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他們迴到城內客店,問過掌櫃,曉得沒有人來訪。


    薛陵十分沉著,安靜地在客店中住了四天。第五天早上,他們又到城外燕子磯去,取下石硯。齊茵失聲道:“瞧,那根頭發已經沒有啦!”


    薛陵大為興奮,道:“且看李三郎留了什麽話。”


    打開一看,硯內的紙條還是一樣。假如不是預先弄了手腳,根本不可能知道有人打開過石硯。


    薛陵麵色十分沉疑,道:“李三郎一定有什麽困難,才沒有與我們接觸。據我和方兄推測,他可能在爭取時間,但他的目的何在,卻令人費解。”


    齊茵道:“你打算給他一點時間麽?”


    薛陵道:“恐怕不行了,事關重大,假如被他弄壞了大事,如何是好?所以我們不能冒這個險,他不來找我們,我們也不管了,即須下手。”


    他想了一會,又道:“現在我們返城,我自己到方兄他們□密賃下的住處,與他約好行事下手之法,你可在店中靜候我迴來,大概晚上便須行動了。”


    兩人很快迴到城中,薛陵獨自去了,齊茵迴到店中,靜候消息。


    且說薛陵獨自走到一座宅院門外,四f顧無人,便迅即躍入大門內,一逕入廳,叫了一聲,方□迅即出現。緊接著白蛛女世從後麵出來。


    薛陵問道:“方兄這兩天打聽出什麽消息沒有?”


    方□道:“總算不負所托,我已探問出那個你認為是李三郎之人,在提刑按察司中任職,改姓黃名華,乃是葉副使大人最親信的人。雖然每日總在葉大人府中,但晚間卻另有宿處。我跟他見過麵,他大概曉得我在打聽他,所以很注意地觀察我。”


    薛陵笑道:“他一定觀察不出任何線索,方兄英華內□,不露鋒芒,這一點兄弟向來佩服得很。”


    白蛛女含笑聽著,突然間眉頭一皺,低聲道:“小心,好像有人潛入窺看我們。”


    薛、方二人訝然相顧,方□道:“來人一定十分高明,我一點也察覺不到。”


    白蛛女道:“這是黑神蛛向我報訊,它們靈警異常,一有生人迫近,便會蠕動報警。”


    薛陵道:“原來如此,那麽我先藏起來。”他迅即躲在屏風後麵,廳中隻□下方、白二人。


    過了一會,方、薛二人都察覺有人越過院牆,潛行到大廳左側。這一來可就不能不相信白蛛女的黑神蛛,果然靈警無此。


    方錫目光向窗戶投去,微笑道:“朋友請進來談一談如何?”


    話聲停歇了好一會,窗後才出現一條人影。方錫一眼望去,發現竟是李三郎,隻不過沒穿著公服。當下大為放心,起身道:“請進來談談吧!”


    李三郎傲然一笑,大步走入廳中。這時他才瞧見白蛛女碧綠色的眼睛,不禁怔了一下。


    白蛛女冷笑道:“你害怕我麽?”


    李三郎搖搖頭,定睛再打量她一會,才道:“雖然與常人不同,但卻另具一種魅力,甚是美麗。”白蛛女想不到這個人說出稱讚她美麗的話,不覺一楞。但心中敵意也消失了,不再開口。她怎知李三郎有個外號是“惡浪子”,數年來在江湖上浪蕩不羈,對付女人有獨到的手法,別人縱然是感到白蛛女美麗,卻一定不會說出口。但李三郎卻擅於利用這一點,往往很突兀的說出來,使得這一句讚美之言更具力量。


    方□道:“朋友請坐吧!在下方錫,這位是白姑娘,還未曾請教高姓大名?”


    李三郎向白蛛女拱拱手,這才落坐,道:“方兄不是已打聽得十分清楚了麽?”


    方□道:“不錯,但黃華不是你的真姓名。”


    李三郎麵色一變,道:“這話怎說?”


    方錫道:“你是江湖上相當有名的人,難道改個姓名,就以為可以瞞過別人麽?”


    李三郎道:“方兄到底想查究什麽?兄弟既然踵府拜晤,何不打開天窗說亮話?你到底是誰派來的?”


    方□嚴肅地道:“我想知道薛陵躲在什麽地方?”


    李三郎冷冷道:“我怎知他在那裏?”話聲末畢,颼一聲掠過方錫,閃電般攻出一劍。


    這一劍極為迅疾兇毒,方錫身在椅中,既來不及出手封架,又不能向前躍開。迫不得已隻好硬是向後一仰身,琥嚓一響,那張椅子的靠背已經整塊垮裂,因此他得以向後麵倒穿出去,在間不容發中避過這一劍。


    李三郎萬萬想不到敵人身手如此高明,心頭方自一震。但覺風聲颯然,一道人影迅急撲到。轉眼一瞥,但見來人竟是那個碧眼美女。


    她人未至,掌上勁力已壓上身來。既強且毒。李三郎不得不揮劍封架。他的劍術得有真傳,非同泛泛。白蛛女隻好變招換式,尋瑕抵隙。一雙玉掌或是奪劍,或是攻敵,手法極是刁鑽兇狠。


    兩人霎時間已鬥了七八招,白蛛女終是不同凡俗,單憑一對肉掌,就把李三郎迫得連連後退,已無反攻之力。


    方錫笑吟吟的站在一邊,竟不上前助戰。自蛛女愛惡之心極是強烈,一生行事,也是任憑情感主宰。她記起這個青年男子讚美過自己,心中存有好感。這時忽然退開六七步,說道:“不打啦!”


    李三郎喘一口氣,心想這封男女都是武林中罕見高手,不知是什麽來曆?假如是朱公明方麵的人,那就糟了。當下一橫心,準備必要之時,橫劍自刎。他立下了這個決心,頓時感到輕鬆得多,長笑一聲,道:“兩位都是武林異人,敢是故意把在下引到這兒的麽?”


    方□道:“兄弟倒沒有這個意思……”他見情勢發展至此,薛陵大概已不好意思現身,念頭一轉,又道:“實不相瞞,我們都是薛陵和齊茵的好朋友。”


    李三郎一怔,道:“是薛大爺托你們找我麽?”


    這話純粹是試探對方,因為薛陵並不知道自己寄跡於公衙之中,怎會托他們找尋自己?


    方□道:“這事說來話長,李兄請坐,待我慢慢的告訴你。”他為了表示無他,自己先行換了一把椅子坐下,白蛛女也自返座。


    李三郎如言落坐,長劍橫擱在膝上,隨時可以動用。方錫也不管他,說道:“薛兄前幾天已到達南京,曾經碰見你。由於你沒有跟他聯絡,使他十分奇怪,所以他托我調查一下,看看到底是怎麽迴事?他很懷疑你隻是長得跟李三郎一模一樣。但剛才李兄略施身手,已足以證明你就是李三郎了。”


    李三郎當然不敢遽信,因為薛陵他們抵達金陵之事,可能很多人都知道,而他與薛陵的關係最低限度朱公明的人曉得。因此,方□雖是提出薛陵已抵達此地的事實,不足以證明他和薛、齊二人是好朋友。同樣的,他提出薛陵與自己的關係,也不足以證明薛陵曾把內情告訴過他。


    他沉吟一下,決定先設法敷衍對方,徐圖良策。當下道:“原來如此,方爺既是薛大爺的朋友,自然曉得一切內情。小可因為尚未查得明白,所以一直不曾去見薛大爺。”他停頓一下,察看對方似乎沒有什麽反應,便又道:“小可這刻就得前往赴一個極重要的約會,晚間便可以把確實消息通知薛大爺了。”


    他站起身,卻十分戒備。假如對方是朱公明派來之人,聽了這話,很可能立刻出手。


    但方錫並沒有動手,還客氣地送他出去。李三郎可就覺得十分迷惑了,心想:這姓方的既然不動手,那就有幾成可以相信他們真是薛陵的朋友了。


    他邊想邊行,突然間發覺好像有人在後麵跟蹤,頓時大驚,忖道:“原來他們打算先查明白我赴的是什麽約會,才肯下手。不錯,假如我是朱公明的話,也一定是這樣做法。”


    李三郎既然發覺有人跟蹤,便往人多熱鬧的地方走,設法使對方在不知不覺中找不到自己。他曾經在江湖上闖蕩流浪,這一套本領高明得很,兜了好幾個圈子,使個金蟬脫殼之法,從一家店□的後門溜掉,迅快繞到前麵,來一個反釘梢。


    他果然瞧見那個跟蹤者錯愕地離開,但使李三郎驚異的是這個跟蹤自己的人,竟是薛陵他實在忍不住現身招唿一聲,薛陵見到他,大喜道:“你真機警,一下於就不知去向了。”


    李三郎向左右一瞧,道:“這兒不是說話之處。”當下領了他走入一家小飯館,叫了一點酒菜以作掩飾。


    薛陵問道:“你為何不來找我?”


    李三郎歎口氣,眼睛望著酒□中透明的液體,卻彷佛是白英那對水汪汪的眼睛。


    他一想起白英,不由得泛起一陣恐懼,曉得終究要麵對那個可怕的命運,而無法避免了這一刹那間,他記起了認識白英以至如今的經過。當日他奉命前往中至。由於聽悉白英是個淫蕩的女子,他細細考慮過,便在一天的晚上逕自潛人白府。


    他已查明白英的閨房,所以沒有摸錯房間,在燈下見到了白英。


    在他印象中,白英不算是如何迷人的女子,但這第一次見麵卻很不平凡,因為李三郎蒙著麵,裝作是入屋行竊。白英突然從床上起來,卻赤條條一絲不掛。


    李三郎將計就計,假裝抵受不住她肉體的誘惑,向她施行強暴,度過了銷魂蝕骨的一夜。此後,他每隔幾天,總要去找白英一次,而且他已經當真迷戀上這個尤物,真想與她結為夫婦,永不分離。但他又記得薛陵的重托,曉得這是薛陵報仇唯一的希望,所以又極力抑製著自己,不吐露一句想娶她的話。


    不久,朱公明悄然抵達中全,帶走白英。李三郎日夕注意這件事,眼見白英已落在別人懷抱,心中的痛苦,簡直無法形容。


    他一直釘住白英,到達南京。發現白英竟變成胡大人的姬妾。當然那個胡延年大人就是朱公明化身,假如不是有白英這條線索,尤其是到了南京之後,白英暗中留下暗記,讓他按圖索驥的話,早就找不到她了。


    自從抵達南京之後,李三郎全然無法接近白英。他深知朱公明乃是一流高手,如若夜間潛入朱府,非讓他抓住殺死不可。


    正在彷徨無計之時,有一天忽見葉大人去拜訪胡延年。他認得葉大人正是他父親的好友,當下靈機一動,便去投奔葉大人,詭說自己以前少不更事,在江湖上惹下不少罪過,現在想洗心革麵,重新做人,所以改了姓名。


    從此,他就在葉大人手下辦事。那葉大人因為胡延年與奸相嚴嵩關係很深,所以須得極力結納,兩人時時往來,李三郎終於找到機會和白英幽會了一次。


    白英親口證實這個胡延年就是朱公明,他們分手之時,才透露出一件事,敢情朱公明心機狠毒萬分,一抵南京,就讓白英服下一種毒藥,每隔七天,便須服一種解藥。如若不然,她便將遍□萬般痛苦,然後才死掉。


    白英老早就想跟李三郎跑掉,她自然不曉得李三郎必須讓她到南京之故,所以她還埋怨李三郎,最後囑他不可再冒險找她,免得事機不密,兩人都被朱公明弄死。


    李三郎恐懼的是薛陵他們一旦殺死朱公明之後,白英也得喪生。但他又不能向薛陵說出此事,因為一來他可真不好意思說出迷戀上白英之事。二來朱公明是薛陵不共戴天的仇人,豈能說出此事,使得薛陵為難?他深知薛陵的為人,假如他曉得此事,一定陷入莫大的困難之境。


    這些往事刹那已掠過了李三郎心頭,他曾經焦思苦想過解決之法,但毫無妙計可施。


    朱公明可不是等閑人物,他的毒藥一定是冠絕當世,誰也無法解救。因此,他若是把朱公明的下落告訴薛陵,讓薛陵他們殺死這個大奸大惡之人,則白英亦將與他一同喪命。


    此所以李三郎唯有拖延手法,在紙條上說他尚未發現朱公明的下落。其實他何嚐知道這樣做不是辦法,總有一天會麵對現實。


    薛陵見他長歎之後,麵色陰晴不定,當下誠懇地道:“你好像有什麽苦衷,何不說出來商量一下?”


    李三郎搖搖頭,道:“小可隻是想到朱公明搖身一變,竟變成了朝廷命官,身份不比等閑。我們若是對他下手,便變成了叛逆之徒,受天下官府緝拿。”


    薛陵曉得他乃是找理由來支吾,不過這話卻不無道理,當下說道:“這話說得不錯,我們不會魯莽下手,總得想個妥當計較才行。現在我想知道朱公明平日的起居習慣。你已打聽出來了沒有?”


    李三郎當然知之甚稔,便詳詳細細說出。兩人談了好一會,薛陵便道:“我們一同到客店走一趟,我得跟齊茵當麵商量一下。事實上他並非有意與齊茵商量,而是想盡早解決一個大問題。那便是李三郎與齊茵的關係。這件事在他心中藏了許久,目下好不容易湊在一起,定須趁早弄個明白,以免鑄成無法挽救的大錯。李三郎推說有事,但薛陵卻不容他開溜,堅持一道前往客店商議大計。李三郎見實在無法規避,隻好聽從他的話。兩人一同走同客店,薛陵讓李三郎先在自己房中落坐,自己到隔壁房間去叫齊茵。李三郎心中大為緊張,在這等情形之下,與齊茵見麵,當然是很尷尬之事。他默然忖道:“假如齊茵裝作不認識我,我自然不能拆穿此事。總之,我得等她先行表示態度,方可做聲……”


    房門響聲,薛陵跨入房來,道:“奇怪,她竟然不在,不知到那兒去了?”


    言下之間,大有憂意。這時茶房走到門外,大聲道:“剛才有人送了一封信來,姑娘看了之後就匆匆出去了。薛爺沒見到她麽?”


    薛陵凜然道:“什麽?有人送信來?”


    李三郎忽然敲了一下腦袋,道:“是了,小可竟忘了這迴事,那封信是小可派人送來的。”


    他揮手命茶房退下,才道:“小可決意先往偵查方爺他們,心中甚疑他們是朱公明的人,所以預先寫了一函,命人守在這客店外麵,假如我過了約定時候不到這兒與那人會麵,他便把信送你們。”


    薛陵恍然道:“你怕被敵人擒住,是以預先布下這個求援之計……”


    當然他也了解李三郎不來約他一同前往,原因是他不想與自己見麵。所以他和手下之人約定一個時限,假如並非朱公明之人他定可趕迴來,收迴求援之信。這樣,他仍然可以不與自己見麵。


    李三郎道:“信隻寫明地址和小可已去查探幾句話,齊姑娘這刻多半已經見到方爺他們了。”


    薛陵放心地透一口大氣,道:“那麽現在我們再到那邊與他們會合吧!”


    李三郎雖是一萬個不願意,卻無法推托,隻好和他一道起身,走出客店。


    他們才走出數丈,一輛輕便馬車從後麵趕上來,掠過他們,迅快向南馳去,他們本應折向西北,但薛陵卻一怔,道:“咱們快追……”轉身向馬車追去。


    那輛馬車在大街上當然不能駛得太快,但也不慢。薛、李二人眨眼間就追到車後。薛陵一瞧街上許多行人都在瞧著,隻好緊緊跟著這輛馬車,一直到了郊外,他才加快腳步,奔到馬車旁邊。


    李三郎十分機警,他一下子就躍上前座,打算製服車把式。誰知方躍上去,那個趕車大漢已雙手把□緶奉上,道:“您瞧著辦吧!”,他這一手大出李三郎意料之外,當下沒有伸手去接,沉聲道:“停在樹下。”


    馬車迅即停在道旁的樹蔭下,薛陵雙目銳利地盯著車廂,方在考慮如何動手,卻見□子嘸一聲掀起,露出一張秀麗的麵龐,含笑盈盈,道:“你果然跟我來啦!”


    這張麵龐使得薛陵大為振奮高興,頓時收迴了劍拔弩張的姿勢,道:“瓊姊幾時到南京來的?”


    原來這個秀麗女子是以智謀稱絕天下的紀香瓊,她笑道:“我隻低叫了一聲救命,你就奮不顧身的追上來,可見得當真是俠腸義骨之士。”


    薛陵笑一下,道:“別開玩笑了,你叫小弟到此。一定有什麽用意。哦!對了,三郎請下來,見見瓊姊。”


    李三郎躍落地上,向她行了一禮,他們早就見過,那一次李三郎冒充薛陵,在許家暫時瞞過金明池。


    紀香瓊道:“我前天已抵達此地,也是投宿在安旅客棧,隻不過你們沒有見到我們罷了。”


    薛陵道:“金兄現正在什麽地方?”


    紀香瓊道:“我教他暗中跟隨阿茵,以便有事馳援,卻想不到那兒是方錫他們的□密住址。”


    她走下馬車,和他們一同走入林後僻靜的地方,這才問起有關朱公明之事。


    薛陵把朱公明現況一一說出,那是剛剛從李三郎口中聽到的消息,接著又說出他目下是朝廷命官,不能大意狙殺的困難。


    紀香瓊笑道:“這事何難之有,古往今來,多少暗殺之事都是假藉別的名目行之。方法多的是,例如:我們殺死朱公明之後,不論他傷口如何破碎,我都能收拾得好像是他遭遇意外一般,若然不用此法,方可以使用移禍東吳的計策,利用他的身份,把幾個罪有應得的貪官汙吏牽扯在內,使他們遭到報應。”


    薛陵佩服地道:“任何難事到了你手中就易如反掌了,真是了不起!”


    紀香瓊道:“那也未必,有些我也無能為力。有人說人力可以勝天。但依我看來,這話全不可靠,天意才是最後的裁判,誰也強不過它。”


    薛陵含笑聽著,他覺得的這位義姊任何說話,都充滿了智慧,極堪咀嚼尋味,所以他雖是急於知道她把自己引到這兒來的原故,卻不肯打斷她的話頭。


    紀香瓊道:“以朱公明為例,此人的老奸巨滑,已是天下第一,加上他一身的本領,自應永遠不敗,安享世上奉獻給他的盛譽。但在天意之下,也依然挫敗在你這樣一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人手底,眼下甚至連性命亦將不保了。試想他昔年經營這些退路之時,怎會想到半途殺出一個白英,以致敗壞了他一切算計呢?”


    薛陵道:“這倒是千真萬確之事。在他想來,對我還不是隨便施點計謀,就可以斬草除根了。”


    他停頓一下,又道:“我得趁這個機會向瓊姊請教如何下手之法,現在咱們既然查明他的下落,便得趕緊動手,以免生變。”


    紀香瓊道:“這一役我和金明池都將參加,這是因為我再三想過,此事關係太過重大,萬萬不能失敗。”她那兩道澄澈的目光在李三郎麵上凝視了一下,又道:“以我們現在的實力,理應萬無一失,但其實還有許多失敗的可能性……”


    薛陵和李三郎都吃一驚,瞠目以對。


    紀香瓊道:“我可不是故作驚人之語,而是千真萬確的事實。這次行動中可能失敗有兩大原因。一是”人“,一是”物“,其實天下之事幾乎都不出這兩大因素之外,任何一件事的成敗,定然與人及物有關。”


    她停頓一下,又道:“說到人的因素,並不是單指我們這一方的實力而言,而是包括某些有關之人的情感和遭遇等問題在內。”


    這話隻有李三郎聽得懂,頓時佩服得五體投地。薛陵卻覺得她這個理由太抽象難明,但他沒有追問。


    紀香瓊又道:“物的方麵,最主要的是地形和他宅第中的一些□密機關。”


    薛陵道:“這一點可從白英姑娘那兒打聽出來。”


    紀香瓊笑一下,道:“沒有那麽簡單,假如朱公明的一切□密都會被白英知道,他就當不上天下第一奸惡之人的稱號了。”


    李三郎道:“既是如此,旁人豈不是更沒有法子查出來?”


    紀香瓊沉吟一下,道:“這就是我為什麽非要到南京來幫忙他的原因了。”


    薛陵心中湧起一股煩燥,道:“到這等時候,還是困難重重,我真有點不服氣。”


    紀香瓊沒理他,尋思一下,向李三郎道:“關於朱公明這座宅第內有無□密機關一事,我想使用別的法子查究,而不是從白英那兒探問。這件事隻有你可以帶我的忙。問題是你有沒有法子抽出幾天工夫,替我奔跑?”


    李三郎應道:“姑娘即管吩咐下來,小可一定盡力去辦。”


    紀香瓊道:“好!我這兒已有一張名單。名單上列的人數不少,大部份是南京當地世代營造房屋頗有名氣的字號。此外,還有幾個是著名的木匠及泥水匠。我要你先查出朱公明那幢宅第,昔年是那一家字號承建的?查明之後,你再進一步直接找到建屋之人,不拘用那一種手法,威迫利誘都行,務必查明這座屋宅之內有無□密特別的設計。”


    她這一著手法,即便是江湖門檻很精的李三郎也是聞所未聞,不禁目瞪口呆。


    要知道這個方法在那時候從不被人使用之故,便因當時官府對興建房屋並不監管。隻要土地所有權沒有紛爭,任何人有錢財即可鳩工興建。自然更沒有須把房屋建造設計圖樣送到官廳存案的法令。


    因此,從來沒有人想到從外麵著手調查屋宇的建造情形。事實上江湖上的人物,也很少有人擁有如許財力,興建這種特別設計的房屋。通常不過是簡單的地道,或是次壁複牆而已紀香瓊又道:“此事非同小可,除了托你調查之外,我也得親自出馬,暗中測量他整座宅第占地的麵積,從而推算其中有沒有隱藏起來的□密房間。現在我和三郎一同走,順便研究一下細節。阿陵且迴旅舍,等候我的消息。”


    於是這個謀殺朱公明的行動,重心完全落在紀香瓊身上。她原本不打算參加,一則金明池和薛陵二人無法相處。二則她深知在齊茵名份未定以前,讓她與金明池見麵,又是一宗十分危險之事。最低限度妨礙金明池對自己日漸增長的愛情。


    但她考慮再三之下,深覺這個行動對薛陵、齊茵都太重要了,這是一件隻許成功,不許失敗的大事。以朱公明的老奸巨猾,薛、齊二人實在不易應付。尤其是朱公明目下的處境與以前不同,他現在隻求逃命,在他來說,自然很容易逃脫,除非事前部署得極為周密,主動地誘迫朱公明自行投入羅網之內,方能得手。


    因此之故,紀香瓊決定趕來南京,把自身的利害拋諸腦後,是禍是福,隻好聽天由命了她第一步須得把李三郎調走,這是因為薛、齊、李三人一旦碰麵,立刻就將發生問題。


    這一來薛、齊二人固然有無法結合的可能,但最可怕的還是他們遭此情感上的打擊,可能影響到這個大行動。


    其次,她也得提防金明池瞧出蹊蹺,被他利用李三郎去拆散薛、齊二人的好事。那時,他自然認為有機會可以獲得齊茵。


    因此,她把查究屋宇的責任交給李三郎,命他直接與自己聯絡。目下大概不會發生什麽問題,但情勢發生變化之時,可就很難使他們不會碰頭了。


    以紀香瓊的絕世天資,也覺得這個問題棘手萬分。


    她化裝成一個老太婆,扶著拐杖,在朱公明的宅第外緩緩巡視,首先,看看這胡府的四鄰。並且謹慎地找到這些鄰舍中一些愛說閑話的婦人,攀談起來。


    經過三天的觀察,她憑仗胸中所學,已對朱公明在三十年前興建的這座屋宇,有了大概的了解。


    又過了三天,她扶杖在雨花台附近走動,等候李三郎前來聯絡。


    在這六天當中,薛陵和齊茵早已搬去方錫那兒。紀香瓊暗中囑咐過齊茵,要她盡量跟金明池應酬,別使他感到等得不耐煩。因為紀香瓊勘踏朱府之時,不能讓金明池一同出來,也不能讓他到處亂跑,免得被朱公明無意中碰見。


    因此,她唯有叫齊茵籠絡他,到動手時,還可以要他出手幫忙。金明池既是整天逗留在方□那邊,薛陵如若在場,遲早會發生問題。因此,紀香瓊每天都找些事情給薛陵做,把他們調開。好在齊茵那兒尚有方□、白蛛女等人,並非隻有金、齊兩個單獨相處。現在已經是第六天了,李三郎前赴杭州,應該趕迴來啦,所以她在這一處約好的地方等候。


    李三郎乃是查出興建朱宅的人,已遷往杭州。他費了極大的氣力心血,才查出這條線索。紀香瓊便命他前往,算計起來,他今天趕不迴來,明天一定可以趕返。


    薛陵扮成一個鄉下老頭於,在樹林中躲著,遙遙盯住紀香瓊的身影。這是紀香瓊給他的差事,一則可以把他調出來。二則為了自己的安全起見,非有一個陪著自己不可。


    到了中午之時,紀香瓊坐在樹蔭下,過路之人誰也不曾注意到這末一個老太婆。因此,她安心地靠著樹身,閉目調息。


    她忽然有所警覺,正要睜眼,那知一陣異香撲入鼻中,頓時失去知覺。


    薛陵在遠處可瞧得明白,敢情有個健壯的老頭子,大步走到紀香瓊麵前。他是低頭向她說話,之後,紀香瓊站起來,身軀搖擺了一下,那個老頭子居然還伸手攙住她,一同走到大路上。


    他瞧不出有什麽異狀,暗忖這個老頭子不知何事找紀香瓊幫忙。紀香瓊隻好跟他去了。


    他安安心心地在原處守候著。


    直到傍晚時際,還不見紀香瓊迴轉,薛陵不禁奇怪起來,鑽出樹林,又走到大路上張望,都不見她的蹤跡。


    薛陵正在訝惑,忽見一騎如飛馳來,極是迅疾,眨眼間已自馳近,速度減緩了許多。


    馬上的騎士滿身風塵,薛陵認出是李三郎,連忙把他叫住。


    李三郎跳下馬,迫不及待,低聲道:“小可查出來啦,那座屋宇之內,竟有四條□密通路之多。這真是駭人聽聞之事,假如不曾訪查的話,定然被朱公明逃走………。”


    薛陵得聞此訊,也十分震動,道:“不錯,幸好瓊姊睿智卓見,先行設法訪查此事,這一趟當真辛苦三郎你了。”


    李三郎道:“區區之事,豈堪薛爺掛齒,小可已從杭州帶迴一張最初設計該宅的圖樣,雖是粗略,卻已可瞧出這四條□道的位置。”


    他從鞍袋中取出一卷十分殘舊的厚紙。


    薛陵迴顧道:“奇怪!瓊姊跟一個老頭子去了大半天,還不見她迴來,不知道到什麽地方去了?”


    李三郎道:“紀姑娘的智慧天下無雙,一定不會發生什麽事。想是情況緊急,關係重大,所以她沒法抽身迴來。”


    他對紀香瓊信心極強。口氣中強烈的流露出來,薛陵受此感染,略覺寬慰,點頭道:


    “不錯,既是如此,我們先迴去,瓊姊一定推測得出我們的去向,不會再跑到這兒來的薛陵自己拿著設計圖樣,向城內走去,李三郎則策馬先走一步,約好在方錫那兒會麵,才詳說此去杭州訪查圖樣的經過,不過李三郎說他須得先沐浴更衣,才能去找他們。因此,薛陵走得雖慢,但迴到居處,李三郎尚未來到。方□、白蛛女、金明池及齊茵都在家中。但紀香瓊卻不在,薛陵突然感到有點不安,當即把今日經過情形說出來。最後訝惑的道:“奇怪,瓊姊到那兒去了?那個老頭子又是什麽人呢?”


    齊茵笑道:“你不用著急,我這位姊姊的聰慧圓伶,天下無雙,誰也休想打她的主意。”


    薛陵沉吟片刻,道:“話雖如此,我總覺得很不放心,也不知是何原故。”


    方□點點頭,道:“我們可不能太大意,她會不會一逕迴到旅舍休息呢?”


    他雙眼望著金明池,徵詢他的意見。


    金明池聳聳肩,道:“我也猜不透她這個人,但照事論事,她不該自己迴到客棧才對。”


    方□站起身,取過長劍,斜插背後,道:“金兄,我們一塊兒去瞧瞧如何?”


    金明池雖是不願離開齊茵,但在這等情形之下,卻也沒有法子推卻,況且薛陵迴來了,他留下亦是沒有意思的事,當下便起身,和方錫一同出去。


    薛陵和齊茵、白蛛女三人展圖審視,燈燭都點起來,屋子裏十分光亮,忽聽大門傳來啄剝之聲,白蛛女迅即奔去。


    她很快就迴來,道:“李三郎來啦!”


    薛、齊二人一同迴頭瞧看,齊茵還是第一次得晤李三郎,燈光之下,瞧得分明,但見他英姿颯颯,豐采不凡,竟然是她以前有過聯婚之議的李雲漢。


    她禁不住哎的一聲,卻又伸手掩住嘴巴,那樣子顯然是感到莫大的驚奇和意外。


    薛陵迅即望了她一眼,心中發出一聲長歎,忖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李三郎原是齊茵的未婚夫婿。”


    他當然十分痛苦,這事他雖然早有懷疑,並且急於弄個水落石出,可是他自然不希望自己的懷疑乃是真實之事。然而,如今已足以證明一切了。這教他焉得不十分痛苦,霎時間,薛陵已想像到自己孤身一人,流浪在江湖上的淒涼情況……。


    李三郎卻神色不變,躬身施禮,道:“這一位就是齊女俠麽?小可久仰芳名了。”他的態度和語氣都如此的鎮定,好像他這一輩子從未見過齊茵一般。


    齊茵怔一下,鬥然間沉下麵色,冷淡地道:“豈敢,豈敢!”


    她不再瞧他,把目光移到薛陵麵上,道:“你得吃點東西才行。”


    薛陵搖頭道:“不必麻煩了,我到街上隨便買點什麽果腹,方便得很。”他又向李三郎道:“你隨便坐坐,最好再研究一下圖樣,把調查經過告訴阿茵。”


    自蛛女轉身入內燒水泡茶,薛陵自個兒出去買食物果腹。於是屋子裏隻剩下齊茵和李三郎兩人。


    齊茵自顧自研究圖樣,理都不理李三郎。她直覺地感到李三郎對她太不禮貌,竟然表現出從不相識的樣子。因此她火冒三丈,決定用更驕傲冷淡的態度對付他。


    李三郎當然明白她發了脾氣,對自己非常的不諒解。本來他早就知道齊茵便是他從前極為傾心的未過門妻子,他之所以敢來相見,也是經過一番慎重考慮。


    他考慮的是以目下情勢發展,他很難終久躲避得開齊茵。是故他決意裝出從不認識她的樣子,一逕到此,他希望齊茵了解他的苦心,也裝出從未見過麵,大家把□密永遠埋藏起來,瞞過薛陵。


    若然這個計劃行得通,可以說大家都有好處。薛陵便不必因此而感到不安。


    事實上他自從認得薛陵之後,已對他極為佩服傾慕。加上自己踏入江湖之後,行為不檢,生活糜燜,實在已配不上清清白白的齊茵。因此,他其後已感到好過得多,深信唯有薛陵這等一代大俠,才足以匹配齊茵。


    最近又發生一件事,那就是他已深深愛上了白英。初時隻不過是迷戀她異於常人的肉體。但到了後來,卻已產生出真摯的愛情。此所以當他得悉白英被朱公明毒計陷害,已服過藥物,每七日就得服一種解藥。這一來朱公明如若喪命,白英也活不了。


    他得悉此情,登時憂心如焚,竟不敢在燕子磯亭頂留字透露知道朱公明的下落,為的是他全無法子可以使白英避免陪朱公明一同死,所以他不敢讓薛陵他們下手對付朱公明。由於他心中有了白英,甚願與她結為夫妻:約偕白首。因而對於齊茵這件舊事,已經完全淡下來。為了替薛陵著想,他覺得最好保守□密,永遠不讓他曉得。


    他雖是有這種用心,可是一見齊茵居然大發脾氣,不理睬他,卻不免覺得不安,躊躇片刻,才道:“紀香瓊姑娘沒有迴到這兒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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