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迴到那個陰暗潮濕的地牢,趙錫被鞭撻剜膝的場景還曆曆在目,秦守覺得自己簡直要得創傷後應激障礙症。


    吊在熟悉的架子上,纖細的手腕被繩子縛緊,她低垂著頭一言不發。


    “我倒還真是小看了秦神醫,沒想到還有做探子的本事。”趙庇嗣捏著她的臉逼她抬起頭來,“有些刑罰,本王還真是不忍心對一個女子用。”


    “晉王爺,”小六在一旁出聲,血順著他額頭劃下,“秦守她所知不多,您打我便是。”


    “你倒是會逞英雄,”趙庇嗣一腳狠狠踢過去,“從前怎麽沒見你是這樣的人?在本王身邊像條不吭聲的狗,沒想到心卻向著北邊!”


    “都給我狠狠地打,直到把趙錫和那個假使者藏的地方審出來為止!”


    秦守沉默著蜷緊指尖,潮濕角落裏,水珠悄然滴落。


    她明白,趙錫不會來救他們。


    這一切都是早就設好的局,即便沒有宇文植的到來,秦守也勢必要用上這一出苦肉計。直撐到那人看到隱藏在符城的真相,直撐到那人帶著滿腔怨恨,迴到這裏。


    曠野上,安和騎馬奔騰而過,披風帶起颯爽英姿。


    一日前她滿心歡喜趕到符城,推開屋門的那刻,隻有床邊一具森森白骨,和空氣中彌漫著的難聞的氣息。


    所有的一切都證明著,這具早已死了不知多久的屍體便是安和尋覓多年的親生母親,安和隻知趙庇嗣將她囚禁起來,作為要挾自己做事的工具。


    然而她卻到今日才知,自己的親生母親早已活活餓死在這屋中。


    符城別院裏,安和手捂胸口無聲顫抖,連著身子跪倒在冰冷石磚地上,淚珠滴入縫隙中。


    趙庇嗣,十多年來我視你如兄長,甘願成為你手中的刀,替你鏟除異己。


    可原來,你便是這麽報答於我!


    兩日來,安和舍棄馬車,馬不停蹄,腿上廝磨馬鞍的疼痛無時無刻不阻礙著她,唯有心頭深深的怨恨,成為支撐她趕迴去的動力。


    城門口,安和手舉令牌,奔馳而進延城。


    然而周遭一切卻不同先前,大街上寂寥無行人,侍衛晉軍層層把守。安和身披披風跳下馬鞍,就要衝進城主府中。


    “郡主!秦大夫被王爺抓起來了,正在地牢嚴刑拷打!”丫鬟急急跑來,攔住安和去書房的路。


    “你說什麽?”


    “我快撐不住了……”


    陰淒石室裏,四圍陰冷昏暗,隻有靠近頂部的小窗透出一縷微光,難以觸及。


    秦守的嘴唇幹癟,麵色蒼白,明明是寒冬臘月,額間汗珠卻打濕了碎發,濕黏在鬢邊。


    鐵鞭又一次落下,帶著沉悶聲響劃破衣衫,重重落在她的身上。秦守身子一顫,咬牙忍住,然而眼角又一次痛出眼淚。


    “秦大夫,秦大夫——”小六急急唿喊道。


    血漬斑駁,皮肉裂開,幾日前是秦守拍著胸脯一副義薄雲天的樣子答應下來,如今隻想咬掉舌頭大聲說後悔。


    後悔進來前少打了麻醉劑。


    果然逞英雄這種事,還是不適合她。


    藥效漸漸消退,秦守隻覺渾身上下都在叫囂疼痛,她的身子又漸漸發麻,連著意識都開始模糊起來。


    安和,你怎麽還不迴來……


    卒然,耳邊響起環佩叮當的聲音。預想中的下一鞭遲遲沒有落下,秦守半合著眼望去,朦朧之中,安和一身風塵仆仆站在她麵前,抓住揮下的鞭子。


    血,順著掌心劃落。


    “放了她。”她冷冷道。


    “可是王爺說……”


    “本郡主命你,放了她!”


    執行的人連忙行禮,“屬下這就去稟報王——”


    話還沒說完,那人手捂著插在脖子上的匕首,睜大眼抽搐著倒了下去。一旁的小六默默看著,大氣也不敢喘。


    繩索被解開,秦守無力倒去安和懷裏,又是疼得齜牙咧嘴。血跡順著她懷蜿蜒流下,安和的眼緊緊盯著,徹骨寒涼。


    直到身後傳出急促腳步聲,她抬起臉來,紅唇微揚,又好似沒事人一般扭頭問道:


    “哥哥在哪裏?”


    趙庇嗣聽到消息的時候,微微皺了眉頭。


    “感情用事的女人,真是拖本王後腿。”


    他正站起身來,安和猛然推門進來,探出半個腦袋,她穿著還是一身滌藍短褐,斑駁沾著秦守的血。


    “你倒還敢來見本王。”趙庇嗣冷哼一聲。


    “哥哥,好久不見。”她反手關上門,抬起帶血的手掌朝趙庇嗣打了個招唿。“出去辦了件大事,哥哥勿怪。”


    “你這些天去了哪裏?知不知道地牢裏那老頭逃了出來,”趙庇嗣伸出右手摘下裹布,赫然少了一根食指。“需要的時候永遠找不到你人,本王養你有何用!”


    安和卻好似沒聽見般,漫不經心抻掌,將血手印印在牆上,轉身朝趙庇嗣指指自己的傑作,“沒事,不過是一根手指,我能幫你再長迴來。”


    “此話當真?”趙庇嗣陰鷙的眼裏一下就露出希望之光,他朗聲笑起來,“好啊,不愧是本王的好妹妹!”


    安和歪頭,笑得一臉純良。“那麽哥哥,我不是說過了嗎,你不準動她。”


    “動誰,”晉王一愣,“秦守麽?”


    “是。”


    “可秦守是奸細,”趙庇嗣走到她麵前,語氣堅定,“不管如何,我一定要從她口中得到趙錫的下落。她是女子一定遭不住酷刑,說出來是早晚的事。”


    “可我說過,”安和的笑容緩緩收斂,“你不準動她。”


    “你這倔脾氣!”


    趙庇嗣脾氣也上來了,他轉身去,伏在桌案上找,“你要什麽女人以後本王不能給你找來?正好本王這裏有你母親寄來的一封信,拿去一睹相思——”


    倏然,他瞳孔猛然睜大,身後,安和緊緊抱住他,一把匕首直直插入脊椎中,血一下滲開去,不斷往外流淌。趙庇嗣嗬嗬著聲,艱難扭過頭去。


    “你……”


    “那我可要謝謝哥哥了,我那死了多年的娘還能從陰曹地府托人捎信來,不若我也讓哥哥替我捎件信?”


    “你說什…麽……”


    “我讓你保我娘平安,可你卻害死她!”安和揚起唇角,毫不留情拔出匕首,又狠狠捅了進去。


    “我讓你不準動秦守,可你就是要動!”


    安和的手緊緊握著匕首,語氣帶了不解,“為什麽要這樣呢,哥哥?”


    趙庇嗣身子猛然一顫,他想說什麽,可是已經說不出來了。他隻能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在飛快地流逝,不,他還沒登基坐上那個位置,明明有機會,明明——


    她附耳輕輕說道,“麻煩哥哥告訴我娘,就說,我給她送了份大禮下去。”


    安和鬆開他,後退幾步,趙庇嗣終於無力地倒了下去,訇然倒在桌案上,鮮血漸漸浸透他後背衣袍。


    安和推開門走了出去,守在外頭的人嗅到濃重血腥味立馬衝了進去,桌案上,趙庇嗣左手的食指被人切了下來,歪斜拚湊在右手的空處上。


    “傳本郡主令,召集晉軍留守各大將領,就說晉王請見。”


    守衛一愣,正想要抽刀,身旁另一個守衛猛然拔出短劍來一劍刺下。身後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那守衛來到安和麵前,恭敬行禮。


    “諾。”


    簷下風起,揚起安和碎發,她扔掉帶血的匕首,拿出帕子擦了擦手上血漬,如同尋常閨閣女子一般,一步一步往內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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