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寧巷道,嶽卿風揮退打探消息的隨從,“娘娘,是寧襄王府和鳳藻宮迎風閣!”


    “你說什麽?”玉子衿臉色刷地一白,“怎麽迴事,府中人怎麽樣了?”


    嶽卿風大體說了經過,又道:“王爺王妃沒有大礙,隻有幾位公子對敵之時受了輕傷,幸好撤退及時,沒被雷火傷到,而迎風閣已經徹底炸毀。”


    今日這事明顯是衝著玉家而來,刺客選這個日子是為了趁機對高興嫁女毫無防備的寧襄王府下手,恨不得殲滅滿門,同時又作祟內宮,炸毀迎風閣,而迎風閣這個時辰本該會有皇後、太子,甚至於西原的浩清侯,若這些人俱死,那整個東原嶽卿風恐懼地看向玉子衿。


    好陰狠的計策!


    少年緊握手中劍,眼中有厲色殺機。


    玉子衿一直坐在石階不語,慶幸萬分看著陪她靜坐的宇文靖域和靠著宇文靖域睡去的原景沐。今晨若不是沐兒好奇姨母婚嫁,若不是她突發奇想要帶著麟兒和沐兒微服出巡,隻怕她母子三人都已經在迎風閣的碎石瓦礫中屍骨無存了。她不畏死,可她的兒子不能陪她一起死,他們還小,才剛剛看到這個世界的大好春光,她怎能容忍有人惡毒加害?


    父親一生勞苦,打下這半壁江山,他一生基業積攢於死生風雨,於帝家從無愧對。若今日父親有難,兄弟傷殘,毀掉的將不止整個玉家,還有父親一生雄心。若再加她和沐兒慘遭不幸,這江山將與玉家永無關聯。那幕後黑手當真毒計用盡,要永挫她玉家。


    還有麟兒,西原浩清侯若死,阿錚唯一血脈無存,心力必傷,到那時定以舉國之力強攻東原,群龍無首亂作一團的玉家憑著稍勝西原一籌的兵力與之對決,相爭到頭也是兩敗俱傷,到那時得利的又是哪一家呢?


    好一個攪亂天下翻覆風雨的毒計!


    好一出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算計!


    隻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沒人想到那迎風閣的宴席沒有皇後,沒有太子,也沒有西原浩清侯。


    就連那刻意指引她於迎風閣設宴的人也沒想到。


    緊攥袖角的五指掐出血痕,她的眼中是難有的狠厲。


    玉家勢大,這幾年隻顧外敵,卻險些忘了在國內,在這顯陽城中就有一些人橫眉惡視,胸腹藏刀。


    兩子繞膝,清歡長樂,竟讓她忘了居安思危。


    女本柔弱,為母則剛。


    緊閉秀麗雙眼,她暗下決心。


    倚風,我雖嫁入原氏,但原諒我從未忘記自己姓玉。


    所以,對不起。


    石柱斷折,玉蓋成礫,白壁朱瓦臨水成樓的迎風閣於瓊樓玉宇中臨地摧折,砂石入風中隻剩斷壁殘垣於鳳藻宮東北一角,那一聲巨響不隻炸毀了這清光絢麗的迎風閣,更將臨近幾座宮殿和地麵震出多道裂縫,一堆廢墟觸目心驚。


    急亂救援的侍衛,嗚唿哀嚎的宮人,急切趕來的各宮妃嬪各種雜亂,各種喧囂,都在那個天資男兒如風而至的那刻忽然靜止,所有人不敢屏息地看著那個向來隻有溫潤神情的男子露出淒清絕望的目光,一地碎礫中,他頎長的身子轟然跪地,不可置信如遭滅頂的目光死死盯著那廢墟,恍若被抽幹了精氣。


    石柱尚且摧折,磚壁尚且零碎,何況是人?


    有人站在多個宮妃之後,剔指輕嗤。


    迎風閣傾倒時,衛碧正帶著英濃與翠萱在前殿點算要送往安府的賀禮,當三人聽到巨響跑到迎風閣前,被眼前慘況嚇得一時失語,好久才在心裏慶幸娘娘和太子不在宮中,見到原倚風的失魂模樣,翠萱急急就要將事情說明,以防聖上哀慟,衛碧一把拉住了她,纖指一指,翠萱在看到眾宮妃後那個嫵媚多姿的得意笑容時,眼神一閃,默默點了下頭,與英濃一同去扶原倚風。


    原倚風沉浸於突生劇變,不妨被兩個侍女一扶惱然就要雷霆震怒,抬頭卻見是英濃與翠萱,左臂被加重一按,他看著衛碧的深沉眼瞼,不經意一瞥那慘然廢墟,他喚來侍衛:“來人,給朕挖!”


    玉和五年,寧襄王府與皇城突遇不明襲擊,玉家數位公子於府前浴血兩個時辰方將刺客斬殺緝捕,仍有不少黑衣人事敗流竄而去,於此有司下達海捕文書,傾一國之力追緝。


    正當玉策盯著刺客屍首勃然大怒時,從宮中傳來消息,迎風閣遭火雷炸毀,皇後、太子與浩清侯遭碎石碾壓,死生不明。


    怒將寶劍重重擲地,玉策胸悶欲裂,一聲急吼毒火攻心,悵然於府門身形一潰,被玉家人匆匆扶入家中。


    玉王病倒,皇後與太子生死不明,還未入夜公主府與都統府等玉策諸子的府邸傳出噩耗,玉天兄弟幾人與歹徒搏鬥中為淬毒利器所傷,毒物未名,生命垂危,整個東原一片陰霾。


    是夜,南侯府。


    後院角門被人輕輕叩擊,睡得正香的門房揉著困倦的雙眼沒好氣地開了門,當看到門外數人,他困意全無,立時堆起一臉笑意,“二公子,您怎麽迴來了,快請!”


    南侯嶽嘉陵膝下子孫單薄,年過四十才得嶽澤洛一子。眼瞅自己年事已高,兒子又是個整日嘻哈不成器的,而權勢名門要在朝堂立穩腳跟,勢必要有足夠的子弟為本門撐起根基,便將弟弟的兒子從老家抱來顯陽作親子撫養。


    嶽卿風不算聰穎過人,卻比嶽澤洛聽話得多,這點嶽嘉陵頗為欣慰。比較遺憾的是這孩子整日隻知道舞蹈弄棒成了個武癡,自己教給他的官場生存之道卻全然不放在心上,沒辦法,老南侯隻得把人托付給了玉天,想著派進宮作個侍衛統領,宮中侍衛多官僚子弟,能讓他多結交一下這些人,為將來鋪路也是好的。


    偏偏人算不如天算,嶽嘉陵是怎麽也沒想到侄兒一進宮就遭此大難,好好跟在皇後身邊就在迎風閣落了個屍骨不存。再加一向效忠的玉王今日遇刺,玉家諸公子紛紛重傷,胡子一捋隻覺得自己運道不好,險些就嗚唿哀哉暈死在自家庭院。


    晃晃悠悠不著調地走進書房來一個淡紫人影,嶽嘉陵化悲憤為力量,恨鐵不成鋼一吼:“臭小子,叫你好好在寧襄王府呆著這個時辰迴來幹嘛?你這晃晃悠悠成什麽樣子,你知不知道病倒的是你老丈人!中毒不治的是你大舅子小舅子!屍骨不知埋在哪個旮旯的是你弟弟!在這裏心急如焚的”


    “是我老頭子!”嶽澤洛翻白眼打斷他的話。


    被堵了一口,嶽嘉陵一口心頭血險些噴出來,再看自家敗家子那個欠揍模樣,也索性不管什麽名門教養,左右在這小子這裏什麽教養都是龜毛,一把抽過書桌上的玉笏直接向嶽澤洛身上招唿去。


    沒想到老頭子真的動手,嶽澤洛滑不溜一個閃身到窗前,“您還真打啊?”


    “不真打我還嚇唬你?”嶽嘉陵吹胡子瞪眼一擼袖子,追著嶽澤洛拔起老腿就跑,剛跑出書房門他生生定住了腳,揉揉老眼看門前含笑立著的清麗女子和女子背後的幾人,他暗暗掐自己一把,忍住擁抱侄子泣涕的衝動,繼而佯裝不痛地鄭重請安,“老臣參見皇後娘娘,太子殿下,浩清侯有禮。”


    嶽澤洛衝玉妙人唏噓地眨眨眼皮。老頭子定力不錯啊,他剛迴府正好遇到這幾人的時候嚇得槽牙都震了三震,不愧是官場的老油條,一眼就看出了貓膩。


    玉妙人嗔他一眼,將懷中昏昏欲睡的原景沐交給纖兒,喚來侍女沏茶備水。


    “世伯免禮。”玉子衿微笑虛扶,細長的嬌軀迎風而轉順勢坐在了園中石凳上,“時間緊迫,本宮如何會出現在這裏就不細說了,深夜前來,實有要事要和世伯相商。”


    嶽嘉陵躬身上前,“敵暗我明,娘娘死遁之舉精察睿智,老臣洗耳恭聽。”


    玉子衿微笑,跟聰明人不說假話,南侯看著暴躁糊塗,其實水晶心肝兒比誰都不少一分。


    “本宮已經命人通風報信家父,他已然知曉本宮與太子無恙,現敵暗我明,本宮臨起一計請君入甕,待玉家得力之人漸漸垂危,便是幕後黑手浮現之時,為防有人監視王府,父親命本宮前來找世伯商議,還望世伯相助。”


    “娘娘言重,臣效忠玉王,自當傾力找出幕後黑手,保我主功業。隻是”南侯目如火炬,灼灼逼人,“娘娘和太子死遁之事皇上可知?”


    玉子衿沉吟,嶽嘉陵已經單膝下跪,誠懇道:“帝後情深,我國之美,但請娘娘恕老臣直言,娘娘既然事發之時不在中宮,那近身之人在事發之後想必已經將此事告知聖上,宮中至今仍在挖掘廢墟,說明娘娘已經與皇上互通,若此事與皇上有關,娘娘如何緝兇追敵,豈不是陷自己於險地?”


    “夠了,”玉子衿霍然起身,直視地上老臣,“皇上宅心仁厚,絕不是殺妻滅子之輩!此事與他無關!”


    “身在九闕,加諸萬幾,隻要玉王不在、諸公子不在,甚至太子不在,這半壁江山就名正言順實實在於他手,娘娘如何覺得他不會?”


    “本宮信他!”


    信他不是殘暴喋血之人,信他對她的款款深情,信他的慈善悲憫心腸,信他不愛錢權雲淡風輕的如玉聖潔,信他不會為了權力泯滅人性對發妻幼子痛下殺手!


    或許南侯不懂,或許世人皆質疑原倚風,但玉子衿不會,自那年景林寺初見,原倚風不染纖塵淨身濁世的清白君子形象就永遠定格她心底,那些陰謀、詭譎、喋血絕不會和這個明月清風的男子有一絲關聯。


    嶽嘉陵凝重抬頭,月色悠悠中他看著那女子的如鐵目光,明明纖瘦柔弱,話語氣息卻那般巋然如山般的堅定有力,他長歎一聲借著嶽澤洛的力氣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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