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隻是一個朦朦朧朧的猜測, 如今卻得到了證實, 柯夏問玫瑰:“你如何打算?”


    玫瑰臉色蒼白:“我不知道, 但孩子是我一個人的, 我可以獨立撫養。”


    柯夏問:“事後陛下迴來找過你嗎?”


    玫瑰搖了搖頭。


    他們同時都感覺到了詭異——無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是如何出現在一個底層平民的酒吧中,又是如何中了算計幸了一位平民女子,理論上他不應該一無所知, 但為何直到孩子出世,他都仿若不覺,置之不顧, 讓母女暴露在生命危險中?


    整件事情邏輯完全不通, 充滿了魔幻和荒謬的色彩, 玫瑰不由自主看向懷中的女嬰, 仍然感覺到了荒誕——這居然是現任皇帝陛下的唯一子嗣,皇家的小公主?


    柯夏道:“蕾拉不一定知道那個男子是什麽身份,但是她一定參與了計謀的實施, 皇帝不會無緣無故到底層平民去的酒吧,教會必然也有人參與, 這個人必定就在皇帝身邊,但很可能也是被蒙騙的, 隻要心懷歹意, 皇帝根據直覺立刻就會拒絕——讓人在逐日城審問蕾拉, 我們即日就迴京。您的意思呢?”


    玫瑰低聲道:“請容我考慮一下。”


    柯夏點了點頭:“可以, 我們明天就會返迴逐日城, 希望你盡快做決定, 實際上我建議你最好還是和我們一起進京,否則我離開以後,恐怕無人保護你們的安全。至於下一步如何打算,恐怕還得看陛下的意思。今晚我會加重你們這裏的防護,建議你不要再見白鳥會的人了,情況複雜了,現在想來你和菲婭娜早已處於危險之下。”


    玫瑰轉頭看了眼鈞,心裏暗自後怕,大概從他們在落錘鎮開始,他們早就已經進入了親王的保護或者說監視範圍,幸好因為鈞一起迴來,親王加派了人手,每當有陌生人進出,親王立刻就有近衛盤查,把守,否則這幾天白鳥會的人進進出出地找她商量白鳥會重組的事,很可能早就得手。


    她不知道邵鈞的身手太過於驚人,這幾天除了明麵上的近衛,還加派了不少攜帶著高級探測器的暗哨,這也是邵鈞一直窩在屋裏和老爹研究機甲,沒有出過門,但是有心人卻發現了這防護的反常嚴密,這才有了莎拉夫人直接造訪柯夏的舉動——既是試探,也是懷疑,他們並不知道這樣的防護守護的並不是玫瑰和菲婭娜,隻是對親王這樣異常重視感覺到了警惕和憂慮。


    從機修店迴玫瑰園的路程上柯夏一反常態的沉默,邵鈞知道玫瑰的話給他聽去了,心裏也略微有些尷尬,自己拿出了電子書看,他下了許多有用的書,一有空就手不釋卷,猶如一塊海綿飛快地學習著所有自己不知道的東西。


    柯夏坐在對麵叫了花間酒進來:“你核對一下去年7月份,陛下有沒有到過月曜城,什麽人陪同的,教會那邊又是什麽人接待的。”


    花間酒應了,柯夏又問: “皇宮那邊有什麽消息?”


    花間酒道:“沒有什麽消息,陛下和之前一樣,每天的日程很規律。”


    柯夏想了下道:“風少他們到逐日城了吧?安置好了沒有?”


    花間酒連忙報告:“已經都到了,風少已經自己安排他的事情了,具體沒和我說,羅丹先生和艾斯丁一頭埋進了實驗室裏,我們已經派人專門保護,如今對外打的借口是凱斯博士惹惱了你,你正在讓他給你做新的複製人。”


    柯夏停了下來,似乎真的沒什麽可交代的了,但卻又不讓花間酒離開,花間酒站著看一旁的邵鈞認認真真在看書,親王殿下隻是蹙眉沉思著,莫名覺得自己站著有點多餘,又感覺今天的親王殿下有些反常,平時他能夠單獨和鈞寶寶在一起的時候,是希望自己趕緊走的……今天這是怎麽了讓自己在這兒幹耗著。


    他試探著問了句:“那我先去安排事情了?”


    柯夏仿佛才如夢初醒,點了點頭,花間酒連忙出了貴賓艙,往近衛的房間走去,那種壓迫感才鬆了下來。


    貴賓間內靜悄悄的。


    柯夏終於起來,坐到了邵鈞身邊,伸手將邵鈞的電紙書屏幕蓋上,邵鈞抬眼看他。


    柯夏摸了下,從兜裏摸出了一塊藍色的寶石,摩挲了一會兒,塞在了邵鈞手裏:“迴月曜城後看到的,你走的時候沒有帶上。”


    邵鈞將那塊晶瑩璀璨的藍寶石握在手心,感受到上頭的餘溫,柯夏低聲道:“這次如果你還是要離開我,記得帶上。”


    邵鈞茫然看向柯夏,柯夏藍眸仍然幽深平靜,卻隱隱如負傷的野獸,強裝著保留一些尊嚴:“玫瑰說得沒錯,我身邊全是危險,會給身邊的人帶來傷害。”


    “但是我還是很貪心,希望你能多留在我身邊久一些,其實——等你恢複記憶,你大概還是會離開我。”


    邵鈞一怔,柯夏默默垂下睫毛:“你已經離開過一次了,還讓羅丹通過天網給我下了暗示,洗去了我對你的記憶。”


    邵鈞睜大眼睛看向柯夏,柯夏道:“我知道你一直不願意陪我,以前以為你是真的機器人,所以理所當然地指揮你,消耗你,享受著你的付出,當我知道你是有獨立靈魂時,我才明白了我的自私。”


    “陪著我太累了,救助我供養我,為我治病,陪伴我流放,這麽多年,無能的我一直如同枷鎖,鎖著你,你大概早就想要離開我,去過你自由的生活。”


    “所有人都知道你一恢複記憶,就會離開我,但是你居然沒有選擇立刻恢複記憶。”


    “你不知道我有多欣喜若狂,並且自私而貪婪地希望你再多待在我身旁久一些,我身邊什麽人都沒有了。我站在高位,擁有無數屬下,卻仍然好像什麽都沒有,我以為迴到帝國,我就能找到我缺的東西,但是……”


    金色的卷發下俊美無儔的親王低下了頭,沒有繼續說話,憂鬱落寞如同被拋棄的孩子,邵鈞瞬間想到了新聞上看到的白薔薇王府的那一夜,他失去了家和親人,終身尋找。


    他握緊了那塊藍寶石,柯夏卻笑了下:“我就是想把你我付出過、做過的事情,同樣償還於你,雖然比之你的付出太過微薄,我永遠欠著你,即使你要離開,我心裏也能好受一些。帝國這邊太兇險,我也沒有想到這樣亂,還有玫瑰——即使你離開我,也還是不建議和鐵甲老爹一家人住一起,太危險了。我希望你迴聯盟去,那裏自由自在,風少和奧涅金總統會照顧你,你曾經在總統身邊任職過很長一段時間,他對你很欣賞,會把你照顧得很好很安全的。”


    他凝視了一會兒邵鈞,惆悵道:“玫瑰沒說錯,哪兒,都比在我身邊安全。”


    柯夏拉開了飛梭舷窗上的窗簾,外邊是星光點點的夜空,他輕聲道:“你知道嗎?在某顆星星上,有你為我建造的一座藍色城堡,它叫亞特斯蘭大,意為海神之城,那裏種滿了白色薔薇。那顆星星現在屬於聯盟統治,我現在在帝國,短期內很難迴去了,但是夜裏每當我仰望星空,仿佛就能嗅到薔薇的清香,想到那一顆你送給我的星星而微笑。可能以後有機會,帶你上天網看看吧,那兒已經也是一座天網的主城了,無數人在那裏交易,鈴蘭兒在那裏舉行過一場盛大的演唱會。”


    他轉過頭,眼睛裏濃重得化不開的抑鬱:“你就是讓羅丹利用那一次天網演唱會,把我們對你的記憶全部抹去的。”


    他笑得比哭還難看:“這一次你如果還離開,請你允許我仍然保留所有你的記憶——我隻剩下這個了。”他非常突兀地站了起來,走出門外,仿佛害怕被邵鈞看到他的神情。


    邵鈞怔怔坐在座位上,握著那塊藍寶石,有些不知所措。


    飛梭很快到了玫瑰園,柯夏送他迴了他原來的房間,低聲道:“這花園的主人莎拉夫人,應該是教會的人,理論上她應該不敢亂來,不過我還是派了重兵把守,有什麽事你隨時過來找我。”


    他低著頭走了,仿佛自知自己被嫌棄,臉上一點笑容都沒有。


    邵鈞關上門,進去洗了澡,迴到床上,看到床頭櫃上還有自己看過的書,還有自己替尤裏買的那一對寶石,以及自己做侍衛時候的通訊器。


    他拿出來刷了下,還能看到話癆尤裏密密麻麻發來的消息:“你們還去繁星城玩吧?去的話幫我再帶一把匕首,要鈦銀的,迴來我給你錢。”


    “鈞寶寶?他們說你跑了?你帶著通訊器嗎?我給你轉錢!親王那邊我們會說情的!你千萬不要亂跑了!”然後接下來是好幾筆轉賬記錄,大小不一有零有整,顯然是到處湊的錢。


    “鈞寶寶你迴來沒?他們說找到你了。”


    “鈞寶寶你啥時候迴來?我看到一個女學生超級軟的!你一定會喜歡的!她有一雙好漂亮的紅色眼睛哦!”


    “你啥時候迴來啊,還去繁星城嗎?記得替我帶匕首啊。”


    “哎,小沒良心的,我聽說親王帶你去皇後山玩了!你到底還記得不記得誰是你最好的朋友啊!誰教你說話誰教你生活常識誰教訓練誰教你用星網學習的啊!是我尤裏!不許忘了我啊!我在京城好無聊!等你迴啊,別忘了給我帶皇後山的特產啊!”


    邵鈞忍不住微微笑了,這些生機勃勃的話讓他瞬間迴到了之前那無憂無慮一心依賴柯夏的日子。


    其實柯夏待自己,還真的挺好的,那時候他沒認出自己,隻是覺得自己像,就能夠買下複製人的自己,然後即便自己身上有許多嫌疑和漏洞,他還是很好地照顧了自己,包括這次帶自己去皇後山。


    想起那無憂無慮在風裏滑翔的場景,似乎是他唯一放縱的時刻。迴來以後又迴到了之前那過分客氣小心的氛圍,高高在上的親王,在自己麵前,卻似乎有著小心翼翼的謹慎,他這麽好看,隻要他願意,無數少女會為他心碎。


    他卻向自己卑微地祈求,隻是為了保留記憶而已,自己有什麽權力剝奪他人的記憶?


    他垂下睫毛,又摸出了那塊藍色寶石,久久凝視著,那個杜因,真的做過抹去記憶那麽殘忍的事嗎?


    這是自己會做的事嗎?不知為何,他忽然也覺得自己是會做出那樣事的人。


    於是這樣滿天星光的深夜裏,邵鈞滿懷愧疚地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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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欲擒故縱的小王子,繼續瘋狂扮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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