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這原本隻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豐收日。弗洛妮和弟弟兩個人將家裏的麥田收割、脫粒。他們這地方太小,連收割機也用不上,全憑最原始的人力勞作。許多人早往更靠近奧樂的地方去了,但因為父親年事已高、弟弟也隻是個十歲稚童,弗洛妮還是選擇留在這裏——比威特更偏僻的魯芬納。


    他們一家三口,隻有弗洛妮自己算得上是個勞動力。然而每年播種不可能隻種滿足三人的口糧,還得多種些用於售賣和防止意外情況發生。所以每次豐收的時候也是最辛苦的時候,弟弟杜羅德稚嫩的小手即使戴著手套也因長時間用鐮刀收割而起泡長繭。


    他年紀不大卻已經相當懂事:“總不能讓姐姐一個人把這些活都幹完呀!我已經是男子漢了,可以幫家裏分擔很多事!”每當杜羅德這麽說,弗洛妮都感到既欣慰又愧疚。村裏已經沒有什麽和他年紀相當的孩子和他一塊玩耍了,杜羅德似乎真就早早長大,不調皮也不貪玩。隻有上次她的好朋友蒂爾達結婚的時候邀請他們一起去威特參加婚禮,杜羅德才和新認識的小夥伴們痛快玩了幾天。


    要一點點攢錢先搬到威特去,那裏更靠近奧樂。然後再想辦法賺更多的錢,得送杜羅德去奧樂上學——弗洛妮是這麽打算的,並且在持續為之努力。目前她已經攢了不少錢,估計今年農協會把小麥收購走後就能夠在威特起一個新房子了!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可命運就是如此的無情。


    “你們躲在裏麵,千萬不要出聲,明白嗎?”父親摸了摸姐弟倆的臉頰,蒼老的麵龐上露出寬慰的一笑,留下數道深深的溝壑,“放心吧,和以前一樣不會有事的。”


    弗洛妮點點頭,和杜羅德兩人在窗子下躲著,以便能及時觀察到外麵的情況。是星盜,幾乎每年到了收成的時節,他們都會來。並不會購買糧食而是直接搶奪村民們辛苦勞作的成果。


    大家苦不堪言,可也無力反抗這群兇神惡煞且武裝齊全的流寇。為了能活命,他們已經習慣性地給星盜們上貢,隻要得到了足夠的糧食,這群惡人也不會久留。多年下來,這近乎成為了傳統。


    外麵有男人們在和星盜交涉,婦孺就躲在家中。可魯芬納的村民們本就不多,父親不顧年邁仍是擔當起了交涉的任務。


    “別怕……”弗洛妮摟著杜羅德,壓著聲音道,“很快、很快就會過去。”她聽見外麵父親和幾個村民與星盜在對話,星盜中為首的男人聲音粗啞,即使是隱約聽見都令她覺得害怕。


    “今年怎麽就這麽點?”


    “您說笑了,往年不都是這麽多的量嗎?我們這裏的常駐民太少,能攢出這麽多已經是盡力了……”父親度低做小的卑微言語讓弗洛妮不忍去聽。她捂住耳朵,直愣愣地盯著地麵上的一隻螞蟻。


    快走吧!快走吧!快走吧!


    突然她感受到一陣即使捂著耳朵也無法阻擋的騷亂聲,趕緊爬起來從窗沿邊偷瞄一眼,正好看到一個星盜舉起槍托往父親頭上砸去!年邁的父親躲閃不及,生生挨了這狠辣的一下,仰麵倒了下去。旁邊怒不可遏的村民剛上前幾步,就被子彈洞穿了身軀,數朵血花從背後炸開。


    弗洛妮被這一幕懾得呆若木雞,她茫然地將視線聚焦到躺在地上的父親臉上,無數的鮮血似乎已經刻在了他深深的皺紋裏。“……爸爸……爸爸!”杜羅德見姐姐爬起來了,也跟著爬起來看。卻隻見到父親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身影。


    他的叫聲吸引了星盜們的注意,弗洛妮立即抓著杜羅德的手從小門跑了出去。四周傳來了可怕的槍響,還有踹開屋門的聲音、女人的尖叫……弗洛妮眼淚止不住地流,但她緊咬著牙關,強行邁動雙腿,以自己從未有過的速度奔跑。爸爸可能已經遭遇不測,至少還得讓弟弟活著!


    “杜羅德,聽我說……你從這裏爬上去。有一個小房間,桌子上有長得像發報機的東西。發報機你見過的對不對?旁邊還有幾張字條,你按照上麵的指示做……然後就待在裏麵,在一切平靜之前,千萬別出來!”


    “可是、可是……姐姐,我太累了。我,爬不上去了……”向來都不叫苦的小男孩,在這種危機關頭卻嬌氣起來。弗洛妮控製力道扇了他一巴掌:“你必須爬上去!”杜羅德捂著臉,委屈極了:“那,我在姐姐後麵爬上去。姐姐說的東西,我一點也不懂,如果是你自己做的話,肯定比我做得要快。”


    弗洛妮想想,說:“那你跟著我後麵爬上來。”她率先爬進了狹窄的上升甬道,裏麵又黑又暗,甚至還有些缺氧,連低頭往下看都不方便。


    “杜羅德,跟上來了嗎?”


    “跟上來了。”


    她爬一段便問一句,杜羅德的聲音始終在後麵。當弗洛妮終於爬進小屋裏,身後卻沒有杜羅德的身影。


    “杜羅德!你幹什麽?!”她趴在上麵往下看。


    “姐姐,”小男孩在甬道的底部朝她招了招手,“你好好地躲在裏麵。”然後轉身跑了出去。


    “喂!喂!你們這些大壞蛋!不會連一個小孩兒都追不上吧!?哈哈哈哈……”他稚嫩的聲音中帶著嘲笑,越來越遠了。


    弗洛妮的眼淚墜進了漆黑的甬道裏,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呢?分明應該是她來保護弟弟才對的啊!


    弗洛妮跌跌撞撞地走到桌邊,快速翻動著記錄信息傳輸方法的紙條。得快點去找弟弟……她這麽想著。從的甬道裏又傳來了“踏踏、踏踏”的聲音——有人爬上來了!


    “啊……原來這裏還藏著一隻小老鼠呢。”


    ※※※


    “還收到別的信息嗎?”


    “沒有……”


    “也沒有迴複我們的發信?”


    “是的……”


    留燧明盯著被塔尼欽揉得皺巴巴的紙,上麵是他譯出的信息——“星盜”、“逃”。村民代表們齊聚在蒂爾蘿家中,所有人麵色凝重。留燧明甚至隱約能聽見樓上傳來的蒂爾達的哭聲。


    當初留燧明幫助魯芬納建立起小雷達站的時候,作為留在魯芬納為數不多的年輕人,弗洛妮非常積極地表示想要學習使用方法。這個小村姑膽大機靈,後來果然成為魯芬納唯一會使用小雷達收發信息的人。


    但他們後續發送了數條訊問詳情的信息,都沒有迴音。雖不願往最壞處想,恐怕確實兇多吉少了。


    “怎麽會這樣……星盜往年都隻搶些糧食,從不行兇……”達烏瓦皺著眉頭說。


    “是啊,如果殺了人,下一年誰還能給他們繼續提供糧食呢?”


    “會不會隻是信息有誤……”村民代表們也三言兩語的說到。


    留燧明一言不發,目光從在場的每一個人臉上掃過——哀歎、僥幸、質疑是他們大多數人的表情。


    似乎沒有任何人臉上流露出憤怒的情緒或反抗的意願。


    “下一步我們要怎麽辦?繼續準備比去年更多的糧食嗎?這樣應該可行吧……”


    留燧明站起來冷笑一聲:“他們連‘羊’的死活都不管了,還會在乎‘羊毛’的多少嗎?”眾人七嘴八舌的談論立馬停住了,齊齊望著留燧明。


    “這是我們的糧食、我們的財富、我們辛苦勞作那麽長時間的成果,”他一改往日平和溫吞的樣子,咬牙切齒道,“憑什麽要白白奉給那些無惡不作的星盜?!”


    “這幾年我都在看著這樣的事情一次次發生!現在他們都開始殺人了,你們難道還妄想用那點他們本不滿足的糧食來保命嗎?!”


    眾人沉默了一會兒,有人說:“盧米內特,你的意思是要我們反抗嗎?”


    “但請你也看看我們,麵對那些武裝齊全的星盜,我們手無寸鐵。甚至還有老人和孩子,你要我們怎麽……”


    “我同意盧米內特的想法,”說話的人是塔尼欽的爺爺,平常人就有些暴躁,“我早就受夠了星盜,就是隻有我一個人給我一杆鳥槍我也得拉一個墊背的!”他此話一出,也有些人站出來表示願意反抗。


    留燧明倒冷靜了下來:“你說的話,也不能不考慮。”曾身為軍人的戰略思維依舊在影響著他——如果要反抗勢必會發生鬥爭,屆時村中的老弱婦孺該怎麽辦?倘若要將他們進行轉移,在不知道敵蹤的情況下,會不會與對方恰好相遇……


    目前來看,最保險的方法竟是圍繞著威特村打一個陣地戰。借助熟悉地形的優勢做一些防禦工事或者暗堡,或許能稍稍彌補一些武裝上的差距。


    “從現在開始,24小時都得安排人警戒放哨,”留燧明利落地部署,“這件事由達烏瓦組織負責。”


    “塔尼欽向奧樂發送求助信息,看看是否能盡量獲得一些援助。雖然實在不太能指望奧樂鬆散的治理能力,但有總比沒有好。至少得讓他們知道我們這裏的情況——星盜們這次很可能是想開拓固定據點了。”


    “交給我吧,盧米內特先生!”塔尼欽永遠站在他這一邊。


    “或許……我們還有一個可能,”蒂爾蘿從樓梯上走下來,“你們難道忘了西裏爾斯先生了嗎?”


    “他擁有一整個艦船,如果我們請他保護我們的話,根本不用害怕什麽星盜!”


    西裏爾斯的名字似乎是一滴水落入了滾油,大家都炸了起來,似乎看到了希望。


    “我覺得我們最好不要指望他,”留燧明沉聲說,“在他國的領土上未經允許動用武力可以算得上是挑起戰爭的行為,即便目的是保護民眾。以他的判斷絕不可能會這麽做。”


    屋內的氣氛瞬間冷了下來,留燧明又道:“除了我們自己,沒有誰能永遠保護我們。”提出這個想法的蒂爾蘿顯得有些尷尬,但她仍是堅定地說:“我讚同盧米內特,如果是要開槍的話,我可不會輸給男人!”


    留燧明笑了一下:“我永遠不會質疑你的勇氣。但現在我請你負責安置村中的老幼婦孺,開辟安全的藏匿點,準備足夠的水和食物如果能有傷藥繃帶自然更好。這樣我們才有可以喘息的餘地。”


    他陸續分配好了工作,自己帶著幾個人去外麵挖防禦工事。


    “盧米內特,沒想到你這麽有想法,簡直就像是軍人一樣!”


    留燧明紮緊了右腿上的支撐器:“我不是什麽軍人。”


    “我隻是一個農民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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