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似生平5


    應雪堂麵如覆霜,等顧懷昭話音一落,就運劍往前一刺。顧懷昭橫劍去擋的時候,隻覺得眼前劍光點點,竟把自己所有的退路都封死了,倉促間手中鐵劍在應雪堂劍身上一撥,人就地一滾,用盡全力才避開這一劍。


    一旁圍觀的紫陽弟子看他避得狼狽,又是一陣哄笑。那邊應雪堂挑劍再刺,手中發力,直指顧懷昭渾身要害,劍氣激蕩處,發出“嗡”的一聲尖銳劍鳴。


    顧懷昭已經坐倒在地,看著應雪堂這破空一劍,額角全是細細密密的冷汗,一招“鬆風照月”橫向揮出。


    應雪堂修眉一揚,手中長劍正要繼續前送,忽然發現顧懷昭那一劍後發先至,斜斜削向自己手腕,一驚之下收迴劍勢,在空中兔起鶻落一個旋身,倏地迴身甩劍!隻見一道淩厲劍氣從上而下,如果顧懷昭躲閃不及,隻怕連頭蓋骨也會給擊碎了。


    眼看著長劍劈落,顧懷昭白著一張臉,抖抖索索連用了“八方風雨”、“風流雲散”兩招。


    旁觀的人看到這裏,大多“咦”了一聲。顧懷昭那套劍法雖然遠不及應雪堂的精妙,但他畢竟練了十多個寒暑,一招一式熟極而流,無數個生死關頭,就靠這七招在鬼門關前走了個來迴。


    即便在他六神無主、頭腦空白之際,身體照樣不偏不倚地使出劍招。腳下步法交錯,避開應雪堂兜頭一劍,右手掄起長劍,舞出朵朵劍花,護住周身要害,等一招“八方風雨”使完,驟然反守為攻,身形大開大闔,長劍一挑一掃,再弓步一刺。


    應雪堂腳下不穩,硬生生被他逼退了三步,臉上怒容驟起,劍穗一抖,反手迴擊。


    顧懷昭看也不看,竟把背後罩門露給應雪堂,人頭也不迴地向前方跑去。


    場邊噓聲還未響起,這頭應雪堂長劍離顧懷昭還差半寸,劍勢已絕,顧懷昭卻突然以一個險到極點的角度避過身後劍刃,含胸迴刺。


    那是鬆風劍法的第一式“千裏同風”,連初學乍練的入門弟子也能使得似模似樣,而應雪堂眼看著要拜在這一式下。


    在這短短一瞬間,顧懷昭忍不住看了一眼應雪堂,那人眼睛瞪得大大的,又像懊惱,又像難以置信,臉上那股倨傲自持的神采蕩然無存。


    顧懷昭唿吸一窒,這一劍哪還刺的下去。


    等他迴過神來的時候,人還保持著挺劍欲刺的姿勢,對麵應雪堂卻已經一劍削斷了他幾根頭發。


    場邊圍觀的人群見勝負已分,要麽散去,要麽都聚集到應雪堂周圍,交口稱讚。


    “師兄,好身手啊!”


    “應師弟小小年紀,身手就如此不凡,假以時日……”


    十個人中,也有一兩個看到顧懷昭還呆立一旁,會笑容可掬地誇上一句:“懷昭也是大有可為。”


    直到這個時候,顧懷昭才終於動了一下。他雙手發顫,輕輕摸了摸右臉的刺痛之處,又看看掌心裏的血跡,見是小傷,這才長舒了一口氣。


    應雪堂方才挑斷他鬢角長發的那一劍,還劃傷了他的右臉,傷口不深,過了這麽久,也隻是滲出了幾滴血珠。


    等顧懷昭收拾好心緒,默不作聲地捧起長劍,從人群外走過,把兵器放迴兵器架上,一抬頭,卻發現應雪堂一直失魂落魄地看著這邊。


    顧懷昭走出老遠,忍不住又迴頭看了看,發現應雪堂仍是怔怔地望著自己。


    劍似生平6


    顧懷昭迴去後昏天黑地的睡了一覺。他睡醒時天已經黑透了,屋子裏沒有一點光,那床厚重的棉被至今沒有被自己捂出一點溫度,仍冰冷如鐵地壓在身上。


    有短短一瞬間,顧懷昭根本分不清自己在那一世,在那一年,是陽間的人還是陰曹的鬼。他逃也似的下了床,抖著手把蠟燭點燃了,然後端過銅盆,盛滿清水,仔仔細細地看著水中人的臉。


    一圈一圈的水紋中,是顧懷昭十四歲時的臉。他繼承了母親的容貌,尖下巴,細長雙眉,頗有幾分清俊,但因為眼中唯唯諾諾的光,那張臉顯得格外平凡。隻要是雙眼未盲的人,恐怕都不會認為張著這樣一副尊容的人,將來會大有可為。


    顧懷昭深吸了一口氣,捧起盆裏的清水,飛快衝洗了幾遍臉上的劍傷。幾個時辰沒有上藥,傷口已經自己止了血,深一點的地方還結出了血痂。他明知道這樣的小傷,即便留下傷疤,也是淺淺一道白痕,但看著水中的人影,麵目平淡,臉上還帶著悲慘的劍傷,不由自主紅了眼睛。


    應雪堂來的時候,顧懷昭又在練劍。他向師父求了一把帶劍穗的鐵劍,長三尺,重八兩,整日整夜的背在背上、握在手裏。


    應雪堂踏入後院的時候,顧懷昭正反反複複地練著一招“千裏同風”。


    往前疾衝,一劍迴刺。


    往前疾衝,再一劍迴刺。


    由於練得太久,顧懷昭已經上氣不接下氣,那招劍勢隻剩慘烈。應雪堂在一旁沈著臉叫了他好幾聲,顧懷昭才迴過神來。也不知是體力透支,還是對應雪堂天生的畏懼,顧懷昭往劍鞘裏塞了幾次劍,才成功把劍歸入鞘中。


    應雪堂眼睛盯著一旁的老樹,生硬地落下一句:“讓我看看你的臉。”


    顧懷昭愣了一下,他明明就站在這人麵前,一抬眼就能看到。想了半天,還是猜不出個所以然,隻好往前邁了一步,見應雪堂一動不動,於是又靠過去一步。


    應雪堂這才把目光施舍似的落到他身上,輕輕碰了碰顧懷昭臉上的傷,嘴裏嘟囔了一句什麽。


    顧懷昭隱約聽見他問的是:“疼不疼?”卻不能確信,久久不敢迴話。


    應雪堂摸了半天,才記得拿出藥瓶,隻是手指蘸好了藥,卻一直不好意思往那人臉上塗。隔了毫厘的距離,懸空比劃了好久,直到顧懷昭臉上都微微發癢了,才胡亂塗了幾下。


    應雪堂替他上完了藥,仿佛做完一件大事,長籲了一口氣。兩人沈默半天,應雪堂忽然抬起頭看著顧懷昭,小聲一笑:“師弟,你劍法真厲害,真的,我都比不過你啦。”


    隔著這一丁點的距離,顧懷昭像是失了魂魄似的,木訥地盯著應雪堂的笑容。上一刻還覺得應師兄簡直好看得攝人心魄,下一刻又覺得更攝人心魄的是應師兄那幾句話。


    顧懷昭呆在那裏,不知道過了多久,才怔怔地問:“師兄方才說過什麽話嗎,我好像聽錯了……什麽……”


    應雪堂忍不住捧腹大笑起來,以往芥蒂仿佛一掃而空,他笑了好一陣,才把顧懷昭按在後院石凳上:“好好喘口氣,一會再陪我比試幾場,總算找到個對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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