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山大出了風頭,心情極佳,四處吆喝要請飲料,“梁閣喝什麽?寶礦力?”


    梁閣直起身,“嗯。”


    “祝觀音呢?”


    祝餘不常喝飲料,少數幾次都是打球時喝梁閣的,“我喝水就可以。”


    艾山臉上有運動後的熱汗,不滿地囔囔,“班上就有礦泉水啊,我請客!說說說,喝什麽?”


    祝餘為難又好笑,“我又沒上場,做什麽非給我買?”


    艾山還較勁上了,闊氣地說,“就要給你買,喝什麽?說!”


    梁閣說,“給他買大麥茶。”


    艾山問,“什麽牌子?達亦多?”


    梁閣點頭。


    艾山很快就拎著一塑料袋冰飲料迴來了,大剌剌地招唿,“快來快來!喝飲料不積極,思想有問題!”


    剛把飲料發到梁閣,陳凇雪就捧著瓶寶礦力來了。


    她紮了一個馬尾,露出清秀婉約的臉龐,看起來陽光了許多,她看著梁閣手裏的寶礦力,有一點點拘謹無措,還是說,“可以請你喝水嗎梁閣?”


    原本這時候男生們勢必是要起哄的,但因為梁閣之前沉過臉,眾人這時都默契地三緘其口。


    梁閣和陳凇雪走之前把寶礦力給了祝餘,“在這等我。”


    祝餘朝他點頭。


    原本眾人都和他一起在等,但日頭漸漸曬起來,又打過一場球賽,都有些倦累了,霍青山說,“走了祝觀音,別等了,他跟女孩兒說小話,你在這站崗啊?”


    祝餘沒有走,他兀自抱著兩瓶飲料,站到一旁的梧桐樹下遮陰。


    祝餘能猜到陳凇雪是來幹什麽的,很明顯她喜歡梁閣。這沒什麽稀奇的,祝餘想,如果他是女孩子,他肯定也喜歡梁閣。


    他等得有些無聊了,擰開艾山給的大麥茶喝了一口,他蹙了眉,冰冰的稍微有些苦感,又喝了一口。


    梁閣耐心地等她言語吞吐地說完,“我有喜歡的人了。”


    女孩子神色一滯,“那我們能做朋友嗎?”


    梁閣往正站在樹下等他的祝餘眺了一眼,祝餘臉被曬得有些紅,見他忽然望過來,不解地歪了歪頭,又彎起眼睛朝他笑,梁閣把視線收迴來,“抱歉,我不習慣和喜歡我的人做朋友。”


    女孩子低下頭,嫻靜隱忍的落寞,“我知道了,謝謝。”


    梁閣說,“你很好。”


    陳凇雪抬起臉,視線氤氳地凝視他,眼眶裏有強忍的湧動的淚,哽咽時嗆了一下,又低頭笑了一笑。


    她其實知道梁閣是不喜歡她的,但她不甘心,她抱著那麽點微末的奢望,覺得梁閣幫她不是在可憐她,梁閣也是對她有意的。


    我真的很喜歡你,我到附中的第一天就開始喜歡你。


    她記得初中,她也冒昧地給梁閣送過一次水,那次梁閣沒有要,“謝謝,我有水。”


    “我要走了。”梁閣又朝那邊樹下掠了一眼,慢慢往後退,他提起手裏的寶礦力,對陳凇雪說,“謝謝你的水。”


    陳凇雪看著他高高的個子,微風吹起球服下擺,他走進陽光裏。


    我好嗎?我隻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子,而你是我理想中少年的樣子。


    她又想起梁閣表情極淡卻又真誠地說,“你很好。”


    別人這麽說她肯定覺得是假意的敷衍,但她知道梁閣是不屑於敷衍人的,一定是她真的很好,梁閣才說她很好的。


    他有喜歡的人了。


    她的眼淚一直到看見等在後麵的好朋友才落下來,女孩子溫柔地抱住她,“沒事,沒事的啦。”


    梁閣走到枝葉繁茂的梧桐樹下,祝餘因為等他曬得兩頰通紅,正在咕嚕咕嚕狂灌大麥茶,好一會兒才發現梁閣來了,“梁閣,這個好好喝,你喝。”


    梁閣接過來喝了一口,又惡劣地把冰冷的瓶身去貼祝餘暈紅的臉,祝餘涼得縮脖子,眸子殷潤地看他,“好了嗎?”


    是問他和陳凇雪話說完了嗎?


    梁閣點頭,他們於是慢慢走迴教室。


    第八節 課已經上課了,但因為是周五,這節課比較自由,太陽漸漸西沉,有濕潤而溫暖的晚風。


    梁閣忽然說,“我們隻是初中同學。”


    祝餘頓了一下,懵懂地偏過頭看他,梁閣又說,“我不是因為她來鹿鳴的。”


    梁閣印象裏陳凇雪是個非常活潑的女孩子,是初三的時候從一所不那麽好的初中轉去附中的。


    她紮一個高馬尾,開朗漂亮,學習底子差一些卻很努力地迎頭趕上,很好地融進了新集體,和女孩子們關係好,也有男孩子喜歡,但作為一個從不那麽好的學校轉來的新同學,她表現得過於張揚紮眼了。


    最開始她坐在梁閣周圍,很熱情地跟梁閣搭話,跟在梁閣身後跑,臉頰有不自覺的紅,存著些昭然若揭的少女思春的心思。


    雖然常被簡希嘲諷“死人臉”,但梁閣在附中確實極受追捧,說校園偶像眾星拱月毫不為過。


    她是忽然之間被孤立的,似乎毫無緣由,最開始是她拒絕過的一個男生和人說上過她,又有人說職高那邊人人都和她上過床,傳她是校妓,多少錢就能上一次,各種狎昵惡心的謠言沸沸揚揚。


    謠言是不需要經過證實的,隻要有人傳就有人聽了一嘴之後開始以訛傳訛,「校妓」這麽聳人聽聞又低俗下流的事一傳出來全校都暗自沸騰了,是「校妓」額!


    梁閣那段時間在準備noip,並不太清楚發生了什麽,他隻記得迴學校上課的那天,在班主任的指示下,陳凇雪在給講台上給全班道歉。


    她低著頭嘴唇微弱地抿動,臉色蒼白,不知道有沒有哭,說對不起,我知道自己做錯了,我會反思自己,希望大家原諒我。


    她這樣可憐,放低姿態,卻仍然沒有獲得冷眼旁觀的同班同學的原諒。


    祝餘一直覺得初中遠比高中可怕,尤其十三四歲,他們暴戾、衝動、混沌、是非觀尚未成型,受荷爾蒙驅使,以暴力和反抗規則為榮。


    群體對一個人的打擊是毀滅性的,尤其是心理脆弱得好似花骨朵兒的青春期,她那時候已經不坐在梁閣周圍了,梁閣也沒特地留意過她。


    她在那種惡意濃度超標的群體中壓抑而陰暗地過了幾個月,竭力縮小存在感,終日恍恍惚惚,靠努力才夠得上中等的成績更加一落千丈。


    她不知道怎麽辦,渺茫地求助班主任,班主任對差生不再有耐性了,“大家為什麽不喜歡你?為什麽那麽說你?叫你多反思一下你自己!我怎麽知道你清不清白?!”


    情緒到了一定程度死就完全不可怕了,她麻木地出了辦公室,直接就從三樓跳下去了。


    視頻被放到了網上,引起軒然大波,眾說紛紜。


    年輕群體多的平台比較共情,市場下沉些的平台很多都在指責她不懂父母培養的苦心,或者是為什麽不反抗?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世界上多的是愚蠢又自以為是的人,對別人的苦難高高在上指點江山仿若當世諸葛亮,那種狹隘又冷漠的愚蠢讓人齒冷。叫人隔著屏幕都能感覺到,那些人不自知的壞與蠢。


    事情鬧得滿城風雨,作為導火索的班主任公然在家長群裏發了一句,“我問心無愧。”


    發完後十多個家長在群裏排隊迴複,“老師教訓的是,請老師多多管教!”


    “老師教訓的是,請老師多多管教!”


    ……


    把梁閣他媽氣得肺管子都躥火,在群裏把那幾個排著隊吹捧老師的一個個艾特出來指名道姓地罵。


    “罵了很多髒話。”梁閣說。


    罵得很髒,簡直把人祖宗十八代從墳裏掘出來潑糞罵。


    而且罵得非常有韻律感,讓人看了她那些髒話都忍不住跟著在腦子裏念出來。


    祝餘想了想,“你媽媽不是大學教授嗎?”


    他倒不是覺得大學教授不能罵髒話,他就是想這件事鬧得那麽大,聊天記錄傳出去可能對他媽影響不太好。


    “嗯。”梁閣沉著地點頭,“所以她拿我爸手機罵的。”


    祝餘:“……”


    梁閣他爸是部隊的。


    “你別在附中念了,附中根子都爛了,什麽狗家長,狗班主任,教得出什麽好東西!?”唐棠氣頭上還遷怒兒子,“我說你怎麽越看越不順眼了,我還以為是你越長越像梁譯元,原來是附中這個破學校,狗老師把你教歪了!”


    越來越不順眼的梁閣沉默地坐在沙發上吃冰棍。


    因為唐棠的怒火,他中考前都沒有再去學校了,“反正理科也不用學了,語文什麽的學也學不出什麽名堂,你就待家彈琵琶吧。”


    梁閣不太喜歡琵琶,不是因為在大眾印象裏琵琶偏向女性樂器,是因為他媽少女時代暗戀的是他大伯。他大伯跟他爸是兩個極端,非常溫潤風雅,琵琶聲錚錚悅耳,是少女旖旎的夢,“我在台下看他,就覺得這輩子都是他。”


    她因此認定大帥哥就該彈琵琶。


    更可怕的是,他爸那麽“不要臉”且善妒的人竟然從無異議。


    當然這些他沒有跟祝餘說。


    他確實是因為陳凇雪而沒有直升附中的高中部,卻絕不是因為陳凇雪來鹿鳴的。


    原來是這樣。祝餘垂下眼,看著兩人前行的步伐,下意識調成一致,他清澈地笑起來,“幸好你來了鹿鳴。”


    要不然,我就不能遇見你了。


    晚自習前,祝餘又去了文學社,他最先去文學社隻是新奇,漸漸地,又發現學長學姐都很好,而且像愛護小樹苗一樣愛護他。


    他進去時學姐正在看下午的采訪視頻,一把將他拉過去,“你好上鏡!臉小小的真好看!”又說,“你們班帥哥真多,一眼望過去,個個都適合早戀!”


    被社長鎮壓後,苦逼兮兮地又開始找選題,她再次點進貼吧,驚愕道,“學校怎麽迴事?這帖竟然還沒刪?這麽高的樓!”


    祝餘本來沒有在意,直到學姐說,“這個不吃香菇是誰?”


    不吃香菇?


    祝餘忙探頭過去,是之前那個“誰有梁閣女朋友照片,17班陳鬆雪到底是哪個?”的貼,在一貫冷清的貼吧竟然快有三百迴複了。


    在昨天,所有猜測臆斷的樓,“不吃香菇”都迴複了,“不是。”


    樓主估計也被惹火了,迴帖質問不吃香菇,“怎麽每樓都見你不是不是的,你誰呀你?”


    不吃香菇:“我是梁閣。”


    “這帖明天沒刪,我會黑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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