箜篌走進笑靨的帳篷的時候,小丫頭正坐在角落的陰影裏發著呆,頭上的紅纓子都了無生氣的貼著臉頰垂下來,軟軟的,服順的襯著她巴掌大的小臉兒,帶不出一點小孩子該有的活潑氣兒。


    箜篌靜靜的站在門口看著她,修長的身子擋住了斜照的陽光,把他的影子長長的拉進房裏去,一直鋪到笑靨的視線裏。


    笑靨似乎是過了很久才看見那道影子,小丫頭動作有些遲疑的抬起頭來向著門口看過去,嘴巴開開合合了幾次,才用像是小貓叫聲一樣細弱的聲音說:


    “哥哥……”


    “嗯。”箜篌走進去,蹲在笑靨麵前,仰著臉看著她,拉著她的小手。


    “哥哥……”笑靨眨眨眼睛,難過的用著細弱到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問“阿爹真的……真的,死……死了嗎……”


    很困難的咬著字音,中間還遲疑的偏著頭想了一想,眼淚隨著那個“死”字滾滾而下,吧嗒吧嗒的砸在箜篌手上。


    “乖……”箜篌抬起手拂過小家夥的臉蛋兒,微涼的掌心裏,浸滿了濕濡的痕跡。


    “哥哥……嗚嗚……哥哥……”笑靨聲音微弱的哭著,眼淚把一張小臉漫的透濕,然後又變得冰涼。


    箜篌歎著氣慢慢給她擦著臉上的淚痕,這孩子,真的是哭了很久了,原本女敕的像剝了殼兒的水煮雞蛋一樣的小臉兒,此時模起來,竟然已經粗粗的有那麽一點劃手,想來是太多的眼淚,已經哭損了她的皮膚。


    “別哭了,都不漂亮了。”箜篌說完,自己在心裏又歎一口氣,這小家夥,隻怕不會在乎這些。


    “我要阿爹……”幼貓一樣細弱的聲音執拗的說。


    箜篌心裏一動,忽然想到了什麽,端起笑靨的小臉兒認真的問:


    “小家夥兒,你嗓子是不是哭壞了一直沒好?”


    笑靨抽噎著點點頭。


    她已經因為嗓子疼的咽不下東西而喝了很久的米湯了。


    “乖,哥哥給你看看。”箜篌拉著小姑娘的手,把她帶在窗邊坐下,並不是很強烈的陽光斜斜的從窗口照進來,落在笑靨臉上。


    她難受的別過臉去眯起眼睛,睫毛下止不住的往外泛著淚光。


    箜篌伸出手,修長的指尖在笑靨睫毛上抹過,捋幹了溢出來的淚水,偏過頭看看已經不那麽明亮刺眼的太陽,輕歎一口氣,柔聲問道:


    “刺眼的難受?”


    “嗯。”笑靨答應,眯縫著被陽光刺得睜不開的眼睛迴答。


    看來薇安說的是真的,這孩子哭傷了眼睛,而且,看樣子,連嗓子都傷的不輕。


    箜篌伸手輕輕蒙住笑靨眼睛,感覺到孩子眨了幾下眼,撲閃著睫毛在自己手心裏慢慢把眼睛睜開了。


    “這樣還難過麽?”箜篌問。


    “不難受。”笑靨迴答。


    被手掌心扣住的黑暗讓她的眼睛很舒服,除了還有一點哭久了的酸澀。


    “我知道了,”箜篌輕輕歎著氣,神色間滿是憐惜,“把眼睛閉上,我要把手拿開了。”


    長長的睫毛軟軟刷過他手心,笑靨聽話的把眼睛重新閉上。


    箜篌又等了一會兒才慢慢把手拿開。


    “別亂動,哥哥先找個東西給你把眼睛蒙上。”箜篌柔聲叮囑著,起身去翻了一段柔軟的絲綢帶子過來,在笑靨眼上纏覆了幾圈兒,捋在腦後打了個結。


    “緊不緊?”箜篌問。


    笑靨搖搖頭。


    “哥哥看看你的嗓子。”箜篌端著笑靨的小下巴帶著她轉了個方向,正好把臉兒迎著太陽仰起來。


    微微帶著金色的陽光撲灑下來,像是在小丫頭的小臉兒上薄薄的散了一層金粉。


    “有沒有覺得刺眼了?”箜篌用手反反複複遮擋過幾次笑靨的眼睛,見她完全沒有任何反應,到底還是不放心的問了一句。


    “沒有。”雖然微弱,但是依舊軟糯的聲音乖巧的迴答。


    聞言,箜篌心裏終於放下一塊兒石頭,他就怕自己布條纏的少了,讓笑靨的眼睛依舊能夠感知到光線而再次被刺痛。


    “張嘴讓哥哥看看。”他哄著小丫頭張嘴,然後眯細了眼睛看進那張小小的紅唇裏邊去。


    還好,是鬧得嚴重,可也並非鬧到了無藥可醫的地步。


    箜篌細細看過,鬆一口氣,偏過頭卻看見薇安背著太陽站在不遠的地方,正帶著些擔心的往自己這邊看,於是向著她微微點了個頭當招唿,轉過身來繼續給笑靨看診。


    “他行不行?”薇安指指正專心致誌給笑靨看著嗓子的箜篌,壓低了聲音問正走過來的翎滄。


    “不知道,你知道,他是一個花間遊,”翎滄聳聳肩,老實的迴答。看見薇安臉上略有些著急的神色,想一想,又補了一句,“不過,他好歹也是萬花穀裏的人,又是裴先生的師弟,就算不是離經,也不會什麽醫術都不懂吧。”


    薇安好歹是寬一點心,但依舊帶著淡淡的緊張向著那邊張望。


    “陪我去練練槍。”翎滄半軟半硬的將薇安拉走。


    箜篌在窗子裏看見了,淡淡笑著衝翎滄做了個“謝謝”的手勢,翎滄眨眨眼,臉上滑過一絲調皮的神色。


    你幫笑靨好好看看,我先過那邊去。


    他擋住薇安視線,衝著箜篌比比劃劃的用口型說著話。


    好。


    箜篌答應。


    雖然不在乎薇安在一邊兒盯著,但是有這麽一個人一直在邊上看著,還虎視眈眈的,到底也不是什麽舒服的事兒。


    看過的嗓子,背過陽光又去了遮眼的絲綢,給小丫頭好好看過了眼睛,箜篌舒一口氣,幸好自己臨走的時候,大師兄特意給自己藥囊裏塞了一份給這孩子用的藥,現在看起來,倒是正好對症。


    裴元就是怕這孩子迴了天策以後不聽人勸,還繼續哭個不停,於是早早就把藥給備下了,外敷內服一應俱全,在箜篌臨走的時候掖進他的藥囊裏,叮囑他到了天策,千萬記得去看看那個小丫頭,若是好了,自然皆大歡喜,若是真的迴去了又哭,那隻怕這些藥物就有了用場。


    箜篌打開裹著藥的紙包,將裏邊的小瓶小罐一一列在小幾上。


    笑靨搬著小凳子將眼睛瞪得大大的坐在一邊聽箜篌給她挨個說過去。


    這個是吃的,這個是抹的,這個和那個是要滴進眼睛裏的。


    箜篌一件件說過,問她:“都記住了麽?”


    笑靨瞪著大眼睛,無比乖巧的,搖搖頭。


    箜篌沉默一下,轉迴頭一樣一樣又說過一遍,說完了,模模笑靨的小腦瓜頂兒,柔聲問:


    “這次記住沒有?”


    笑靨有點羞澀的看著他,遲疑了半天,終於還是帶著一點兒不好意思的依舊把小腦袋搖的跟個小撥浪鼓兒一樣,小小聲兒的說:


    “沒有……”


    聲音裏帶著點兒窘迫。


    箜篌無奈的笑一笑,刮兩下笑靨挺翹的鼻尖,帶著一絲寵溺的說:“哥哥給你寫下來好了,自己要記得按時用藥。”


    “嗯。”笑靨乖巧的答應,從小凳子上下來,一蹭蹭進箜篌懷裏去,懂事的抓著硯台給箜篌磨墨。


    磨的兩個小爪子一片漆黑。


    箜篌無語的拎起她的兩隻小黑爪看看,指指一邊的水盆:


    “去洗洗你這小黑爪子,休想往我臉上抓。”邊說著邊拿過讓小丫頭磨得裏外發燒的硯台,用軟紙去擦溢出來的墨汁。


    笑靨乍著兩個小爪子乖乖的洗手去了。


    一盆清水被她洗成了一盆墨汁兒。


    等她舉著兩隻濕漉漉的小爪兒重新挨迴來的時候,箜篌的單子都寫了小一半兒了。


    笑靨沒像以前一樣纏著箜篌鬧,而是自己尋了帕子把手擦幹,乖巧的掇著小凳子傍著箜篌坐下,伸著小腦袋看箜篌迅速的在鋪好的宣紙上寫下一行行清俊的字跡。


    “看看?”箜篌寫完,拎起宣紙吹一吹,看墨跡稍幹就送在笑靨手裏,“有沒有什麽看不懂的?跟哥哥說。”


    順手把小丫頭抱在膝上坐好。


    笑靨卻沒看那張紙,隻是拿過來往幾上一丟,反過身張開手就撲進箜篌懷裏,牢牢抱了他頸子帶著哭腔問:


    “哥哥,阿爹真的死了麽?他們都騙我說,我阿爹死了。”


    箜篌僵了很久,才終於長長歎一口氣,擁住懷裏小小的身子,一手順著她頭頂慢慢撫下來。


    “嗯,他們沒有騙你……你阿爹真的不在了。”


    笑靨發出一聲長長的抽噎,後續的哭聲卻被箜篌掩在了嘴裏。


    “你不能再哭了。”箜篌把她抱正了直視著自己,神色嚴肅的告誡道,“再這麽哭下去,你就會變成啞巴和瞎子,你阿爹在天上看見,會傷心的。”


    笑靨咿咿唔唔的抽泣了幾聲,狠狠眨幾下眼睛,把湧出來的眼淚生生逼了迴去,然後才帶著濃濃的鼻音“嗯”了一聲,算是答應。


    “這才乖……”箜篌鬆一口氣,放開捂住她小嘴的手,讚許的誇了一句。


    “阿爹,真的會在天上麽。”笑靨小聲的問。


    “會的,你阿爹那麽好的人,一定會被神仙接到天上去,你可不能讓他心疼難過了。”箜篌一麵從腰側的藥囊裏拿出一小盒帶著淺淺桃花香的麵脂,一邊哄著眼睛裏還盈著水汽,似乎隨時都會化成大顆大顆的眼淚滴下來的小姑娘。


    “嗯。”笑靨答應著,眯起眼睛讓箜篌把柔潤的麵脂輕輕塗在自己臉上。


    “小臉兒都哭壞了,”箜篌給她臉上薄薄擦過一層麵脂,順手就把剩下的塞在她手裏,“每天早晚淨麵後都擦一點,看看你這張小臉兒都被弄成小麻土豆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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