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小缺忍不住驚道:“賀十五不是已死了二十多年?聶叔叔平日裏,也沒見他怎麽傷心難過。”


    話一出口,隨即搖頭:“極於情自是不外露,而且莫說是二十年,便是一百年,一千年,隻要聶叔叔活著,賀十五就同他的唿吸一般,不用去想,已然時刻伴隨。”


    謝天璧聽他這般說來,神色一動,心中又喜又慰,說道:“聶叔叔閉關所在,便是賀十五的墓穴之中,他進入之時,更是打開機關,墓穴已沉入峰頂湖底,任何人再無法見到他倆,因此無論此番能否突破天人之極限,聶叔叔總是和賀十五在一起永不分離。”


    天道之事,神秘莫測,但世間情愛,同樣身處其中的人都能感同身受的明白。


    蘇小缺從小就知道聶十三用情深沉而濃烈,一生隻鍾情一人,卻不想他情深一至於斯,竟當真是跨越生死和歲月。一時怔怔無語,良久問道:“那聶叔叔究竟是生是死,可會有跡象嗎?”


    謝天璧的聲音在靜夜裏入耳格外低沉,有種安撫人心的力量:“我不知道,但明天便是生死關的最後一日。”


    蘇小缺往他懷裏鑽了鑽,低聲道:“咱們一起守著等罷。”


    謝天璧摟著他,嘴唇貼上了他的耳朵,笑道:“明天咱們去臥雲橋下捉魚,你烤魚給我吃。”


    蘇小缺呸的一聲,心裏卻在琢磨,若是謝天璧死了二十年,自己會當如何?


    想著想著,事兒沒想明白,環在謝天璧腰間的一雙手臂,卻是越勒越緊。


    謝天璧凝視他的神情良久,似強忍笑意,又似強忍淚意,壓低了聲音道:“你再這麽勒下去,二十年後隻怕也要參悟生死關去尋我了。”


    蘇小缺卻笑不出來,放脫了手臂,悶不吭聲,滾到一邊自去睡覺。


    謝天璧眸光中溫柔似水,端坐窗前,隻顧靜觀白鹿山的夜空。似有意似無意,不像當年在七星湖一般與蘇小缺同床而眠。


    傍晚時分臥雲橋下隻有水流樹影,鳥語魚跡,比寂靜更靜。


    蘇小缺換去了紅衣,著一身聶十三的舊布青袍,高高卷起褲腳,胡亂束了一頭黑發,直滾在溪澗裏摸魚。


    憑他的武功,莫說捉魚,就是赤手捕鱷,也是小菜一碟,可偏偏不用內力,活似個頑童,大唿小叫,白鹿山的靜謐雄渾盡在他這一笑一喚中,生生有了活潑潑的趣意。


    謝天璧坐在溪邊青石上,含笑凝望,見他手中揚起一串串水珠,映著夕陽斜暉,五色燦爛晶瑩無暇,他肌膚如玉,眼眸漆黑而明澈。脫去那身紅衣,少了幾分顛倒眾生的絕色華美,卻多了山野稚子清清爽爽的無拘無束。


    蘇小缺不時將一條條的遊魚就著水直扔到謝天璧身邊,謝天璧身不動,手微抬,卻將一條條的魚又扔迴水裏。


    這等無聊的遊戲,兩人卻玩得不亦樂乎,不光蘇小缺笑不可抑,便是謝天璧,也褪盡梟雄之色,一張臉本是冷峻英挺,此刻神情卻如雪獅子向火,溫柔得滴出水來,笑意更是明朗動人。


    雖是無言,更無一根手指相碰,但兩顆心已盡融在一處,此時的一點一滴,自然不比這些年的大喜大悲驚心動魄,卻獨有一種柔和而深切,細水長流人間煙火的歡喜。


    此刻金烏未墜而玉兔東升,日月之光共臨天下,蘇小缺與謝天璧停了手,驀然見到瓶子峰頂奇景湧湧異像紛呈雲蒸霞蔚寶光衝盈。


    兩人屏息靜氣,瞬也不瞬的注視峰頂之狀。


    時間一久,蘇小缺隻被那濃彩璀璨的七彩寶光耀得眼前一陣暈眩發花,忍不住一屁股坐到石上,與謝天璧並肩而看,眼睛再痛,卻也是舍不得眨上一眨。


    一時也不知是幻覺還是真實,那七彩寶光瞬間消逝,天色將暗未暗之際,太陽西墜一刻,兩個清晰的人影立於峰頂,一青衫獵獵,一白衣翩然,兩人執手互看,雖看不清他們的表情,但那種穿越了時光和死亡的深情摯愛,卻如雪地足印,長空雲跡,清晰的映射傳達到蘇小缺和謝天璧的心裏,曆曆如畫,纖毫可觸。


    蘇小缺隻覺得眼眶發熱喉頭微哽,眨了眨眼,那兩人已是淡沒於天際雲間,似攜手同往另一番天地,那個地方,自己看不見摸不著,但卻能知道他們已然衝破了生死輪迴,不受佛道人冥的約束,再不會分開,心中莫名的激動喜悅,不禁淚盈於睫。


    也不知過了多久,天色全黑,轉眼看向謝天璧,見他亦是眼眶微紅。


    謝天璧默默牽起蘇小缺的手,聲音低而沙啞:“從此咱們更珍惜些罷!”


    蘇小缺反身抱住他,含淚而笑。


    迴到落雲峰,謝天璧仍是想打坐一宿的模樣,蘇小缺忍不住笑,突然起身站到他身前,低下身子,吻上他的嘴唇。


    這一吻,不似前番幾次的溫情脈脈小心翼翼,而是帶著欲望火花的進攻侵略,舌尖靈活而細膩,卻強硬的撬開謝天璧尚且反應未及的唇,一旦進入,更是狂野肆意的汲取索求。


    一刹那間,窗外涼爽的山風點起了情苗欲種,謝天璧喉中發出一聲壓抑良久終是衝破羈束的低音,一把抱起蘇小缺。


    赤身相擁,肌膚緊密貼合的時候,謝天璧卻陡然停止了動作,額上一滴汗珠落到蘇小缺的臉頰,酥酥的麻癢,濕潤而曖昧,謝天璧的唿吸是無法忍受的灼熱,聲音卻猶自有一分清醒:“小缺,你真的想要我?”


    蘇小缺不迴答,隻揚起頸子,吻住了他汗濕的下巴,雙腿打開纏上他的腰,以一個落落而撩人的邀請姿態,微微用力往下壓,用自己的肌膚,去感受謝天璧的熱和堅硬。


    謝天璧感動狂喜,幾欲落淚,低聲道:“這一刻,我等了快七年。”


    蘇小缺咬著他的喉結處,輕輕吮吸:“我知道……”


    意識迷離混沌,痛楚狂喜交織,貪婪殘酷的渴求,無微不至的占有,些微的抗拒掙紮,粗重的喘息,甜美的啜泣與呻吟,失控的狂歡,鋪天蓋地的熱和暈眩。


    一夜縱情。


    次日紅日滿窗時,謝天璧與蘇小缺已動身走到白鹿山下。


    昨夜仿佛隻是一場綺夢,誰也不曾提起,但兩人心中卻是絲絲入扣的溫馨契合,歡喜無限,圓滿無憾。


    白鹿山一行,看到聶十三就此跨越時空,看著他們二十多年後終是重逢,均對自己守護的這份情愈加懂得,越發珍惜,昨夜並非結束,而是新生的開始,不是朝露夕花,而是春芽旭日。


    謝天璧背著朝陽,聲音明朗而輕快,道:“我迴赤尊峰,你呢?”


    蘇小缺微笑:“自然是迴七星湖。”


    謝天璧凝視著他,目中是早知如此的笑意:“什麽時候再見?我很想你。”


    蘇小缺展顏道:“八月十五,太湖小舟?”


    謝天璧點頭,看著蘇小缺飛身上馬,絕塵而去。右手在胸口輕輕按了一按,隻覺心髒跳動得有力而歡快,滿滿盡是安穩踏實的喜悅。


    蘇小缺與謝天璧,不是聶十三與賀十五,無法擁有他們之間那種純粹到極致幹淨到無瑕的愛情。


    蘇小缺與謝天璧,愛是一生一世,卻同時不得不猜疑提防、試探交鋒,每時每刻都放鬆不得,卻又每時每刻都是天荒地老的眷戀纏綿。


    但這又何嚐不是另一種真愛?


    這份愛尖銳而鋒利,一著不慎便會雙雙受傷,遊走懸掛於刀鋒之上,浸了血透著淚。大喜而大悲,但其中兩人會在懵懂的傷害和情不自禁的包容中,漸漸懂得成長懂得愛。


    從此雖是一南一北,江湖相隔,並肩而對峙,投契卻抗衡,但兩心相知相投,一次相見,便抵得上數月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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