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達一年的邪教互毆的導火索是棲霞劍派。


    宋千蜂自打殺了上官雲起,歸附赤尊峰後,全然臣服於麒麟堂,廣結盟友,效忠赤尊,唯一的一點野心便是想將棲霞一帶的勢力全部掌控於自己手中,成為赤尊峰在江南的一支前哨。


    而同城的上官世家,幾年前敗亡消散,偌大家業,隻餘斷壁頹垣,宋千峰勝者為王,將其中一處精致院落改為自己的居所,更金屋藏嬌,娶了個銷金窟裏的美人兒喚作芳草的納入其中。


    芳草姑娘鵝蛋臉,鼻子上淺淺幾粒白麻子,俗話說十個麻子九個騷,芳草卻是那九個之外的,格外的風騷,反正宋千蜂眼神不好,隻知其騷而不知其麻,樂得跟十七八的少年郎一般,夜夜必來她的金屋。


    這晚宋千蜂跟秦州劍派的老大喝足了酒,趁著興便欲跟芳草大戰三百迴合。


    一進門,黑漆麻烏的一片,宋千蜂酒醉三分醒,眼睛不怎麽樣耳朵卻是靈光,聽到芳草頗顯粗重的唿吸,鼻端更是幽香陣陣,不由得淫笑道:“你個小騷蹄子,今兒打算跟爺玩什麽新鮮玩意兒?”


    打了個酒嗝兒,把浮到喉嚨口的一塊兒鹿肉給咽了下去:“好好伺候爺,可少不了你的好處,這迴是想要鐲子呢還是赤金冠兒?”


    一邊說一邊摸上牙床去,黑暗中摸到一隻手,隻覺微涼而潤,比以往更是蕩人心魄,奮勇的縱身一轂轆,正解著褲子掏出家夥準備欲仙欲死,驀的手肘要穴一疼,渾身一麻,已是死豬般不能動彈。


    耳邊一聲輕笑,聲音雖然很是動聽,卻明顯是男子之音,黑暗中那男子緩緩起身,走到桌前,點燃了一根蠟燭,一手舉著燭台,徑自往一側劍架走去。


    朦朧的燭火柔光中,宋千蜂見這男子一身旖旎紅衣,腦後一個精巧華貴的墨玉發冠,步子極盡優雅意態,舉著燭台的一隻手,仿佛一束綻放在深黑夜裏的白玉蘭花,形態既美,更有種半透明的瑩潤色澤,連常人稍顯暗色的關節處,都一色的純淨剔透,手指微微一動,就是把人的心在指尖下撩撥,動人心弦的奇異魅力。


    宋千蜂有生以來,未嚐見過如此這般,超乎了性別的美,一時連驚懼都忘了幾分,直到這男子從劍架上拔出劍來,輕輕挽了個劍花,但見銀光閃爍,這男子似歎了口氣,道:“宋師兄,這是上官師兄的漱玉劍吧?十二年前,我差點死在他一招疏影獵鹿之下,不知你還記不記得?”


    輕描淡寫一句話,落入宋千蜂耳中,不啻雷轟電掣,猛然想起某人,驚道:“你……你是……”


    男子握著劍,迴過身來,走近宋千蜂,笑道:“認出來了?”


    眼前這張臉明明相識,卻又美得有些不近人情、全無道理,似精心雕琢的美玉,洗去蒙塵的明珠,宋千蜂辨認良久,道:“蘇小缺?”


    蘇小缺點頭,看了一眼床上正瑟瑟發抖的芳草,道:“這位姑娘生得不錯,可惜有幾點天然白麻,雲起也是滿臉麻子……宋師兄殺了上官雲起,不知對著這張臉,還能不能安寢?”


    宋千蜂活像最敏感隱私處被人抽了一鞭子,麵容登時扭曲:“你……你胡說什麽?”


    蘇小缺惡意的微笑,眼神裏是直擊痛處的快意,聲音卻很是溫柔:“你當日從背後一劍殺了上官雲起,好生利落,為何現在心裏有愧?還特特尋了個跟他一樣有麻子的女子……真是可笑,你對這位姑娘好,難道就是對雲起好,死後就能有臉見他?你把天下知名的漱玉劍都放在這位姑娘這兒,難道也是一種補償?”


    宋千蜂顫抖著,咬著牙一言不發。


    蘇小缺放下燭台,輕輕彈了彈劍鋒,隻聽嗡嗡之音,圓潤無匹,涼涼的笑道:“我還有個法子,保管比你的有用許多。”


    宋千蜂見他眼神中陡現狠辣,心知不好,正待高聲唿救,隻覺心口一涼,一聲“來人”便死死卡在喉間,順著鮮血無力的慢慢溢出。


    蘇小缺拔出劍鋒,冷笑道:“既然想補償上官雲起,又何必在不相幹的女子身上惺惺作態,自己下去跟他說罷!”


    一夜之間,七星湖絳宮堂暗暗潛入棲霞,棲霞一派,就此煙消雲散,赤尊峰伏於江南的一顆棋子,被掀出棋盤。


    赤尊峰已蟄伏三年,此番吃了七星湖這麽一個暗虧,謝天璧不由得既驚且佩,略一沉吟,看向窗外那樹盛開的龍爪花,眼神熱烈而沉靜,隱隱有出鞘的興奮之意,喚來六堂之主,赤尊峰由此大舉南下,直奔金江水盟。


    赤尊峰三年不鳴,一鳴則技驚四座,金江之上,連一貫精擅水戰的無漏堂也無法抗衡,七星湖節節敗退,九道水路,已失其三。


    七星湖見金江水盟難以抵擋,暗派一支精銳直撲梭河。


    由此你來我往,熱鬧無比。


    唐一野的正道聯盟聲勢雖不大,卻隱約有了些許小氣候,見七星湖與赤尊峰掐得熱鬧,偶爾也會乘虛而入,借機削弱赤尊峰勢力,但一則正道眾人於七星湖與赤尊峰並無偏好,隻當一個餓狼一個猛虎,一個惡棍一個流氓,他兩派相爭,本就無心參合,二則謝天璧本是江湖中首屈一指的用兵使術的高手宗師,便是七星湖與唐一野聯手,也沾不到多大便宜去。


    因此這一年來,江湖中人主要還是嗑著瓜子兒看魔頭鬥邪首,真是好看極了!


    正道人士掩嘴笑到了大雪紛飛的年底,卻再也笑不出來。


    原因無他,赤尊峰與七星湖聯手把鐵翼劍派給摧殘了輪暴了解決了。


    鐵翼劍派行事雖不講道理,好歹也屬中原七大劍派之一,鐵翼劍法更是犀利剛猛,堪稱一流劍法,因此數十年江湖風雨,鐵翼劍派也能囂張的維係光大。


    隻可惜這次鐵翼劍派得罪了丐幫。


    丐幫近年來人才凋零,勢力削弱,鐵翼劍派身處臨州,一山不容二虎,又是素來霸道慣了的,因此便欲將丐幫總舵殺出臨州去。


    挑軟柿子捏原也沒錯,落井下石也是人之常情,更是江湖慣例,隻鐵翼劍派不曾想軟柿子後麵井裏頭能扯出兩隻猛獸來!


    事情的開始、發展和結束很是變幻迅速。


    先是鐵翼劍派胖揍了丐幫大勇分舵,欣欣然昂昂然,霸氣十足。


    丐幫群情激奮,荊楚召集各舵之主商議對策,畢竟同是武林一脈,因此先著人去請少林武當主持公道,另一手便讓各分舵彼此唿應,若鐵翼劍派再度挑釁,也不必客氣。


    少林武當各自念完了經做完了功課,光頭道冠簇一塊兒喝了幾口茶,打算商量這事兒怎麽辦呢以和為貴吧?老雜毛你去跟鐵翼派的老張說說?還是怎麽著?


    誰知正在金江梭河掐得厲害的七星湖與赤尊峰突然停戰,蘇宮主與謝教主雙雙出現在臨州。


    往後的事情便是欺淩和被欺淩,蹂躪和被蹂躪,揍和被揍。


    但是七星湖和赤尊峰都不承認他們出手滅了鐵翼劍派這事兒和丐幫有關。


    七星湖不遠千裏來到臨州毆打鐵翼劍派,據說隻是因為無漏堂黃堂主看上的一個小妞被鐵翼劍派的張幫主給搶了,是可忍孰不可忍,於是毆之。


    至於黃堂主是如何在千裏之外看上了臨州的小妞兒,這個問題,七星湖是絕對不會解釋的。


    赤尊峰的理由更奇怪,據說是火鳳堂朱堂主身邊一個小侍女,被張幫主甜言蜜語所騙,偷了朱堂主的三百兩金子外加一把寶劍,倒貼給了張幫主這個滿臉大胡子一身粗汗毛的老白臉,赤尊峰是絕不能吃這等醃臢虧的,所以揍之。


    至於張幫主是如何在萬裏之外勾搭上赤尊峰的小侍女,這個問題,赤尊峰也是絕對不會解釋的。


    而作為二流子老白臉,欺男霸女挖牆腳的張幫主,卻是隻能含冤負屈的下去和十殿閻羅訴苦。


    七星湖赤尊峰這一聯手之後,頗有些一笑泯恩仇之意,邪派魔教也不互毆了,斯斯文文坐下來商議著水盟之事。


    於是正道眾人笑了快一年的臉凝固了抽搐了,心中忐忑難熬,一個赤尊峰已經足夠為禍江湖,若七星湖再伸一足進去沆瀣一氣,隻怕大亂之日不遠矣。


    海二爺懶得操這份閑心,他老人家根據這一年的種種情況和收集到的若幹資料,振聾發聵的提出了這麽一個猜測:當今七星湖宮主便是當年的丐幫少主蘇小缺。


    江湖眾人待信不信,丐幫對此事心虛不爽,那日荊楚對刑堂眾弟子早已下了緘口令,卻不知這老王八蛋打哪兒得知的?怕辱了百年清名,因此在海二爺的六十大壽,一幫乞丐排了個馬桶尿壺陣慶賀,登時金滿堂衣流黃,海二爺在此折辱教訓之下,不敢再提這話。


    又次年,白鹿山。


    一道絳紅色人影,驚鴻閃電般在山道上疾掠而過,直奔瓶子峰。


    孟自在寬衣博帶,負手立在瓶子峰底,見這道人影直掠而來,當即提聲道:“小缺!且莫上去!”


    人影驟停,蘇小缺蒼白的臉上神情恍惚而不安,更有種顯而易見的孩子氣的惶恐無依,似乎生命中有極為重要的人即將失去一般。


    孟自在微歎了口氣,走上前去,輕輕撫摸著他的肩,溫言道:“你現在上去,也見不著他,他也不允許任何人上去打擾。”


    攜了他的手,一路往迴,道:“我帶你去落雲峰,你們小時候住的地方……謝天璧昨天已經來啦,此事他盡皆知曉,你不妨問問他。”


    蘇小缺怔怔的走著,良久低聲道:“我當真再見不著聶叔叔了?”


    孟自在轉眼看了看他,不由得微笑道:“聶師弟說得不錯,你這孩子從小便是至情至性,可惜卻總是勘不破……聶師弟此次閉關參悟,本是大喜之事,需知數百年來,普天之下更無一人能參破悟得劍道的極致,小師弟天縱奇才,一生起伏跌宕,更經生離死別,大智大定,此番若是能悟得天人合一,堪破生死,突破天人之限,便能由死而生,躍空仙去。”


    蘇小缺似懂非懂,卻在惆悵中感覺到一絲歡喜。當下默不出聲,一路迴了落雲峰,見謝天璧正站在院子裏,遙遙仰望瓶子峰,神情看不出悲喜,卻看得出難得的輕鬆自在。


    這兩三年來,兩人隻匆匆見過一麵,還是為商議水盟一事,那次相見也隻得兩個時辰,純是兩派之尊平息爭鬥,隻有謀略算計,相約製衡,雖仍是倆倆相知默契,彼此卻是隻有欽佩提防,而不涉半分私情蜜意。


    迴到白鹿山落雲峰,卻自然而然親近無猜,時至今日,蘇小缺方真正明白以前謝天璧所說的“兩個謝天璧”是為何意,現如今,蘇小缺卻也有了兩個,與謝天璧如出一轍,一個是關乎七星湖和江湖,一個是關乎內心的愛與情思。


    心中正若有所悟,迴身一看,見孟自在已自走遠,不禁說道:“咱們好容易來一趟,孟叔叔倒一甩手,也不知忙什麽去。”


    謝天璧嗯的一聲,拉過他的手,道:“他知道咱們很久不見了,這是讓咱們好好說說話的意思。”


    蘇小缺垂下頭,黯然道:“再也見不到聶叔叔了,我可從來不敢想聶叔叔竟有一天會不在……”


    謝天璧靜靜聽著,隻把他的手掌攥得更緊一些。


    蘇小缺看著足底的落葉,還是青翠的生機勃勃:“聶叔叔這麽一招,可真是山崩海嘯,我心裏空空蕩蕩的……雖然這些年從不敢來看他,但知道他還在,在白鹿山,心裏就很踏實,很暖。”


    謝天璧道:“是,白鹿山是咱們的家。”


    蘇小缺輕歎道:“是啊,咱們最好的時候就是在這裏,現在想來,真是恍若隔世。”


    謝天璧伸臂攬住他的肩,輕聲道:“聶叔叔不在了,我還在,你也還在。”


    蘇小缺鼻端滿是他的氣息,手指在他掌中更是貼心的安慰,心裏不禁感動而柔軟:“天璧,你還在,真好。”


    謝天璧緊緊摟著他,良久澀聲道:“我隻有你,你也隻有我,從此生死不棄。”


    縱是江湖之險之深,每一步都是風起雲湧,但此刻兩人卻是真心相對,再無一分嫌隙隔閡。


    入夜之後,星月皎潔,身處其下,似不在人間,蘇小缺道:“修仙練道一說,我本覺得隻是世人胡謅,至於煉丹采補,更是無稽之談,黃吟衝還煉丹采補呢,有迴金丹香灰吃多了,好幾天沒出恭,憋得臉直發青,後來崇光說他吃了點兒藥,卻拉出來幾塊兒上好的青磚,把茅坑都給堵了。他若能成仙,打死我都不信,但說也奇怪,聶叔叔自閉玄關,我倒覺得他當真能得成天道。”


    謝天璧見白鹿山星光格外燦爛明潔,而星光下的蘇小缺更是恍若少年時的純淨清秀,不禁笑道:“成仙練道我不懂,但我知道,聶叔叔這次參悟生死關,應是為了賀十五。他倆塵緣了盡,聶叔叔由情破道,想必是為了能在另一個世界與賀十五重新聚首相逢。”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一刀春色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陳小菜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陳小菜並收藏一刀春色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