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夏夕一早起來,就忙著叫蔡嬤嬤幫著整理幾大包銀耳燕窩桂圓枸杞之類的營養品,挑了幾樣首飾頭麵,並老太太賞下來的幾十斤禦田碧粳米一起著人送去查府。舅母曾氏身虛體弱,成親多年未曾生育,著實需要好好調養。容出空來,她還準備向老太太二太太打聽一位好禦醫幫她診治一番。


    曾氏的父親當過四品京官,說起來她也正經是一位大家閨秀。嫁了落魄書生查繼良,十年裏荊釵布裙,安貧若素。查繼良對這位夫人極為愛重,和她說話時慢聲細氣,溫存有加。短短接觸之後,夏夕對這對貧賤夫妻很有好感。


    薑雲姬指著兩卷衣料說:“舅爺月內就要上場考試,舅奶奶體弱,我們幫他做兩身新衣裳應急好不好?現在人人都長著一對富貴眼,舅爺要是太寒酸了,隻怕會受人冷遇。”


    夏夕看了看,薑雲姬選的都是尋常花色的料子,反倒不如昨天大太太送給查繼良的那幾樣,想一想,道:“春天的時候我不是買了幾匹鴨蛋青和淡黃色的上好湖綢?何不拿一匹出來做?”


    薑雲姬搖搖頭,“座師各有脾氣,考生衣著不宜華麗,大方幹淨就好。”


    夏夕腦子裏立刻閃現了蘭芝爹的影子,萬一遇上這麽一位主考官,穿得太好隻怕適得其反,連連點頭道:“對對對,你想得周到,就這麽辦。”


    把給舅舅的禮品並二百兩散銀交給二門外的管家,囑咐他親自送去登科胡同,轉眼卻看見丫丫背著畫夾從後門進來了。夏夕意外地問:“怎麽你今天沒去鋪子?”


    丫丫歎口氣,“開張都小半年了,還沒見人。如果石仙人的卦夠準,鍾言就在北京,沒道理發現不了啊。等得我都快沒信心了。“


    “不要急,說不定他落在窮人家,暫時關注不到珠寶鋪子呢?”


    丫丫點點頭:“我想過,以他的頭腦,好好念一陣子八股文,沒道理不如捷哥。難道窮得連秀才都考不起?”


    夏夕笑道:”要真是這樣,你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我不也是窮丫頭窮丫頭配窮書生,我賺錢他念書,金榜高中洞房花燭,可以編一本子新戲,哈哈。”


    夏夕也忍俊不禁,這丫頭生就樂天派,抑鬱狠了,找茬嚎啕哭一場,之後滿血複活,還真不用為她的心理健康擔憂。


    午後,忠勤侯忽然派丫頭來傳夏夕,說定南侯過府,讓她們姐妹倆一起到春暉堂相見。丫丫留在家裏本就是為了看熱鬧,一聽春暉堂,兩眼放光地跟著來了。


    夏夕牽著她的手並行,身後照例跟著幾個丫頭隨侍。


    夏夕就丫丫的身份跟她一通掰扯。若論待詔,那她就是侯府請的西席,屬於客人一類,怕是不能這麽削尖腦袋到處鑽,把人家裏的**都看得光光的。若拿她當丫頭看呢,她明晃晃皇帝親封的九品待詔,用純王的話說,那叫大不敬,傳出去連忠勤侯都是要吃掛落的。


    丫丫一路嘻笑:“當待詔有什麽好的?工資那麽低,還被生身父母領走了,我隻得個虛名。要因此連熱鬧都看不成,豈不虧大了?我就這麽糊塗混著,有丫頭之便利,無丫頭之勞形,侯府上下人人恭敬,生怕冒犯了我,怎麽算都是當個有來頭的丫頭劃算。”


    夏夕無語。


    純王叮嚀之後,夏夕名正言順地指了兩個丫頭專門伺候丫丫,閨秀應有的禮儀教養逼著她一樣樣地學起來。待找到鍾言,看他的情況,再設法給丫丫謀個出身,讓他們門當戶對地結親。平時丫丫也還配合,跟著宮裏的教養嬤嬤混得爛熟,學了一手宮廷禮儀,驀然間使出來像模像樣,很有幾分名門閨秀的風姿。可惜的是,一遇到有八卦的時候,她就果斷地拋棄小姐範兒,身先士卒衝在所有丫頭的最前頭,其他人拉都拉不迴來。好在這種種出圈的表現全在春蕪院上演,大家對她格外擔待,這半年丫丫其實比捷哥過得要自在。


    進了春暉堂,偌大的廳堂裏,忠勤侯、定南侯在上首就座,德雅抽泣著坐在下首。兩親家麵目嚴肅地對她說著什麽,看見夏夕進門,不約而同地住了口。


    夏夕向二人福了兩福,中規中矩地問安。定南侯眉目間透出深深的憂慮,看著她,勉強地笑了笑。


    “德閔見過舅舅了?”


    “是的。”


    沉靜的迴答,不多說一個字。


    定南侯微微一滯。查繼良迴京,兩個侯府遭受偌大衝擊,長女明明身處風口浪尖,卻淡定如恆,與德雅使性子哭鬧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明明是看著長大的親閨女,他一點兒也不了解她。


    他嗽了下幹幹地喉嚨,很艱難地措詞:“是這樣的,德閔,上午你公公到咱們家,說了你舅舅昨日迴京的事。他現在想要討迴查家的全部財產,順便也替你追討嫁妝,你是怎麽打算的?”


    “德閔對既往之事一無所知,一切任憑侯爺做主。”


    定南侯又清清嗓子,“這個你自然是不知道。當日你娘出嫁之時,嶽父將財產分成兩份,一份給了你娘做嫁妝,一份是你舅舅的產業,委托我代為管理到他成年。你娘生你之後,自覺不久於人世,特意與嶽父商量之後重新訂立了一份遺囑,將查氏財產分成了三等份,一份是你的嫁妝,一份給你舅舅,再一份寫明是給咱家的……”


    定南侯臉紅了,視線轉向別處,不敢看夏夕的表情。


    夏夕依然沉靜地坐著,德雅紅著眼睛看了一眼夏夕,低下了頭。


    定南侯沉吟之後咳嗽,咳嗽之後又沉吟,折騰半天,不得不把話說完:“她囑咐我好生養大你們兩個,待你們成親獨立之後,可以獲得查氏財產的三分之一。”


    夏夕輕輕皺眉,自言自語道:“娘這件事辦得好生份,把女兒和弟弟托丈夫照顧,居然還支付了勞務費。”


    定南侯臉一紅,低著頭說:“我剛剛去了登科胡同,你舅舅不肯見我。他這二十年落魄他鄉,一定吃盡了苦,怕是恨死我了。我辜負了你娘當日的重托,查氏產業理應全額奉還。這個事上我絕無二話,不會打半點折扣。你把我的話傳給你舅舅吧,順便幫我解勸解勸,讓他容我一點時間清理,祖母年紀大了,腦子不轉圜,她的工作也相當難做。你讓繼良千萬忍一時之氣,不要鬧得滿城風雨才好。我一錠銀子也不會貪墨他的。”


    “舅舅雖然怨恨您,卻不是蠻橫不講理的人。您有意還他的家產,盡可以直接與他商量,德閔是晚輩,又是出嫁女,不宜插手這些事吧?”


    “不是這麽說的,查氏財產中有一半是你的嫁妝,這是兩家當初約定好的。繼良拿走一半也夠他的了。”


    “我當日不是有嫁妝嗎?那是哪裏來的?”


    “是爹撥的自己名下產業。你娘去世之後,祖母當家,你也知道她老人家的脾性,手裏那點權柄財物都捏得死死的,爹名下的東西著實有限。易嫁已經虧待了你,嫁妝上本來不該讓你受委屈的,可是爹確實有心無力,我想好了,待祖母百年之後,我會把你娘留給你的嫁妝一分不少地補給你。”


    夏夕看著這位信誓旦旦的父親,不由得譏刺了他一句:“一分不少?昨天我可聽說有一部分已經先期進了忠勤侯府啊。”


    德雅聽了這話,臉騰的紅了,站起來對著夏夕說:“姐姐,你來的時候我正在埋怨爹娘,易嫁已經夠亂的了,這陪嫁又是一本什麽帳?怎麽我的嫁妝裏居然有你娘的東西?我若知道內情,一定不會要的。”


    忠勤侯一過府就對德雅說了討還嫁妝的來意,德雅不啻五雷轟頂。易嫁敗露,許靜瑜失去了對妻子的敬重之意,她一直千方百計地想要彌合裂痕。如今父親忽然又來討還嫁妝,無疑給他們危如累卵的婚姻關係雪上加霜。她生恐丈夫因蒙羞而遷怒於己,一時忍不住啼哭起來。心底裏對父母都產生了怨懟之心,覺得他們沒有一個人做事循理有章法,如果當初就不打易嫁的糊塗主意,她何至於活得如此艱難?


    “唉,打了一鍋糊塗醬子。周氏偷看了我書房的文書契約,逼迫祖母為德雅添妝,祖母受逼不過,撥了一部分產業物事給德雅。其實也不多,德雅126抬嫁妝,絕大多數都是她娘自己的。如今你也知道這其中的關竅,周氏怕易嫁之後德雅太過寒酸婆婆不喜,把自己的嫁妝幾乎全部貼上了。”


    夏夕皺眉,她不是德閔本人,不想直接地跳出來爭產。但這位侯爺說這番話,真當她是傻子好糊弄不成?“有三個兒子的女人敢這麽做,並不是瘋了沒算計,她是有恃無恐。侯府的私庫裏堆著查氏的家產,外麵傳說舅舅死了,我又對此毫不知情,這筆家當理所應當是她兒子的了,周氏真打得一手好算盤。”


    定南侯臉一紅,“哪裏如得了她的意?有我為你做主,她想什麽都是白日做夢。”


    夏夕笑了笑,“真好,有您為我做主。我鬥膽打聽一句,周氏從祖母手裏討了多少物業銀子?”


    “不多,不多。”


    “這話我信。祖母豈是容易脅迫之人?周氏弄出這一筆,想必過程很不容易。”


    定南侯尷尬一笑。


    德雅氣得內傷卻不敢喪聲謗氣地發脾氣,隻是冷冷道:“容易不容易我不知,不是我的東西,我也不要。”


    定南侯從懷裏掏出幾張紙,遞給德雅。德雅接過去,不耐煩地掃了一眼,當場就變了顏色。


    “這是你該退給你姐姐的東西,你好好整理一下,點清楚之後叫人給你姐姐抬過去就是。”


    德雅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忠勤侯,又望了望他身後的屏風,眼裏閃現出緊張和無措。


    “當日給德雅的嫁妝如今又給我,我接與不接自己都沒主意了。”


    忠勤侯說:“原先沒理順,現在既然知道了,正該理順了才對。你別想那麽多了,本該是你的,還給你才是天公地道。”


    夏夕歎口氣:“我想問侯爺的是,您當日親眼看著德雅帶著我的嫁妝嫁給我的夫婿,心裏就沒有半點不自在麽?”


    定南侯臉上一陰。


    夏夕又笑了笑,“我外祖父家的財產,連不相幹的人都出手了,能搶一件是一件。您一定也為我爭取過吧?我一直不相信我嫁妝裏連娘的一件東西都沒有,現在,您總可以告訴我是哪一件了吧?“


    定南侯臉上難堪,掃了一眼忠勤侯,忠勤侯坐在一旁入定,打定主意再不開口。


    “唉,德閔,這些個家醜真是難以啟齒。周氏的作為讓祖母惱怒了好幾個月,幾乎每天都要發一場脾氣。那種情形,爹實在不好再為你開口了。爹知道虧欠你良多,總想著日後再重重地補償你。”


    “這話您說了好幾迴了,我一直想不通您怎麽能安心看我受屈,而不製止?難不成您真打的是日後補償我的主意?”


    “爹是真心的。我從沒盯著你娘的嫁妝過日子,有些事也是身不由己。等爹能做主時,一定好好地彌補這些年的過失。”


    夏夕低頭笑了,“祖母不慈,父親不愛通通可以變現折成銀子,看來我還真要發一筆橫財了。“


    定南侯愣了。


    “娘的嫁妝不算是補償吧?照您剛才的意思,那本來就是我的,所以即使全部拿出來,那也是歸還,不是補償。您是打算從您名下另外撥銀子給我麽?“


    定南侯臉色變得蒼白起來,囁喏著說不出囫圇話了。


    “我想想看,我自幼被人冷眼相待,在親人環繞中孤苦伶仃地長大,鬱積了數不清的委屈和眼淚。我這十八年的苦難,心上疊加的累累創傷,這個補償是必須要跟您討的,應該日複一日地給我算個清楚。”


    定南侯蔫了。德雅吃驚地抬頭看了夏夕一眼,日複一日,她還真敢獅子大開口?


    夏夕冷冷一笑:“德雅,你倒也不必氣憤我要的銀子多。你娘百般算計,品性如此之壞,卻有侯府難得的舐犢之念,她真心疼愛閨女,你比我強。”


    “你還提?要不是為了你,我娘怎麽會落到這等地步。”


    夏夕點頭:“說得也是。我無人疼愛,說這話其實還是真心的。我娘為了定了親事,留了嫁妝,想我過得幸福。殊不知適得其反。侯爺,我鬼門關前走了這一遭,值多少銀子撫恤?做了您的女兒,忍了這麽大的冤屈不肯死,冥冥中還是不甘心不死心吧?我以為父愛是一種本能的憐惜與保護,而您顯然不認同。既然您覺得拿銀子就可以彌補這些年我的缺失和遺憾,我尊重您,請多多地賞我銀子吧。”


    定南侯被說得啞口無言。


    忠勤侯看了一眼夏夕,又看了一眼定南侯,不由自主地搖搖頭。


    “還有,我原本是鐵板釘釘的一位世子夫人,依了您的主意易嫁,身份降了一大截,連兒孫也跟著受害。我兒子失去的侯爵爵位,您給我抵多少銀子?”


    作者有話要說:  不好意思,卡文卡得寫不出,嚇得不敢露頭,渣作者羞愧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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