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文宇在英國的生活快要結束了,他不覺得日子難過,隻覺得時間不夠用。六月上旬,他做了巨大的努力,才提前結束了課程,跟所有的教授確認之後,飛迴了國內。迴到國內第一件事,陸文宇就按照要求把自己這一年以來的學習感言寫好,在學習感言中,他說,他想謝謝王亦鳴。


    但沒人會認真看,老師們也不會知道王亦鳴是誰。


    新年過後,他爸在微信上和他又有了幾次談話,每次都不歡而散,他爸揚言如果陸文宇不能改掉“壞毛病”,那麽以後他就不會再出一分錢供他上學。


    老陸說到做到,陸文宇這幾個月以來都靠著銀行卡裏的存款生活,他必須迴來。


    又一次降落到上海,從上海虹橋到南京南站,陸文宇此時此刻跟幾個月前相比,感覺自己又恢複了正常,雖有忐忑,但是他不再迷茫了。


    直到迴到南京,坐上熟悉的地鐵,陸文宇心中還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一切整理好之後,他先去了一趟心屋找小雅,小雅見到陸文宇,滿臉的難以置信:“陸文宇?!你怎麽現在就迴來了?”


    陸文宇說:“提前了一點。”


    小雅給他倒水,看了他幾眼,說:“快一年沒見到你了,哎……等等,我怎麽覺得你哪裏不一樣了?”


    “哪裏?”陸文宇笑了笑,說,“皺紋嗎?我覺得我眼角有點魚尾紋。”


    小雅翻了個白眼,說:“你別在我這兒裝模作樣啊,大好年華的,男人四十才一枝花呢。”


    他低頭喝了點水,眼睛垂了垂,道:“小雅姐……”


    “送了。”小雅想也不想,“王亦鳴很喜歡。”


    “他之後有來過嗎?”陸文宇心定了定,問。


    小雅迴憶道:“來過幾次,看他過得還不錯。”


    “嗯。”


    小雅在吧台後麵看著他,難得有點嚴肅地說:“陸文宇,你到底怎麽想的?如果……”


    “當然是重新追他。”陸文宇打斷了她,“但是不能急。”


    小雅愣了片刻,說:“行,你心裏有計劃就好。”


    陸文宇又喝了點飲料,午後的心屋裏放著舒緩的音樂,陸文宇像是迴到了一年前。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他會怎麽選?


    “我走了。”陸文宇說,“謝謝你,小雅姐。”


    小雅低著頭刷手機,頭也不抬地揮了揮手,“再見。”


    走到半路,陸文宇又被小雅叫了迴去,“喂,把你的吉他拿走!”


    陸文宇垂頭喪氣,說:“就放在你這裏可以嗎?”


    小雅說:“你在想什麽?等著王亦鳴自己拿迴去嗎?”


    陸文宇沒說話。


    小雅歎了口氣,說:“算了,放這兒吧。”


    陸文宇迴了學校,手續都辦完了,但是這學期的課程還沒正式結束,所以他成了那個最閑的人。他想了很久,最後還是決定親自去找王亦鳴。


    其實人有時候做一件事情就是憑著一口氣,這氣上來了,就能去做。沒什麽邏輯,也沒什麽道理。陸文宇心中有衝動,他在宿舍坐立難安,當天晚上就憋不住去找王亦鳴了。


    他聯係不到王亦鳴,但是陸文宇還清楚地記得王亦鳴的宿舍。


    跟宿管阿姨打了聲招唿,陸文宇深吸了一口氣,找了個有反光的地方看了看自己,確定頭發沒亂,胡子刮了,衣服穿得整整齊齊之後,陸文宇才敢進去。


    705……他站在王亦鳴的宿舍門口,有幾次想敲門,但是手卻落不下去。


    說點什麽?


    要怎麽做?


    最後,是705的門自動開了,裏麵的人拿著個馬克杯,跟站在門口的陸文宇差點撞上,老大的一聲驚唿在嗓子裏七拐八繞了半天,最後被吞了迴去,他定睛一看,眼前這人有點眼熟。


    “哎,你不是那個……”


    “你好,我來……我來找王亦鳴。”陸文宇也被嚇到了。


    “哦,他不在啊。”老大撓了撓頭,說道。


    “他去哪兒了?”陸文宇問。


    “好像是……去貴州了吧。他公司組織去給貧困山區的孩子送繪本禮物,已經去了兩天了。”


    陸文宇點點頭,說:“謝謝,我知道了。”


    “要不要幫你跟他說一聲啊?”老大在背後熱心地喊。


    陸文宇忙迴頭,說:“不不不,謝謝,真的不用了,我下次再來吧。”


    他沒再多說什麽,趕緊走了。老大還很奇怪,這人有事怎麽不發微信啊,還白跑一趟。


    這次沒有見到王亦鳴,陸文宇一方麵有些懊惱,另一方麵又覺得有點慶幸。他的胃居然因為太過緊張而疼了起來,陸文宇去超市裏買了瓶礦泉水,在路邊喝了幾口才緩和過來。


    他一直在想,王亦鳴見到他之後會是什麽反應,什麽表情。


    驚愕?憤怒?又或者是不解……陸文宇在腦海裏排演了千萬遍,卻仍然沒有結果。


    但是王亦鳴不在,這給了他一點喘息的機會。


    迴到宿舍,陸文宇看了看校曆,再過不久就是畢業典禮了,王亦鳴不管怎樣都會迴來參加畢業典禮的。陸文宇想了想,忽然知道應該什麽時候去找他。


    很快就到了畢業典禮,這幾天陸文宇走在學校裏麵,經常會看到穿著學士服拍照合影的大四學生。陸文宇兩年前也曾經曆過,心中不免有些感慨。畢業典禮是一個人重要的人生階段,很多家長都會來到學校參加,這是一個儀式,也是一個重要的裏程碑。


    陸文宇的畢業典禮上,沒有人來。當時他感覺沒有什麽,可是眼下卻覺得有點遺憾。


    當天,陸文宇早早地起來,去了一趟花店。


    他在花店裏轉了半天,遇上了很多一臉笑容的家長,他們來買花,希望等會兒畢業典禮結束之後送給自己的孩子。


    “先生,需要點什麽?”


    “我,我想送……”


    “女朋友?”


    “算是吧。”陸文宇摸了摸鼻子,“玫瑰好像太俗了。”


    花店店員笑了笑,看著他說:“其他的呢?有喜歡的嗎?繡球配點滿天星,挺好看的。”


    陸文宇看了看,問:“繡球的花語是什麽?”


    花店店員道:“希望,忠貞,永恆。”


    陸文宇說:“那就要繡球。”


    “好。”


    陸文宇從沒做過送花這種事,他的情感表達看似熾熱,可是到了王亦鳴這裏,卻逐漸變得膽小,尤其是……在真正愛上王亦鳴之後,陸文宇總覺得自己無法表達。


    花束很快就包好了,不太誇張,很是恰到好處的漂亮。


    他抱著花,走在川流不息的人群裏,雖然沒有穿正裝,但是也比平時嚴謹了很多。


    來來往往的人群淹沒了陸文宇,讓他感覺到自在一點。他現在也很害怕別人看他,以前總覺得外表給自己帶來的是選擇,可現在,他卻覺得是一種不自在。


    陸文宇說不清楚自己到底變了哪裏,如果王亦鳴在場,他可能會覺得,陸文宇好像變成了過去的他。而他,則因為看見了更大的世界之後,一部分的自我成為了以前的陸文宇。


    畢業典禮散場之後,大家都走出來,在紀念牆前麵簽名,拍照,合影。


    陸文宇遠遠地站著,他看見了一對情侶,男孩子抱起女孩子,雙方父母給他們拍照。有一些則是同寢室的哥們,四年來從不分開的閨蜜,還有老師被簇擁在中間,大家一起衝著鏡頭微笑。


    這些都是瞬間。


    別人的瞬間,陸文宇看到了,他也能稍微體會到一點快樂。


    他變得焦躁,手心出汗,一度覺得自己像個沒頭沒腦的傻子,手上的花看起來好像沒有之前那麽漂亮了。他又開始覺得胃裏不舒服,隻好從口袋裏拿了一顆提前準備好的薄荷糖塞進嘴裏。


    然後,陸文宇看見了他。


    王亦鳴跟他室友走了出來,後麵的李可追了過來,兩人勾肩搭背,王亦鳴對著李可笑了笑。


    陸文宇頓時覺得自己渾身的血液好像都凝固住了,他周遭的喧嘩聲漸漸退去,就連那些流動的人群都仿佛靜止不動,那副畫麵裏,隻有王亦鳴一個人。


    隻有他。


    他穿著黑色的學士服,眉目清秀,青年人的身姿挺拔,像一株向陽生長的植物。


    閃閃發光,如此美好。


    陸文宇有點不敢相信,那就是他的小鳥。


    他真真實實地存在著,不是夢,是現實。


    陸文宇走上前,看著王亦鳴和李可站在紀念牆麵前,兩人看著鏡頭微笑。他緩緩地靠近,期待王亦鳴能夠看見他。


    看我吧,拜托你了。


    然而,率先發現陸文宇的不是王亦鳴,而是李可。


    李可和陸文宇對視了一眼,眼裏有一種驚愕,他伸手推了推王亦鳴,王亦鳴也轉過頭。


    陸文宇的心頓時沉了下去,因為王亦鳴看見他之後,就再也不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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