忠實擁護鹿鳴,攬著祝餘告訴他附中的險惡。


    他問梁閣,“你們附中是不是有個叫顏什麽的?挺有名的。”


    “有吧。”


    霍青山曾短暫地談過一個附中的女朋友,有一次在離附中不遠的網吧等她,結果那女孩qq上告訴他“我喜歡上別人了”,霍青山平生第一次被綠,氣得摔了耳麥就罵“奸夫”,老子去你媽的顏xx!


    瞬間半個網吧的人都站起來了。


    霍青山擼起左邊的褲腿,“這是當時留下的傷疤。”


    他罵罵咧咧,附中這群人真不是東西,主場作戰就算了,還他媽十七打一。


    他問梁閣,“你以前不也是附中的精神領袖嗎?跟這個顏xx比怎麽樣?”


    梁閣說,“不知道。”


    霍青山摩拳擦掌,“那我今天去試試。”


    第二天,霍青山嬌弱地依偎在祝餘肩上,擼起右邊的褲腿,“這是昨天留下的傷疤。”


    他立刻借題發揮,“看吧,你是沒去過不知道!附中那群人,又自私又壞還喜歡搞個人崇拜!梁閣和簡希是棄暗投明,你可不能崇附媚訟啊祝觀音,壯哉我大鹿鳴!”


    誰想祝餘說,“我去過附中啊,我中考就是在附中考的。”


    簡希轉過來看他,“你中考在附中考的?”


    因為清泉不是考場,中考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去附中,第一天還在發高燒,燒得昏昏聵聵,戴著口罩不停咳嗽,看什麽都模糊而昏紅。直到最後那天溫度降下來了,他才有心思逛一逛這個許多人擠破頭想進來的中學名校。


    附中非常大,初中部和高中部毗鄰,更加大得離譜,規整新敞的校舍,新式昂貴的器材,優秀專業的老師,一排排傑出校友銅像,處處充滿濃厚的文化底蘊和人文氣息,和混亂老舊的清泉校舍仿佛天壤之別,確實是能喚起人無限向往的歸所。


    祝餘笑起來,眼裏有烏亮的神采,篤定地說,“但我還是覺得鹿鳴最好。”


    鹿鳴的運動會終於來了,為期三天的無晚自習自由讓所有人大肆狂歡。學校運動會開幕式方陣一貫花哨,cos大熱民工漫的,有跳宅舞的,有漢服表演的,有穿卡通布偶頭套的……五花八門。


    高一是最後進的場,十班由梁閣舉校旗,鍾清寧舉班牌走在方陣的最前方。


    當時他們班的入場式口號想破了頭,霍青山高談闊論,“我們班這數字多好!有0有1的,0 1創造世界啊同誌們!”


    二進製裏,0 1創造世界。


    最後各班交口號的時候,他信心十足地寫了個“十班十班,猛虎下山,管他幾班,全部幹翻!”


    被辜劍嚴厲打迴,斥之膚淺粗鄙,最後隻好交了個無功無過的上去。


    進場完畢後就列隊站在觀眾席前的運動場,梁閣和鍾清寧仍然站在隊伍最前方。


    梁閣很帥,是很純粹的帥,不需要氛圍不需要角度,他挺拔、利落、線條幹淨,像塊冰一樣立著,是非常直觀的帥。


    而且男女通殺,不會有家裏沒鏡子還沒尿的男的酸唧唧地說,“長得像個娘們一樣。”


    因為要舉牌,鍾清寧精心打扮過,穿著長裙,露出優美的肩頸線條,比之平日毫無修飾的美麗又要乘以十倍。


    看台上所有人都覺得這兩人站在一塊,簡直天造地設。


    梁閣一直拿著校旗肅正地站著,有意無意地這邊打量的人發現他隱隱左右搖擺起來,幅度漸大,是真的在動。?


    祝餘站在梁閣身後,梁閣太高了,幾乎把他遮了個透,他完全看不到其他班的開幕式,隻好左右探頭,結果梁閣竟然跟著他動起來了,偏不讓他看。


    祝餘從身後攥住梁閣腰側的衣服,“你不要動了!”


    梁閣惡劣地說,“就要。”


    祝餘又徒勞努力了幾次,終於氣不過,直接從梁閣身側鑽過去。


    看台上的眾人就見梁閣旁邊突然探出了個腦袋,被梁閣一把摟住,梁閣很輕地笑了一下。


    被挾住脖子的男生忿忿抬起頭,雙眸烏湛,五官清曜,穠秀英華,有股玄之又玄的靈動。


    一個肅肅如林下風,一個濯濯如春月柳。


    是那個祝英台!


    等各班入場完畢,校領導講話結束,第一場比賽正式開始時已經過了十點。


    鹿鳴的運動會允許家長來參觀助威,梁閣跑完接力就看見唐棠在人群中朝他挑了挑下頜。


    梁閣朝她走了過去,圍觀家長比較擁擠,怕孩子蹭倒了,唐棠把梁榭抱在了手上。


    梁榭跟梁閣並不太像,小孩子五官沒張開,是個頂精致的模子,他留著長發,唇紅齒白,好看又驕縱,生來就含著金湯匙是個千寵萬愛的寶貝。


    他被媽媽抱著懷裏,怯怯地朝梁閣張開手,“想抱抱……”


    梁閣冷著臉,無動於衷地覷著他。


    梁榭的眼底漸漸氤氳,噙滿了可憐的淚花,卷翹的睫毛都淚沾濕了,他用手把眼睛遮住,“沒有哭,下雨了……”


    梁閣終究還是伸手把他接了過來,梁榭立刻死死摟住哥哥的脖子,委屈地把臉蛋埋進哥哥修長的側頸,嚎啕大哭起來,“對不起,對不起哥哥……”


    唐棠笑著,作勢在他屁股上打了一下。


    梁閣任他哭了一會兒,才輕輕拍撫他因為哭泣而起伏的後背,說話時還是顯得冷,“不要哭了,腫泡眼。”


    梁榭幾乎是在哥哥懷抱裏長大的,對哥哥有種天然的依戀和崇拜,卻還是忍不住打著哭嗝反駁,“是內雙!”


    他氣鼓鼓地把臉上的眼淚悉數抹在梁閣了肩頭。


    梁閣轉過頭和唐棠示意,抱著梁榭往10班看台去了。


    一路上好多人看見冷著臉煞神似的梁閣用一種標準熟練的姿勢單手端抱著一個玉雪可愛的小娃娃,他用那雙被淚浸過的黑眼睛看著這群哥哥姐姐,翹了翹嘴又抵觸地往哥哥懷裏鑽。


    直到兩邊人群漸空,周圍變得寬敞明亮,他聽見哥哥說,“去,讓他抱你。”


    祝餘正在看比賽單,他們班給每個參賽運動員都分配了後勤,轉過身突然一個溫軟的活物摟住了他脖子。他看到一個奶乎乎的孩子,不過四五歲的樣子,柔軟的長發有幾縷被淚粘在了臉上。


    日頭大,祝餘皮膚有些沁汗,他怕會有氣味,下意識地往後隔開一些,不讓孩子碰到自己的皮膚。


    “梁閣,這、這是你妹妹?”


    不對,梁閣怎麽會有妹妹呢?


    梁榭落入一個明顯沒有哥哥那樣精實有力的懷抱,有些單薄,甚至都能察覺到懷抱的主人那種無措的忐忑。


    他看著祝餘,用一種軟軟的,稚聲稚氣的語調,“你好,我是梁榭。”


    祝餘都能聞到他身上甜甜的不知是奶還是糖果的味道,他沒跟小孩子特別親近過,也不太會抱,稍微有些手忙腳亂,“你好,我是祝餘。”


    才剛認識,梁榭就忙不迭發出邀請,“你要來我們家玩嗎?我有一個發財,你可以騎在它身上讓它給你叼球,好嗎?”


    騎在發財身上讓它叼球?


    “我還有一個元寶,不在這個家裏,在臨西那邊有院子的家裏,我可以帶你去,但是它可能會吃你的頭發。”


    發財他知道,但元寶又是什麽?


    梁閣說,“羊駝。”


    ……


    居然真的買了羊駝。


    祝餘看著懷裏人小鬼大的小朋友,“為什麽要我去你們家玩呀?”


    梁榭悄悄朝哥哥溜了一眼,他有些哭累了,沒精打采地把嬰兒肥的嫩臉蛋磕在祝餘肩上,咕噥說,“因為你身上好香香,還長得很帥。”


    “我哪裏帥?你哥哥才帥吧,你有沒有看到他入場舉旗,那麽帥。”


    其實他走在方陣中間,哪裏能看到前麵的梁閣,但他就是知道。


    梁閣看著他,嘴唇薄薄地抿著,“帥嗎?天生的。”


    他剛說完就有隻手搭在了他右肩,同時一張清麗的臉出現在他左肩,“帥嗎?我生的。”


    ……


    梁閣看著突然出現的唐棠,猜到她心裏一定在想——哈哈哈哈我就是天!


    唐棠不化妝的時候,其實是比較少女,五官清晰、立體,天生的混血感,清麗而嫵媚,看起來很顯小,但她有股利落的英氣,讓人覺得十分不好惹。


    “我媽。”


    祝餘不知道為什麽有些局促,抱著梁榭像偷了人家孩子一樣,“阿姨好。”


    唐棠笑著看他,“你好。”


    梁閣把梁榭接過去,抱到班上,引起一陣軒然大波,霍青山壞笑著揪梁榭的臉頰,“喲,梁榭來了。”


    梁榭撥開他的手,躲進哥哥懷裏。


    簡希笑,“小鬼。”


    “為什麽你們可以一起上學?”他看著霍青山和簡希,眉毛擰成結,“我也要跟哥哥一起上學!”


    霍青山作為體育委員,難免要關注各個項目的比賽進程。


    去看他們班跳遠的,人一躍起來,兩條腿就各跳各的,也不知道跳了一米沒有。


    當然也有厲害的,扔鉛球就跟投石器一樣。


    他自己報了跳高,班上沒什麽人有跳高基礎,跳高需要兩個人,另一個是被趕鴨子上架的周敏行。


    周敏行是那種做什麽都非常認真的人,正直又死腦筋,第三次嚐試跳杆失敗後臉色灰敗,離場時低著頭羞慚地和正在候場的霍青山道歉,“對不起。”


    “沒事啦學委!還有我。”霍青山迎著陽光笑起來,周敏行看見他上挑多情的笑眼和藏在左側的虎牙,光彩熠熠,“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嘛!”


    運動會風風火火地過去,緊接著就是五一。


    這個中藥似乎沒什麽害處,祝餘出乎意料地看見祝成禮人都精神了一些。


    林愛貞每天都自我催眠一樣神經質地念念叨叨,像攥住了什麽救命稻草,“會好的,會好的,這藥真有效。”


    4號上午他陪他爸去a大附屬醫院做透析,梁閣微信上問他,在做什麽?


    “我在a大附屬醫院。”


    “我在a大。”梁閣問,“要不要來找我玩?”


    a大附屬醫院就在a大附近。


    祝餘愣了一下,好幾次周末他們找他出去玩,他都因為學習婉拒了,他爸看他表情放空,“怎麽了?”


    祝餘不太好意思,“我同學找叫我去玩。”


    “去吧。”祝成禮笑著看他,“去玩。”


    祝餘好像頃刻間有了某種動力,但他又沒忘記上次透析完他爸摔得那跤,“那我先去,等你做完之後給我打電話,我來接你,一定要給我打電話,要不然我四個小時之後直接來找你。”


    祝成禮微笑點頭,“好。”


    祝餘輕快地跑出去,自從那次遇見林愛貞和人爭攤位之後,他再也沒有跟同學出去玩過。他笑著朝他爸揮手,雀躍地像要飛起來,乘著一陣快意的風,跑到a大門口,卻遍尋不到梁閣。


    五月初已經近夏,殘餘的春光即將消逝,毒辣的暑氣大肆侵略。祝餘出了些薄汗,微微喘氣,給梁閣打電話,問他在哪裏。


    “就在a大門口。”


    祝餘握著手機四處張望,“我沒有看到你啊。”


    說完後腦勺就被人點了一下,手機裏和身後同時響起,“後麵。”


    祝餘惶惶然轉過身去,五月裏葉茂枝繁,梁閣穿了一身黑色的劍道服站在他麵前,深眉朗目,有種清肅嚴正的俊美。


    他眼瞳放大,由衷道,“你好帥啊梁閣!”


    他其實是那種對外界有本能好奇的男孩子,對新奇的事物抱有十足的熱衷與探尋,隻是被生活和環境逼迫著隻能按部就班地往前看,壓抑而苦悶。


    他圍著梁閣繞了兩圈,“這是劍道服嗎?你會劍道嗎?”


    “初三開始玩的。”


    真的隻是玩,中考過後a大附近開了家劍道館,他有點興趣,就偶爾有空來學一下,劍道非常嚴苛講究,但並不如何實用。他急著過來,沒來得及換衣服。


    但祝餘仍覺得厲害,他想起前陣子班上起哄梁閣,都說“梁哥罩我!梁哥罩我!”


    他彎著眉眼笑起來,如法炮製,“梁哥罩我!”


    可梁閣好似懊惱地攢了眉,“我叫梁閣,為什麽都叫我梁哥,不叫……”


    他適時地停頓了一下。


    “閣哥?”這個念法拗口又別扭,祝餘好玩似的又叫了幾聲,“閣哥,閣哥……”


    他有些少年腔調,清脆而朗潤,很甜,聽起來就像在叫哥哥。


    祝餘後知後覺,板起臉覷著梁閣,有虛張的忿然,“哦,你占我便宜。”


    “不白叫。”梁閣走到他身後去,突然往前傾著壓住他,祝餘被他壓得半彎下去,真就被他罩住了。


    他聽見梁閣清朗的帶著笑意的聲音,“哥哥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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