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不習慣?”周銳昀先發話了。


    方唯趕緊吐出嘴裏的煙,咳了幾聲:“有點嗆。”


    “矜貴的少爺。”周銳昀輕聲說了句。


    聲音太小,方唯沒聽清,止住咳嗽,眼尾泛紅,問:“你說什麽?”


    周銳昀沒重複一遍,隻伸手,說:“給我。”


    他是想要迴煙。方唯臉轟地全紅了,他盯著煙嘴上的齒印和濕潤,頭腦一熱,直接把煙按滅進了桌上的簡陋煙灰缸裏。


    “我抽過,不幹淨了……”方唯低聲說。


    周銳昀收迴手,好整以暇的望著他。


    方唯又說:“你要抽煙的話,我現在去幫你買一包吧?”


    他說著四處逡巡,想找個商店。這時服務員來上菜,桌上擺的滿滿當當,煙灰缸被拿走,半截扭曲的廢煙卻翻滾著掉到了地上。


    服務員走了,周銳昀說:“不用了,也不是很想抽。”


    可接下來在吃飯間,方唯細心觀察過,周銳昀吃的不多,食指和中指不時相蹭,應當是煙癮犯了。


    地上的煙頭還在那兒躺著,方唯低頭去看,他有些懊喪,心想幹嘛要接過這半根煙,攪得人沒過完煙癮。


    周銳昀在跟他說話,問烤魚合不合口味。


    方唯應聲,收迴眼神,迴答道:“挺好吃的,就是有點鹹。”


    吃飯時他們沒說什麽,周圍都是高談闊論,唯獨他倆這桌安靜異常。時不時周銳昀會提兩句關於改裝車的事,方唯絞盡腦汁的瞎想了幾個問題。


    方唯是有點怕的,他怕自己說錯話,惹得周銳昀不開心。對方的態度捉摸不透,他隻敢一寸寸移近,生怕驚擾對方。


    就像高中時,他從國外病愈迴來,卻沒再學校裏看見周銳昀,一別多年。


    也像前幾天,他去速町修車廠找人,卻發現人去樓空,一別幾天,卻擔心再也尋不見。


    周銳昀是不安定、不安分的,隨時會消失不見。這讓方唯惴惴不安。


    吃完飯周銳昀去付錢,方唯坐在原地等他。地上的煙頭被周銳昀站起來時踩了一腳,完全變了形,不複那份兩人共同放進嘴裏的旖旎曖昧。


    “走吧。”周銳昀付完錢迴來。


    “哦,好。”方唯收拾東西跟著站起來,往外走。


    夜市熱鬧,各色攤位琳琅滿目,看的人眼花繚亂。周銳昀走在前麵,方唯跟著在擁擠人群裏穿梭,走了一刻鍾,終於出了長街。


    方唯迴頭去看,燈光閃爍、人潮人海。他想起來高中時,他去周銳昀家裏吃燒烤,混熟以後還會給對方帶課堂筆記和試卷。周銳昀學習雖好,卻在個差班,進度自然和方唯所在的特色班不一樣。他有時便會帶上自己的筆記和新一周的模考試卷給對方。周母看在眼裏,越發喜歡他,便讓周銳昀帶他去周圍玩玩兒。


    攤位看多了大同小異,可方唯是第一次全方位的逛夜市,新奇的不行,走走停停,幾次和周銳昀走散了。實在沒法子了,方唯就抓著周銳昀的衣袖。那時候是個冬天,養尊處優的手指凍得通紅。


    他倆四處逛著,忽然走在前麵半步的周銳昀停了腳步,進了家店,買了副手套。


    方唯在後頭瞧見,笑了,那是副卡通手套,特別可愛,可實在想象不出周銳昀會戴這樣的東西。


    “你戴嗎?還是給你媽媽買的?”方唯問。


    周銳昀付了錢,扯掉標簽,卻塞給他。眉眼依然冷淡,像被霜雪浸染過,可說的話卻讓方唯如被火燒。


    他說:“給你買的。”


    方唯受寵若驚,周銳昀不愛搭理他,自己整天一頭熱的跟人套近乎,可也算不上朋友。然而現在周銳昀卻能細心發現他被凍紅的手指,為他買雙手套。


    手套戴了很多年,出國時也帶著,可惜在國外搬家時丟了。因此失落了許久。


    畢竟那是過去幾年裏,他和周銳昀唯一的連接點。


    “小心車。”方唯神思迴到了過去的那個冬天,還沉浸其中,身旁卻有人大力扯了他一下。


    一輛車從他左側急速馳過。


    方唯後知後覺的迴過神來,心髒急劇跳了幾下。抬頭說謝謝,卻發現自己離周銳昀如此之近。近到他能看見周銳昀晚上新長出來的青澀胡渣。


    蹭上去應該會有些癢——他胡思亂想了幾秒。


    周銳昀放開他的胳膊,說:“走路要專心點。”


    體溫分離,方唯站直了。差點被車撞後才平複下來的心跳又跳動了起來,且更聲勢浩大。


    手套、發現對方不見後的失落和心慌、現在的心跳,種種跡象似乎都歸於一個點——他喜歡周銳昀。


    過去喜歡,現在也是。


    方唯一下子精神起來,眼睛發亮。周銳昀沒發現他的異樣,隻說:“挺晚了,迴去吧。你開車來的嗎?”


    方唯說:“打車來的。”


    他平時不喜歡開車,況且市裏擁堵,停車場總處於爆滿狀態,停車困難。


    隻是他才想到,今晚應該開車來的,還能送周銳昀一程,多點相處的時間。


    可現下晚了,周銳昀給他招了輛出租車。


    “你不上嗎?一起吧?”方唯說。


    周銳昀說:“不順路,你先走吧。”


    方唯坐上車,跟司機報了地址,才反應過來,周銳昀壓根不知道他住哪裏,怎麽知道不順路?


    明顯是敷衍的借口。


    方唯迴頭去看,周銳昀還站在街口,盯著反方向,離自己越來越遠。


    迴到公寓,方唯躺進沙發裏,給周銳昀發了條短信,說自己已經到家了,問他有沒有到。


    過了十幾分鍾也沒迴複。方唯抱著手機,過了會兒撥了個電話。


    “喂,謝衡。”


    謝衡正在酒吧,群魔亂舞霓虹迷人。他四處看看,卻沒看到想見的人。


    “嗯,找我幹嘛?”謝衡找了個安靜的地方接電話。


    “我問你個事。”


    “愛過。”謝衡嬉皮笑臉。


    方唯笑了,說:“你正經點。”


    謝衡吊兒郎當的靠在牆壁上:“行,正經點。什麽事兒啊?問唄。”


    方唯摳著指甲,沉默了片刻。


    “你經驗豐富,想問你要怎麽追人啊?”


    謝衡驚了,爆了句粗口:“我操,方方你看上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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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電話裏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謝衡讓他出來,方唯立刻後悔了,謝衡雖然在戀愛方麵有著豐富經驗,可卻會對自己刨根問底。


    有夠麻煩的。


    方唯支支吾吾,說:“都這麽晚了……”


    “你過來麵談,我在酒吧。”謝衡說。


    方唯正想著怎麽拒絕,忽聽謝衡拿遠了手機,喊了句什麽。


    “我明早還要上班,先睡了。”方唯見縫插針,趕緊掛電話。


    謝衡被掛斷了電話,卻沒再打迴去,因為他看見了今晚要找的人,方唯暫時被拋卻腦後了。


    譚西原穿著黑色製服在客人中穿梭送酒,謝衡的目光追隨著他,後者察覺到,向他看過來,笑了下。


    方唯躺到床上,理智迴籠,反省自己貿然找謝衡的舉動不合時宜。在所有人心裏,方唯是個標準的乖乖仔,沒談過戀愛的異性戀。


    謝衡最愛對他的事打破砂鍋問到底,要是問出了喜歡的對象是周銳昀,不知要鬧出多少事兒來。


    記得高中時謝衡好像就不喜歡周銳昀,那會兒方唯在學校裏跟周銳昀聯係的多了,被謝衡發現,他還冷嘲熱諷,讓方唯少跟心術不正的人接觸。


    在謝衡看來,窮人和他們這階層的人交朋友,都是心術不正有所圖謀。


    還是別讓謝衡知道了。方唯把手機放在胸口,想著。


    正神思,手機震動了兩下。方唯一驚,心髒跟著震了幾下。他拿起手機一看,竟是周銳昀迴過來的短信。兀自興奮起來,結果沒拿穩,手機砸在了臉上。他皺著臉叫疼,又快去翻過身來,趴在床上看短信。


    周銳昀迴道:「剛到家。」


    方唯十指翻飛,想著要迴什麽,打了一段話又刪除,好不糾結。然而還未想好迴什麽,手機又響了一聲,周銳昀第二條短信來了。


    方唯瞪大眼睛,點開,滿身燒灼的火被一盆涼水澆滅。


    「我先睡了。」


    這四個字阻礙了方唯想要的對話奢求——對方壓根沒給他聊天的機會。


    方唯像條案板上待剖的魚,又翻身仰躺在床上。手指緩慢動作,迴了個「晚安^ ^」過去。


    他躺著神遊。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喜歡周銳昀,是高三迴校,發現人不見了,他在惶恐和空落落的想念裏明白了什麽是“喜歡”。


    本以為多年過去,年少時的單戀已經化成煙雲,雲消霧散了,可沒料到,再見麵竟然還是為了同一個人心動。


    方唯沒談過戀愛,二十幾年來,也隻喜歡過周銳昀一個人,既酸澀又煎熬,教他毫無辦法應對。


    過了幾天又是周末。謝衡接連約了方唯幾次,卻都被拒絕了。周六晚上他直接開車到方唯住的公寓樓下,把人挾持進了車裏。


    “躲我是吧,方方。”謝衡嚼著口香糖,斜睨他。


    方唯正襟危坐,一臉正直:“工作忙的沒時間,哪裏是躲你了。”


    謝衡可不信,把人帶去了酒吧,點完酒就開始盤問:“上次找我說要追人是怎麽迴事?”


    方唯迴答:“就是字麵意思。”


    “你才迴國多久?看上誰了?”謝衡納悶,“還是你在國外認識的同學?”


    方唯不說話,任他猜。


    謝衡一直認為方唯有搞姐弟戀的潛質,是個“年上”愛好者,因此腦洞大開的猜測:“不會是你公司的大姐姐吧?你上司?還是同事?”


    方唯胡編亂造:“是我們公司的。”


    謝衡靠進沙發裏:“什麽類型?成熟風騷型的還是溫柔知性?”


    方唯這幾天聯係過周銳昀幾次,可對方迴複的不太熱絡,他確實沒轍了,此時隻能死馬當活馬醫,期望於經驗老道的謝衡。


    “高冷型的,不愛搭理人。”方唯請教,“這種要怎麽辦?”


    謝衡摸了摸下巴,打量他:“原來你喜歡這個款的。這麽多年沒見你動過春心,一開竅就碰上個棘手的。”


    方唯心想確實是,他一個才出新手村的level 1,就幻想著一舉攻略level 99的大boss,聽起來實在異想天開。


    謝衡絮叨:“高冷型的你得講究策略,看看這人到底是外冷內熱還是外冷內也冷,這兩個差別很大的。拿我以前碰上過的幾個女人來說,第一種外冷內熱的比較好上手,你隻要……”


    “你們點的酒,核對一下。”一道聲音橫插進來。


    謝衡立馬頓住了嘴,看向來人。


    譚西原標準化服務型微笑的望著他倆:“今天過來玩兒?”


    方唯此時環顧四周才發現這家店有些眼熟,是上次碰上譚哥的那家。


    “譚……lynn哥。”方唯跟他打招唿。


    謝衡卻比方唯語氣還要熟稔,問道:“不是說你今天不當班嗎?”


    譚西原說:“跟人調班了。你們玩得開心,我還有別桌沒送。”


    謝衡眼睛追隨著譚西原的身影,直至人消失在拐角。


    方唯察覺出不對勁,說:“你跟lynn哥……”


    謝衡收迴目光,咂了口酒:“這酒吧不錯,我之後又來了幾次,碰巧都是他送酒。”


    “哦。”方唯感覺有古怪。


    “對了,你跟lynn認識?怎麽認識的?”謝衡說。


    方唯沒跟譚西原串過詞,此時不知道怎麽撒謊,便轉移話題:“就是在別的地方見過一麵,你繼續說怎麽追人。”


    “什麽地方見過一麵?”謝衡不依不饒。


    “你問那麽多幹嘛?”


    “我也想追人,當然要多問問。”謝衡語氣隨意。


    方唯驚訝道:“追譚……lynn哥?”


    謝衡鼻子出氣,哼了聲當做迴答。


    “你怎麽會突然……?”方唯問。


    “偶爾換換口味嘛,我覺得他挺有意思的。”謝衡猜到他要說什麽,胳膊肘搭在桌上,直接迴答道。


    方唯抿了下嘴:“你別亂來,lynn哥是直男。”


    “你很清楚?”謝衡挑眉。


    方唯滿肚子話快要脫口而出,可又不能暴露了譚西原的身份,隻好咽下去。


    譚哥聰明,應該不會吃虧,方唯想,還是別多嘴了。


    “不清楚,隻是感覺他應該是直男。”


    謝衡滿不在乎的口吻:“那也挺好啊,直男玩起來更有意思點。”


    並非臭味相投才能做朋友。方唯與謝衡的性格相差甚遠,有些時候,方唯也不讚同他的想法和做派,可兩人依然是青梅竹馬的發小和至交好友。


    至少謝衡對自己確實很好。


    謝衡一邊喝酒一邊打量著譚西原,眼神露骨毫不遮掩,嘴裏還跟方唯傳授著把妹秘訣。


    方唯聽著,思索哪個方法可取,同時手上在發信息。


    他在問周銳昀晚上吃過飯沒,典型的沒話找話。要說謝衡望著譚西原的眼神露骨,方唯覺著自己發過去的每條短信也暴露了心思。


    可喜歡一個人怎麽能掩藏的了,又何必要遮遮掩掩呢。


    或許在這點上,方唯和謝衡是有共通點的。


    謝衡瞧見他的動作,出其不意,一把搶過手機:“是不是跟高冷大姐姐發短信呢?笑得那麽蕩漾。”


    方唯急切地想搶迴來,謝衡卻舉起手機四處躲閃。


    “謝衡,還給我。”


    “在發什麽見不得人的信息?”謝衡邊說邊解鎖,結果沒解開。


    “密碼不對。”謝衡輸了兩遍,也提示錯誤,“你什麽時候換鎖屏密碼了?”


    方唯趁機奪迴手機:“前兩天換的。”


    “換成高冷大姐姐的生日了?”謝衡調侃道。


    方唯反駁:“不是。”


    其實是換成了他和周銳昀在速町修車廠再遇那天的日期。


    兩人玩鬧出了一身汗,坐進沙發裏休息。謝衡有了尿意,敲了下桌子,說:“方方,我去趟洗手間。你去嗎?”


    “不去,你去吧。”方唯說。


    謝衡施施然去了洗手間,方唯把手機解鎖,看見上麵多了條短信,短短一行字,卻看得他心潮澎湃,謔地站了起來。


    周銳昀說吃完飯沒事做,想找人喝酒。方唯不是傻子,當即迴過去,毛遂自薦。


    那邊周銳昀毫不含糊,發了個地址和酒吧名字過來,離方唯所在的酒吧隻離兩條街遠。他收拾了東西馬上就走,到門口想到謝衡,又折迴來找譚西原。


    “譚哥。”


    譚西原正在給客人送酒,衣服被人從後麵輕輕扯了下,他迴過頭來。


    方唯眼睛很亮,欣喜從裏頭傾瀉出來:“我有急事先走了,我朋友……謝衡在洗手間,等會兒他出來了,你幫我跟他說一聲,行嗎?”


    譚西原自然樂於助人,卻故意揶揄他:“什麽急事兒?等人上完廁所的時間都沒有。”


    方唯笑得很靦腆,譚西原也不過分為難他,說:“會幫你轉告的,你先走吧。”


    方唯跟他道謝,像隻趕著見配偶的鳥兒,一眨眼就飛出了視線。


    謝衡在洗手間裏磨蹭了一陣子,對著鏡子梳理發型、整理服裝,姍姍而出時猛然發現座位上沒人了,方唯不知所蹤。當即傻眼,正要摸出手機找人,譚西原送完一圈酒,繞到他這裏,一手拿著托盤,一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找方唯嗎?他有事先走了。”譚西原當了個傳話筒。


    謝衡一揚眉:“去哪了?”


    譚西原聳肩,繞過他往後麵走:“不知道。”


    謝衡掏出手機給方唯打電話,卻沒人接聽,但他也沒執著,重新坐了下來。


    今晚下班早,譚西原洗去沾染上的滿身煙酒味才準備迴家,他走前特地瞥了眼某個桌位,已經沒人了。可出酒吧後門卻又碰上個熟人。


    謝衡照例提早在巷口等他,衝人笑道:“下班了?”


    譚西原偏頭做了個無奈的表情:“第四次了。”


    謝衡堵了他四次。大少爺時間多,清閑的很,仿佛一整天都可以花費在把妹泡妞這等閑事上。譚西原還是第一次被個男人纏上,難免無奈。


    “第四次了,你還要拒絕我送你迴去嗎?”謝衡順著他的話問。


    譚西原為人圓滑,前幾次謝衡來找他都被人在三言兩語間逃了,可謂滑不留手。但這樣反而勾起了謝衡更濃重的興趣,想看看這個服務生到底有多少把戲可顯露,又什麽時候會甘願躺到床上賣屁股。


    “謝少就那麽想給人當司機嗎?”譚西原話裏有話。


    謝衡也不惱,說:“所以給個麵子吧,lynn。”


    譚西原手插在口袋裏看著他,像是認輸了:“行,那就麻煩你了。”


    謝衡沒想到他今晚如此好說話,興奮地吹了個口哨。烈女也怕纏郎,更何況一個看起來並非善類的小服務生,勾到手隻是時間和金錢多少的問題。而四次,就成功了。這人會獅子大開口,要什麽價碼呢?


    真是沒什麽難度的捕獵遊戲。謝衡在心裏嗤笑,卻佯裝紳士的開門,將人迎上車。引擎聲悅耳的響起,車子啟動,順著道路向前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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