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屏與無昧被五花大綁送到藥王廟,俞千總正在殿內布置防衛事宜,鄉長與高醫官、李醫官都在旁側。


    俞千總從沙盤上抬起眼,滿臉殺氣。


    “要緊之時,竟敢胡纏。拖出去,三十軍棍!”


    無昧兩眼一黑,李醫官出聲:“驗屍時,這兩人就在旁側,或有可用見解,大人不妨一聽。”


    俞千總冷冷盯著無昧與張屏片刻,一擺手,左右隨侍的小兵退下。


    殿門合攏,張屏微微躬身:“千總大人,橋頭村三位客商之死,可能是謀殺。”


    殿中陡然一冷,俞千總眯眼:“你說什麽?”


    張屏抬起眼:“世上沒有能殺人的屍體。屍首及陳屍之處,都是刻意布置。”


    鄉長和兩位醫官神情各異,俞千總用瞧瘋子的視線掃視了張屏片刻,轉動手中要插在沙盤上的小木棍:“前日死的三位客商,與小石灣橋頭村素無關聯。縣衙已查過,另一名死者肖翁及家人,還有他們所宿店家內的所有人,都從未與他們有來往。當時店內除了他們三個人,也再無其他路過或留宿的客商。死者財物俱在。不是仇殺,也非劫財。這三人在城裏時,未與人有衝突仇怨,未賭博,未嫖宿召妓或有□□糾纏。謀殺?謀什麽?”


    張屏道:“請大人查一查數年前那場瘟疫時,這三人在本地做過什麽。陳屍之處的布置及後來種種,一是借邪祟作亂,二明顯刻意將事態再引向癟咬病。”


    俞千總冷冷一嗬:“一派胡言!第二天死的那個後生,還有今天的兩人難道也是被人害了?什麽人能讓人咬死一堆雞再橫屍村口?!你難道想說不是人是鬼?!”


    張屏道:“死雞橫屍,可以布置。”


    俞千總環起雙臂:“怎麽布置?為什麽要布置?能讓死人緊咬著一隻雞喝下一肚子血,殺人的是不是還得會迷魂術?”


    張屏道:“死者咬死了這麽多隻雞,村人卻毫無知覺,第二天才發現屍體,本身就十分可疑。”


    俞千總將手中小木棍一拋。李醫官道:“目前的七位死者,除了十一早上發現的死者喬小召外,其餘皆無病征。確實有些耐人尋味。”


    俞千總盯著他:“我記得你不信鬼。”


    李醫官垂下雙目:“我隻是覺得,目前尚不能判定是否係癟咬病類似的瘟疫複發。讓村民莫要靠近河水足矣,連井水也不能吃,集中在一處,這般酷暑之下,無病也會生病。”


    鄉長抹了抹額上的汗:“今天死的兩人都喝過井水,方才李醫官已經聽到了。地下水脈相通,若兩家的井有事,一村都不能免。”


    李醫官麵無表情:“當年疫症死者的骨灰埋葬處離地下水源十分遙遠,即便骨灰中存餘疫毒,經年被雨水衝淋下滲,也汙不到村中井水。有人投毒或內有病腐屍首則另當別論。”


    鄉長顫聲道:“萬一井水有事,李醫官擔得了這個責任?!”


    高醫官出聲打圓場:“不錯,事有萬一,趁著病未擴散,多加預防,總是踏實些。”


    李醫官平緩道:“學生以為,暫不用封井,讓村民各自查撈井中,加蓋紗罩,吃水時煮沸再吃。有事,我拿這條命擔。”


    鄉長臉色漲紅:“李醫官,恕老夫直言,你一人性命,能抵多少村民?”


    俞千總大喝一聲:“罷了!”又拿起一根木棍往沙盤上一插,“天氣炎熱,一村數百人,吃水用水不是小事。向衙門請命運水需至少一兩日,貿然封井,恐生大亂,這兩天,暫按李醫官方才所說的辦。嚴密巡視各戶,尤其這幾個死者的家裏,發現有人不對,立刻隔離。這是我的命令,責任,我俞明徹來擔!”


    鄉長長歎一口氣:“既是千總大人之命,老夫與鄉親們隻得遵從。”一揖離去。


    張屏再道:“大人,這的確是命案。若不立刻查出真兇,其定會再殺人!”


    俞千總眯起眼:“你個在節骨眼上妖言惑眾的神棍,不正法不能明紀!來人,拖出去!”


    李醫官擋在張屏身前:“千總大人,當下人人恐慌,唯這兩人以為不是疫病,正好可守夜看屍。仵作仍未尋到,他們還懂些藥理,能否暫留著與我幫忙?”


    俞千總定定看著李醫官:“你是誠心要如此麽?”


    李醫官又望向地麵:“我非與千總做對,隻是,身為醫者,不能妄斷病症。另外,我想開膛查驗今日兩名死者的屍首,請大人應允。”


    俞千總長籲一口氣:“這兩人的家人正要活撕了你,待找到仵作再說吧。”


    李醫官拱手:“那屍首今日便不焚化了。多謝千總。”


    俞千總臉色鐵青,張屏又開口:“千總大人,請先保護好另幾位抬屍體的人。”


    俞千總神色猛厲:“速滾!”


    “另外六名抬屍人,已被俞千總單獨看護起來了。”


    離開藥王殿,李醫官簡略告知張屏和無昧。


    無昧擦著冷熱混合的汗滴賠笑道:“千總大人英明。”


    “關係疫情,這幾人本就該著重察看。”李醫官再淡淡道,“你二人,不是道士吧。”


    張屏嗯了一聲,又望著李醫官:“醫官方才說,前日死掉的一人有病征,能否告知詳細?”


    李醫官仍是簡略地道:“他的肺爛了,所以我才想開膛查驗後麵兩人。”


    張屏微微頓住:“那他的家人如何?”


    李醫官道:“他沒有家人。”


    又一群村民向李醫官撲來,李醫官向張屏和無昧拋一句先迴棚子那邊,迎進人群。


    無昧拽著張屏快走幾步,身側突然傳來一個聲音:“兩位道長請留步。”


    無昧循聲一望,喚住他們的竟是鄉長。


    “方才老夫在殿內,因一時急躁,對李醫官說了些唐突言語,並非有意。也牽連到兩位,望請莫怪。”


    無昧受寵若驚:“鄉長太客氣了,原是我們師兄弟給村裏添了許多亂,讓您老多忙了。”


    張屏道:“我們跟李醫官,沒有鄉長和李醫官熟。鄉長直接和李醫官說更好。”


    無昧擰了他一下,鄉長一愣,繼而和藹地道:“老夫見二位與俞千總一同進來,後來又跟著李醫官,加上俞千總與李醫官是至交,方才……誤會了。”


    無昧打個哈哈:“我們隻是路過,就被帶了進來。”笑聲出口,頓覺在此時此地不妥,悄悄看看四周,驚發現不遠處,幾個小兵手握長矛緊緊盯向這方。


    鄉長再道:“鄉親們的事不能耽擱,老夫便先行一步了。兩位道長若有什麽需要的,直說或找人帶話給老夫即可。”


    無昧再扯著張屏向鄉長道謝,目送鄉長的背影,感慨一歎:“這地方的人真是好啊,為什麽會遇到這般天災。我也信李醫官說的,不是瘟疫,這些人定然都好人有好報。”


    張屏道:“的確不是瘟疫。”


    無昧忙示意他身後有人盯著,又悄聲道:“剛才你真真要嚇死哥。幸虧李醫官人好,不然咱倆都得交待在這村子裏了。為什麽要說那些話?”


    張屏緊皺眉:“他們的確是被殺的,兇手,還會再殺人。”


    無昧倒吸一口冷氣,不遠處的人群突又混亂了起來。


    “又出事了,又出事了!”


    “又有人死了!還是那塊地方!!!”


    死在河邊的人,不是村民,而是一直沒找到的仵作。


    屍體抬迴來時,天已傍晚。幾條人影繞行於埋著逝者骨灰的荒地處,,一路潑灑羹湯。


    “爹啊,娘啊,天快黑了——太陽要下去了——不熱了——出來喝湯吧——要過節了——兒與媳婦孫子來給你們送湯了——爹啊,娘啊,出來喝一口吧——”


    蹣跚在斜陽中的人拖著長影,蹚過荒草,聲聲唿喚溶散於暮色。


    數年前的那場瘟疫後,小石灣和橋頭村的人上墳,隻在傍晚。


    被兵卒看守著的無昧和張屏站在斜坡的最高處的樹下,沉默觀望。


    這方仿佛黃泉忘川畔,另一邊,黑壓壓的人群尾隨著抬仵作屍體的擔架,緩緩而來。


    俞千總親自鎮守在棚子前,兵卒們抽出兵器,村民散成半圈。


    “到底是什麽病,有沒有藥治,給我們句實話!”


    “連官府的人都沒命了,還要拖?!”


    鄉長攔在兵卒與村民之間,求村民暫不要鬧,一定會給大家一個交待。村民們不買賬,叫喊聲更震。


    兵卒盡力攔阻,李醫官和高醫官與擔架一起匆匆進棚。


    張屏也很想去,但被看守的小兵攔下。


    “二位穿著道袍,被百姓瞧見恐會讓亂子更大,對不住了。”


    白天與他們說話的老差頭又緩緩踱過來,歎了一聲:“若非是李醫官在,恐怕早就亂起來了。”


    無昧抓抓後腦:“李醫官醫術精湛,他一直都說,這不是疫病。”


    一個小兵插話:“也就李醫官能這麽講,換個人,早讓村民撕了。”


    無昧不解,張屏問:“李醫官與這個村是否有些淵源?”


    小兵詫異:“還沒人告訴二位?李醫官的爹,就是幾年前的那場疫病時,為了救這裏的人死的。”


    無昧啊了一聲。


    老差頭又長長一歎:“當年那場瘟疫,先時一直查不出原委,發病的人越來越多,跟惡鬼一樣咬人。好的人被咬,也變成鬼。人都說是這地方的人作了孽,召了邪祟報應。”


    又一個小兵插話:“連我們千總的哥哥也是那次染病沒了。”


    無昧驚詫:“俞千總亦是這村裏的人?”


    小兵道:“不是,二位可真夠脫俗的,我們千總大人家是城中第一府,你們打從城裏過,竟沒聽說?”


    無昧羞慚:“貧道師兄弟身無盤纏,未曾在城中停留。見笑了。”


    老差頭道:“千總大人的父親俞員外,仗義疏財,在整個州郡都是數一數二的大善人,可歎老天不開眼,當時千總大人的兄長在附近的別莊讀書,不幸也染了疫病。後來那座別莊被員外捐給了縣中,改修成鄉學堂。”


    張屏若有所思地看向坡下,老差頭接著道:“那時這裏真比十八層地獄還可怖。好些人到官府鬧,讓將這一帶全燒了。萬幸李醫官的父親路過城中,瞧出這是癟咬病,還查出病源是有瘋狗死在了水邊,汙了河水。”


    其它野獸吃了病犬的屍首,或喝了水,便也得了病,亂咬人或別的牲畜,被咬的再染病,如此擴散,成了瘟疫。


    癟咬病沒得治,得上即是死路一條。但官府按照李醫官父親的指點,預防被傳染,妥善處置屍體,清理淨化水源土地,將未曾染病的人及時撤出,疫病最終平息。


    “小石灣和橋頭村而今還活著的人,都可說是承過李老醫官的恩德。”


    張屏道:“藥王廟中的神像可是李老醫官?他後來如何?”


    老差頭瞅了瞅他,沒迴答,小兵們突然也不吱聲了。


    這時棚子前方又騷亂了起來,無昧探身望,是高醫官與李醫官走出棚子,俞千總立即將李醫官推了迴去,再同高醫官說了幾句,轉向人群高聲道:“為防疫病擴散,請諸位先迴家中!之前靠近過屍首的,不要與家人接觸,找個地方單獨待著!天亮前會統一送藥到各位家中,凡有病征者,休要隱瞞,即刻上報!”


    鄉長與高醫官也跟著喊話,人群漸漸散去。


    無昧和張屏終於可以下坡了。看著他們的小兵自去歸隊,老差頭也去守夜了。兩人走到棚子近前,卻見鄉長與俞千總在一旁空地處說話。


    話聲不大,順著夜風,仍是清晰飄入無昧和張屏耳中。


    “大人,不如,就讓李醫官迴城中取藥?”


    “你和我說這些,不止是想讓他取藥吧。”


    “千總大人,恕老夫直言,李醫官再留在此地,實在……”


    帳篷處忽又轉出一條人影,鄉長愣了愣:“李醫官。”


    李醫官一言不發,徑直從他們身邊走過。


    俞千總喊道:“李量!”


    李醫官仍未停步,無昧和張屏尷尬地站在斜坡下方,李醫官仿佛沒看見他們一樣,路過他們身邊,走向坡頂。


    張屏轉身跟了上去。


    “仵作的屍首,醫官驗看的結果如何?”


    李醫官冷冷一瞥他:“此乃公務,不得打探。你若想裝神弄鬼,被千總就地正法絕非戲言!”


    張屏道:“我不是道士,醫官知道。醫官也知道世上沒有鬼。醫官更知道,這些人的死,不是因為鬼,也不是因為病。”


    李醫官大喝:“找死!疫病已如斯兇險,你怎敢說這不是病!”


    張屏道:“不是我說,是醫官從屍體上看到的事實。”


    李醫官暴喝一聲:“混賬!”無昧立刻拉住張屏。


    張屏仍直直看著李醫官,李醫官大步行到坡頂,張屏又拔腿跟上。


    “醫官大人。”


    李醫官在樹下停步:“我乃有罪之身,不是什麽大人。”


    張屏站到他身旁,無昧小心翼翼在稍遠的地方立定。


    李醫官望著斜坡另一方,幾個潑湯祭奠的人已不見了,天邊最後一抹白漸漸湮滅。


    “先父是朝廷欽犯,曾誤診醫死了人。我同他逃到此地,乃是從犯,在縣衙以充差役抵罪。披枷之身,當不得你敬稱。”


    張屏沉默,無昧暗暗唏噓。


    方才下坡前,一個小兵偷偷告訴了他們,李醫官的爹曾是禦醫,開錯藥方治死了宮裏一位娘娘,帶著家人欲逃到塞外。


    可路過此地時,見有疫症,李禦醫終抵不過醫者仁心天性,出手救治,因此暴露了行藏。


    為了不拖累家人,疫症一被控製,他就留下認罪書,服毒自盡了。


    感念李禦醫恩德的百姓不能公開祭拜他,便建了藥王廟,將藥王像塑成他的模樣。


    朝廷開恩免去了李家女眷們的刑罰,隻問了李醫官從犯之罪,命他在此地以醫職充刑役。因救治病人有功,抵免消罪,有了而今小小職位,可被尊稱醫官。


    這次疫病一起,縣衙立刻把李醫官派來,希望他能像他的亡父一樣,迅速控製疫情。卻不曾想,李醫官來後,口口聲聲斷定沒有疫病。


    李醫官又向荒地的方向走了兩步。


    “我的醫術,連先父千分之一二也難及上。出錯誤斷,不稀奇。”


    張屏道:“別人懷疑醫官或醫官懷疑自己,都不重要。想要救人,唯一的方法是找到真相。”


    李醫官轉身:“當下的處理,已是最正確的方法。”


    張屏道:“李醫官真這麽覺得,便不會是現在這樣了。”


    無昧趕緊道:“他的意思是,大人醫術精湛,應不會錯判。可能,可能……”


    張屏緊盯著李醫官:“晚生覺得,不確定,就去求證。得到結果,才能真正救人。”


    李醫官冷冷看著他,忽又轉過身,大步往棚子方向去。


    張屏和無昧再跟上,李醫官筆直地走過去,仍在帳篷外議事的俞千總、高醫官和鄉長都看向他,停下言談。


    李醫官徑直行到俞千總麵前:“我要立刻開膛查驗中午的兩名死者與仵作的屍首。”


    鄉長胡須顫了顫:“李醫官……”


    李醫官打斷他的話:“唯有開膛才能更準確判斷病情及如何防治。天氣炎熱,屍首不能存放,一驗完,立刻焚屍。隻我一人驗,驗後,請千總立刻將我也關押隔離。之後救治村民,要全仰仗高醫官了。”


    俞千總與他對視片刻,一點頭:“好。”


    鄉長急道:“眼下當務之急是藥材,請李醫官快去城中調藥!”


    高醫官附和。


    俞千總擺手:“病情不能確定,藥用錯了更耽誤疫情。先驗屍!”


    四罩兒的家人,竟極爽快地同意了驗屍。


    四罩兒的爹撐著樹棍,向哭癱在地的四罩兒娘嘶聲喝斥:“我是他爹,我來做這個主!我要知道我的兒是怎麽死的!我不能讓別人家的兒,還有我剩下的這幾個兒跟他一樣!”


    四罩兒的大哥向李醫官道:“李先生,多年前,是你爹救了這一鄉人的命。今兒,俺們的命又都靠你了。後天中元節,俺弟的魂肯定還在這,他也肯定願意讓你驗。但請李先生一定給俺們個答案。”


    李醫官一字字道:“李某以命擔保。”


    大栓的媳婦本哭罵著不讓,見此也答應了。


    張屏想跟著俞千總進棚子,被兩個兵卒攔住。


    張屏道:“李醫官一人難驗三具屍體,需有幫手。”


    俞千總環起雙臂:“他一具具驗即可。”


    兵卒將張屏拖到一旁,油布簾落下。


    俞千總又喚過小兵:“將大栓和四罩兒的家人都請到一個帳篷裏,好生招待,別讓人感到唐突。”


    小兵領命而去。


    鄉長與高醫官詫異。


    “千總此舉何意?”


    俞千總淡淡道:“他們與死者接觸過多,本就該隔離。”再吩咐小兵,“其他有異況者,不用這麽客氣,抓起來捆結實。”


    無昧愕然,看向張屏,突然有種不踏實的感覺。


    張屏定定望著簾子。


    許久後,布簾終於掀起,李醫官的身影出現在門前,幾名兵卒立刻上前,左右將他架住。


    鄉長和高醫官欲上前,幾杆長矛攔在眼前,兩人隻能茫然看著李醫官被拖一群小兵包圍,挾進濃夜。


    “千總大人,李醫官尚未說驗屍結果。”


    俞千總仍淡淡道:“哦,稍後我會問他。他為三名死者驗屍,必須立刻隔離。”


    高醫官道:“可,學生與李醫官之前也驗過屍。”


    俞千總道:“開膛豈能與驗看表象相比?”


    “死者家人,還在等驗屍結果。”


    “稍後我同他們說,無需你操心。”


    高醫官和鄉長欲再爭辯,俞千總向另一側轉身:“來人,立刻焚屍。死者所有物品,全部銷毀!”


    兵卒們迅速列成三隊,一隊進入棚子,另外兩隊奔向村莊。


    無昧目瞪口呆,也未能幸免,同樣被兵卒架起,和張屏一道被拖進一頂剛搭好的小帳篷。


    無昧盯著帳篷上一圈兒兵卒的影子喃喃:“李醫官查出了這是最兇狠的癟咬病?”


    或比癟咬病還兇狠?


    張屏坐起身:“不是。李醫官查到屍體都沒得病。”


    無昧睜大眼:“你怎麽知道的?”


    張屏道:“李醫官被兵卒帶走前,拍了三下耳後完骨穴,是在打暗號。示意三個人的髒腑皆無病灶。”


    不是李醫官好幾天沒洗頭,想抓癢?


    無昧更困惑:“李醫官這個暗號是打給誰看呢?如果屍體沒病灶,為什麽要把李醫官和我們都關起來?”


    張屏不說話了。


    無昧嘟囔:“阿屏,不是哥數落你,出門在外,求個平安,不沾閑事就不會有事。你為啥非要多事?中元節,煞氣重,萬一俞千總真拿咱倆祭旗咋辦?”


    張屏垂下眼皮:“嵋哥,對不住。但我想查到真相。因為水災疫病,咱們成了孤兒。不論這裏有沒有疫病,都不該再死人。”


    無昧一怔,眼睛突然有點發澀,半晌才又看著帳簾道:“眼下咱倆能不能囫圇出去都不好說了,你要怎麽幫人家?”


    帳外,火光升騰而起。


    映在帳篷上的兵卒們的影子仿佛有了生命一般,隨火光搖擺舞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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