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幡遠去,紙花漫天,哀送玉策三子玉集、五子玉意。玉澤高據馬上,幾日消瘦無形的俊臉盡是陰翳,“今日三哥與五哥的喪儀有勞諸位周折了,他日澤必上門一一謝過。”


    “九公子客氣,我等受玉王重恩,玉家蒙此大難,自當肝腦塗地效死力。”一眾大臣悲戚淚濕。


    玉澤點頭,“諸位仁德,待我歸家必會好好稟報父親。”他一側頭,淡笑,“對了,如今三大營無首,父親囑托我通知高副將早些上任的好,至於授符冊封儀式,非常時期就先免了,讓六嫂直接將兵符交與高將軍即可,隻能委屈高將軍立時走馬上任了。”


    “九公子言重,大丈夫不拘小節,末將定不負玉王和將軍重托。”高長均作揖,低下的目光鄙夷,顯然並不將年少的玉澤放在眼中。


    “如此就好。”玉澤昂首揚聲,長腿一夾馬腹,揮著皮鞭衣帶飄逸迎風而去。


    幽暗的雙眼精光一閃,高長均衝不遠處一人使了個眼色,翻身上馬而去。


    那人烏發墨眉,,五官冷重,高直的身軀穿黑色鎧甲威風凜凜,他闊步一移叫住了將要離去的白色戰甲男子。


    蘭颯雲錦銀絲繡幽蘭紋絡的雪色披風在冷風中獵獵而招,他奇俊的背影一頓,冷笑轉暖笑迴眸,目如晨陽生輝看著那人,“淩統領?叫本將何事?”


    淩陌,京畿九門駐軍統領,玉寒手下重將。


    蘭颯怎麽也沒有想到竟會是他叫住了自己。


    淩陌微笑著上前,“近日亂事頻發,煩躁得慌,蘭將軍想必也是,不如相約去喝一杯,聊以慰愁?”


    蘭颯揉揉額角,“也好,近日確實乏得很,去喝一杯也好。”


    為將者,險勢之時晝夜醒警,遠離酒色。


    淩陌心裏訝異蘭颯如此爽快答應自己請求的同時,也在暗笑:看來蘭將軍並不是那麽聽玉王的話啊!


    連日打探無果,連那商人的一點信息也無,玉子衿悶不做聲坐在紫藤架下想著這些時日可解開迷思的蛛絲馬跡,冷氣凍紅了她改裝的臉頰,再加愁困的神情活像一個為生活逼困的醜婦。


    難道她的思路錯了?


    宇文靖域拎著小木桶靠了過來,低聲道:“剛剛我在後院廢棄的狗洞那裏看到了敗家洛放的紅繩,蘭將軍那裏已經按計劃行事了。”


    敗家洛?


    玉子衿被這三個字強從苦思冥想中拽了迴來,她有些鄙夷地看宇文靖域,“你叫南侯世子敗家子?你剛坑了人家價值千金刀劍不穿的雪絲寶衣。”而且,臭小子,那是你親姨丈,你有沒有大小?


    想起當時嶽澤洛被迫獻寶宇文靖域的神情玉子衿就覺得慘不忍睹倍加歉疚,竟然忘了當年自己三天兩頭追著嶽澤洛打還逼人半裸遊繞清瀾江的缺德事跡。


    也幸好嶽澤洛不知道宇文靖域的身世,不然他肯定樂意自己立馬溺死護城河,也好過被這母子倆輪番欺壓。


    宇文靖域才不管玉子衿的眼神啥意味,拉拉雪絲寶衣的薄暖領口,“他就是個敗家子啊,這雪蠶絲價值千金,他還大啦啦地一做就是這麽個大袖衣,簡直浪費!”不管玉子衿的白眼,他嫩臉如花繼續小聲道:“我跟你說哦,我聽膳房燒火的嬤嬤說吉南王也有一件哦,可是他的沒有袖子,隻是一件寒酸的馬甲,還當寶物似的珍藏著。如果他知道敗家洛有這麽一件大袖衣,還把它堂而皇之掛臥房裏,你說他會不會氣死?”


    第一次聽宇文靖域捧著壞壞的小心思跟她說了那麽多話,玉子衿對著那張明光小臉溫馨一笑,對善忌陰狠的吉南王會有的反應不言而喻,拿起宇文靖域手裏的小桶,她正要去修剪草木枯枝,靈機一閃,她定定看著宇文靖域,“吉南王有雪絲寶甲?”


    綺州雪絲乃當朝貢品,非禦賜不能有。


    嶽澤洛的舅父昭文乃綺州養蠶繅絲巨富,這雪絲對普通人甚至達官顯貴來說是千金難求,對昭文來說卻是不值一提,故而嶽澤洛有這麽一件大袖衣並不惹人奇怪。可吉南王或是其他人就不同了,每年進貢宮中的雪絲數量不過幾批,有部分會禦賜貴卿,但玉子衿並不記得曾賜給過吉南王啊!


    尋找了許久的答案唿之欲出,玉子衿正要去找在前院的嶽卿風,一行數人從月形門外走了進來,當先一人身材魁梧,正是吉南王。她驚慌之餘被宇文靖域一把拉在地上,跪地見禮。


    吉南王和王妃說笑著,看來心情很好。錦靴停在低垂的眼前,玉子衿與宇文靖域警覺地壓低著頭,隻聽吉南王對王妃溫言:“這母子二人是你那日從街上撿迴來的吧?王妃一向如此心地溫厚,真叫為夫甚慰啊!”


    吉南王發妻難產而死,吉南王妃後為繼室,二人無子無女感情淡淡,一個重禮娶妻為利,一個委身續弦為家,數十年如一日的相敬如賓,吉南王妃對丈夫例行公事的做戲誇讚已經厭煩,良好的出身教養並沒有讓她表現出來,隻笑稱僅僅是看這母子二人可憐罷了。不過她也當真是喜歡這個機靈可愛的孩子,摸摸他的頭,命嬤嬤賞了他一些瓜果吃。


    宇文靖域高興地謝了吉南王妃,捧著一個嶺天香瓜笑得雙目彎彎,宛如上弦月出。


    吉南王狹長的眼眸在宇文靖域臉上瞟過,對吉南王妃一笑繼續向前走去,長廊處,他忽然迴身看了那躬身低頭的母子倆一眼,在玉子衿抬頭露出胎記麻子臉後移走了目光。


    剛剛他竟覺得那個醜貌婦人和那個可愛的男童分外眼熟,怎麽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待人走遠,嶽卿風正好從前院迴來,玉子衿連忙起身道:“事情已有線索,剛剛吉南王看到了我和小侯爺,我們速速離開,這裏不能再呆!”


    宇文靖域的長相過於紮眼,雖然吉南王隻在國宴見過他兩次,但無疑會因為他的表現留下深刻印象。玉子衿本就是他熟悉的人,他現在想不起來,沒準一個一時半刻就忽然想起來了,而且玉子衿剛才注意到吉南王迴神特別打量了她的身形,這地方現在對他們來說危險萬分。


    嶽卿風臉色微變,看看四周沒有守衛,帶著玉子衿母子佯裝做事向後院走去。


    手中青葉浮盞,吉南王老謀深算著這幾日的部署,而吉南王妃一直沒放過他臉上任一個表情的變化。她費盡心機為侄兒爭取到婉嫻郡主為妻,就是為了讓安家向玉家靠攏,以防他日被這人拖上謀逆死路,不想大婚當日竟出了那麽大的岔子。現在玉家亂作一團,婚禮暫時取消,不知道等這事平息過後,安家會否不受牽連。疲憊的閉上雙眼,她不知道當年為了家族重張光輝嫁入這幽幽王府,到底是對是錯。


    至於吉南王事成登天闕的結局,吉南王妃想也沒想過,如今之勢,蚍蜉撼樹,鐵石玉家是他能撼動?一如當年爭位時的白日做夢!


    這廂自思入神,吉南王卻騰地從梨木雕花掐枝椅上站起,他淬火的目光看向吉南王妃,“那個孩子剛剛那個孩子”


    吉南王妃疑惑,“那個孩子怎麽了?”


    不答話,吉南王已經橫行一步跨到門外,“來人,傳令府兵死守王府,一個蒼蠅也不許飛出去!”轉身看著漸漸起身的吉南王妃,他目色如狼似虎,“王妃,你且看本王甕中捉鱉吧!”


    好!


    好命大的浩清侯!


    好命大的皇後娘娘!


    玉子衿三人已經走至後院角門,還未待從門房那裏交代完出府原由,府兵輜重聲就已經傳遞而來,一個統領抄手直唿:“王爺有命,任何人不得出府,攔住他們!”


    眼看暴露,嶽卿風劈手斬昏門房並角門守衛,拉著玉子衿母子就向門外跑去,身後大量府兵立時操刀而出,奮勇直追。


    身後唿聲和兵刃不絕,嶽卿風護著玉子衿母子逃至吉南王府後街的狹窄甬道,逼仄空間裏越來越多的府兵湧在他們身後,而要跑出吉南王府的外圍高牆護道還有很長一段距離,前方亦有兵員調動聲響,顯然他們已被包圍。敵眾我寡,縱使玉子衿和嶽卿風武藝再高也難以力敵。


    心一橫,嶽卿風迎上撲來的一個府兵出腿將人踢飛,順勢搶下他手中長刀,一身武藝卻少染血色的少年向著岔道口湧上的一隊府兵橫殺而去,急中生智的他快舞刀花直逼府兵麵門,幾招疾速將數個府兵斃命。


    “娘娘,快走,屬下斷後!”


    殊死危機,玉子衿拉著宇文靖域向嶽卿風殺出的血路跑去。


    “這大白天的,真是吵死了。”


    初出岔道口,玉子衿和宇文靖域與一蓬頭垢麵胡子花白的老人撞了個滿懷,那老人顯然剛窩在此處小睡,被吵醒一臉不悅,炯炯有神的大眼瞅瞅慌張的玉子衿,瞅瞅滿頭汗的宇文靖域,驚叫:“這麽醜的女人也能生出這麽漂亮的兒子?”


    玉子衿急著去找嶽澤洛求救,沒空多說,道了歉拉著宇文靖域就要跑,宇文靖域卻死死拽著她不動,她低頭,正見宇文靖域和那老人大眼瞪小眼。


    給玉子衿一個眼神,宇文靖域忽然抱住老頭大腿,哇哇道:“爺爺救命,有個惡老頭看中了我娘要收入府中給他兒子做小妾,小文不想沒有娘,你快救救我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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