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上班,方唯起了個大早。事實上周末兩天他都沒怎麽睡,心裏頭揣著事,罕見的失眠了。


    公司冷冷清清,隻有譚西原已經到了,在衝咖啡。


    “譚哥。”方唯一掃頹唐,勉強打起精神。


    譚西原神情自若,不見尷尬:“早。喝咖啡嗎?”


    方唯擺手:“我自己來。”


    譚西原卻幫他泡了一杯,遞過去:“你黑眼圈挺重的。”


    方唯接過杯子去摸眼睛:“沒怎麽睡好。”


    “泡吧泡的太晚了?”


    “譚哥……”


    沒想到譚西原會主動提起那晚在酒吧的事。方唯登時不知該作何反應。


    譚西原看出來了,說:“那晚的事還麻煩你保密。”


    方唯點頭:“肯定的。”


    “畢竟我之後還要去幾次,可不想被人知道,一起去圍觀。”譚西原說。


    “譚哥你……怎麽……”方唯吞吞吐吐,不知要怎麽問,也不知該不該問。


    譚西原了然:“是我弟弟,還沒成年,瞞著家裏去那地方工作。”


    “啊?”


    “我讓他辭職,結果小孩子傻,跟人簽了合同。沒辦法,隻好我去頂他的兼職。”譚西原慫了下肩。


    “這樣啊……”方唯了解了,“譚哥你對弟弟真好。”


    譚西原搖頭:“青春期的男孩子很煩人。”


    方唯笑了,說起自己的經曆:“可能是小孩子想獨立,自己賺錢。我以前上學時也是,瞞著家裏人做兼職,結果到了發工資時發現比預先說好的多了一半。這才知道是我姐偷偷跟老板打了招唿。”


    兩人輕鬆愉快的聊了幾句,進辦公室前譚西原轉過頭來,說:“對了,晚上我們組說要給你辦個歡迎會,時間地點一會兒linda會在群裏說。你有時間吧?”


    方唯啊了一聲:“給我辦歡迎會?”


    “新同事都會有的,例行慣例。”


    “哦,好。我有時間。”方唯說。他迴到自己的座位上開始工作。


    一天的忙碌終於迎來結束,傍晚下班,一群人哄哄鬧鬧的去了預定好的飯店。方唯是首次工作,作為歡迎會的主角被灌了不少酒。他酒力一般,喝多了就傻笑。旁邊幾個年紀大的姐姐看他麵相嫩,都忍不住摸了兩把他的臉。甚至有人誇張到拉著他說:“方唯有女朋友沒?張姐有個侄女,今年剛畢業,學新媒體的……”


    這像是推銷了。方唯聽著,他耐性好,也不打斷。加上神智有點迷糊,還不時點頭。


    “那等她有空,我安排你倆見個麵哦。”


    方唯條件反射的點頭。譚西原看不下去了,好笑的把人拉過來,問他:“是不是喝多了?”


    方唯臉頰通紅,點頭又搖頭,說:“好像是。”


    譚西原說:“要不要去洗把臉?”


    “嗯。”方唯站起來,腳步踉蹌。譚西原本來打算跟著他一起,卻被人拉住敬酒,方唯便一個人出了門。


    七拐八拐找到了洗手間,冷水澆上皮膚稍稍清醒了幾分。方唯甩了甩臉上的水珠,拿紙擦幹淨。


    出了洗手間卻找不到自己的房間了。他以前去的酒店,包廂裏都有自帶的洗手間,加上今天喝多了,出來時也沒注意自己的包廂號。這會兒無頭蒼蠅一般,左看右看,隨處亂轉。


    他拐過彎,盯著房門的號碼,忽然眼角餘光裏出現了一道背影。


    那背影有些眼熟。方唯混沌的大腦裏驚雷轟然劈過。


    是幻覺嗎?方唯想。因為這幾天總是在想著這個人,所以現在出現了幻覺嗎?


    他尚來不及分清虛實,嘴裏就先喊了出來:


    ——“周銳昀”。


    –tbc–


    謝衡是攻,別站反了。


    前麵的人聽到了聲音,腳步停了下來,方唯盯著他,唿吸急促起來,以為這人會轉過頭來,可沒有,對方繼續往前走了。


    “周……”嗓子卡了一下,隻出來一個音節。方唯張了張嘴。突然跑了起來。


    前麵的身影已經要走入拐角,消失眼前,他也不知自己打哪兒來的勇氣,追著一個或許似是而非的人。


    “周銳昀。”方唯拽住了前麵人的手腕。他喝多了酒,才跑了幾步就氣喘籲籲。一邊喘氣一邊抬頭去看這人的側臉。


    竟然真的是他。


    周銳昀冷淡的看了過來,又去看方唯拽住他手腕的手:“有事?”


    方唯尷尬的收迴手:“正好看到你,就想打個招唿……”


    “嗯,在這吃飯。”周銳昀說,“我先進去了。”


    “等會兒。”眼見著人要走,方唯又想去拉他胳膊,可周銳昀反應極快的躲避了。


    方唯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又黯淡下來。


    “我之前去修車廠找你,沒找到……”方唯低著頭說。


    周銳昀比他高近十公分,此時能看見他柔軟的頭發和發旋。


    “老板把店賣了。”周銳昀說,“找我什麽事?”


    方唯抬頭迅速看了他一眼,又轉開眼睛:“我想改裝下車,準備找你諮詢一下的。”


    他撒謊就緊張,根本不敢看別人。


    周銳昀眼神銳利,盯了他幾秒,說:“改裝哪兒?”


    “改裝……”神智被酒精蠶食,他臨時編的謊話,此時還沒想好怎麽圓。


    “小周,趕快過來,這都是……哎,這是誰?你朋友啊。”忽然旁邊有聲音插進去,打斷了方唯的話。


    方唯看過去,是個謝頂的中年人,微胖,臉色通紅,一看便是被酒熏出來的。


    “高主任,我馬上就進去。”周銳昀難得笑了下。


    “行,趕快來,我去趟廁所。”中年人繞過他倆去了洗手間。


    周銳昀對方唯說:“我現在有點事,先走了。”


    他說著抬腳就走,方唯下意識伸手扯住他的衣服下擺:“等一下。”


    周銳昀頓住了。


    方唯視死如歸的問道:“你手機號多少,我記一下,哪天有空找你諮詢車的事。”


    周銳昀迴身盯著他,盯的方唯露了怯,收迴抓著人家的衣擺。


    “不方便留電話嗎……”方唯幹笑了一下。


    “18……”周銳昀快速報了串號碼,然後揚長而去。


    方唯在原地眨了眨眼睛。人的記憶很神奇,擱平時都記不住的11個數字,這迴還在喝多了的暈眩狀態下竟然記住了。


    方唯躺在床上。昨晚他喝的斷片,被譚西原送迴來。他沒在家裏住,迴國後就跟父母要求獨自居住。這間小公寓朝南,夏日陽光從落地窗灑進來。


    方唯給譚西原發微信,感謝他昨晚送自己迴來。


    「頭疼的話就休息一天。」譚西原迴複。


    「謝謝譚哥。」


    「對了,你昨晚喝醉後,一直念叨幾個數字,637什麽的……銀行卡密碼嗎?」譚西原跟他開玩笑。


    方唯從床上撲騰起來,去翻備忘錄。存進通訊錄太麻煩了,他記得自己昨晚往備忘錄裏輸了一串數字。


    果然是有的。十一個數字,一個不落。是周銳昀的手機號碼。


    原來昨晚碰到的真是他。


    方唯又倒迴床裏,抱著手機小聲碎叨那一串數字,短短時間內,就快爛熟於心了。


    等了兩天,方唯才下定決心打通電話。他本來想發短信,文字能控製情緒和語氣,比較穩妥,可周銳昀的行事態度不能用常理推測,假如對方不迴怎麽辦?還是打電話更直接,不給人留餘地。


    方唯權衡一番,撥通電話。響了七八聲,那邊才接。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對麵一出聲,終於確定沒記錯號碼。


    “喂。”


    “周銳昀嗎?”


    “嗯。”


    “我是方唯。”


    “有什麽事?”周銳昀直接問道。


    周銳昀好像問了他好幾次“有什麽事”,仿佛方唯找他別有所圖一般,又像是不耐煩。


    方唯咬了下嘴唇,鼓起勇氣熱臉貼人冷屁股,說:“上次在飯店碰到你,我說想找你諮詢下改裝車的事。”


    “嗯。”周銳昀那邊響起了一聲微弱的聲響,似乎是打火機的聲音。


    “因為你比較專業,所以就想找你問問意見。”方唯力圖讓自己的借口站得住腳。


    “我不專業……”周銳昀反駁。


    “嗯?”方唯沒聽清,“你不什麽?”


    “沒什麽。”周銳昀把打火機扔到茶幾上,“我接下來幾天都沒時間,你還是找別人諮詢吧。”


    “那今晚呢?今晚有時間嗎?”方唯脫口而出,自己都愣了,怎麽如此急不可耐?


    周銳昀好像也沒料到他會這麽說,過了會兒妥協道:“那就今晚吧。”


    方唯掛了電話,隻覺滿心歡喜,丟下手機去換衣服了。


    晚上見麵的地點是周銳昀定的,市區的步行街。人潮洶湧熱浪滾滾,方唯在指定地點等了十幾分鍾,看見周銳昀逆著人流出現在眼前。


    對方似乎也在四處找他,方唯便招了下手,周銳昀看見,向他走過來。


    “來晚了點。”


    “沒有,我早到了。”方唯搖手。


    周銳昀扯著嘴裏笑了下:“找個地方坐著說話吧。”


    “哦,好。”方唯都聽他的。


    兩人往前方走。方唯跟著周銳昀,他以為對方會帶他去餐廳或者咖啡店,可最後卻走到了夜市裏。


    和記憶裏的很像,但不是一個地方,這裏更為熱鬧。


    方唯看了眼周銳昀,問:“吃飯嗎?”


    周銳昀找了家烤魚店:“吃這個行嗎?”


    方唯沒有不行的,立刻點頭。


    店裏沒空位了,兩人坐到了外麵。天氣炎熱,多少有些不舒服。可方唯此時卻感覺不到了。


    周銳昀坐在他旁邊點菜,點完了又把菜單遞給他:“看看你吃什麽。”


    方唯沒吃過,看了半天也沒點兩個菜。周銳昀掏出打火機,點了根煙抽起來。


    方唯說:“差不多了,我吃不了多少。”


    周銳昀示意服務員,說:“那就先點這些。”,又問方唯,“喝酒嗎?”


    “不用了。”方唯說,他想起了高中時在周銳昀家裏的攤子上吃飯,結果碰上人打架,掄起酒瓶子就砸,委實太暴力了。可方唯轉臉去看隔壁幾桌,才發現現在這些街邊的店裏的啤酒都不是瓶裝的了,而是換成了紮啤機。


    “現在啤酒都不是瓶裝了。”方唯不自覺感歎道。


    周銳昀說:“也就這兩年改的。”


    原來不過幾年,已經有些東西變化了如此之大。


    方唯去看周銳昀,對方吐了個煙圈,麵容模糊。


    他覺得有些奇怪。周銳昀對他的態度不冷不熱,既不像久別重逢的同學,也不像完全陌生的人。方唯偶爾會產生懷疑:周銳昀真的記得自己嗎?應該是記得一點的,可好像又不把自己當迴事兒。


    “你家裏現在還在做……”方唯想問他家裏是不是還做著燒烤。


    周銳昀卻打斷他:“抽煙嗎?”


    “啊?”方唯一愣,搖頭說,“我不會抽煙。”


    “這也不會?”周銳昀靠著塑料椅,微微仰頭,竟有微妙的居高臨下之感。


    “沒嚐試過。”方唯笑了下。


    “很簡單。”周銳昀坐直身子,去拿桌上的煙盒,“我教你。”


    “不……”方唯正想拒絕。


    周銳昀卻丟開了煙盒,說:“沒了,我抽了最後一根。”


    方唯看著他,眼神澄澈又明亮。


    周銳昀捏了捏自己手上抽到一半的煙,朝方唯晃了下。


    “要試試嗎?”他問。


    此情此景太具誘惑力。


    方唯迷了心智,竟真的伸手去接。周銳昀抽了一半的煙,煙嘴還濕潤著,方唯死死盯著,緩緩送進了自己嘴裏。


    這感覺太奇妙了。他咬著煙,稚嫩的吸了一口,煙草味很嗆,嗆進喉嚨裏,立刻咳嗽起來。他一邊咳,一邊又覺得嘴裏是甜。縱使嗆人心肺,可心癮犯了般,竟不想吐出那半截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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