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入席時,張屏瞅瞅王硯,王硯瞥瞥張屏。


    兩人都有話想問對方,都沒開口。


    蘭玨和柳桐倚權當沒瞧見,尋個話題閑聊。張屏埋頭吃飯,王硯與蘭、柳二人談笑。


    飯後,王硯告辭,張屏又瞅瞅他,王硯眼尾餘光或有掃到他,但再沒正眼看過,徑直離去。


    柳桐倚去小書房看蘭徽,剩張屏和蘭玨在廳中,蘭玨閑話般道:“是了,玳王之事,今日馮大人可有告訴你?”


    張屏點點頭,馮邰對他說,玳王殿下暫住豐樂縣境內,一應事情,自有皇上指定的管事的人與宗正府辦理,上麵交待什麽,他照著辦好就是。千萬不要自作聰明,做不該做的。


    後麵一句,張屏覺得跟自己沒關係,就忽略了。


    招待玳王殿下這種貴人,張屏不知道該怎麽辦,但讓做什麽做什麽,應該不算很難。


    蘭玨道:“哦,我會與玳王殿下同行,中途折轉九和祭祖,應隻耽擱半日,然後便到豐樂。一些必須的事,到時再知會你罷。”


    張屏道:“大人會去豐樂?”


    蘭玨微笑:“是,原來馮大人沒有告訴你。我奉聖諭,陪同侍奉殿下。龔尚書老大人這些年對本部院提攜厚愛,原以為他歸鄉時,我不能相送,一直羞愧。卻正好這次奉旨到豐樂,可以一送老大人,了我心願。”


    張屏點點頭:“嗯。”


    蘭玨的氣又微微一梗。你都到京兆府了,也治上一方土地了,什麽時候才能學會說話?


    幸而張屏跟著又道:“那,學生等著大人。”


    這句還湊合吧。蘭玨又笑了一下。


    從蘭府迴到柳桐倚的小宅,一下馬車,張屏便對柳桐倚道:“柳兄,我就先告辭了。”


    柳桐倚怔了一下:“張兄要連夜趕去豐樂?為何不等明日?”


    張屏道:“明天再走,就晚了。”


    柳桐倚看了他片刻,點點頭:“張兄,我知道你必有你的道理。那我去安排馬車。”


    張屏道:“我騎馬去便可,多謝。”他下午遛躂時,順便買了匹馬,此時正在柳桐倚小宅的馬廄中吃草。


    柳桐倚又頓了一下,張屏新官赴任,坐別人家的車駕去確實不妥,而且他想,張屏這麽做,必有緣故,就道:“那我送張兄到城門罷,晚上雖然驗看文牒便可出城,但有人送,能出去得更方便些,張兄就不要推辭了。”


    張屏感激地道:“多謝。”去房中拿了包袱,柳桐倚帶著幾個家人騎馬送他到城門前。


    守門的兵卒見張屏有人送,再看清柳桐倚隨從的衣服,驗了驗張屏的文牒便立刻放行。


    張屏向兵卒道:“敢問,方才可有家中有白事的人出城?”


    衛兵本不會理這種話,但看在柳桐倚隨從衣服的麵子上,有一個迴了一句:“兩三刻鍾前,有幾個出城的,像是家裏剛死了人。”


    張屏道了聲謝,柳桐倚拱手道:“張兄,夜路難行,多加小心。到豐樂之後,捎個信過來。”


    張屏向柳桐倚道謝道別,策馬出城門。


    他買的這匹棕馬還算匹小馬駒,腳力不錯,脾氣沉穩,跑夜路跑得快又穩。飼主說它有西域馬血統,因為長得有點像騾子,遭嫌棄,才被飼主便宜賣了,張屏算撿了個漏。


    天麻麻亮時,張屏遙遙望見前方有處茶棚冒著嫋嫋炊煙,行到近前,見棚子附近的空地裏有幾匹馬,幾個身著喪服之人坐在馬旁,沉默地吃喝。


    張屏在茶棚前下馬,向攤主要了草和水喂馬,自己買了碗胡辣湯,一塊大餅,坐到棚下吃,默默將幾人看仔細,果然就是姚家的人,其中一人,他去吊唁時見過,是姚家的次子姚岐,另外幾個,看衣著舉止是仆從。


    姚家諸人不曾注意張屏,吃喝完畢,便上馬繼續趕往豐樂方向。張屏亦飛快吃完起身,尾隨而行。


    天亮後,官道上來往人甚多,張屏一路跟著姚家諸人也不顯眼。到了快晌午時,姚家諸人在路邊一攤歇腳吃飯,張屏亦停下。


    姚家的人和早上一樣,買了飯到攤棚後麵的空地裏吃,不給攤主添不便。姚岐哽咽難進食,仆從們勸他略吃了一些。張屏要了碗麵在棚裏吃,待姚家人吃完上路後,又繼續尾隨。


    再跟了一段路,終於有個姚家家丁留意到了,迴頭瞧瞧,小聲向他人道:“後麵有個騎騾子的,好像一直在跟著咱們。”


    其餘家仆心中一驚。


    京兆府說,員外之死可能有別的緣故,難道……


    管事的悄聲道:“先看著,別驚動少爺,當沒發現,繼續走。”


    家丁們從命,但忍不住悄悄迴頭偷看,又一個家丁道:“這人瞧著好像有點眼熟。”


    其他人心裏又咯噔一下,一路不斷暗暗觀察,待快到豐樂縣地界,卻見張屏在岔路口轉上了另一條道。瞧見的家丁立刻悄聲道:“那個騎騾子的不跟著咱們了,轉朝南去了。”


    管事的皺眉迴頭:“那路不是往……”


    眾隨從一路的小舉動,姚岐在悲痛中一直未曾理會,此時終於忍不住問:“何事?”


    管事的立刻迴道:“稟少爺,沒什麽大事,就是有個騎騾子的,好像一直跟著咱們,但方才往南,應是朝著壽念山的方向去了。”


    姚岐頓時一怔,臉色大變:“壽念山?姥姥廟?!”


    張屏的確不再跟隨姚家眾人,沒進豐樂縣城,而是直奔壽念山。


    一路上姚家人頻頻迴頭,他當然知道。


    姚家人發現了他改往壽念山,又會作何反應?張屏覺得馮大人說得很有道理,要看事實,莫多猜測,猜測必然跟事實不一樣。


    壽念山腳下有客棧,挺貴,張屏忍痛花錢存了馬,步行上山。


    天已黃昏。傳說慈壽姥姥晚上歇的早,不喜旁人打擾清靜,逗留山上,反而有禍,姥姥廟申時便閉門不再讓香客進入,亦會有道人衙役勸香客們離開。張屏一路繞行閃避,到了山頂,暮色已濃,店鋪都已經關了,姥姥廟大門緊閉。張屏閃進廟旁樹林,繞著姥姥廟外牆而行,忽然聽到腳步聲。


    張屏遂不聲不響地停下,腳步聲往另一個方向去了,張屏等聲音漸遠,盡量無聲無息地跟上。


    斜穿過孤寂僻靜黑漆漆的小樹林,前方漸有光亮,林外是懸崖,最後一抹殘紅正要消失在蒼茫天邊。懸崖向外延伸的尖尖處站著一人,向著天際愴然一笑。


    “天光盡時,正好去了——”


    話未落音,縱身躍下的姿勢還沒來得及擺出,張屏噌地躥出,猛地擒住了他。


    那人吃了一驚,奮力掙紮,被張屏拖著連連後退,怒而喝道:“放肆,鬆開本縣!”


    張屏胳膊一頓,那人停止了掙紮,閉上雙目,仰天淒然嗬嗬一笑:“罷,罷,天竟連體麵而去的機會都不肯給吾!”


    張屏道:“你是知縣?”


    那人閉著眼,冷冷道:“廢話。爾何必明知故問。誰派你跟著我?還不速速鬆手,連一絲一毫的顏麵也不打算給我留麽?”


    張屏道:“謝知縣?”


    那人再淒然一笑:“黜令下時,我便非知縣。閣下已讓謝某如此難堪,何必再以此稱令我更無地自容。”


    張屏沉默,片刻後道:“你不跳,我就鬆手。活著,怎麽都比死了好,死了,什麽都沒有了。”


    那人一動不動,硬聲道:“放心,吾怎會在旁人麵前行了斷之事。”


    張屏鬆開胳膊,那人轉過身,睜開眼皮看著他:“你倒麵生,從何時起跟著我的?”


    張屏誠懇道:“方才在林中,意外聽見閣下的腳步聲,方才尾隨。的確不知閣下是謝大人。”


    那人冷冷掃視他:“你是說,你是個路人,不知道我是謝賦?”


    張屏點點頭。


    謝賦麵無表情地盯著張屏的雙眼:“壽念山傍晚便清山,你為何此時會在山頂?還到樹林之中?報上姓名。”


    張屏道:“在下張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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