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金隱陌抬頭,才注意到玉子衿已經醒來,他拍打著嬰兒的手臂一僵,漠然走來將嬰兒放在了玉子衿懷裏,“恭喜你,母子平安,雖然早產了,但大夫說孩子身體健壯,個頭也足,好好將養著不會有什麽大的毛病。”


    他的聲音依舊毫無感情,玉子衿卻萬分感激地點了點頭,她緊緊抱著孩子仔細看了看他還未長開的小臉,用下巴蹭了蹭他的小額頭,不禁淚濕沾麵,注意力全在孩子身上的她沒有注意到金隱陌遽然轉身離開了房間,若她透過陽光看那白玉麵具,定會發現那一刻有水光滑落。


    玉子衿一番苦苦相求,總算勸通了金翊同意派人去瀧州通知宇文錚他們母子在這裏的消息。


    這處是西原西北地接大漠的一處村莊,等宇文錚收到消息再趕來少說也要十天半月。


    玉子衿動了胎氣生產,身子需要好好靜養,這段時日總是異常貪睡,幸好金隱陌命肖觴去專門尋了兩個奶媽,她才能好好將養身體,時間一長她發現,金隱陌雖然為人極冷淡,但卻似乎十分喜愛孩子,她總會聽奶媽提起他時常會在她睡著的時候來看孩子,並抱著他去院中四處溜達,在她醒來前再將他及時送迴,這真是一個奇怪的人!


    有日晌午,玉子衿正抱著孩子哄他睡覺,忽聽屋外一陣吵鬧,她便往房門處走了走細聽,透過門縫可見院子裏站了一個身姿俏麗的黃衣少女,那少女眼中噙淚,似正在向金隱陌控訴著什麽,金隱陌卻全無反應,冷冰冰地站在那裏,待那少女說完,他隻淡淡一句:“莫鬧了,快些迴家去吧!”


    那少女聞言更加淚落,那楚楚可憐的模樣連玉子衿見了都有些不忍心起來,金隱陌卻一味冷淡,她都不由懷疑這人莫不是個冰人,她正想抱著孩子走迴床榻,卻隱隱聽屋外那人道:“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我早就跟你說過,在我的心裏除了我的妻子,永遠不會再有第二個女人,即便她已經離我遠去,即便她……再也迴不到我的身邊,我也此心匪石,永不可轉。”


    透過門窗,玉子衿有一瞬間錯覺金隱陌在說這話的時候麵具後的那雙瞳孔在望著她居住的房屋,然而錯覺隻一瞬,那人已經背對向她朝門外走去,他的背影格外寂寥,見者心傷,那黃衣少女也早已哭著離去,玉子衿歎息一聲,默默坐迴了床榻。


    從那天後,玉子衿再也沒見過那個少女,連金隱陌也很少露麵,隻金翊一直圍在她和孩子身邊轉,口中還是一直絮絮叨叨說個沒完,話題無外乎控訴宇文錚無能,叫她隨他迴南海雲雲。


    玉子衿知道義父是因為年輕時飽受旖潤公主離世情傷,一直深恨自己的無能沒有好好保護心愛的女子,才會對這事這般敏感,說起來也是為她好,隻任由他說去。


    她剛出了月子這幾日,終於能出門看看外麵的太陽了,不過天氣漸涼,她還是注意地給自己攏上了厚厚的狐裘。


    出了房門她才發現,這裏表麵看起來是一個民間小院,實際卻打理得非常幹淨條理,地方也不算小,像極了某個富貴人家的後花園,她左轉右轉走到了她所住屋子的後方,發現那裏還有幾件雅致房屋,她一時好奇走了過去。


    中間那間房的房門半掩著,裏麵有茶香溢出,她站立在門前透過門縫細看,房內書架幾列,清琴橫床,金隱陌正半伏在案邊以腕托腮,似乎正在淺眠,她微一猶豫就走了進去,她瞅瞅桌上散著熱氣的一杯茗茶,又望著那張冰冷漠然的白玉麵具,一時的好奇心抑製不住,大著膽子就將手伸了過去,試圖想把麵具拿開,看看這舉世聞名卻形影神秘的南海隱公子究竟是何模樣。


    然而她的手剛一觸碰到那冰涼麵具,立即就有一隻了冷如霜雪的手按住了她的指尖,那人抬頭一把甩掉


    她的手,冷冰冰道:“沒有人教過你什麽叫非禮勿視嗎?”


    玉子衿嗤之以鼻地搓搓被冰到的指尖,“不看就不看,有什麽了不起的,沒準是長了兩個鼻子一隻眼的嚇人怪呢!”她作勢佯裝要走,在趁金隱陌不注意時忽然轉身劈手伸向他的麵具,金隱陌及時出手一把撥開了她的手,腳底行風一個飄轉已經離開了座位,玉子衿掌力生風直接就向他使出了招數,卻不料金隱陌並未接招,反而生生中了她一掌而被震擊在地,她一時目瞪口呆,暗自慶幸沒有使出真力,她趕緊過去扶他,“對不起對不起,我隻是在開玩笑,沒想真和你打架的!”


    她直直看著他麵具上的眼孔,試圖想捕捉到他的眼神而看看這個怪人有何端倪,而金隱陌卻一直沒有用眼神去正視他,他淡淡從她手裏抽出自己的手臂,一個人走出了門外。


    偷雞不成蝕把米,寄人籬下還生事,玉子衿鬱悶地自己往房間走,這時金翊正來尋她,她便將剛才的事說了,金翊聽了捋著胡須一臉震驚,“你剛試圖去揭他的麵具,還打了他?那你看到他的臉沒?”


    玉子衿愧疚地搖搖頭,她看著金翊飄忽的眼神疑問:“他不是你兒子嗎?你不知道他為什麽帶著麵具嗎?他的臉到底長什麽樣子?”


    金翊眼皮一跳,開始閃爍其詞起來。


    玉子衿皺起眉頭問:“他不會長得很醜吧?”


    “誰說的?”金翊立馬跳腳,“我的兒子怎麽會醜?”


    “那為什麽遮著臉不見人?”


    “這個……”金翊抓耳撓腮,索性一齜牙,一閉眼道:“他小時候我抱他的時候一個不注意,就手滑了,然後他……就……嗬嗬……”他拍拍她肩膀:“你懂的……”


    玉子衿有些毛骨悚然問:“然後臉就著地了?”


    金翊一副傷感樣,抹抹眼睛點了點頭。


    “那他的頭發為什麽那麽年輕就雪白了?”


    “額……”金翊眼珠子一轉,索性壞人做到底,他極盡難過道:“他小時候……我不小心給他喂錯了藥……”


    玉子衿五官扭曲,心裏開始無比同情起金隱陌來,怪道她一直奇怪義父和這個怪人明明是父子,做父親的對兒子態度卻明顯更畢恭畢敬些,原來是因為幹了這麽多虧心事兒,好好的美男子被親生父親活活養殘……她暗自決定以後還是少讓這老頑童抱她兒子!


    金翊怕玉子衿猝不及防再多問些他答不上來的問題,趕緊岔開話題道:“你給我孫子起名字了沒?”


    說起這個玉子衿還真有些慚愧,她懷孕的時候整日精神恍惚,等到打算要給孩子取名字的時候卻被人挾持來了大漠,孩子又猝不及防出生,她沒有來得及給他想名字,這幾日思來想去也像麟兒為出生時那樣給他取了個乳名,名字等見了阿錚再叫他去取。


    他們母子在大漠曆經生死,他又在這西北荒寒大漠之地出生,姑且就叫“瀚兒”吧!


    金翊有些讚同地點點頭,“不錯,瀚也,亦有恢弘浩大之意,甚好!”


    玉子衿將孩子抱在懷裏,摸摸他的小臉,這一個月他長開了不少,麵相和宇文靖域小時候如出一轍,兄弟倆很是相像,隻是在一個不經意的時候,她總能感覺出,瀚兒的模樣……也像極了已經逝去的原景沐。


    又過了幾日,自金翊同意派人去瀧州通知宇文錚,玉子衿就在每天掰著手指頭數著日子度日,按理說宇文錚應該早就接到了消息趕到了,可是人卻遲遲未來,她不免抱著孩子開始憂心,正當她想去找肖觴打探消息時,房門卻忽然被人一把推開了。


    看到那熟悉的人影,她頃刻熱淚盈眶。


    一個多月過去,宇文錚清瘦了一大圈,他一身風塵仆仆,儀容不修,連眼窩都已經凹了進去。知道她被樂昌送往大漠以後,他馬不停蹄就連夜帶人追了過去,中間卻和肖觴派去送信的人失之交臂,等他在大漠一無所獲,迴到瀧州才聽聞了她在此的消息,幾番輾轉所以才遲了那麽多天找到她。


    緊緊將人箍在懷裏的時候,宇文錚才重新獲得了這久違的馨香溫暖,他雖然不說,但他的心裏真的害怕,比第一次上戰場時麵對千軍萬馬心裏還要感到害怕,害怕她會遇到危險,害怕她會被人傷害,害怕她會再一次離開他,害怕她就那樣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他不知道的角落……


    玉子衿低泣著靠在他一身風塵的懷裏,聲音哽咽道:“阿錚,你的下巴紮到我了。”


    宇文錚紅著眼睛又用那沒來得及刮掉的胡須蹭了蹭她,依舊戀戀不舍地將她緊緊抱在懷中,他粗糲的掌心撫摸著她已經恢複紅潤的小臉,還未從她失蹤的驚魂未定裏走出來。


    後跟著進門的宇文靖域難掩激動地看著母親,忽然被一陣咿呀聲吸引了注意力,他難以置信又滿目新奇地看著搖籃裏的嬰兒,上前俯身將他抱在了懷裏,少年一臉激動笑中帶淚,抱著小他十四歲的弟弟掩門而去,為父母留下了空間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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