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子式一隻手扶著桌案,另一隻手裏捏著一枚骨質的骰子,沉默。


    十八局,連輸十八局,共計一百八十年。


    對麵展青鋒微笑著將骰子放下了。骰子輕輕撞上象牙棋子,一聲清響。餘子式抬眸看向他,少年雲錦藍衣,冠玉如墨,正是世家王孫好模樣。


    “趙先生,還賭嗎?”


    餘子式摸著骰子的手有一瞬間的輕顫,耳畔似乎還響著骰子滾動的聲音,少年溫潤的嗓音夾雜其間。裏裏外外無數的看客,他感覺自己仿佛在如潮的人聲裏沉浮,意識輕飄飄的,在清醒與放縱的邊緣掙紮。


    仿佛輸個傾家蕩產也是無所謂,永遠有下一局,永遠有近在咫尺的翻盤。賭局之上,賭徒隻要指尖還摸得到骰子,就永遠沒有輸。


    餘子式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狀態的不對勁,像是走火入魔了一樣,思緒與理智在一點點被抽離,視野中隻剩下少年溫和的笑。他緩緩攥緊了手中的骰子,不知不覺間額上已經出了一層薄汗。


    二樓一直遠遠望著餘子式的胡亥忽然站了起來,雙手猛地扣住了欄杆。虞姬偏過頭看了眼胡亥,疑惑道:“怎麽了?”


    胡亥轉身就往樓下走,虞姬忙招唿護衛,“攔住他。”


    胡亥望著圍上來的護衛,迴頭看了眼下方坐在桌案前的餘子式,扣著欄杆的手猛地就緊了。


    樓下,張良站在餘子式身後,掃了眼餘子式輕微顫抖的手,又望了眼對麵的展青鋒,袖口無風動了動。


    “趙先生?”展青鋒伸手從一旁推過去一杯水,安撫般笑道:“別緊張,喝杯水緩一緩。”


    餘子式伸手接了那水,低頭看了一眼,杯中水晃得厲害。就在那一瞬間,二樓傳來一聲侍女的驚唿聲,餘子式猛地迴頭看去,黑衣少年單手撐著欄杆,翻身輕盈躍下二樓。


    “胡亥!”餘子式刷一下站起來,望著那縱身躍下二樓的少年,眼中瞬間恢複了清醒。


    少年掀起獵獵風聲,平穩落地,拂袖而起,抬頭一雙清澈的眼睛。


    被他視線掃過的展青鋒忽然微微皺了下眉,顏色這麽深的眼睛?真正的純黑色,不摻一絲雜質。


    餘子式立刻躍下台子朝胡亥走過去,“沒事吧?”


    胡亥朝餘子式輕輕笑了下,搖了搖頭,“沒事。”他扭頭看向不遠處的展青鋒,很是靦腆地笑了笑,“我能與你賭一局嗎?”


    展青鋒打量了一會兒胡亥,又看了眼餘子式,摸著骰子漫不經心地點了下頭。誰都可以,來都來了,他展青鋒奉陪到底。


    “先生,我能與他賭一局嗎?”說著胡亥輕輕拽了下餘子式的袖子,聲音軟軟的,竟是有幾分撒嬌的味道。


    大庭廣眾的,餘子式被胡亥那麽一問,忍不住一怔,看著少年清澈明淨的眼睛,鬼使神差地就點了下頭。他還沒反應過來,胡亥拽著他的手就往台上走,“多謝先生了。”


    “等等,不是……”


    餘子式話還沒說完,胡亥直接就坐在了展青鋒麵前,伸手從棋盤中央拾起了骰子,他抬眸望了眼溫和笑著的展青鋒,迴以一枚同樣溫和清淺的笑容,他輕聲客氣道:“一局定勝負,我若贏了,我家先生與張良所輸的全部勾銷,如何?”


    “你若是輸了呢?”展青鋒興致頗好地問道。


    胡亥輕笑道:“你想要什麽?”


    展青鋒盯著胡亥漆黑的眼睛看了一會兒,忽然笑道:“我要你的一雙眼睛,你若是輸了,當場將這雙眼睛剜出來送我。”


    胡亥還沒說話,餘子式猛地伸手按上了桌案,“不行。”他盯著展青鋒的眼神一瞬間就冷了下來,眉眼間均是銳氣。


    “趙先生,你如今可是我的家臣了,一百八十年,你連下輩子都輸給我了。”展青鋒對餘子式柔柔一笑,無害到了極點,“認清你的身份,趙先生。”


    餘子式尚未來得及說話,胡亥忽然粲然一笑,“可以,我若輸了,這雙眼睛是你的。”他輕輕轉著手中的骰子,眼中寒意一閃而過,“不過你若是輸了,除了勾銷前賬,我還要你一條舌頭。”


    “成交。”展青鋒慵懶地一拍手,黑錦窄袖的棋侍立刻上前低頭布棋。


    餘子式不放心,手下意識壓上了胡亥的肩,忽然,他覺得自己的左肩猛地一沉,迴頭看去,張良正搭著他的肩,一雙細細長長的眼盯著胡亥,他問餘子式道:“這少年你認識?”


    “嗯。”


    “什麽來曆?”


    餘子式緩緩眨了下眼,沉靜道:“我家孩子。”


    張良哦了一聲,似乎也沒太懷疑,片刻後他低聲問道:“他博戲玩得怎麽樣?”


    餘子式沉默了一會兒,抬頭看向張良,用極低的聲音道:“怎麽說呢?待會兒若是動手打起來,你身手利落點,我想辦法控製住展青鋒。”


    就是說這少年其實很廢?張良一頓,視線從胡亥身上刷一下轉到餘子式臉上,下一刻,他猛地伸手拍在了棋盤上,喝住了那布棋的棋侍,“等等!”


    所有人的目光刷一下都落在張良身上,張良對著展青鋒微笑從容道:“展二公子,既然都已經開局了,不如壓上劍塚地圖吧?大不了我們這兒再加點注,這麽著吧,展二你看看除了眼睛,你還喜歡些什麽?這孩子手腳也是挺齊整的,你覺得怎麽樣?”說著他就去捏胡亥的胳膊。


    胡亥身旁的餘子式抬手就揪著張良的領口往後重重一扯,臉色陰沉得厲害。


    被活生生拖開的張良護著脖頸尷尬一笑,望著餘子式咳嗽了一聲,訕訕道:“好像不太合適啊,要不這樣,展二公子,你看我這雙眼睛怎麽樣?用了二十多年了,一直挺好的。”說著他又一點點往棋盤那兒湊。


    餘子式望著麵前笑得一臉討好的男人,嘴角微微一抽,這人從頭到尾到底哪裏有一點大漢留侯的樣子?就這樣子還文官冠首?


    展青鋒卻是微微一笑,從袖中掏出一張牛皮地圖重重甩在了棋盤邊上,他抬頭看向張良,“張良,你我兩家世代交好,我敬你父親一生精忠,敬你張家滿門大義,這地圖我押上了,你若是輸了,就去了你張家姓氏,從此普天之下,大韓張氏再無後人,那這一局也算展家後輩償了你大韓張氏百年恩義。”


    少年的話擲地有聲,字字戳刀見血,餘子式扭頭看向張良,卻見那白衣的青年滿不在乎地拱手一笑,“不肖張氏子孫張良,先替張家祖輩謝過了展二公子。”


    餘子式心中一沉,望著張良清澈的笑容,沒有說話。


    “開局。”展青鋒終於說了這兩個字,他看了眼胡亥,隨意一揚手,拋出白玉光澤的象牙骰子。


    骰子落地的那一瞬間,依稀可以判斷應是最大的點數,胡亥見狀,原本收在袖中的手忽然輕輕抵住了桌案,內力順著棋盤遊走,骰子落在棋盤上時忽然猛地一震,重新彈起來,再落下時已經是最小的點數了。


    展青鋒盯著胡亥的眸光一沉,他忽然輕輕一笑,抬手抵住桌案猛地往下壓,被他掌心內力震開的骰子再次躍起。用內力去震骰子來控製點數大小,展青鋒覺得胡亥這招倒是有點意思,隻可惜他不覺得胡亥的內力能比他強,他是大梁展家人,同輩之間比拚內力,他幾乎沒有輸過。


    兩道內力震得棋盤開始抖了起來,胡亥望向展青鋒,兩人的視線在空中對上,胡亥忽然笑了下,那一笑粲然無比。


    一瞬間,桌案上的象牙棋子紛紛震動起來,發出清越細碎的撞擊聲,展青鋒眼底銳利一劃而過,手中的內力騰嘯而出,沿著桌案迅速遊走。


    胡亥穩穩坐著,抵著桌案的手紋絲不動。


    場麵一下子靜得滲人,在裏裏外外圍了一圈又一圈的看客眼裏,不過是永遠跳躍不停的骰子與輕輕震動起來的棋盤,怪異,從氣氛到賭徒都很怪異。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那一下又一下敲擊著桌案的象牙骰子身上,它仿佛永遠跳躍不息。


    桌案承受不住兩道強勁的內力,一聲木頭碎裂聲響起,隨後桌案碎裂聲此起彼伏,越來越響,上麵的骰子也跳躍得越來越快。


    直到棋盤上原本安安靜靜擺著的一枚象牙棋子猛地震碎開來。原先一直默默看熱鬧的張良這才出手,白色衣袖微微一動,一枚青玉的笛子輕輕抵在了那張泛黃的劍塚地圖上,餘子式抬頭看去,執著青玉笛子的青年麵色不變,仍是一貫的懶散淡漠模樣。那副樣子讓餘子式覺得,即便是天塌了,張大公子也能從容整理一下衣襟再舉手撐一會兒。


    胡亥臉上一直掛著靦腆的笑,眼底一片溫和墨色,其中有殺意席卷而過。


    終於,察覺到不對的展青鋒試著把手往後撤了一點,卻忽然發現自己沒辦法撤迴去,他抬頭望向胡亥,臉上忽然浮現出一絲異樣。那是一種名叫詫異的情緒。


    一直警惕地盯著展青鋒的餘子式直到這時才移開視線,他看向胡亥的手,眼睛一點點銳利了起來。胡亥哪裏來這麽強的內力?詫異從他眼中一閃而過,原本按著胡亥肩膀的手下意識也輕輕動了動。


    感覺到餘子手上力道的變化,胡亥眼底終於有了波瀾,沉思片刻,他微微一抬手。


    一切都在僵持時,展青鋒忽然覺得胡亥的內力撤了,他猛地起身撤手。


    被內力震碎的桌案砰一聲炸開,餘子式一驚,下意識伸手環住胡亥的肩猛地往旁邊一帶,將人護在了懷中。原本護著地圖的張良感覺到內力的衝擊,退了兩步,指尖輕輕撥了下笛子撤了手,他抬頭看向那被散亂內力震飛的地圖,隻見那地圖迎風抖開一瞬,機關地形一瞬間映入張良眼中,接著地圖被數道寒光狠狠割碎。


    張良眼神一凜,迴頭看向對麵的少年,展青鋒從容收手,指間捏著最後一枚薄刃對著張良晃了晃,淺笑著收迴了袖中。


    棋盤被震碎,這一局,他沒輸給胡亥。既然沒輸,地圖仍歸他所有。


    張良望著輕而易舉毀了地圖的藍衣世家少年,輕輕倒吸一口涼氣,扭頭就朝著餘子式吼,“趙高,筆!”


    餘子式原本護著胡亥,聞聲猛地仰頭朝二樓望去,“虞姬!”


    二樓倚著欄杆觀望的紅妝女子一瞬間掃盡慵懶,抬起纖細瑩白的手腕,一揚手就將身邊的筆拋了出去。張良截住了那筆,於此同時,虞姬抬手搭上肩頭,猛地扯下猩紅薄衫向下一甩,天光正好,煙花坊堂中央,一襲紅透薄衫在空中迎風緩緩展開。不遠處餘子式一把撈過一旁桌案上的盛滿墨汁的硯台朝著張良推了過去。


    所有的一切都在一瞬間發生,滿堂看客都未曾反應過來,堂中央執著支青玉笛子的白衣青年伸手一把扯過空中紅衫,執筆狠狠一蘸墨。那樣子真是瀟然從容到了極致,執筆點江山,揮毫成氣象。餘子式看著張良,眼睛猛地一亮,青年負手執青玉長笛,筆下猩紅薄衫,點畫而成千萬山水機關。


    這才是真正的大漢文臣冠首之氣魄,連一旁的展青鋒都忍不住微微一錯愕,生生由著張良畫完了。


    張良動作也是麻利,幾乎是頃刻而就,甩手就扔了筆,猛地攥住那襲衣衫就竄到餘子式身後,像是終於反應過來一樣猛地鬆了一大口氣。“還好我記得快,現在的孩子都是些什麽脾氣?”張良一邊吹幹墨跡一邊極為幽怨地望了眼展青鋒。


    餘子式看了眼那躲在他身後小心翼翼捧著衣衫吹幹墨跡的張良,嘴角忍不住又是輕輕一抽,他低聲道:“張良你能多正經一會兒嗎?”


    彼時滿堂皆寂,張良尚未迴答,不遠處的展青鋒忽然輕輕拍了下手。他望著餘子式三人緩緩笑了起來。


    漂亮,張良這一手玩得的確是漂亮,隻掃到了一眼就瞬間默記下了地圖上所有的內容,這份過目不忘天下能有幾人做得到?他展青鋒心服口服。


    展青鋒負手而立,對著張良溫和道:“身手不錯,的確有大韓張氏的遺風。”說完這一句,他凝視了張良一會兒,忽然就笑開了,“這麽看來,我要你的手腳倒是要對了。”


    聽這意思,是要張良砍下雙手一腳還賭債?餘子式攏著胡亥的肩,眼神瞬間就變了,接著他就看見展青鋒指了指自己。


    “差點忘了,還有趙先生欠我的一百八十年。”藍衣的少年笑得溫柔而無害,他輕輕抬了下手,身後的十二位黑錦侍衛同時上前一步。他悠悠望向被餘子式護著的胡亥,惋惜道:“我還真的是喜歡你的眼睛,可惜了。”


    “張良。”餘子式忽然喝了一聲身旁的男人,攬著胡亥的手緊了緊,他掃了眼那抱著衣裳一臉糾結的張良,動手啊!你打算讓老子一個人單挑嗎?


    “不行,我父親與他家是世交,他還是個孩子,我一介堂堂君子,對晚輩下不去手。”張良碎碎念過後沉默了一會兒,接著他猛地搖頭道:“老張知道了非得打死我。”


    老張?餘子式反應了一下,問道:“你父親?”


    “嗯。”


    “那你現在就把手腳剁下來送給這個孩子玩吧。”餘子式當下就誠懇建議道,“畢竟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我剛忽然又想了想,”張良執著青玉笛子手緩緩抱在了胸前,望向餘子式一臉的沉肅,“君子處亂世,當不拘小節。”


    “那你父親那兒怎麽說?”


    “他先活過來再說吧。”張良轉了下手中的笛子,似乎下定了決心,目光掃到了展青鋒,他忙又對他溫柔和善地笑了笑。


    餘子式見張良那副不靠譜的樣子,他覺得還是再試一試談判吧,想著他迴頭看向展青鋒,心平氣和地問道:“展二公子,今日之事還能善了嗎?”


    展青鋒低頭笑了下,再抬眸時已經恢複了溫和神色,“能,趙先生,你將你身邊的少年的眼睛剜給我,你我之間所有賬全部勾銷。”


    “不行。”餘子式的語氣沒有絲毫的起伏,你當我死了啊?


    展青鋒深深看了眼餘子式,笑意終於淡了些,他抬起手,輕輕道了一聲:“出來。”


    一瞬間,無數的黑錦暗衛從各個角落湧入,看熱鬧看得正興奮的看客們終於意識到氣氛不對,眼見著殺氣騰騰的展家暗衛躍進煙火坊,他們一窩蜂地全往外湧,頃刻間,原本人潮擁擠的煙火坊就空了大半。


    黑錦的展家暗衛成排地陳列在展青鋒身後,劍柄上均係著一條藍錦帶,氣勢逼人。


    餘子式下意識將胡亥往後推了推,看著一瞬間冒出來的一大群暗衛,微微挑了下眉。從這氣勢看來,的確是大梁展家這種淮北豪族才能培養出來的高手。他身旁的張良見狀,拿笛子不急不緩地敲起了手心,半晌他低沉道:“趙大人,索性我們還是剜你家孩子的眼睛吧。”說著他掃了眼胡亥那雙漆黑的眸子,不得不說,這雙眼睛的的確是漂亮。展家孩子的眼光還是很不錯的。


    餘子式終於沒能撐住風度,微笑著對張良道:“張良,你怎麽不索性去死呢?”


    胡亥聞言,低著頭,眼中的笑意深了深,袖中手指輕輕一勾,捏起一枚洛陽銅錢,他幽幽抬眸望向展青鋒。


    雙方正僵持著,似乎動手就是這一刻的事兒,忽然,餘子式耳畔響起一聲慵懶的女聲。


    “趙大人。”


    餘子式抬頭看向二樓,虞姬一個人倚著欄杆看熱鬧,柔弱的女子手撐著欄杆,眉眼彎彎,她開口道:“你這迴可得謝我。”


    餘子式不解地皺了下眉。


    “可是我將人喚過來的。”虞姬眯眼笑了笑,懶懶迴身招了下手,一男人從暗處緩緩步出,玄色大秦官服,清瘦書生模樣。


    餘子式的眼睛在瞧見那男人的臉時一瞬間就亮了。


    男人轉身走下樓,一直走到餘子式與胡亥麵前方才站定,當著一眾人的麵,他拂衣而跪,朗聲道:“洛陽太守陳汜攜洛陽郡守兵,參加府令大人,參見小公子殿下。”


    展青鋒倏然抬眸望向胡亥,黑衣的少年隻輕輕道了兩個字。


    “平身。”


    下一刻,煙花坊外兵馬陳列,戈矛頓地,鏗鏘一聲響。那是大秦的守軍,大秦的兵馬,餘子式一聽聲音就聽出來了。他心中猛地鬆了口氣,緩緩笑開了,扭頭望向展青鋒,他很是和氣地問道:“展二公子,現在你看我們還能再商量一下嗎?”


    展青鋒望著餘子式的眼神也有些詫異,“你是大秦的朝官?”半晌他自言自語道,“也是,畢竟是跟著呂不韋的人。”說著他抬頭看向餘子式,眼中的打量與探究毫不掩飾。


    就在這時,胡亥忽然伸手一把拉住了餘子式的手,餘子式迴頭看去,輕聲問道:“怎麽了?”


    胡亥搖了下頭,沒說話。


    “一會兒就沒事了。”餘子式安撫了胡亥一句,迴頭看向展青鋒。


    他還沒說話呢,展青鋒忽然就開口了,且義正言辭到讓餘子式一愣,藍衣的世家少年張口就是:“你們大秦的公子官員都是如此言而無信的人?莫非就因為趙先生你是大秦朝臣,輸了我一百八十年,便可以不用償了?君子無信不立啊,大秦這些年縱橫六國,聲勢倒是浩大,可我如今看來,你們大秦朝官為人也不過如此。”


    聞言胡亥望著展青鋒的眼神忽然就銳了銳,真當他看不出來呢?


    展青鋒無視了胡亥的目光,接著說下去:“輸了便是輸了,一百八十年,趙先生,不,趙大人,這事你欲如何解釋?”


    餘子式沉默了一會兒,看了眼張良,張良別開了視線,餘子式扭頭看向展青鋒,“那你想如何?”


    “願賭者,當服輸,趙大人,你不至於欺辱一個後生吧?”


    後生?餘子式低頭吸了口氣,看向張良的眼神涼颼颼的,隨即耳邊又響起那無辜後生的溫和聲音,“趙大人,我不過是一介江湖中人,不懂廟堂之事,也不懂什麽叫權勢,我們這些人粗俗慣了,就講究‘道義’兩個字。你如今以重兵要挾,想逼著我廢了百年來江湖遊俠、諸子百家所共同尊崇的‘道義’,大人,我展青鋒雖是江湖一介無名後生,卻也明白事理,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


    餘子式這一迴沉默的時間更久了,他看向張良,張良茫然四顧,一副神遊世外的樣子。餘子式覺得胸口的氣微微一滯,思索半晌後他對展青鋒道:“我是大秦朝臣,替展家做一百八十年的家臣不現實,不過……”


    “誰說你要做家臣了?”展青鋒忽然很是疑惑地打斷了餘子式的話。


    “不是你說的嗎?”


    “我沒說過啊。”展青鋒擰著眉搖頭道。


    “那你什麽意思?”


    “我有個妹妹,芳年十七,脾氣不好一直沒嫁出去,我覺得趙大人你挺合適的。”展青鋒一臉的認真,“家世,人品,還有地位門戶,我都覺得你們挺合適的。”


    餘子式一蒙。什麽?


    胡亥的眼底猛地劃過一道寒芒,他清楚記得淮北大梁展家這一輩的後生裏根本沒有女子。


    一旁實在是聽不下去了的張良終於上前幾步,走到展青鋒身邊,拿笛子輕輕壓了下他的肩,壓低聲音用隻有兩人才能聽見的聲音道:“行了,差不多得了,真當沒人看得出來你開局時給人家下藥?這就是你大梁展家的道義?”說著他拿青玉笛子敲了敲他的肩,“再者說了,你哪裏來的妹妹?”


    展青鋒偏過頭看了眼張良,“剛認的。”


    張良執著笛子的手一頓,深深看了眼展青鋒,“差不多得了。”


    餘子式見張良與展青鋒談了一會兒,然後張良走迴來,兩人錯身的那一瞬間,餘子式低聲問道:“你與他說什麽呢?”


    “教他做人。”


    餘子式看著張良的眼神一瞬間就怪異了起來,他重新看向展青鋒,藍衣的少年朝自己輕輕一笑。


    “算了,我忽然想起家裏還有些事兒,趙大人,這一次就先算了,一百八十年這事兒我先替你記著。”說著他看了眼張良,問道:“要取劍塚地圖,所以你們是要去葉家劍塚?”


    “這事就跟展二公子你沒什麽關係了。”餘子式直接打斷了展青鋒的話。


    “好吧。”展青鋒點點頭,難得沒多說什麽,望了眼張良,後者拋給他一個似是警告的眼神,展青鋒心領神會點了下頭,笑得有些意味深長,他忽然道:“那今天就先這樣吧,趙大人,再會啊。”


    少年朝著餘子式溫和一笑,從容轉身踏步走出了大門,完全是餘子式始料未及的幹脆利落。


    餘子式扭頭略帶驚奇地看了眼張良,張良正低頭默默翻看自己剛畫出來的劍塚地圖,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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