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來花似雪,今歸花成泥。


    玉子衿到瀧州的這日是個傍晚,須赫雲直接駕車將她接入英成王府,走進小院看到裏麵的熟悉場景,她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橫波園依舊是橫波園,清柳湖風,似夢如幻。


    “郡主,王爺在房中等你。”站在她以前居住的房門前,連翹停住了腳步,激動下也忘了玉子衿身份幾變,早已不是當年的靈機郡主。


    玉子衿鼻尖一酸,停頓了良久,她伸出纖細的指尖上前推開了房門。


    劍眉如羽,星目璀亮,那個軒昂自若的深沉男子正含笑立在門前,他廣綾緞的黎色披風鬆鬆垮垮掛在脊背,同色的家居常服簡潔修身,向她伸出修長的手掌,聲音柔緩如風輕喚:“子衿。”


    一路風塵,多年鴛分,望著那雙深情眉眼,英俊麵龐,還有她夢中觸摸不及的清泉懷抱,她心間攢壓了十餘載的相思苦楚在此間爆發,一步邁過門檻撲進他的懷中放聲痛哭。


    日暮西山灑落一園燦爛金輝,她迴來了,這座沉睡了十二年的小院不複死寂。


    剝落煮熟的蛋清敷著紅腫的眉眼,宇文錚小心翼翼用雞蛋在玉子衿眼上滾著,沒有開口安慰,沒有問前塵過往,他的眼神不帶雜質地看著她,縱是有經年分離,他依舊是他的妻,他此生唯一認定的人。


    “麟兒呢?”玉子衿有些不安地抬頭,從進門就沒有見過宇文靖域,讓她多了幾分擔憂。


    宇文錚一笑,點點她的鼻尖道:“他替我出使開卓去了,現在怕是在瘋趕迴來見母親的路上。”


    話裏話外的明示,玉子衿再聽不出來就是傻子,緊抓著宇文錚的衣襟,她躊躇的模樣還是泄露了心事。


    親吻她的額頭,宇文錚道:“你是他的母親,我的妻子,這不會因為任何事情而變,前塵往事如煙,我們要的隻是你迴來!”托起她精巧的下巴,“子衿,忘了一切,以後永遠陪在我和麟兒身邊,好不好?”


    溫熱噴灑在額間,頓時暖了全身,對著那張真摯的麵龐,玉子衿連連點頭,多日忐忑因他這一席話盡數消散。


    第二日一早。聞得她已至瀧州的消息,一行人急匆匆湧進了英成王府。


    霍衍庭與歐陽佩月風華依舊,十多年過去一如當年容止灑脫,見到玉子衿都有些淚目。


    “姐姐”玉子衿嗚咽著握住歐陽佩月的雙手,她知道這十多年來歐陽佩月一直沒有辜負她的囑托,將麟兒視為己出,用心教養,這份情誼令她永生難忘。


    歐陽佩月用力點點頭,很少落淚的她此刻淚如雨下,她知道玉子衿想說什麽,隻道:“迴來就好,迴來就好。”


    赫連熊熊與嫣翠雖帶了歲月霜痕,但依舊是當年風風火火的脾氣品性。蒙成放與芳草稱成婚後生下二子一女,一直恩愛和美。在她離去前將連翹賜給了鵬舉,而後宇文錚也作主將萋萋指給了鵬舉的哥哥鶴飛,兄弟倆同日成婚,而今都已兒女成群,鶴飛夫婦現在樂川照看老宅產業,鵬舉夫婦在英成王府管家。


    霍衍庭和赫連熊熊幾人多與玉子衿熱絡了幾句就與宇文錚去了書房議事,留下內眷敘情。正當一屋子人說笑時,一個年輕婦人神色匆匆扶著侍女的手走進門來,她發髻清雅,不施粉黛,穿著秋香色的如意裙,上麵繡著朵朵合歡,外罩同色對肩小襦,寬鬆的腰身隆起,已經有了四五個月的身孕。進門來看到玉子衿,年輕婦人頓步,隻睜著水汪粼粼的眸子看著她。


    玉子衿慢慢起身,有些激動地打量著來人,憑那雙清淡秀麗的眉眼不難認出,這正是當年那個整日圍在她身邊叫舅母的小女孩——清歡。


    清歡扶著腰腹撲在溫柔迎上的人懷中,哭著叫了聲“舅母”。


    清歡年前已與須赫雲成婚,二人夫妻和睦,鶼鰈情深。須擒風與柏氏待清歡視如親生,玉子衿離去後,正是柏氏將清歡帶大。


    玉子衿拍拍她的後背,一晃這麽多年人世變遷,她就如做了一場夢,夢裏醒來,人還是那些人,事還是那些事。


    傍晚眾人散去,清歡戀戀不舍地拉著玉子衿說了好一會子話,直到須赫雲已經親自來接才由玉子衿親自送出了門。


    擺擺手叮囑清歡路上小心,看馬車走遠玉子衿才轉身進門,剛進入二進院,就聽一陣嘈雜自身後傳來,還帶著馬蹄聲,她一迴身就看到了策馬而立的俊美少年。


    “母親!”


    宇文靖域激動的聲音響徹院道,年輕鮮活的俊臉帶著熱血張揚,他精致的眉眼如黑曜石雕刻,發束玉石銀冠,頭戴墨錦銀龍戲珠抹額,身著麒麟緞袍,腳踩雪白錦靴,銀色祥雲的披風披在他的身後,鮮衣怒馬少年絕世,奪目姿容如從天降。因為思母心切,他直接騎馬就跑了進來。


    玉子衿的心漏了一拍,被少年這聲“母親”擊了個毫無防備,她怔怔看著神采翩揚的少年躍下馬背飛步跑到她身前。


    “母親,孩兒拜見母親!”宇文靖域以頭伏地,深深一拜,抬頭眼中濕熱,誠摯地張望著還未緩過神來的玉子衿。


    玉指顫抖著將眼前的少年扶起,玉子衿激動地撫摸著那張俊臉哭泣,“麟兒,你你是麟兒。”


    宇文靖域深深一笑伸出長臂抱住玉子衿,埋首在她肩窩撒嬌道:“是不是孩兒長得這般風流倜儻,母親認不出來了?”


    玉子衿撲哧一笑,推開宇文靖域細細打量著,這幾年不見,兒子已經長得比她還高了半個頭,也越發姿容俊美,尤其剛才策馬而立的風姿猶勝阿錚當年,令她都有些不敢相信這就是她的兒子。此情此景玉子衿淚熱之餘都不由得多想,以後她是不會缺兒媳婦了。


    攬著玉子衿有說有笑地向內走去,宇文靖域毫無疏離隔閡,好似才幾日不見遠道歸來的母子敘舊,並非多年不見。看著玉子衿打量自己熱切又滿意的目光,宇文靖域頑笑道:“母親,你不用這麽迷眼地看著孩兒,我知道我長得比父親英俊!”


    還未等無語的玉子衿接話,少年昂揚的聲音就恰好傳入了剛出書房門的英成王耳中,輕咳一聲看著露怯的兒子,宇文錚負手道:“迴來了?”


    宇文靖域收起頑劣,一本正經站在忍俊不禁的玉子衿身邊乖乖揖禮,“給父親請安。”


    宇文錚淡淡“嗯”了一聲,叫母子倆進房說話,走過玉子衿身邊特意伸手牽她而去。


    秋天的葉子早落飄過,宇文靖域傻傻望著攜手而去的父母,第一次感到自己有點多餘。


    花廳中,宇文錚與玉子衿落座。


    為子者,早起拜高堂,事暇奉賢親。


    這是宇文靖域夢想了很久的畫麵,他提起衣擺跪地,對著坐上父母恭敬再拜,這一刻,從小夙願得圓。看得玉子衿的雙眼險些再度落淚,這一生她真的虧欠麟兒太多。


    起身褪去披風,雖數日趕路,宇文靖域氣色仍舊很好,尤其母親歸來,行完禮他直接就依偎了過去。


    眯眼看著兒子手舞足蹈甜言蜜語與玉子衿說說笑笑,英成王沒覺得眼前的畫麵有多溫馨不說,反倒有些不厚道的覺得自己這些年費盡心力養大的兒子像極了哈巴狗。


    被這個想法嚇到的英成王剛入秋就一哆嗦,宇文靖域眼尖道:“父親,你怎麽了?”這暑氣剛散就風寒了?


    玉子衿也投來目光,宇文錚有些氣虛擺擺手,“沒事,為父隻是想著你可是把事情辦成了,一時失神了而已。”


    “哎呀,我當什麽事呢?有本侯出馬,自然事半功倍。”宇文靖域對著玉子衿一眨眼皮,接著將自己如何英明神武半道兒劫殺了金蘭使者,如何足智多謀與開卓新繼位的摩多大王化幹戈為玉帛,又如何能說會道地勸說摩多服服帖帖將金礦賣給西原這一過程娓娓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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