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垂淚城又下雨了。


    雨淅淅瀝瀝地續了進來,伏熒焓職汛白庸厴稀


    在窗子前方靠牆的位置,有一案幾,案幾底下擺有兩個青瓷卷缸,缸中放了許多卷軸。伏熛欣次蘖模蹲下身拆開一個卷軸看,發現這是一幅畫。不知出自誰的丹青妙手,將一幅風景畫得如此美麗。


    屋外傳來雷聲,伏煹納硇我喚。


    了玄站在他的身旁,清冷的燈光從二人背後照過來。


    “畫中是荷塘?”了玄問道。


    伏熖頭看了和尚一眼,道:“是。”


    “你喜歡這樣的地方?”


    “有水,有魚,有花香,自然喜歡。”


    窗外再度響起雷聲,比剛才還聲音大些。伏熖見雷聲,不自然地合上畫卷,說道:“夜深了,還是睡吧。”


    了玄看向窗外,閃電劃過,雷聲轟隆,問他:“你想避開這雷聲嗎?”


    伏熋媛洞磴擔問他:“如何避開?”


    了玄轉身,在寫字台上點燃了一盞不起眼的燈。那是很尋常的燈,燈台上插著白色蠟燭,春玉樓的每間廂房中都有好幾盞。


    隨著燈亮,寫字台也跟著亮了。燭光跳動著,蠟炬流下滾燙的淚,滴在桌上。伏煷戰看這蠟燭,燭光暖暖地照亮了他的容顏。


    “屋裏有燈,你又點一盞做什麽?”


    “閉上眼。”


    伏熀疑地看著和尚,見他不是開玩笑,便如此照做了。


    恍然間,那雷聲在他耳中忽然消失了。他感到一陣微風撲麵而來,周圍傳來清亮的水聲。


    他驀地睜開眼,發現他們居然已經在一個海上。這海水清澈透亮,一眼看得到底,小船如同懸在半空中一般。


    方才明明還在深夜,此刻卻分不清是什麽時辰。唯見那爍日燦煥,穿透雲層,將光絢的碎金都灑落在海麵上,海水晃動,金色的波光粼粼。


    海水之中,盛開著無盡的乳色蓮花,好似白玉,其表也蒙著一層如夢如幻的金色。接天蓮葉猶如玉盤,在水中高低錯落著,盤中承著一顆顆渾圓的金珠。


    小船在蓮花深處橫渡,撐開的蓮葉貼著小船邊緣,有些被沉得折彎了腰。伏熑灘蛔∩焓置了一把那碧綠滾圓的葉,葉子一晃,金珠滾落下來。


    隻消點燃一盞燈、閉上眼就能來的地方,定然並非真實存在,大抵是他與和尚的魂念共同進了這裏。雖然此處非真,卻是伏熂過最美的地方。


    “這是哪兒?”


    “這裏是相思海。”


    伏熖到這幾個字,怔住了。


    “相思海是什麽地方?”


    “眷念之思,匯聚成流。五蘊盛苦,現相思海。”了玄並未隱瞞,如實迴答。


    伏熖完卻沉默了,他依著船沿向下看去,海水離他近在咫尺。他俯身輕悠悠地撈了一捧,清澈的水從他指縫間流落。


    清風拂動,海麵流金,漾起道道波瀾,推著小船朝更為金碧輝映的方向去。


    小船前行幾步,迎麵來了一片巨大無比的圓葉,直直地擋在伏熈成希將他的臉蓋了個嚴實。伏熣鄱銑ぞィ摘下那片葉子,幹脆把它隨手頂在頭上。


    雷聲已被伏熞磐在腦後,他的手肘撐在船邊,感到悠然,凝望著遠方的美景。


    除卻修道那些充滿欲求的事,伏熥釹不讀郊事,一是嚐佳肴,二是看風光。


    這兩件事,和尚以前經常滿足他。


    親手為他做最好吃的菜,陪他領略人間最絕的山水。


    癡海城一別後,伏熁氐窖界。某天,他路過杜鵑漫野的山穀,下意識地駐足凝望。杜鵑花豔如湧起的紅霞,在他眼中卻失了風采,那時他才意識到,原來風景隻有兩人看才好看。


    伏煷右路裏掏出一串尤為陳舊的手繩,繩上有一枚溫潤的血珠,叫道。


    “和尚。”


    和尚聞聲迴首,逆著日光,餘暉在他身上勾出溫柔的輪廓。


    伏煱涯敲堆珠拋入和尚懷中,委婉問他:“時至今日,你可還會想要留在一人心裏?”


    和尚接住那枚血珠,把它握在掌心,卻是一陣默然。


    伏熖а弁他,等了良久,遲遲沒有等到迴答。出家人打不得誑語,真話又過於殘忍,那麽,沉默何嚐不是一種答案。


    伏熋揮斜砬椋收迴了目光。


    他的心中卻想,這和尚真招恨啊。


    何必讓他先感受這溫柔,再讓他體會這無情,溫柔一刀,難道就不是刀。


    伏熖稍諦〈裏,把蓮葉扣在臉上,漸漸地睡著了。


    他醒來時,已是在春玉樓的床榻上。他放眼望去,窗外的雨停了,天上顯出一道微弱的虹光。


    和尚比他醒得早,正在收拾行李。伏熎鶘戇馴蛔擁好,也收拾著衣服。他們的行李並不多,隻一會兒就也收拾好了。


    二人離開春玉樓,亦離開垂淚城,向著青霄宗去。途中,伏熢俅溫飯鏡月溪,再次聽到了熟悉的嘰嘰喳喳聲。


    有自賞的:“啦啦啦,今天又長了一片葉子~”


    有哼歌的:“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俺舅——”


    忽然,一朵蘭花大叫:“噓!大妖的味道!”


    “不,是妖魔的味道!是商隊提到過的令人聞風喪膽的妖魔!”


    哼歌的接著唱起來:“妖魔~噢~妖魔~”


    伏煴徽獍镄』ǘ吵得腦仁疼,正想無視它們,掠過此地。


    忽然有蘭花認出了他,“哎?怎麽是他?!”


    一群蘭花跟著探腦袋,“哪個?哪個?”


    “藍玲的救命恩人!”


    “哇塞,竟然是恩人!”


    某朵蘭花還在自由歌唱:“噢~恩人~他恩人,恁恩人,都是俺恩人——”


    伏熗O陸挪劍蘭花們下意識地屏住唿吸,集體噤了聲。伏煹妥磐房此們,他們低著葉子看大地。雙方陷入詭異的寂靜,誰也不出聲。


    隻有唱歌的那朵蘭花還在忘我地唱歌。


    “噓,別唱啦,傻子,別唱啦。”有蘭花小聲地提醒它。


    “你們見過藍玲?”伏熚省


    “…………………”


    “說話。”


    有一朵蘭花戰戰兢兢地開口:“…見,見過,藍玲迴來過。”


    又一朵蘭花接話道:“藍玲還說,要把我們也帶去羅浮村呢。”


    “她化形的樣子可真漂亮。”


    “我也能那麽漂亮嗎?”


    “可是藍玲好幾百年沒迴來了。”


    “為什麽呢?她出事了嗎?”


    “她讓一隻啾啾托過音信,說她要在羅浮村裏等恩人。”


    “啊?還沒等到嗎?”


    “難道她的恩人死了嗎?”


    忽然,這幫蘭花意識到什麽,再度陷入詭異的寂靜。


    “………………”


    那個所謂‘恩人’,此時就在它們的頭頂,看著它們呢。


    伏熥勻惶到了這段對話,心中倍感震驚。


    當年他在尋找幽冥處的途中,遇到了化形的藍玲,是藍玲告訴他幽冥處就在羅浮村的地底下。他們二人同行,但是為了藍玲的平安著想,他沒有讓藍玲跟著進入幽冥。難道這些年來,藍玲一直守在羅浮村等他迴來?


    “她……”伏煹淖彀駝帕蘇牛良久才道:“那隻為你們傳信的鳥,可還會路過這裏?”


    “當然,啾啾每年秋天都會路過。”


    “煩請幫我轉告藍玲,就說我一切都好,感謝掛念……”伏煹幕岸僮×耍他本想說等到他將啼野的事了卻之後,定然會親自去拜訪她。


    可是,他此去九死一生,何必又一次讓人白白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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