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玉子衿出神在想些什麽,芳草擦擦手答話:“夫人就放心吧,歐陽小姐有個姨母,稱嚴夫人,一人寡居無兒無女,在城西獨自經營一家先夫遺留的瓷窯,歐陽小姐自小就跟這位嚴夫人感情很好,到時候歐陽小姐會從嚴府出閣,嚴夫人這些時日還為她準備了不少嫁妝呢!”


    “原來如此。”玉子衿放下了心,本來她是打算讓佩月姐姐從英成王府出閣的,憑阿錚與霍衍庭的關係,他也是樂見其成,可現在想想,佩月姐姐怕是不會同意。


    那日沉塘的事,歐陽家已經徹底得罪了霍衍庭,以後這兩家是不會有來往了,歐陽家家大業大,縱使不如霍家,也自有自己的經營之道,不會因為和霍家結了這個梁子而對自身有很大的影響。但英成王府就不同了,歐陽佩月被逐出家門,若從英成王府出門,就等於英成王親自為她撐腰,到那時別人會如何看待歐陽家?一些與歐陽家合作往來的人又如何敢冒著得罪宇文錚的風險繼續與歐陽家合作?這樣會把歐陽家漸漸送往絕路。


    歐陽佩月到底還是顧念手足情分的。


    古來傳統妊娠之婦避開大吉大利,未免新人身上的喜神和孕婦身上的胎神相撞,通常是要避免孕婦參加婚禮的。


    所以依照傳統,玉子衿這個身懷六甲的是不能去參加婚禮的。


    不過霍衍庭和歐陽佩月不是什麽迷信之人,況且玉子衿還是他們的大媒人,他們才不管會不會衝撞到神。


    所以大婚當日,玉子衿自然是隨宇文錚去了,因她孕吐反應得厲害,又兼這三伏天氣實在讓人難熬,便一直呆在了霍府後院的水榭乘涼。這讓當日諸多想趁著前來參加婚禮一見英成王妃的瀧州貴婦無不感慨無緣見英成王妃真顏,奈何王妃懷著身孕她們還不能去叨擾。


    聞此,玉子衿隻無奈地笑了笑,以她的身份,還是莫要出去見人的好。


    “郡主,您是不是想家了?”連翹小心翼翼問,這些時日她能感覺出郡主的心情似乎不大好。


    玉子衿摸著小腹,有些黯然道:“有點吧,你呢?想不想迴寧襄王府?”


    連翹咬著嘴唇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道:“郡主,奴婢無父無母自小就伺候您,對奴婢來說,您就是奴婢的家人,既然跟您出了門,那您在哪裏,哪裏就是奴婢的家,不管是寧襄王府還是英成王府,奴婢隻要跟著您在哪裏都是一樣的,況且這裏真的很好。”


    雖然她很想念纖兒和姣姣,還有好多寧襄王府的好姐妹,做夢的時候會經常夢到她們,但她知道自己迴不去了,這小半年來就一直在努力適應瀧州這裏的風土人情。剛開始來到這裏的時候,那種陌生和不安會讓她經常在睡夢中哭醒,可現在不會了,她已經習慣了這裏,看著英成王對郡主那般好,她感到無比的安心。還有芳草萋萋她們對她也很好,還有鵬舉,也是好的。


    玉子衿有些歉疚地對連翹道:“對不起,先前沒有問你的意願就私自把你帶了來,雖然你不說,但我知道你心裏定然十分想念纖兒和姣姣,十分想念寧襄王府,畢竟那裏才是我們從小長大的家,忽然離開哪有不想家的?”


    “郡主,您別這麽說。”連翹忍不住落下淚來,紅著眼眶問:“不過,奴婢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這裏隻有你我主仆,有什麽話直說便是。”玉子衿為她擦擦淚。


    “奴婢想問......”連翹迴看一眼水榭,隻有幾個小廝守在門外,芳草、萋萋還在前院觀禮未迴,“郡主打算一直頂著赫連將軍義妹的出身做英成王妃嗎?您的身份、您的姓名是不是這輩子都不能公開於天下了?”


    赫連熊熊戰功赫赫,在川西是極其顯赫的身份,任誰都不會覺得作為他的義妹又嫁給英成王為正妃有什麽不好,那隻會是一輩子穩如泰山的倚仗。可義妹到底不是親妹妹,宇文錚手握川西大權,有多少官僚士族門第無不想將女兒嫁入英成王府,他的王妃究竟是何出身姓甚名誰,父母宗親是誰,出身何等門第,何以將那麽多女子都比了下去,這都是世人關注的焦點。赫連將軍義妹的名義可以讓玉子衿有足夠的資格穩坐王妃之位,可她來曆不明的身份卻會讓人非議。


    玉策一直都是子女們的驕傲,出身玉氏也一直是所有玉家人的驕傲。成長至今的十幾年,玉子衿毫無疑問也這樣認為。所以不論到何種境地,她都是父親的女兒,都是靈機郡主玉子衿。


    清名為人,不改本尊,這是為人子女最起碼的親恩孝道。


    她從未想過更改。


    正出神時宇文錚已經進來了水榭,此處後方連著一處浮橋,緊接著廊軒開有一處後門,是以主仆二人的私話他都聽到了。


    連翹看看玉子衿,對著宇文錚謹慎一拜,安靜退出了水榭。


    玉子衿目光飄忽衝他一笑,“你怎麽這麽快就迴來了?大禮行過了?”


    “嗯,結束了,熊熊他們都在前院給衍庭灌酒呢!”宇文錚坐在美人榻,輕輕將玉子衿攬在懷中,他嗅著她額間發香,道:“子衿,對不起。”


    “阿錚,這不是你的錯,不要這樣說!”


    宇文錚捧著她的臉龐,心疼望她,“信誓旦旦將你接來瀧州,我一直以為我可以給你一切,但我卻忽略了你所失去的遠比我所給的要多得多。玉王王妃是生你養你的父母雙親,在家中你還有手足情深的兄弟姐妹,他們任何一個人在你心中都有極重的分量,況且他們誰都不曾愧對你,就這樣為了一個我背叛玉王背叛玉家,縱使有我給你再多的疼愛,你的心裏都不會安寧,不會快樂。況且你還要為了我放棄自己一直引以為豪的出身,玉氏靈機,這是讓天下多少男兒傾慕、多少女子嫉妒的身份,卻因為我不能見於天下,隻能委屈你做我身後的一個無名氏......”


    “阿錚,你別說了......”玉子衿用指尖抵住了他的薄唇,阻止他繼續開口,“我並沒有為你犧牲那麽多,你掩蓋我的身份,還不是為了不讓玉子衿這個名字背上背叛父兄的罵名,你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啊,怎麽能算是我為你犧牲呢?”


    宇文錚緊緊擁抱著她,堅定道:“靈機郡主也好,英成王妃也好,不管外人如何置喙你的出身,既然你是我的人,我便容不得他們對你非議絲毫。子衿,拜托,安心留在我的身邊,我要給你我所能給的一切,甚至那萬人伏拜的尊榮。”


    玉子衿淚目,緊緊靠在宇文錚胸前默默點了點頭。


    萬人伏拜的尊榮......這份千斤重的許諾她如何敢當?


    走到如今,你雖沒有辦法抽身權力場,卻為我闖上京,拒公主,做盡情真事。


    而我的牽絆太多太多,卻沒辦法對你報以不顧一切的追隨。


    世間路阡陌縱橫,原來早就注定了我腳下的盡頭不會有你。


    入夜賓客散去,霍衍庭踩著虛浮的步伐往新房走去,大紅色重錦的禮服穿在他身上格外風流俊逸,縱使行步踉蹌也未減幾分君子風采。


    他或許醉了,可二十餘年來從未像此刻清醒過。


    歐陽佩月早就遣散了喜娘和侍女,一人倚燈獨坐,溫柔哄著嬌兒,燈光下她的曼妙姿態顯得格外柔和,線條完美的側臉在錦帳上映出動人姿影,嫁衣灼灼的絕世儀姿美得不可方物。


    霍衍庭推門看到這幅場景,又多了幾分醉意,他漫步走到房中,瞄到那桌上隨意丟著的覆麵紅紗眯了眯眼角,“你就這麽隨意地把蓋頭揭了?”


    一個男子一生中最重要的時刻是什麽時候?那絕對是洞房花燭夜掀開妻子蓋頭,看她眼波流轉嬌媚承歡的時候。


    這女人竟連這點遐想都不留給他!


    霍衍庭立刻就把蓋頭撩到了歐陽佩月頭上,他一捋廣袖,似模似樣又鄭重掀起,一臉期許動情望著屬於他的新娘,無奈歐陽佩月隻給了他個白眼。


    霍衍庭不依了,堂堂公子一臉氣憤的表情就像個孩子,硬要蓋了蓋頭重新再來一次,他守身如玉二十多年等的可不就是這一刻,不能不圓滿!


    歐陽佩月剛把孩子哄睡,連忙食指抵唇對他噓了噓,嫣色的唇撅起時形色如櫻桃玲瓏,一貫嫵媚的眼波流轉又生出幾分可人的俏皮來,她一貫是灑脫隨性而淡漠持重的,還從未像此刻卸下心防流露出這般清恬靈動的姿態。霍衍庭眼波一熱,盯著紅帳下嫁衣鮮妍烏發雪容的女子一時心神滌蕩起來。


    他忽然有些釋然了,也不再無聊地瞎糾結,人都是他的了,還追求什麽儀式?將已經熟睡的孩子放入搖籃,他轉身溫柔笑對那燈下動人身影。


    瓊漿玉液斟滿金爵,兩臂相錯飲盡合巹酒,他緊擁著懷中的嬌媚無骨淺嗅那動懷沉香,“女人,你終究是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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