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項英派來接我的人把我從一群媒體中帶進去,上樓的過程中我簡單問了問情況,被告知施繼則先生還在手術中,小少爺一直不肯說話,翟先生作為施繼則的律師,正在和趕來的施繼佩小姐一起處理緊急情況。


    “那……”我有些無法開口,“齊潭呢?”


    走在前麵的人扭頭看了我一眼,遺憾地說:“齊先生已經……不在了。”


    我說不出話來。


    我先和翟項英碰麵,他正被人圍在中間,旁邊一頭短發的那位女性應該就是施繼佩,飛鳴的二姐。


    我沒有過去,隻是隔著不遠的距離對他點點頭,他偏頭對我示意一個方向,應該是飛鳴在的地方。我又點點頭,謝過帶我進來的人,然後去找飛鳴。


    翟項英指的方向應該是等候區,我卻沒在那片椅子上找到飛鳴。環顧四周,我看到緊急通道的門半掩著。出於直覺,我走過去看了一眼。


    果然飛鳴正坐在樓梯台階上。


    緊急通道的燈十分昏暗,明明應該是白色的燈管卻隱隱有著青灰色的感覺。飛鳴坐在台階上,靠著牆,頭埋在膝蓋裏,聽到我進來的聲音也沒有絲毫反應。


    我站在他麵前看了一會兒,蹲下來在他失去往日卷翹的生機,顯得軟塌塌的頭發上摸了摸。


    飛鳴抬起頭來。


    他原本就十分白`皙的臉此刻已經到了蒼白的程度,嘴唇也毫無顏色,眼睛紅通通的,睫毛濕著,一看就是哭過。他看著我,臉上什麽表情都沒有。


    我第一次見到這樣的飛鳴。


    他應該是囂張、鮮活、快樂的,他一直扮演著唯恐天下不亂的角色,從來不吝嗇笑容,應該是悲傷難過隔著一萬八千裏的距離。但他現在樣子就像被苦澀的海水淹沒了一樣,綠色的眼睛像是一片沼澤地。


    “我冷。”他說。


    我摸上他的手,冰得驚人。


    樓梯間是沒有空調的,和室外沒什麽區別。我想帶他進去溫暖的等候區,卻被他拒絕了。


    “裏麵太亮了。”


    我隻好挨著他坐下來,把大衣脫掉蓋在他身上,摟住他的肩膀。


    他斜著靠進我懷裏。


    我不擅長安慰別人,我想也沒有誰是擅長安慰別人的。


    在醫院裏,在手術室進行中的燈光下,似乎什麽樣的話都不能起到安慰的作用。


    我沉默地陪著飛鳴,直到翟項英給我打來電話,問我在哪裏,說施繼則的手術已經結束。


    搶救手術很成功,但因為傷到了腦部,所以會昏迷多久還難以預測,如果醒過來就沒有大礙,前提是醒過來。


    飛鳴聽到這個結果後並沒有什麽太大的反應,施繼佩擁抱他,親吻他的額頭,他也沒什麽反應地接受。


    “我現在必須迴去準備董事會,”施繼佩對翟項英說,“小鳴就交給你了,幫我照顧好他。”


    “好。”翟項英和施繼佩簡單地一握手。


    “我們很快還會再見麵的。”施繼佩又抱了抱飛鳴,然後蹬著高跟鞋快速地離開了。


    飛鳴去看他哥哥,我和翟項英在走廊終於有獨處的機會。


    “到底是怎麽迴事?”


    “齊潭把我和飛鳴先送到施繼則家裏,然後去公司接的施繼則,路上……我就和飛鳴一起迅速趕過來了。”


    “施家不是一共五個兄弟姐妹?”


    “還有兩位據說在國外,已經坐連夜航班準備迴來了。”


    “那施老先生呢?我印象裏應該還在世吧?”


    翟項英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你不知道?”


    “不知道啊。”我搖搖頭,“我很少看娛樂版。”


    “他爸爸有阿茲海默,被施繼則送在市郊的療養院,應該還不知道這迴事吧。”翟項英抬手按按自己的太陽穴。


    我按著他坐到一邊的椅子上,站在他麵前幫他揉按頭部。


    他長出了一口氣。


    “施繼則一倒,齊潭不在了,事情會變的很麻煩。”


    “這隻是普通的交通事故嗎?還是有人……”我猜測。


    “還不知道,還要調查。”翟項英拉下我的手,我低著頭和他對視,他眉宇間積攢著不會在他人麵前露出的疲憊。


    “你先帶飛鳴迴去吧。”他說。


    “那你呢?”


    “施繼則還在昏迷,這邊留的都不是信得過的人。齊潭的事情……也還要處理。我走不開。”翟項英捏捏自己眉心,站起來的時候又恢複理智到有些冷漠的表情,“你照顧好飛鳴吧,他……可能不好過。”


    “嗯。”我點點頭,張開胳膊和他擁抱。


    他抱得很用力。


    我要帶飛鳴離開醫院,意外地沒有受到他的拒絕。


    他聽話得有點過頭,我牽著他去哪裏就和我去哪裏,讓他吃飯,他就抱著碗呆呆地吃,機器人走程序一樣,吃了十個餃子,放下碗和我說飽了。


    我又把換洗衣物都塞給他,讓他去洗澡。


    他在裏麵待了很久沒什麽動靜,我探頭進去看,發現浴室裏一點水汽都沒有,他在淋浴下麵傻站著。


    我暗叫不好,伸手一摸,水溫果然是涼的。


    我隻好脫了衣服,幫他洗了個熱水澡,再塞進被窩裏。然後急匆匆出門買了體溫計和退燒藥感冒藥,準備迎接他的大病一場。


    我出門不過十五分鍾,迴來的時候他就不在床上了,穿著單薄的睡衣坐在飄窗上,還是抱著腿的姿勢,開著窗戶吹著冷風,對外麵發呆。


    “你是真的要一作到死。”我有些無奈,把他拉迴來,關好窗戶,空調溫度調高,陪著他一起躺下。


    這麽過了三個小時,我因為疲倦已經生出困意了,睜開眼看他,倒是還醒著,瞪著眼睛看天花板。


    我伸手摸他額頭,熱度已經上來了。


    溫度計一量,三十九度。


    我喊他起來吃藥,他也乖乖的,讓我覺得現在就是給他吃毒藥他也能麵不改色吃下去。


    折騰完這一通,我坐在他旁邊看著他因為發燒而不再慘白的臉色,摸了摸他的臉。


    “睡覺吧。”我試著哄他。


    “睡不著。”他說。


    “……那你想聊聊嗎?”我問。


    他在台燈下顯出深綠色的眼珠微動,看看我,一直沉默著。


    我以為他不會開口的時候,他卻又說話了。


    “齊潭死了。”他陳述道。


    我不知道接什麽好,隻有握住他的手。


    “為什麽人會死呢?無所不能的齊潭……也會死嗎?”


    他大概不需要我的迴應,自顧自說著無需迴答的問題。


    我看到眼淚從他的眼角滑落,滲進鬢角裏。


    飛鳴哭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六十度角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藥師寺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藥師寺並收藏六十度角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