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似生平17


    等應雪堂抽迴手去,顧懷昭才魂魄歸位,他坐在位置上,兩耳嗡嗡作響,聽不清周圍在議論什麽,給自己斟了半杯茶,定了定神,才漸漸緩過來。


    此時應雪堂已經跟座上的諸位豪俠一來一往地奉承了幾迴。顧懷昭攥著茶杯,發現應雪堂不動聲色地吐露恭維之語,這才發覺自己這位師兄並不是全然不諳人情世故。他既有些慶幸師兄並非跟自己一樣處處格格不入,又有些不是滋味,仿佛看見白璧沾塵、明珠暗投了。


    就在小二把下酒的鹽水花生、麻辣肚絲端上來,席上最是熱絡的時候,忽然有個奸細嗓子的說:“我勸你們別高興得太早了!我可是聽說,應效儒把自己那套寶貝劍法看得比性命還重,臨死還嘴硬,他兒子會白白便宜你們?”


    為首的虯髯大漢聞言也眯了眼睛,露了幾分兇相,試探道:“賢侄,沈老三說的也有幾分道理。都說血案那天,行兇的人在莊子裏抄了個底朝天,也沒抄出什麽劍譜,一怒之下才放火屠莊。”


    應雪堂垂著眼瞼,等了片刻才輕輕笑了,把杯子放迴桌上。


    那漢子看不出他喜怒深淺,琢磨了半天,意味深長地說:“何況以賢侄當年的歲數,縱使記得一招不落,也練不出多少火候。拿這個犒勞在座的兄弟們,怕是會讓咱們空歡喜一場啊。”


    顧懷昭努力聽了半天,還是似懂非懂的。隻依稀聽出師兄許諾了什麽好處,卻平白無故地受了奚落。


    他心裏又快按捺不住,恨不得自己挺身而出,把所有委屈一肩擔了。


    上一輩子提頭走江湖,他早就看透了,什麽江湖道義,不都是人情私怨?得勢時前唿後擁金銀帶,落魄時爛泥墳下草席身,應師兄要拿好處籠絡這些人,可人心不足蛇吞象,籠絡得來嗎?


    在這短短一瞬間,顧懷昭甚至忘了去想,這些人他前世巴結奉承還來不及,哪裏輪到他數落。


    就在顧懷昭火急火燎的時候,應雪堂終於抬起頭來,拿一雙漆黑的眼睛把落座的人挨個看了一遍。冰涼的眸光像是剛化開的雪水,看得滿座都噤了聲。


    等四下靜得落針可聞了,應雪堂這才淡淡道:“雪堂不才,劍譜再貴重,在我眼裏也是死物。用死物換來大仇得報,實是稱心如意,萬分快活。至於無雙劍法我掌握了幾分,要驗也容易得很。”


    顧懷昭在一旁聽得入神,忽然聽見應雪堂開口喚了他一聲:“懷昭師弟。”


    還沒等顧懷昭反應過來,應雪堂已經起了身,緩緩繞到他身後,麵朝著滿座心思各異的江湖人道:“這是我師弟顧懷昭,我教過他幾招無雙劍法,就讓他陪前輩們過過手吧。”


    顧懷昭吃了一驚,下意識地想迴過頭去,看看應師兄的臉色。應雪堂微涼的手指按在他肩膀上,輕聲道:“一招便好。”


    顧懷昭被應雪堂這麽一按,心裏忽然生出一絲底氣。


    他聽著這些人說三道四,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也不推卻,反手把背上的長劍拔了出來。


    座上的江湖人士見他微微弓著背,儀態遠不如應雪堂出眾,都生了輕視之心。


    顧懷昭站直身,也不看其他人,聽到應雪堂說:“師弟,狂雲遮天。”劍便橫空而出,一削而過,帶出劍影寒光,沒等銀芒散盡就收迴鞘中。


    那些武林人士大多沒看出什麽名堂,正要取笑的時候,每個人麵前的酒杯突然都一分為二,被削成筒狀的杯身順著杯座斜斜往下滑落,酒水再也盛不住,嘩的濺開,把好幾個人的衣襟都潑得濕淋淋的。


    劍似生平18


    眼看著酒水潑落,虯須大漢沈著臉,雙手!地一聲拍在桌沿,往前一推,身下那把交椅借勢向後退了四尺。


    那位風姿綽約的女俠則是拽著桌布擋了一擋,桌上頓時一片狼藉,叫人無法落箸。


    應雪堂扯著顧懷昭的後領,把他拉得退了半步,堪堪避過菜肴酒水。顧懷昭一直弓著背,生怕碰到要害,被應雪堂這麽一拉,粗布衣衫磨過乳首,嘴裏低低哼了一聲。


    應雪堂有些詫異,但眼下光景,不是細問的時候,於是代顧懷昭朝一座豪傑拱了拱手,隨後也不說話,負手站在原地。


    那幾個老江湖心裏稍一盤算,頓時大喜過望。


    這應家賢侄特意讓師弟露這一手,一則是叫人見識無雙劍譜劍法精妙,絕非浪得虛名;二則足以說明應效儒無雙劍不外傳的規矩,到他這裏斷了。


    連自家師弟也舍得傳授,那自己堂堂江湖前輩,聲名在外,找他看本劍譜,還愁他推三阻四嗎?


    想到這裏,那位俏女俠笑盈盈地摸出一錠銀子,把小二喚過來,說是賠給店家。


    諸人被那本劍譜撩得心癢難耐,倒無人去在乎口腹之欲了,跟應雪堂打個招唿,說句一定盡心、靜候差遣雲雲,都各自散了。


    倒是那位女俠多留了片刻,把巴掌大的一件錦盒交給應雪堂,眼波流轉,隻說:“這樣東西事關緊要,勞煩賢侄替我走一趟了。以後有什麽要我易三娘打點的,盡管開口。”


    應雪堂接過錦盒,等人走幹淨了,才招唿顧懷昭,迴房收撿行李。


    顧懷昭想把吃剩的幾個幹餅照原樣塞到懷裏,可一拉開襟口,就發現貧瘠的胸膛上,兩粒乳珠還微微充血、硬鼓鼓地立在那裏。


    他不敢再看,僵著一張臉站在角落,看著應雪堂忙裏忙外。等應雪堂收拾清楚,到馬圈裏解了馬,牽著韁繩往外走的時候,才低聲問了句:“應師兄,你不是還有件毛皮大氅嗎?是不是忘了拿?”


    應雪堂看了他一眼,麵色有些古怪,也不答話,跨上馬背後,衝他伸出手來:“上馬。”


    顧懷昭眼看著周圍人來人往,師兄一身白得晃眼的白袍跨坐在馬上,長發如流瀑一般落在肩頭背上,隻鬆鬆綰了一個道髻,不知有多少人在偷偷望著這邊,哪裏還好意思上前半步,不住地說:“我還有些盤纏,自己去村驛租一匹來……”


    應雪堂仍伸著手,麵色不善地望著他。


    顧懷昭幾度想握上去,又麵紅耳赤地把手往迴一縮,踟躕半天,還是掉頭就跑,自己氣喘籲籲地租來了一匹瘦馬,緊趕慢趕地追到城門口。


    應雪堂那匹馬生得神駿,已經在城門下等了好一會。他見顧懷昭額上都是密密汗珠,臨近城門時,嫌劣馬腳程不快,還下馬拽著韁繩往他這邊趕來,心裏微微一動,竟也沒說什麽難聽的話。


    兩人一前一後趕了一段路,顧懷昭還在不住地喘氣,汗水凝在眼睫上,要時不時地拿袖口擦一擦。應雪堂迴頭看時,眸色深了幾分,伸手解下腰間水囊,喝了一口清水,再遞給顧懷昭。


    顧懷昭看在眼裏,感激地說不出話來,雙手接過來,正要喝的時候,餘光瞥到應雪堂形狀極美、還泛著水光的薄唇,臉上像著了火似的,“啊”了一聲,怎麽也下不了口。


    應雪堂勒緊了韁繩,故意騎慢了一些,湊到顧懷昭耳邊,頻頻勸道:“師弟,喝啊。”


    顧懷昭看著他俊美出塵的容貌,既不舍得拒絕,又怕褻瀆了他。閉上雙眼,拿水囊懸空往口裏一倒,就著細細水流胡亂飲了幾口,溢出來的清水順著脖頸往下滴,打濕了一小片前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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