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名家仆打量了一下張屏:“公子亦是豐樂縣人士?”


    現在還不算是,但過兩天就是了。張屏點點頭。


    那家仆拱拱手:“家老員外樂善好施,結交甚廣,常來往的貴客小的不能一一識得,萬望莫怪。”


    張屏將自己的橘子雙手捧上:“老員外為何會突然仙逝,著實令人震驚悲痛。”


    家仆哽咽:“員外平日就不算硬朗,這些時日又因……昨兒傍晚覺出來有些不舒服,誰想夜裏就……”


    賣橘子的在一旁歎道:“唉,上歲數的人往往說走就走了。節哀。這麽個走法,算是有福了。”


    張屏道:“某衣不得體,不合致唁,可否告知住址?”又將橘子往前送送。


    家仆忙道:“小的代家老爺謝過公子心意,果禮小的萬不敢擅收。”遂將地址告訴張屏。


    張屏拎著橘子繼續向酒樓去,因為橘子剛才讓了一迴姚員外的家人,不大好再送給柳桐倚了,就又稱了些別的果子。到了酒樓,柳桐倚已經來了,見到張屏頓時道:“啊呀,張兄,怎如斯客氣。這麽著下次我可不敢找你吃飯了。”笑讓張屏入座,示意夥計上酒菜。


    張屏便坐下,柳桐倚見他把拎著的一簍橘子放在腳邊,道:“張兄可是下午要去拜望府尹大人?”


    張屏道:“吏部著我明日往京兆府拜見。”


    柳桐倚道:“張兄不先呈帖?”他見張屏方才的迴答,知道他的確不明究理,他亦了解張屏的脾氣,就又笑一笑,閑話一般直接地道,“京裏行事繁瑣些,初拜上官,官署中正式拜見之前,或可往大人府上先呈帖知會。”


    這迴的備禮呈帖乃為致意,禮到不了大人麵前,是對從門房到通傳接待的家人的一點知會。讓大人與府上家人們知道有你這號人物。


    “而後官署正式拜見,離京時,可再做辭行。”


    柳桐倚隻說了三拜,已經是拜見上官最最簡略的次數。


    官署拜見的那迴是朝廷規定的必然過程,隻是個過場。登邸造訪,方是重中之重,關係到上官大人的看法態度。送什麽禮,呈帖的詞句,穿著言談都至關重要,許多官員都會召集幕僚參詳,唯恐紕漏。


    蘭玨本來也打算告訴張屏這些,但一想馮邰的脾氣和張屏的性子,覺得張屏照不照著規矩做,結果應該都差不多,遂就沒再多管閑事。


    張屏聽柳桐倚說完,皺了皺眉。


    柳桐倚笑道:“下午衙門中無事,吃完了飯,我可與張兄一道迴去。”其實是上午他迴大理寺後,將遇見張屏的事兒告訴了鄧緒。他雖然就是順便一提見到了,很簡略,更沒說邀請張屏吃酒和到自己那裏住的事,但鄧緒一聽柳桐倚說在門口遇見了張屏,一道進了衙門,頓時了然,便道:“這小子真是老陶門下一寶,來日定然常常照麵。就是有些地方有點楞不啦唧的,偏偏分到了老馮手底下。對了,下午衙門裏應該沒什麽事,你可以不用過來了。不記假。”


    柳桐倚笑吟吟道:“多謝大人。”亦未再多言。


    張屏向柳桐倚道了謝,吃罷飯,兩人一道迴柳桐倚的小宅,張屏在車中一直話不多,視線常直僵僵定在窗外或某處,柳桐倚以為他在思索待會兒往馮邰府上送拜帖和拜禮的事,就隻當未曾留意。


    不一時,到了柳桐倚的小宅,門開在一條長巷中,是江南庭園樣式,清幽雅致,院中許多花木,皆已發新綠,鬱鬱蔥蘢。


    張屏無暇多做打量,柳桐倚本想與他到內園小廳再吃茶閑聊一時,但見張屏的神情,便引張屏先到廂房。


    往內院去的一路上,張屏的眼神仍直勾勾的,忽而閃了閃,神情轉作堅定,仿佛做了什麽重大的決斷。柳桐倚便在廊下止步:“張兄請權做休息,有事隻管吩咐下人。”


    張屏嗯了一聲,拱手道謝,拎著橘子一頭紮進房中,關上了門。


    柳桐倚自轉迴旁邊的臥房中更衣,過了一時,聽見隔壁門響,便也出門到廊下,一眼看見張屏一身去奔喪般的素衣行頭,手裏仍拎著那簍橘子,一臉肅穆。


    柳桐倚委婉道:“張兄要出門?”


    張屏道:“去雙成大街,吊紙。”


    柳桐倚一怔:“張兄有故人離世?”


    張屏皺眉:“其實不認得,但想去看看。”


    柳桐倚露出疑惑神情,張屏如實道:“覺得死得有些突然。”


    根據他在豐樂縣聽得的消息,姚員外這趟來京城,很可能是覺得自己愧對謝知縣,想要托關係到馮府尹麵前替謝知縣求情。


    剛到京城就死了……張屏覺得還是去看看好些,趁下午過去,說不定能看到屍首。到了明天,就未必了。


    而且明天上午,吏部的人會帶著他到京兆府拜見馮府尹,可能下午就得立刻離開去豐樂縣上任,說不定還會有其他人跟隨,不一定能得到空閑。


    隻有今天下午。


    雙成大街離馮府尹的府邸太遠,初次拜見馮府尹,去太晚不合禮數。如果下午過去,傍晚或晚上再去吊唁亦太晚了,姚員外的家人未必接待,就算接待,大概也隻能上了香就走,不能待太長時間。


    張屏猶豫許久,還是選擇了去雙成大街。反正明天也得拜見馮大人,今天不去也罷。


    柳桐倚的眼睛亮了:“張兄懷疑死因有蹊蹺?”


    張屏道:“暫隻是覺得突然,得多知道些,才能判斷其他。”


    柳桐倚略一沉吟:“張兄休怪我多事,馮大人那邊,還是先呈帖拜望一趟好些。馮大人此時定然在府衙,張兄將帖交由門房轉呈便可,用不了多久。再折迴雙成大街吊唁亦來得及。張兄可在車內更衣,若怕趕不及備禮,放心的話,我這裏幫張兄備下便是。”


    張屏立刻拱手:“多謝。”


    柳桐倚笑道:“張兄不用客氣。”兩眼亮閃閃地看著他,“你這麽一說,我有些好奇,想跟你一道去吊唁,不知可否?”


    張屏抬眼看看他。


    柳桐倚是大理寺的人,如果一起去……柳桐倚又道:“我隻是自己好奇,並無他意,冒昧一提,望沒有給張兄憑添困擾,若是不便就算了。”


    張屏再看看他,點點頭。


    柳桐倚喜道:“多謝。”立刻吩咐備車馬,和張屏各自紮迴房中更衣。


    張屏忙忙又換了套衣服,柳桐倚著人送來筆墨箋紙,又和張屏道:“張兄,要麽吊唁的信禮皆有我這裏預備。張兄你先去馮大人府邸,我在雙成大街西口等你,屆時你我迴合,這樣更快些。”


    張屏一點頭:“好。”匆匆寫好拜帖,柳宅的下人已幫他備好禮盒,放在車中,車夫一路快馬加鞭,來到馮府尹的宅邸,張屏將拜帖與禮盒交與門房,門房客氣接下,卻讓張屏稍候,張屏隻好等著,正想著過一時拔腿走掉是不是不太好,眨眼門房又迴來了,客客氣氣一揖道,府尹大人還在衙門,尚未迴府,待迴府後定然呈交。


    張屏鬆了一口氣,趕緊爬迴馬車。


    門房望著馬車一溜煙遠去的背影心道,不知這貨還要往哪位大人家送人情,跑得這麽快,迴到屋內拿起拜帖向門內道:“轉稟老爺,豐樂縣的姓張的新知縣,方才來拜。”


    門內通傳接過拜帖,轉中院再到內院,內院到書房門前,奉與門前侍候的小廝。


    小廝接過,叩開房門。


    因為馮邰其實不在衙門,此時就在府內。


    小廝告知豐樂縣的張知縣來拜,馮邰自書上抬起眼。


    皇上塞過來了這個陶周風的愛徒,撫慰?與刑部建立情誼聯係?刑部的眼線?暗示他馮邰不會帶屬下?嗬嗬~~不過一小卒爾,不堪當迴事。


    不過今天上午,吏部已派人告知此人到京的消息。


    那麽,至少是昨日便已到京城了。


    嗯,未見拜帖。有意做些孤介姿態。自詡清高。以為這樣便能讓上官留下深刻印象。嗬嗬~~所謂機智,原來如此。


    “老爺,豐樂縣張知縣來拜。”


    馮邰微微挑眉,接過張屏拜帖。


    唔?竟先來拜?行事竟如此庸俗?竟與沽名釣譽渾水摸魚逢迎溜須之輩舉動如出一轍,嗬嗬~~陶周風愛徒,不過如此。


    馮邰瞄了一眼拜帖,丟至案角:“此人在門外?”


    小廝躬身:“是。”抬眼偷看馮邰,“可要小的去帶他……”


    馮邰垂下眼:“罷了,就說本府還在衙門。”


    小廝鬆了一口氣,退出書房。


    馬車馳得飛快,張屏在車內換了衣袍,趕到雙成大街,與柳桐倚會合,天正未時。兩人乘車到了意南巷,巷口不少人探頭圍觀,隻見巷內一門前白布高懸。嗚咽哭聲飄出,定然就是姚家暫住的居所。柳桐倚與張屏行到門外,向門前家仆道:“聞員外仙逝,前來吊唁。”


    家仆一看他二人,尤其柳桐倚,氣度非等閑,立刻請入。


    捧著唁禮的柳宅仆從隨他二人一道入內。


    唁禮乃柳桐倚匆匆備就,在他看來,很簡薄了,這個簡薄,是相較於太傅府邸平日喪唁來往的禮儀。那些仆從捧著挽聯、箱盒魚貫入內,驚得姚家下人飛奔去通報,姚老員外的幾個兒子聽到豐樂縣張屏的名字,覺得張屏兩字有些耳熟,但平日來往的大戶,又好像沒有張姓,來不及細想時,看見兩張又年輕又陌生的臉,都愣了一下。


    靈棚已搭好,姚老員外已被挪入,張屏和柳桐倚在靈棚前敬香,孝子行完謝客大禮後,張屏道:“老員外陡然仙去,令人悲痛意外。”


    長子啞聲道:“兒孫不孝,還未來得及孝順他老人家,就……”話到此處,淚流失聲。


    張屏肅然道:“何症?”


    二兒子泣道:“大夫說是中風心塞……”


    柳桐倚寬慰道:“員外已登極樂,但請節哀。”


    幾子再謝,張屏又揖道:“在下還有一不情之請,可能入內一拜老員外?”


    幾子又一怔,柳桐倚歎息:“仙者永極樂,仆身在凡塵,憑香憶音容,長敬奉,鐫心田。”


    孝子們眼眶一熱,姚家長子躬身:“尊客請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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