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到齊)


    翎滄騎著馬晃悠晃悠的跟在箜篌旁邊,終於忍不住提一提馬韁,幾步搶在箜篌前邊,手裏一緊,“籲——”勒住了馬。


    箜篌詫異的抬起頭看他,一臉茫然。


    “箜篌,你瞞著我什麽呢?”翎滄有點想把這個家夥一把抓到自己馬背上好好拷問一下。


    “沒什麽啊。”箜篌無辜的看著他。


    “沒什麽你把那個給裴先生做什麽?而且,裴先生看完以後說的是什麽意思?”翎滄倒是不覺得箜篌會對他安什麽壞心,就他們兩個天天食同桌,寢同衾的……想幹啥幹不了啊。


    他隻是覺得今天這事情蹊蹺。


    “啊……呃,你說那個啊,”箜篌愣一下,恍然大悟一樣的笑了,語帶輕鬆的說,“還能有什麽,南詔國地處巴蜀一帶,氣候潮濕,林木眾多,於是便多毒蟲毒蛇,而且聽說還有一種瘧蚊,被其叮咬之後便會讓人忽冷忽熱的發起瘧疾來,嚴重的,即便是喪命也未可知,如此險惡之地,我怎能不防。”


    翎滄聞言頓時沉了臉色思索起來,眉宇鬱結。


    箜篌笑著去撫他眉頭,微涼的手指尖兒壓在翎滄眉心,慢慢推開:


    “咿,你卻皺什麽眉呢?大師兄不是已經將解決之道告訴我了麽。”


    “裴先生所說的解毒藥我大致明了,可是,艾草是怎麽迴事?”翎滄隨著箜篌動作慢慢舒展了眉頭,伸手抓住箜篌修長的手送在唇邊輕抿。


    在翎滄的認知裏,那玩意的用途隻有兩個,一個是端陽節的時候,紮在門楣上用作辟邪的,還有不少人會把它的葉子煮了水拿去洗臉濯足,取的,也是個趨吉避兇,辟除邪祟的意思。


    他記得鳳緋在的時候,每一年的端陽都會拉著薇安去滿處采艾草,采迴來了,就先每三五根一捆,紮成一個個小小的草把子掛在娃兒們的門楣上,就連翎滄,秦關,夏梓落他們幾個也都一個不落的統統掛上一個散著艾草氣息的小小草把子,下邊兒,綴著五色葫蘆兒,拴著長長長長的穗子,風一吹,就軟軟的蕩起來,帶著遠處滿眼的綠。


    然後一大早,就會用多餘的艾草捋了葉子煮在水裏,將沸滾的艾草水兌了涼水,一盆盆的盛了去給孩子們洗臉,淡淡的草藥香從鼻翼直撲進肺腑,從裏到外都透著一股清新勁兒,孩子們喜歡的很。


    到了晚上,就是用艾草水給娃兒們泡腳,一雙雙女敕白的小腳丫泡在略略帶些褐色的水裏,反而白得晃人的眼睛,藕一樣的圓潤可愛。


    小孩子們一邊嬉笑著,一邊不安分的踢著水,用女敕女敕的童音撒著嬌。


    薇安姐姐,水好燙喔,可不可以不要洗了?


    鳳緋姐姐,他踩我的腳呢,你幫我打他。


    兩員女將也隻有在麵對那些孩子的時候,才顯出些女子的柔氣來,一個個溫婉的笑著,將小孩子女敕女敕的小腳丫捧在手裏揉搓著洗幹淨,臉上帶一點寵溺的嗬斥著搗亂的孩子們。


    而這些時候,翎滄通常都是斜倚在門框上,帶著笑看著她們兩個跟一群娃兒忙的團團亂轉的樣子,心底裏,一片溫軟。


    後來鳳緋走了,就隻剩下薇安依舊在端陽的時候,騎著馬,一個人孤單單的踏遍整個天策去尋艾草,尋到了便一根根的折了,捆一捆放在馬背上,晚了便帶著一身的艾草香,慢慢的踱迴來。


    然後在夜裏掌了燈,細細的挑揀了殘枝黃葉,再去了根,抖淨了泥土,細弱的五根,枝繁葉茂的三根,一綹綹的分好,用棉線牢牢的綁了,再撿著五色的棉紙,折成一個個葫蘆,吹一口氣,便圓胖的鼓起來。


    然後用一根長線串了,底下綴上長長的流蘇穗子,上邊兒縛在紮好的草把子上。


    就像當年,她跟鳳緋一起做的事情一樣。


    隻不過,那時候燈下是兩個容顏俏麗的女子頭頂著頭坐在一起,眉目如畫,朱唇含笑。


    而現在,火苗晃一晃,地上……也隻有薇安自己孤零零的一道影子。


    五色紙上,經常就被淚水洇出一個圓圓的水痕。


    翎滄也不再看了,他會躲在一邊去,將那個用珊瑚攢成的槍纓子掏出來,掛在手指尖上,一晃一晃的看,一看就是大半夜。


    直到薇安帳子裏的燈熄了,他才會悄悄的起身,模迴自己的帳子裏,睡半個囫圇覺。


    他望著箜篌,忽然就想起這些舊事,一時之間,心頭百味俱足,不由得輕輕歎一口氣,一手撫上箜篌麵頰,輕聲呢喃:


    “今年端陽,你隨我迴天策去過,如何?”


    箜篌沒料到他忽然就轉了話題說這個,隻是捧住他手在掌心裏輕吻一下,含糊的應一聲:


    “嗯。”


    翎滄展一展眉,奮力從迴憶裏掙月兌出來,扯一個笑說道:“這艾草,也無非就是端陽時候拿來辟邪,和療病之時用來做個艾灸罷了,我們去南詔國,卻要它做什麽?”


    箜篌聞言失笑,一手捏了翎滄臉頰揉兩揉才說:


    “你難道沒發現我那房裏都沒有蚊子的麽?”


    “那與艾草何幹?”翎滄迴憶了一下,似乎確實是的,要說萬花穀草木繁多,溪流無數,這沒有蚊蟲似乎真的是個很奇異的事情,可箜篌的房裏,卻真的從沒有過那些擾人睡眠的吸血蚊蟲,他本以為那是因為箜篌睡前將帳子掩過,把蚊蟲都隔在了外邊。


    現在看起來,顯然不是那麽迴事。


    “艾草焚燒起來,其氣味可以驅蚊逐蟲,我那房裏,常年都燃著一點艾草的。”箜篌抿了嘴笑,就知道這粗心的人聞不出那一點點若有若無的艾草味。


    可蚊子卻聞得出,所以箜篌那小屋裏,從來都幹淨的連片蚊子翅膀都不見。


    翎滄尷尬的笑笑,心下卻是再沒什麽疑問,迴手帶了馬重又跟著箜篌晃晃悠悠的在路上走。


    箜篌卻是暗暗鬆一口氣,終於把他給糊弄過去了。


    兩個人的腳程幾乎慢過了路過的牛車。


    翎滄知道箜篌不願應承這趟差事,於是也不催他,就是隨著他的性子,一路遊山玩水一樣的往北邙山晃,有好玩的,就帶著箜篌去看看,有好吃的,必定要買了來送進箜篌嘴裏。


    箜篌展顏一笑,他便開心。


    若是平日裏,翎滄也不會就因為這點小事就歡欣鼓舞,實在是因為自打出了萬花以後,一直眉梢眼角笑意盈盈的箜篌就再沒怎麽笑過。


    翎滄不知有兩根竹管,隻當是箜篌不願自己此次奉命出征,心裏不快,所以這一路上,竟然也就變著法兒的引他開心,卻把接二連三飛來催促的鴿子都當成了隱形的。


    路再長也有走完的時候,箜篌仰起臉看著天策府的巍峨城牆,許久,深深吸一口氣,輕喝一聲:“駕”


    燎原火百無聊賴的抖落了幾下頸上紅烈烈的火一樣的鬃毛,低下頭噴出一口熱氣來,懶洋洋地挪動著步子走了進去。


    堅硬的馬蹄鐵“嗒嗒”的敲在平展展的石板上,箜篌隻覺得這聲音空落落的一直響到了自己心裏去,激起來一大片讓人瘮得慌的迴音。


    翎滄……我隻能陪你走到這裏了,我這一路上,拚命的拖,拚命的拖,也終於走到了這裏。


    遠遠的,薇安騎著健馬迎過來,聲音倒是比人還快的夾在從城門裏唿唿穿過的風聲中間送過來:


    “你怎麽迴來的這麽慢鴿子都放出去幾撥了,你知不知道聖旨幾乎是一天一道的送過來,全是催你出征的”


    說著就到了近前,狐疑的看一眼燎原火,又上下打量一遍龍驤,嘴裏納悶的嘀咕了一句:“奇怪了,看起來你倆的馬都沒什麽問題啊,怎麽來的這麽慢。”


    翎滄隻是笑笑,略帶些靦腆的說:“我路上遇見些事情,耽擱了。”


    “耽擱了?”薇安冷笑,“你燕翎滄,何時學會耽擱軍機了?”


    箜篌卻沒心思去管薇安跟翎滄的冷嘲熱諷,隻是一門心思的坐直了身子將眼睛在一眾人裏來迴來去的逡巡,直到將那一片紅袍銀甲的人都看過了幾遍之後,在那一群衣甲耀人眼目的將士裏,都沒看見那個熟悉的,女敕藕一樣的小小身影,心裏就猛的“咯噔”了一下。


    他猛一迴頭,一把抓住正數落翎滄的薇安手腕,劈頭就是一句急急的問話:


    “笑靨呢?”


    薇安正說到興頭兒上,猛的就被箜篌抓了手腕狠狠一拽,先是給嚇了一跳,然後就氣得兩頰都泛了紅,猛一甩手腕狠狠從箜篌手裏掙出來,漲紅了臉喝道:


    “誰讓你抓我的手的”


    箜篌也是一時情急,忘了禮數,眼下被薇安大聲吼了一句,才突然意識到自己方才有多魯莽,頓時就尷尬起來,連帶著聲音也小了些,低聲下氣的又重問了一遍:


    “笑靨她,怎麽樣了?”


    薇安本來運了一肚子氣要跟箜篌吵一場的,沒想到箜篌這麽簡簡單單就服了軟兒,頓時一肚子運氣來的勁兒就像是打在了棉花上,無處受力一樣,倒把自己給噎著了。


    咽了半天的氣兒,才算把這一口沒撒出來的氣給順下去,白了箜篌一眼,沒好氣兒的說:“還在屋裏歇著,哭傷了眼睛,現在見光就愛流淚,也不知怎麽辦好。”


    又看一看箜篌,自己憋了一下,勉勉強強的僵硬了聲音說:“你不是萬花穀的麽,去幫她看看。”


    那種求著人想說好話,又拉不下麵子的勁兒,簡直別扭出了個天去。


    翎滄別過臉偷偷笑起來,卻被薇安看見,憤憤的鑿了他一個爆栗就賭氣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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