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夏夕直睡到近午時才醒過來。許靜璋收到了兵部官牒,任命他為宿衛軍昭武副尉之職,正六品銜。正月十六京西禁衛軍校場正式編隊,隨開府將軍蕭原昔所部2軍啟程赴山西大同衛戍邊。


    屈指一算,他家日子就剩四天了。16名府兵將隨他一起啟程。


    大太太一早就忙著把所有針線婆子集中到一起,為16名府兵趕製衣鞋。正月裏不動針線顧忌眼看也管不了了,開庫找布匹棉花,再一個個量體裁衣。派人去兵器鋪子為各人加工趁手家夥,還要為許靜璋選出一匹良駒,種種事務弄得闔府大亂。


    錢姨娘從知道兒子要去從軍起,年都不曾好好過,晝夜趕工為他縫製了兩套厚厚棉衣。大同衛地處雁北塞外,胡天八月即飛雪,現是冬季,棉衣不厚怎麽可以?當她把縫製好衣鞋送到春蕪院時,正趕上老太太屋裏申嬤嬤也被派來跑腿,把老侯爺當年穿過一套鎖子甲給送了過來。


    兩人從花園角門走進後院,卻看見捷哥兒和丫丫院子裏堆雪人,臉蛋都凍得紅紅。再問七奶奶人呢?迴答說,跟七爺一起迴娘家去了。


    夏夕是定南侯起居養尊堂麵見這位侯爺。周氏見雪天路滑,四兒和四姑爺忽然造訪,心裏不安,也陪一旁。


    夏夕還有點低燒未退,坐暖和正堂裏,也把狐裘捂得嚴嚴。許靜璋隨她一起行過禮之後,坐一旁南官帽椅上靜靜喝茶。


    夏夕開門見山,問定南侯尚公權,是否她母親世時候與忠勤侯府大太太產生過比較嚴重矛盾。


    尚公權一愣,“何出此言?”


    “我姨媽我記事這些年從未到侯府看過我,我自問那時年紀小,沒有得罪她去處,隻能我娘身上找原因了。”


    “她說?你娘得罪了她?”尚公權詫異。


    “沒有,我去問她時候來不及說就被人打斷了。我想先來問問侯爺。”


    “太荒唐了。你娘哪裏有什麽得罪她地方?你別胡思亂想。”


    “侯爺,我從小到大一直想問您,我娘是個什麽樣女人?您今天能跟我說說她嗎?”


    周氏不安地旁邊放著羅漢床上挪了個位置。


    “她是怎麽死?活著時候很糟糕嗎?糟到什麽程度?妒忌?偷竊還是通奸?”


    尚公權氣得站了起來,“你這個丫頭瘋了?哪有這樣猜測自己娘親?”


    夏夕不說話,寧靜地看著他。發火是吧?繼續發,發完了告訴我真相。


    尚公權無奈地看看坐一旁女婿,窩火得很。這個四丫頭真是能鬧騰,一會服毒一會撒鹽一會休妻這會兒又迴來刨家底,她是真不怕丟人啊,當著女婿麵這種話都敢往外說,自個掃臉不說,連他都要被累得臉上無光了。


    “侯爺?”夏夕催促。


    尚公權又看看許靜璋,臉色是為難。許靜璋問:“侯爺可是覺得我場有什麽不方便地方?”


    “啊不不不,賢婿不要多想,好像我定南侯府真有什麽家醜似。四兒信口雌黃,胡猜得漫無邊際了。”


    “其實她今天身子有病,昨夜燒了一夜。本來我不讚成她今天出門,但是她昨天知道大太太居然是自己姨媽,受了大刺激,一定想來問侯爺一聲。您就告訴她吧,省得她亂猜惹您生氣。”


    “你昨天才知道大太太是你姨媽?這怎麽可能呢。”周氏插言說,“許是我們告訴你時候你小,或者是沒注意聽,忘記了。”


    夏夕淡淡地說,“太太又是說我一向糊塗嗎?”


    周氏閉了嘴,她擅長把錯誤全部貼到德閔身上,當著女婿麵,她還真不好施展。


    “大太太是誰其實不重要,侯爺,我隻想了解我自己娘。除了她是杭州人,外公外婆都死了,別我什麽都不知道。影影綽綽似乎記得有一個舅舅,記得也不真切。我已經18歲了,嫁了人,問問娘事不算過分吧?請您實打實地告訴我真話。不管她做過多麽不堪事,她總是我娘,我不會看不起她。”


    尚侯爺又怒了,“你這個丫頭,誰讓你這麽猜測你娘親?”


    夏夕終於忍不住了,反唇相譏,“是您,是祖母,是昨天我才知道那位姨媽。你們好像全都把她忘記了,但是我絕不會忘記她。侯爺,您為什麽要生氣呢?我找您來了解我娘事,難道不是天經地義嗎?”


    尚侯爺被逼得退無可退,歎了一口氣,“別把你娘往壞處想,她是頂好頂好女子,絕對沒有你所想那些烏七八糟事。她死後有靈,知道你這麽想她,她會傷心。”


    夏夕淚水流了下來,“她好?我不信。她要是好,您會半點也不懷念她?假如她能留下半分情誼,您會18年裏看著我視若無物?”


    “我是內疚,想起她我就難受,所以我量讓我自己不想。是我對不起她。丫頭,我也對不起你。你別問了好嗎?這輩子爹愧對了你。你已經沒娘長到這麽大,現又有老七這麽護著你,他英風颯爽,慷慨俠義,是個有大誌氣,你幹嘛還要翻這些舊賬呢?”


    “因為她是我娘,她不是別人。”夏夕執拗地說。


    尚侯爺沉默了,腦袋不住地搖,卻咬住牙關再也不肯透露半點信息。


    “侯爺,您越是不說,我越是不甘心。今時不比往日,我下決心要弄清楚這件事,誰也攔不住我了。您要是實為難,可不可以把外祖父家裏地址家人告訴我,我去問他們。”


    周氏不安連許靜璋都看出來了,他看了她一眼,又生生把周氏釘原地,不敢再亂動了。


    “你外祖父一生隻得你母親和你舅舅兩個子女,你舅舅你小時候倒真是來過我們家,你外祖父去世時候你才一歲,他十一。後來他扶靈迴了杭州老家,頭一兩年還有捎個信兒,後來這十幾年竟一點消息也沒有了,也不知是死是活。”


    “您沒打聽過?”


    尚侯爺搖頭。


    周氏進門,姐夫也不成其為姐夫了。夏夕眼淚止也止不住,“我娘唯一弟弟,那麽小,千裏扶靈迴家安葬,您就這麽任他去了?我娘與您一場夫妻,真是人死如燈滅。”


    這話對著父親說出來已經十足是忤逆和造反了,周氏屁股挪了個位置,終還是按捺下來。許靜璋低頭繼續飲茶,好像渾不意似。但是夏夕明顯感到了他無聲支持巨大力量。這個靜默男人山一樣地坐一旁,定南侯和周氏就不敢發作,她就能大膽直言,要是以前德閔,這會恐怕早就被攆到祠堂罰跪去了。


    尚侯爺滿臉通紅,竟不敢看女兒一眼。


    “京裏還有別親戚嗎?”


    “縱有血緣也太遠,又十幾年不曾走動,早已經斷了來往。”


    “那我還隻能去問姨媽了?她血緣可不算遠,她應該也有幾個兄弟姊妹吧?那可都是我娘姑表親戚。”


    周氏坐不住了,“四姑娘,老輩人事情有時候牽扯人事都比較複雜,大太太那邊你還是謹慎著點。別讓你妹妹難做。你現分了府多自,她可比不得你。”


    “母親放心吧,五妹妹可以管安心做她八奶奶。我不過是想認識一下我娘家裏親戚,有機會走動走動而已,怎麽想這事也撞克不到她。”


    周氏臉也漲紅了。許靜璋眼見這兩口子這裏問不到任何情況,對夏夕說,“我看侯爺似有難言之處,既然已經來了,索性再去問問老太太吧。”


    尚侯爺急忙說,“賢婿,有些事情你該幫著釜底抽薪。眼下你要走了,該教教她怎麽安靜過日子才是正理。”


    “侯爺,閨女想娘是天倫,我斷沒有攔著道理。”一句話把定南侯噎得又沒話了。


    定南侯老兩口陪著小夫妻去見樊氏,樊氏所居樂壽堂,定南侯親自向老太太說明了小兩口來意。老太太臉上掛著笑容電閃一般地消失了。


    老太太陰沉了一會才說,“閨女想問娘,也別病中啊,你這丫頭真是不知深淺啊。四姑爺也是,這兩天消息傳過來,都說你是個疼媳婦護媳婦,我這兒還高興著呢,眼看你怎麽就開始跟著她胡鬧起來了。”


    許靜璋說:“老太太,她性急,再拖下去我也沒時間了。所以就今天陪她走這一趟了。我幫她求個恩典,您跟她說說她娘吧。要是覺得我當麵不方便,我迴避也絕無問題。”


    樊氏道,“遮遮掩掩,好像我們真有什麽見不得人事。丫頭,你管放寬了心。你娘査氏出身江南望族,書香門第,是賢淑謙和,敬老憐下一個名門千金,她唯一錯處就是短命,生了你之後得了產褥風,你將將過完百日她就去了。你別拿那些不堪事情去猜度她,讓她死後不安。”


    夏夕困惑不已,既然這樣,為什麽以前樊氏不這麽大方地說明?“祖母,她一定有什麽難以告人秘密,否則你們不會一直不提她。”


    樊氏老臉一僵,很恢複了正常,“年輕輕媳婦死了,提起來傷心,有什麽可說?”


    “那姨媽呢?她跟我娘本來不是挺好嗎?為什麽這麽多年姨媽從來沒有上過咱們家門?”


    “你娘死了她也當真傷心過,後來不來,我想多半是因為你爹續娶緣故。”


    “問題是還有個我啊,一直不聞不問不是很絕情嗎?”樊氏話聽著無懈可擊,但是說服不了夏夕,“她從什麽時候起就不登我們家門了?”


    樊氏不耐煩了,“這個我就記不清了。”


    “侯爺,您記得嗎?”夏夕問定南侯。


    定南侯想了想,“你娘初去那一兩年還是來,你兩三歲上就不大見了,從什麽時候徹底不來,我也說不清楚了。”


    “我們家有得罪她地方?”


    定南侯說,“這個絕對沒有,許是老太太說那個原因。其實她也不是真惱了我們,別府裏,你母親遇到侯夫人時候,她總是很客氣。可能真是覺得來了不方便吧。畢竟你娘已經沒了,她再常來常往,你母親臉上須不好看。”


    娶了夫人,前妻家裏人就成了一塊皮癬,隻怕長明處被人看見。一直有些夫綱不振定南侯,自不會再像原先那樣熱情接待,漸漸地就路斷人稀了。夏夕被說服了。


    周氏說,“大太太修養氣度那是少有好,京城世家人都誇讚,又灑脫又和善。不會那麽小心眼,一記仇就記十幾年。她父親當過朝廷正二品同知院事,真是詩書傳家好教養。”


    不知怎麽,夏夕愣是從這番話裏聽出諷刺味道了,搖搖頭,是自己多心了吧。“那麽早些年她見到母親時候,問不問起我呢?”


    周氏有點猶豫,貌似迴憶了一下,“問,也關心你長個了沒有,胖不胖什麽。”


    迴程馬車上,夏夕一路沉默。是她多心了?是她感染了德閔對親情極度渴望而反應過度了?


    許靜璋看著她咬著手指,一臉困惑,隻覺得心又軟了。他摸摸她額頭,“又有點燙了,迴去好好捂著發汗,別傷了神。”


    夏夕有點楞,點點頭,也不知神遊到哪裏去了。


    許靜璋歎了一口氣,“別信他們合夥糊弄你,你娘事情肯定是有隱情。”


    夏夕瞪大眼睛,“是嗎?您也覺得嗎?”


    “你隻抓住一句就明白了,侯爺說他內疚,想起你娘就難受,所以就不讓自己想她。這裏頭就有事。老太太屋裏,他們雖然把事情說得挺圓,但是這句話沒有解釋。你不用心急,先放下這些事,養好身子是第一。北京這個圈子裏,前任同知院事家眷親戚你遲早總能遇得到。”


    夏夕默默地點頭,“還是要謝謝你,七爺,如果沒有你,說不定我又是領一頓訓斥責備。以前都是這樣。”


    “記住我話,想做什麽就去做,別畏畏縮縮看著別人臉色。如果這幾年你一直學不會,那就虧欠了我銀子,我期待。”</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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