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楊雋站在洞口風中淩亂的時候,氓山真人已經倒在了洞中唯一的石台上。


    那裏鋪著厚厚的幹草,是整個山洞裏唯一一個勉強能待的地方。事實上,楊雋也還很懷疑這幹草堆裏會不會有一窩跳蚤。


    “唉,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到底還是我這洞府住著舒服哇!”氓山真人舒服地喟歎一聲。


    站在山洞門口的楊雋腳下一個趔趄。


    您老堂堂玄天門宗主的師叔,能別把自己整成乞丐嗎?


    當楊雋在黑黢黢的洞穴裏聽著風聲的時候,玄天門代宗主衡一真人與諸位首尊首座和長老們齊聚絳雲台。


    與氓山真人一無所有的所謂洞府相比,絳雲台這個名為點絳的大殿稱得上華麗異常。


    玉石鋪造的地麵閃耀著瑩潤的光澤,門窗乃至牆壁上都雕刻著各式故事傳說,兩側十二根巨大的柱子上則分別是十二峰的圖騰。


    這是最寬敞華麗卻又莊嚴的正殿,天生帶有一種無與倫比的氣勢。殿堂極高,自地麵到重簷的歇山頂足有十丈。


    但這個原本應該是高大闊朗格局的正殿,此刻卻顯得有些沉悶和銀魚。


    巍峨的大殿門窗緊閉,隔絕了外界的探視。


    因聞道堂在此處的長老辦公之地都在偏殿,這處正殿唯有在宗主和首尊首座及諸長老齊聚的時候,才會使用,故盡管****有人灑掃,這大殿內仍然彌漫這一股令人不舒服的氣息。


    這是一股缺乏人氣的味道。


    嫋嫋霧氣從香爐裏飄散出來,縈繞著整個大殿,更增添了幾分不真實的感覺。


    青玉台階之上,安放著三尺寬的高大座椅。此時在上麵坐著的,是代宗主衡一真人。


    他麵前長長的玉石通道兩側是首尊首座和長老們的位置,三山十二峰首尊首座,無意缺席,八位掌教長老盡皆落座。


    玄天門真人以上修為的大能修士,唯有把事情捅出來的氓山真人不在場。


    殿中一個長約一丈的方形大鐵籠,由手臂粗的鐵條打造。鐵籠裏癱倒著一個人,正是在絳雲台挑戰鐵錚,後來被楊雋一刀柄敲暈的王越。


    在看過王越的狀況,聽了當事人鐵錚和目擊證人張沛的敘述,殿中一片沉默。


    因為門窗緊閉,殿中雖有燈火,卻在這一片沉默顯得極為陰鬱沉悶,氣氛很是壓抑。


    衡一真人連同諸位長老和首尊首座臉色都很不好看。


    就連一向跳脫不羈的謝冕,也收起了臉上玩世不恭的笑容。


    鐵錚有些不安地瞥了眼鐵籠中的王越。


    這人還沒有醒來。


    他之前在廣場上隱約聽見了“血修”兩個字,卻有點不敢置信。此時殿中壓抑的氛圍,讓他這個普通的銀戈峰弟子實在承受不來。


    鐵錚飛快地抬眼瞄了坐在衡一真人下首第二位的畢戈覆。


    搖曳的燭光下,鐵錚沒能看清自家這位首座的麵部表情,隻覺得一張刀削似的臉神情肅穆,情緒更是半點也看不出來。


    鐵錚垂下了眼瞼,規規矩矩地站著。


    張沛有些不安地挪了挪腳。


    陳劍威事先聽說了一點事情經過,知道王越因為氓山真人的而一句話被鐵錚挑下擂台,而後又被楚恪以萬屠刀敲暈,心頭已大為光火。


    他事情沒有了解清楚,就認定是銀戈峰和氓山真人合夥打擊持雲峰,心中憤憤。


    他氣怒之下急匆匆趕到絳雲台,甫一見到畢戈覆就暴怒而起,口中叫喊著“畢戈覆,你欺人太甚!”就要去撕人,幸好被諸位真人給攔了下來。


    張沛暗暗抹了把汗水。


    首座也太衝動了。這裏麵的事兒可不是簡單呐!


    好在畢首座沒有生氣,自家這位首座在看見我那個月的樣子後也冷靜下下來了。


    其實陳劍威心裏更恨的是氓山真人。但那位不在眼前,他隻有朝畢戈覆發泄。


    然而,沒想到竟然是自己手下的弟子出了問題。


    陳劍威頓時就啞火了。


    他此時坐在座椅上,一張黝黑的臉像是黑龍潭邊陰暗潮濕的石壁,陰沉得幾乎滴下水來。


    “查,一定要好好地查!”


    陳劍威右掌在座椅扶手上狠狠地一拍。


    堂堂嵊洲第一宗門的弟子,怎麽能沾染血修這種喪心病狂的功法?偏偏還是他持雲峰的弟子。


    陳劍威先前惱怒氓山真人上躥下跳,知道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卻又是另一重憤怒。


    他再是心思狹隘,想和畢戈覆一爭長短,那也是玄天門持雲峰首座、金輪堂堂主,決不能容忍玄天門中發生這種敗壞綱紀、自毀長城的事情!


    衡一真人視線從鐵籠中王越身上挪開,手指在衣袖上搓了搓,這才緩緩開口道:“查是必定要查的,且要查個水落石出。”


    “這件事如不能妥善解決,玄天門上下均不得安寧,必會使眾弟子人心浮動。若是傳出去,不僅有損於玄天門數十萬年清譽。”衡一真人說著頓了頓,“有心之人恐會因此事攻訐我玄天門。”


    有心之人指的是誰,眾人皆知。除了靈寂穀的元極宗、查盧島的無妄宗,還能有誰?


    但殿中無人說話。


    衡一真人這些話聽起來很有道理,可是然並卵,一句能夠指導實際實際操作的都沒有。


    他還等著他們來提建議呢。


    謝冕暗暗撇了撇嘴角。


    衡一這個老滑頭,占著代宗主的坑,就是不肯幹實事。每次遇到事都是這樣。看似是態度謙遜,虛心請教,實則是半點責任都不想擔。


    過了半晌,一道溫潤的聲音響起:“此事既從持雲峰起,陳師兄想必亦是氣怒於心,想要盡快查明真相。我看,查證的事不如就交給陳師兄罷!”


    祝夕辭淡淡地說道。


    她的聲音平緩如流水,語氣也很輕柔,話裏的意思卻一點也不軟和。


    陳劍威卻顧不得祝夕辭語氣裏一星半點的命令意味。


    他現在正需要這麽個口子發泄心中的憤怒,勢必要將陰暗背後的勢力扯出來!


    陳劍威咬著牙,一字一句道:“本座也正有此意。還請代宗主成全。”


    衡一真人斟酌一番,往在座主諸人臉上都看了一眼,詢問道:“諸位師兄弟看怎麽樣?”


    他的視線最後落在左首第一位的若虛真人身上。


    這位師兄自進殿之後便一言不發,眼中也看出什麽情緒,微微垂著眼瞼,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衡一真人覺得,當初他這位徐師兄以寒門身份晉升為玄天門宗主七鬥山首尊的親傳弟子,還是座下首徒,甚至能有實力與靈虛真人競爭玄天門宗主之位,過人之處實在太多。


    兼之,若虛真人此後又執掌聞道堂多年,辦事一絲不苟。


    衡一真人覺得他這位師兄心思細膩,辦事穩妥,遇事都很願意聽一聽他的意見。


    但麵對這麽大的事,宗門師兄弟都在,衡一真人不太好直言向若虛真人單獨詢問,便隻好開啟群聊模式。


    但是很可惜,若虛真人似乎沒有接收到衡一真人遞來的目光,兀自垂眸沉思。


    謝冕卻在這時候開口了。


    他食指一彎,敲了敲座椅扶手。


    眾人皆朝他看去。


    謝冕清清嗓子,指著鐵籠子裏的王越道:“既有這一個,恐怕還有許多個,或許畢師兄哪裏,”


    他的手指指向畢戈覆,又掉轉頭指著自己,“我這裏,都有。”


    謝冕這種指著人說話的態度實在有些不禮貌,青雲真人皺了皺眉,嘴唇嚅動,到底沒說什麽。


    畢戈覆則低低地“嗯”了一聲,對謝冕這種略帶挑釁的態度不以為意。


    謝冕見他不為所動,嘴角輕扯,表情顯露出一絲譏誚。


    他接著說道:“這件事,必定不是陳師兄一人之力可為,還需各方大力協助。”


    陳劍威上身挺直,條件反射地想要反駁謝冕的話,但他馬上意識到謝冕說的是實話,自己無從反駁。自己,確實需要各峰協助。


    祝夕辭目光朝謝冕掃了一眼,睫羽微微顫動。總覺得今日的謝冕有哪裏不太對勁。


    謝冕朝上座的衡一真人拱手:“還請代宗主下令,各峰均詳細審查,協助陳師兄,早日查明真相,揪出壞我玄天門名聲的渣滓!”


    衡一真人正要說話,謝冕又“呸”了一聲,似自言自語:“這些狗東西,不得好死!”


    衡一真人一口氣噎在嗓子眼裏,臉色微紅。


    謝冕轉頭一看,抱拳致歉:“哎喲,衡一師兄,師弟一時氣憤,失禮了失禮了。還望師兄不要責怪。”


    衡一真人擺手:“不怪不怪。我也很生氣的。”


    謝冕笑了笑,這事也就揭過去了。


    尉遲爍站在點絳閣正殿的台階之下,負手而立,眼睛盯著那扇緊閉的朱漆大門好一會兒才挪開視線。


    因他不是全程目擊者,所以沒有跟進大殿裏去。


    望著山外悠悠白雲,他從胸腹之間重重地吐出一口濁氣。


    他是銀戈峰首座畢戈覆的親傳弟子,在畢戈覆到來之前,尉遲爍就已經傳了些信息給自己師尊。


    心頭縈繞著一股難以言明的情緒。這是一種不好的預感。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


    所以盡管今日天氣晴好,天色湛藍,白雲朵朵,尉遲爍心情也很不好。(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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